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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业在家的湘语,除了做好家务,时常带马超到院子里玩玩。没多久,她对化工厂家属大院基本熟悉了。

说是化工厂的家属区,其实也不全是。因为小区一共十来栋房子,其中有四栋半是韶潭县民政局集资建设的单位房。湘语住的这个单元,恰好是混合区域。一梯两户,西头的小户型是化工厂的,东头的大户型则是民政局的家属房。

楼下的院子还算宽敞,中间一块水泥坪,一头辟作篮球场,另一头放着两个水泥乒乓球台。院子里运动的人不多,乒乒球台被家庭主妇们拿来刷衣服。天晴的时候,上面平摊着沙发垫、花花绿绿的鞋子……直等到散学回来,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们则在球台上爬上爬下。

水泥坪两旁,栽着高大的玉兰树。数来数去,共十五棵。零星还有几棵桂花树和樟树。这些树种,在韶潭县城里随处可见。七、八月,韶潭县像着了火似的。只有到晚上,湘江吹来的风才带来一丝凉意。化工大院有不少男家属们穿着短裤睡衣,趿着拖鞋在院子里纳凉。

中老年妇女也不甘寂寞。院里有个县花鼓戏剧团的退休职工,是舞蹈积极分子。每当晚饭后,她把录音机往篮球场一放,音乐震天响。穿得花枝招展妇女们从鸟笼中飞来,踩着欢快的鼓点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腰部堆积的脂肪随韵律晃动,好似游泳池中的救生圈。跳舞的人中,六楼的秦寡妇也算积极分子。

湘语虽然是新搬进来的住户,平时不爱串门,也不大参是非审判。但偶尔在院子里,关于秦寡妇的闲言碎语总是不时入耳。秦寡妇三十出头,“波”涛汹涌,眼睛含笑摄魂,肌肤白皙自带桃花。她丈夫早两年去世,死于煤窑塌方。有人说她丈夫就该是死命,那天他原本是没有排班的,偏偏找死去加班。也有人说罪魁祸首是秦寡妇,她与化工厂一个领导勾搭上了,为了方便约会,特意指使丈夫去加班。

这些事谁也不敢当面对质问。湘语听听,也笑笑,当作了耳边风--毕竟她是在大城市生活过的人,可不想和这些人一般天天搅和到鸡毛碎皮的事情中去。为此,她独来独往的时候多,与所有的邻居都保持着距离,也抵触不去院子里跳健身舞。

湘语家里住三楼。晚饭后,她站在客厅的窗前,朝下看热闹。谁的节奏感差,抢拍了;谁的手做兰花指,翘起来像鸡爪子;谁的脚和身子不协调……湘语都一目了然。有时候,她还瞥见穿着性感暴露的秦寡妇跳两步,就和旁边歇凉的男士们打情骂俏,有时候又凑过去和妇女们打闹私语,似乎大院人们一家亲,个个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湘语笑笑,转身回客厅收拾马M堆放在茶几上的报纸。

马M从报纸里抬起眼,打量着她。快三十了,她身材依然凹凸有致。一米六五的个子,双腿修长匀称。奶过孩子的胸部高耸而有弹性,腹部没有一点赘肉。脸上的皮肤光洁,一头乌黑的直发,刷刷垂落在耳边。最动人的是她的眼睛,一害羞,密密长长的眼睫毛就耷拉着,一副柔顺的样子。

马M放下报纸,一把拉过湘语,手**一顿。湘语用力推开,悄声说:“儿子还在房间里玩玩具呢。”

“没事,他懂什么!”他牢牢地捉住她的胳膊。他奇怪,她每次愈反抗,他愈是要想让她老实下来!

“真的不行!我身上还没干净哪。”湘语用力挣脱。

“就一次不碍事的。我就在外边泄泻火好了。”不容分说,他将她连拖带拽带进卧室,霸王硬上弓。湘语在特殊时期,拼死抵抗。他不管不顾,像是为当年挨的那巴掌找到了泄愤的出口,顺着红色通道**。

客厅的灯光照着惨白的墙壁。马超从房间跑出来,没看到父母,满屋子找,最后用力捶打着父母的房门。门半天没开,四岁多的孩子哇哇哭起来。

马M被哭声弄得绵软下去,一把打开门,对马超吼道:“你不会玩你的?哭什么哭?跟哭丧似的。”他看看马超的眼睛,睫毛上还有泪光在闪,厌恶地说:“一看你这眉眼,他妈的不像个男人。”也许是孩子一生下来,父子俩很少相处的缘故,总之,这对父子相互厌恶。马超处处躲着父亲,一看到父亲瞪眼睛,就躲到母亲身后,这让马M尤其反感。

湘语红着眼睛,擦干泪整理好衣服出来,一把搂住马超,带他去房间里讲故事。马超渐渐睡了,在梦里抽泣着,耸着身子。湘语心疼不已。

这晚,湘语躺在**,背过身去。马M冷笑:“一个男人要你,是喜欢你。你别不识抬举!”湘语默默流泪。他感到无趣,自顾自睡了。

白天,湘语这里抹抹,那里擦擦,有时候看看电视打发时间,要不就站在窗前发发呆。没有工作,没有同事,没有同学,也没有亲人,她与这个世界失联了。马M和马超成了她的全部世界。幸好,她是一个安静的人,这样宅着,也并不特别难受。

晚上,她希望马M回来,给这屋子里添点生气。可他忙着搓麻将去了。马超在屋子里拆装那些破损的玩具。捣鼓一阵,他突然跑进厨房,对着正清洗灶台的的湘语又捶又打,原来变形金刚少了零件,他责怪湘语不该进屋子清理零件。

湘语安慰马超:“别着急,你去找找,也许在地上呢。”

“不行,你得去找。”马超哭闹着。

“妈妈手上有油,一会儿弄完就去帮忙找,好不好?”湘语安抚儿子。

“不行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马上!”马超任性地拽住湘语的围兜。没办法,湘语伸着两只满是油污的手,趴在地上找。她钻到床底下,果然找到了两个零件,马超这才破涕为笑。

她苦笑着摇头,心想:“但愿这孩子又闷又暴躁的脾气,不要像随了他爹才好。”

湘语忙完厨房里的活,返身回客厅阳台上透气。灯光下,院子里树影婆娑,楼道口走出一男一女。女人身材瘦小,四五十岁的模样。与身旁搀扶着她的腰杆挺直的男人相比,她的背影有些佝偻的老态。

走到水泥坪边,男人松开手,和周围的邻居们打过招呼,踱步到院门口一家茶馆,坐在门口的方桌上和人对弈。

女人站在人群最后,跟着音乐小心翼翼移动着步子,瘦弱的双手在空中左抓右挠。灯光下,那双手像辣椒泡凤爪,白得晃眼睛,快要把路灯的光反射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湘语无缘由打了个哆嗦。

不一会儿,儿子走过来,缠着要她教他画画。湘语没有正式学过绘画,但是她喜欢画,初中照着书里的插图画,同学们夸她画得栩栩如生。高中出黑板报,她是班级的主编,次次拿一等奖。

她拿起笔,随手在纸上速写,三下两下,龟兔赛跑就在纸上活灵活现。马超照着画起来,画一会儿就发脾气,把笔扔在一边。湘语只好将画笔捡起。马超又让母亲讲故事,没法,她拿起了一本《睡前童话》。没过多久,马超睡了。

湘语终于等到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了。最近,她迷上了《还珠格格》,每集必看。小燕子一上场,湘语就被逗得哈哈笑。

正看着,马M回来了。

“今天回来得早些啊。来看会电视吗?”湘语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他妈的,今天我手气否!开局秦寡妇放炮,我想自摸没接,反而被我下手弄了个小七对自摸。运气让着让着就没了,一晚上连连放炮。”马M念起他的麻将经,坐在沙发上。

“嗯,那就少打点麻将。”湘语说,对于麻将,她没兴趣,也一窍不通。她指着电视说:“你看,这小燕子演得好哪,古灵精怪得很。”电视里,大明湖畔的紫薇和皇上正相认,湘语感动得眼泪哗哗流,拿出纸巾擦着眼睛。

马M不耐烦地站起来:“晦气!难怪你考不上大学,智商低。真正‘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说罢,他转身去睡觉了。

湘语耸耸肩膀,独自坐在电视机跟前又是哭又是笑。直到演员表播放完了,才把电视关了。

“电视里的小燕子机灵,紫薇知书达理,演得好呢。”湘语扳着马M的身子,挑起话题。

“睡吧!”马M迷迷瞪瞪的。

“你说皇上会更喜欢哪个?”湘语穷追不舍。

“管他喜欢谁呢!我们过我们的日子。”马M从梦乡返回,又要求欢。

“不行!你和我怎么就没话说,尽干这事?”湘语可真是没有一点心情干那个,抱怨说,“你和我聊聊电视嘛。你说,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人?”

马M兴味索然,责备说:“你神经病呀,半夜不睡聊电视!你在家吃饱了撑着了吧?我明天可是要上班的!”不一会儿,鼾声响起来了。

两人除了吃饭,睡觉,好像没什么能沟通!黑暗中,湘语深深叹气。月亮爬上了窗棂,洒在被窝上,渐渐地又退去。

屋子里只剩下寂寞,窗外的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