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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没车来城里了。您带妈妈明天坐早班车来,我去车站接,带妈妈去韶潭县中医院看看。”湘语虽然心急如焚,还是果断做主,给六神无主的父亲一剂镇定剂。

“听说城里医院花钱如流水,比乡下卫生院贵很多。要不,你打听你家附近有没有好点儿的小诊所。”父亲商量着。

“先来再说。”湘语安排。父母一辈子都舍不得!乡下卫生院从没进过。平时有点病痛,总是找草药熬水,扛不过了,才找村上的赤脚医生拿药。

挂了电话,湘语打开抽屉,把前几天发的工资数了数,放进了随身带的挎包里。

第二天正好是周日,湘语轮休。一大早,她去菜场买好菜,十点赶到韶潭县汽车站。翘首以盼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一辆满是灰尘的班车摇摇晃晃进站,父亲的脸在灰蒙蒙的车玻璃后向外张望着。

母亲的腿在赤脚医生那里做了简单包扎,但疼得不能下地。父亲背着母亲走下车,湘语上前紧走几步,搀着父亲往站外走。

“先去医院。”湘语说。

“不去医院,找个诊所吧!”母亲疼得龇牙咧嘴说。

“听我的。”湘语拦了一辆的士,直奔中医院。平时病人盈门的中医院,今天倒不像想像中拥挤。湘语突然想起了这是周日,急诊大楼很多科室都关门了。

湘语给母亲挂了急诊骨科。母亲看挂号费都要8元,不高兴地埋怨:“到这地方来干什么?袋子里钱多烧的呀!”说着,老人家又要父亲背她走。湘语好一阵劝说、拉扯,方把母亲安顿在骨科诊室外等着。

值班的医生,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他要老人躺下,随便捏一捏,瞄几眼,开了好几个检验单。湘语到收费窗**了几百元,带着母亲照完x光,又来到CT室外面。

老人嘀咕着:“怎么还要检查?得花多少钱?”她坚决不肯做任何检查了。

“来医院,一切得听医生的。您安心治病。”湘语苦劝,撒谎说,“费用您别管,几十元就够了。”

“什么?还要几十元?我早说了不来城里看病,弄点草药敷敷就好了。还是回老家去。”老人只恨走不动,在椅子上龇牙咧嘴敲着椅背,要求马上背去车站。

CT室的一个白大褂站在门口冷漠地问:“您到底查不查?”

后面排队的病人不满地说:“您一边商量去,别耽误我们检查。”

湘语想了个主意,撒谎说:“我们幼儿园可以报销医疗费用,您快检查。”

“我们家属的也管吗?”父亲疑惑地望着湘语。

“是的。我们园长特别好,她……她帮职工和家属买了保险,你不懂的。”湘语信口胡诌。

母亲总算安心检查了。得住院。护士告诉湘语,床位紧张,只能安排在走廊钢丝**,排队等候手术安排。

“大概得排到哪天动手术?”湘语问。

护士看了一眼墙上的安排表,说:“病人多,科室里有两个医生外出学习,至少得到下周一、二吧。”

“还要等到下周?家里的鸡怎么办?土没浇水,菜得干死!辣椒也摘了。”母亲喋喋不休,又提要回家,“村里的李医生敷点草药就好了。摔个跤还得疼两天,这骨头伤了,总得多疼几天,忍忍就好了。咱不住院了。”

父亲憨憨的,背着母亲又欲走。

“骨头伤了不治疗,今后走不了路,看谁来照顾你们!”湘语急了,口不择言地说,“你们先等我想想办法呀!”

什么办法?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她想找个医院的熟人。韶潭县城小,熟人好办事。她琢磨着周围的熟人,从同事、园长、学生家长、再到马M同事谢总工程师,一个个轮着在脑袋里转了个遍,最后想起贺桑有球友就是医生。

她转到小卖部座机跟前,拨通贺桑的电话,噼里啪啦地诉说了目前的困境。

“你原地等着,医院骨科的老彭就是我的老球友呀。我马上联系他,你原地等着我回电话。”贺桑交代。

漫长的十多分钟后,贺桑来电了。彭主任电话给了住院部值班室,安排病人马上进病房,周一下午彭主任亲自手术。

湘语感激涕零,挂断电话,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把母亲安排好。晚餐由她在家做好,再送来医院。她也急着回家看看马超的情况了。

做好晚餐,湘语招呼马超吃饭,正将饭菜装入饭盒。马M的电话进来了,湘语将母亲的情况和马M简单说了说。

“你爸爸妈妈就是脑子少根筋!住院的钱,可以买多少柴?会算账吗?”马M还想说下去,湘语看着儿子把他喜欢的辣椒炒肉快夹完了,只好朝马超喊:“你多留点菜给外公外婆吃。”

“孩子要吃饱呢。”马M在电话里说。湘语不想再听马M指手画脚了,对电话里说:“我先吃饭了。”挂了电话。

老人的脚是粉碎性骨折。彭主任给病人做了接骨手术,脚打了钢钉,绑上了石膏板,叮嘱病人要住院卧床,以免骨头移位。老年人骨伤恢复慢,至少得三个月才能下地,一年以后看看能否拆钢板。老人挂念着家里的菜地,但对于德高望重的穿白大褂的彭主任敬畏着,躺在**不敢辩驳。

父亲得照顾家里的鸡呀,鸭呀,在医院待了两三天就回乡下去了。湘语只好向幼儿园园长请了两个星期假,每天熬好柴鱼汤,仔细照料母亲。周五,她接过马M的一个电话,说了自己请假的情况,俩人差点又吵起来了。

“我说,照顾母亲怎么成你一个人的事了?马超怎么办?你父亲没单位,你姐姐姐夫没工作,不该轮流照顾吗?凭什么让你不上班,请着假照顾呢?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母亲。”

“平时在农村,不都是姐姐姐夫在照顾爸爸妈妈吗?幸亏还不是要你去医院帮忙呢。”湘语气哼哼地挂了。马M又打过来,湘语懒得接,拉着马超去医院看望外婆。

病房里,有个病友情况与老人相同。她常常要老人的交费清单对照。这天,她比照完,说:“我的费用怎么比你多了三百多?”湘语看了半天,没有看明白,喃喃自语:“你是多用了药吧?”

“我和你妈情况一样,同时手术,怎么会多开药呢?”病友不明白,叫来了护士。

护士把两张单子对照着一看,对湘语说:“哦,是老人的清单错了。家属跟我来一趟。”

湘语跟着出去,护士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低声说:“您母亲是彭大夫特意关照的,有些药,他特意少开了。您注意不要将单据给别人看。”

“哦,好的好的,感谢。”湘语明白过来了。母亲的用药,是被彭大夫关照了的。终究还是贺桑的关系。有贺桑这样的邻居,真是好!她由衷感激。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老人恢复得不错。一天晚上,湘语提着保温桶去医院,在小区门口的马路上遇到了贺桑。湘语赶紧谢贺桑。

“你妈妈怎样了?”贺桑问。

湘语笑着说:“恢复还不错。就是我妈嫌住院费用太高,天天催着出院。”

贺桑沉思了一会,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很偏远,仙女镇的。”

“仙女镇?是很远。这样吧,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给开个贫困证明,你拿着这个,彭主任带你去找医务科,依据政策可以减免一部分医药费。”贺桑说。

“太好了。谢谢你。”湘语两只眼睛闪着光。

“明天上午九点半,来我办公室。”贺桑叮嘱。

第二天上午,湘语穿上了一条漂亮的波斯米亚长裙,略施淡妆,九点半准时找到了民政局二楼贺桑的办公室。她有点紧张地站在门口打量着他的办公室,临窗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堆放了一堆二零零七年的报纸,还有一盆绿色的盆栽。

办公桌对面,是两张沙发,一个茶几。

“贺科长,你好。”湘语轻轻敲门。

坐在桌前看报纸的贺桑抬头,看着湘语一身花裙子,s形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不由得怦然心动,玩笑说:“果真是仙女镇来的仙女呀。”湘语不好意思地笑着。他招呼湘语坐下,找水杯倒茶。湘语将小包放在沙发上,自己起身说:“我自己来倒。”

贺桑也不勉强,坐在桌前,问老人的名字、住址,在纸上一一填上。

湘语顺便将贺桑桌上的茶杯拿起,将茶杯用开水清洗一遍,给贺桑倒上一杯茶。茶叶在水杯里翻腾,茶汤绿绿的。“你这茶真好。”湘语说。

“我爱喝这本地产的羊鹿茶。产量不高,茶厂的朋友每年都会特意为我留几斤。”贺桑边写边回答。

“您朋友真多!还是民政局这样的单位好!”湘语真心恭维道。

“那可不是我工作上来的朋友。当年,茶厂就在我办的……嗯,反正是老朋友了。”贺桑欲言又止,低头在贫困证明上写完字,在纸上盖了一个红红的印章,递给湘语。

湘语起身,伸手接过证明,仔细核对相关信息。贺桑看着面前的湘语--她的脸色白里透红,眉梢弯弯,红唇微张,排列整齐的牙齿像石榴子,胸脯随着呼吸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