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痒婚 1

二十一世纪的钟声敲响不过三个月,蜷缩在母亲肚里不到九个月的马超就被惊醒,嗷嗷大哭着降生在韶潭县西南边陲仙女镇的仙女村。那是湘语帮婆婆提一桶猪食,踩着小石子不小心滑倒的结果。

湘语是半年前结束广东打工生活,住在马M老家养胎的。那天意外摔倒,血流一地,婆婆虔诚地祈祷:“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我孙子平安降临。”刚退休在家的公公高一脚矮一脚到村上赤脚医生家里,把黎老请来了。

黎大夫拄着拐杖,耳朵半聋。湘语哭爹喊娘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音高自动减半。他瞧了一眼在**痛得打滚的产妇,在堂屋坐定,慢条斯理从药箱拿出一个装着水的铝盒放在酒精灯上坐着。火舌温温吞吞舔着盒底,黎大夫抽了支旱烟,等着铝盒里的剪刀镊子针头消毒。

黎大夫治好过不少人的感冒,村里谁家的猪生病,牛下犊子,他也临时上门诊治过。因此,对于治病,他有他的职业自信。待水一烧开,他胸有成竹走进了临时产房。

湘语在痛不欲生地惨叫。婆婆看了一眼颤颤巍巍的黎大夫,质疑道:“您行吗?”

她真担心产妇肚里孩子的安全呀!

“就算没给娘们接过生,一把年纪了,猪下崽子,羊下羊羔,难道没见识过?”黎医生没好气地说。他仗着胆子大,在湘语下身捣鼓着。湘语痛得几乎闭过气。

好一阵后,伴着一声惨烈的嚎叫,孩子呱呱落地了。

“带把儿的。”黎老头挥着血淋淋的手,对马婆婆说。

弯腰驼背的马婆婆乐颠颠接过婴儿。屋子里早备好了澡盆,她给婴儿沐浴,得意道:“我的乖孙结实,体重远远超过了邻居家足月的娃。”

“就叫马超吧。”马老头做主说。

一辈子与山里的田土打交道的马婆婆麻利地给马超穿好衣服,将娃递给马老头,喜滋滋絮叨着:“挺好,不用去医院,帮家里省了一大笔医药费。”

在鬼门关转悠了好几趟的湘语,脸上苍白地蜷缩在**。第二天,闻讯从广东电器厂赶回的马M,对马超提前降生很不高兴,对湘语说:“你们干嘛要请男人接生?儿子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我当爹的,反倒是别的男人!”没过几天,他说电器厂工作忙,依旧回广东上班了。

湘语带着娃娃在婆婆家一住三年多,马超得上幼儿园了。这期间,马M仍在广东电器厂。他很少回老家,倒不是厂里没假,而是他对妻子的私处被别的男人看过,一直心里闹不痛快。

“贱人。”他每想一回,心里就骂一次。

两口子结束两地分居的日子,哥哥马峰是功臣。

马峰书读得不多。他初中毕业,正赶上马老头退休,这是一个抵职的好机会,他进了化工厂运输班成了一名司机。若说能耐,全凭着他给领导开车,吃吃喝喝间认识了一些场面上的人物。酒桌上办事,这是韶潭县的特色之一。

韶潭县国营电器厂就在化工厂隔壁。马峰与电器厂人事部负责人称兄道弟之后,果真把马M的工作解决了。

韶潭县是一个偏僻的小城,人口不到二十万。老县城最先是由韶潭镇发展起来的。

可别小瞧这小地方!这儿的山上,埋的全是“金子”--煤。煤引来了淘金者。

发了财的煤矿老板、外来商户、沿海打工先富起来的农民,纷纷圈地,高楼大厦慢慢多起来。

到了二十一世纪,县城赶时髦搞开发,沿着日夜奔流的湘江南岸扩建新县城。小城像暴发户似的,整天喧嚣。只有湘江自南向北而去,亘古不变流淌着,走向更繁华的所在。

话说马M调入韶潭县,先寄住在哥哥嫂子家。这年年底,马峰弄到了化工厂一个集资房指标。嫂子是韶潭县南郊的菜农户,有自住房。马峰便以十万的进价十二万转手卖给了马M。马M将九万来块钱存款提现,湘语主动将结婚娘家给的压箱底的钱凑齐了。

湘语家的新房,离湘江不远。大院门前的马路上车来车往,货车上漏出来的沙子长年累月堆积,疾驰的渣土车呼啸而过,街道三五米以上的空中,都是扬起的灰尘。不过,化工大院这儿的人们,习以为常。

化工厂的效益连年下滑。下岗的人员无所事事,三五成群在马路边、院子门口晒晒太阳。男人们上茶馆叫一杯茶,邀几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玩转转麻将。麻将桌子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打鸟”的看客。大家都自得其乐。

哪怕是菜场里遇上不相熟的人,搭讪几句,东家长西家短,随便就能聊出个铁树开花古木发芽来。聊着聊着,也就熟了--毕竟老县城只有巴掌那么大。

小城里的人对这样的生活,也早已习惯,几乎想不起生活还会有什么别的样子来。

湘语一家入住新房没几天,消息就由街头传遍了巷尾。为了拉生意,菜市场里卖鳝鱼的大婶吆喝着引起她注意,肉铺老板热情打招呼,亲切地叫她“马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