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突遭发难
酒楼后院,三面别苑相绕,皆为三层楼阁,房间相连,中间一方花坛,早已冰雪覆盖,看不出什么植被,此处是宾客住所,穿过北面别苑,后有两排屋舍,皆为两层阁楼,前排是蔺含之和栈仙阁佳丽极其贴身丫头所居,后排是其他仆役侍从所住,皆是别具一番风格。
此刻,别苑三楼某房间内,灯烛摇曳,酒香四溢,一个女子醉眼迷离,一杯接一杯的豪饮,好似她喝的并不是酒,而是甘之如饴的泉水。十步开外的床榻,雕花木的大**正横躺着一位大汉,已然是醉的不省人事,鼾声正浓。
烛上青灯忽地折了一弯,女子停住正在往唇中送酒的纤手,嗔怒道:“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老娘已是昨日黄花,年老色衰,甚是可惜的很,有何可看的?不出来陪老娘喝几杯么?”
话音刚落,明灭不定的窗前忽地倒悬下一个人头来,来人眯了眼,笑嘻嘻道:“果真还是蔺老板最了解我,我本在此赏雪,奈何这室内酒香甚是诱人,所以……”
“所以你就在此偷看老娘如何和别的男人雪下灯前承欢?”蔺含之不满的怒视着他。
陵游反手一跃,闪入室内,径自坐下取来酒杯,笑道:“失误,失误,都是美酒惹的祸,咳咳……我可是什么都没瞧见。”
“你不会是偷偷溜到屋顶上去,暗自来保护我的吧?”蔺含之忽地软了声音,倾身向前,仰着头,咄咄逼人。
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抹朱唇轻点,衬着她气息中淡淡酒香,此时此刻当真是一温润可人的女子。
陵游不着痕迹的闪过,望了一眼**大汉,嬉笑道:“蔺老板是何许人也,一个小小的爱慕者而已,怎能把你难倒,又何须他人保护……”
“含之,含之……”
大汉呢喃着蔺含之名字,眼见有苏醒趋势,倏忽间一粒花生朝大汉身上疾飞而去,便又沉沉睡去。
蔺含之挑眉,不满道:“点个睡穴而已,下手何必这么狠,他可是我未来择选夫君人选之一。”
陵游“咦”了一声,嬉皮笑脸道:“这么心疼他,又何必故意把他灌醉,蔺老板可知喝酒伤身?”思了片刻,又故意皱了眉:“夫君人选?你瞧瞧你都换了多少个备选?一百个?两百个?再这么换下去,就真的是人老珠黄没人要咯。”
“老娘愿意!”
放软的声音忽地拔高几分。蔺含之怔怔的望着窗外落雪,神色间布了几许颓废,暗自低语,似只是说给自己听,喃喃道:“十二岁,初来翾玑城,便学会了等,竟已然过了十八年……”
目光不觉移了回来,陵游见她眼神迷离,一个劲的盯着自己瞧,微微一怔,不敢与她对视,半晌后,只轻轻道:“你醉了。”
蔺含之眸底一闪,突地哈哈笑了起来:“醉了,醉了……老娘果真是上了年纪,酒量大不如从前。”
是了,她老了,他却依旧若当年。
这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情。
蔺含之心头便似堵了一团棉花,呼吸不畅,只得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陵游默默坐在一边,同她对饮,一直饮到风雪停歇,窗外传来靴子踩在冰雪上的吱吱声,才恍然,天已是亮了。
收了酒盏,蔺含之直起身子,不知是坐的久了腿脚麻木之缘故,还是醉意大浓,身子一软欲要倒下去,陵游眼疾手快,一把揽了她肩,把她抱进她自己房间,怔了片刻,轻掩了门,悄然离去。
熟悉的气息凝久不散,蔺含之躺在**,朦胧醉眼忽地亮了起来,瞥见窗前那一抹姹紫,唇角勾着笑,两行清泪却顺着眼角簌簌而下。
上一次来栈仙阁,已是许久前,恰逢中秋,他承诺会逗留至翾玑城第一场雪,却在十日后便要离去,蔺含之恼怒,对着他背影破口大骂:“混小子,下次不带来怨哭梅,休要再来找老娘白吃白喝。”
那一抹姹紫,便是一枝怨哭梅,唯生长在东海海底,供瑶池采用,有仙家护法,甚难取得,她知他不是普通人,却亦知他并非仙家,偷得这一枝梅却又不知要经几许艰险,她恼怒之言,他却当了真。
君赠一枝梅,胜却金银玉,若能携手偎,万物皆不兑。
可是,也许一切只许梦里菱花尽染,郁郁随风散。
陵游却在栈仙阁住了下来,日日饮酒,间或在棋坊与姑娘对弈寻乐,因每次来栈仙阁都带了稀罕玩意赠与各位姑娘,又瞧老板眉色常常盯了他背影瞧,皆与之嘻哈一片,听他讲些外界趣闻。
蔺含之亲手为他做了新袍子,褪下的补丁青衣亦舍不得丢弃,便洗一洗叠齐整了放在箱底,数一数,箱底竟然已存了他近十件旧衣,心中又是一阵惆怅。
可他一脸邋遢的胡茬却宝贝的很,说什么也舍不得剃干净了,蔺含之没法,便拿出一坛飞霜落雪酒相诱,又揪了他耳朵相逼,陵游这才把凸凹不平的胡茬一并舍弃,照了铜镜里那个促狭眉眼的干净脸庞,竟也是无比英气。
近日,远离中原的翾玑城突地沸腾起来,原是清凉山一年一度的招收弟子提前一事早已被天下知晓了去,眼见日子临近,闻风而来的各路人马相继到了翾玑城停歇。
出身官家富户的少爷小姐,身子娇贵,便坐了肩舆由人抬着,武林人士走马江湖的侠客便携了长剑骑马而来,稍微有些资质又懂些法术的捏了腾云诀悠悠而下,一时之间,街衢洞达的翾玑城熙攘了起来,酒楼客栈皆住满了人,来的迟的唯有托着行李在门前直直叹气,一时不知该何处落脚。
商陆早已派了门中弟子在山脚附近扎了简易屋舍供没寻到住处的拜师之人临时歇息,只待正式考核之日来临。
这日戌时三刻,栈仙阁琴棋书画四坊皆是宾客满座,琴坊一位姑娘正抚一九弦琴,指尖凝落而出收尾之际宾客意味正浓,欲击掌相赞,忽觉整个阁楼一片静寂,一众人茫然相向,正欲倚栏探个究竟,却听得楼下有一女子声音缓缓飘来。
“丝丝悲哀,节节沧桑,栈仙阁的姑娘倒是如传闻一般,琴艺非凡。”
声音娇柔甜软,媚入骨。
众人皆俯身望去,只见漆红色大门前俏生生立着三个人,中间立着一位白衣男子,一手拈着玄色酒囊,淡漠如风,温暖如玉,气度似神明,让人不敢直视了去,唯恐有所冒犯。
男子左侧少女,白衣无尘,轻纱缚面,眉眼淡淡,只当是寻常女子,而说话的女子,正依在男子右侧,一身似火红衣,越发衬着玉颈雪白晶莹,半遮半掩间秀腿微露,足踝处环着一串银色铃铛,正睁着一双水遮雾绕的眼眸,直把整个阁楼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寻常妇人见夫君盯了别的女子瞧,定要火焰三尺,冷脸怒骂,此刻阁楼内女子亦直直盯着红衣女子瞧,却并无半分嫉妒之意,如此美艳不可方物,无人可及,无人可攀,唯剩欣赏。
这三人便是云伤,月初旬和红衣。数日前,云伤携了月初旬离开迷月城,御剑极快,却不料红衣穷追猛赶,终于在到得昆仑之墟附近山脉时追了上来。
月初旬念着师父,又见红衣眉眼一直黏着云伤,便道了谢,起身告辞,独身一人进了相连山脉,数日未曾停歇,却连师父半个身影也未瞧见。
今日午时,月初旬在一荒芜山脊斩杀了数十个拦路凶兽,却误闯进一个法阵,在里面转了半天,直待日暮黄昏时才终于走了出来,却是已到了清凉山脚下,因着早已疲倦不堪,火珥在她袖中饿的唧唧直叫,这便寻来翾玑城,酒足饭饱,却硬是寻不到客栈落脚。
便是这个时候,恰巧在西市遇到云伤和红衣,云伤声称一位朋友早已在栈仙阁定了两间客房,却因临时有事不能按时赴约,便空出一间房来。
月初旬淡然一笑,看了一眼红衣,婉拒道:“多谢二位,我还是另觅住处比较好。”可翾玑城哪还有空客栈可寻?
红衣瞧一眼月初旬,又瞧一眼云伤,忽地伸了玉藕白的手环了云伤臂弯,柔笑出声:“小姐姐,你且留下,我不和你抢,我和云哥哥住一起便是了。”
云伤神色便僵了一僵。
但此刻,三人刚至栈仙阁便被众人如此注视,云伤神色早已闪过一丝不耐,身边的红衣却无半分羞涩之意,唇角噙着笑,似是极其享受这般被人赞叹。
月初旬早已轻垂了头,众人目光虽是都凝聚在红衣身上,但和她相距不过两尺之遥,那些眼神便似裹了火焰,炽热灼灼,直射而来,让她有些微不自在。
正欲悄然离去,忽觉面上一凉,月初旬心中一惊,待反应过来,伸手去抓那早已飘落至腰侧的白纱,白纱却似长了腿脚从她手中疾逝而落。
肩上火珥忽地黄毛倒竖,对着红衣呲牙咧嘴。
它本是好色之兽,因着月初旬面丑,甚是不喜欢她,奈何它亦是一贪吃之辈,数日前在迷月城酒楼吃饱喝足,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月初旬在它眼中便突地高大了起来,此时更是不能让别人伤她丝毫。
月初旬微皱了眉,见火珥反应,心中早已了然,不由暗自苦笑。
一路上,她早已察觉红衣异样,却按捺不动,便是要在此刻,一窥她真容。
她曾笑言自己容颜寝陋,不堪入目,红衣自是不信,只因红衣曾瞧见云伤不经意间凝视她的眼神,一如许多年前,他凝视着的另一位女子。
这种眼神,于她,他连一丝一毫都不肯施舍。
此刻,红衣心中却掠过一丝悔意。
她本是赌气,想她倾城之姿,足以祸乱众生,却换不来自己喜爱男子的一个凝视,心有不甘之下,便是要在众人面前与月初旬一决高下。
她赢了,赢的很彻底。
因着月初旬方才伸手去接白纱,众人便朝她瞧了一瞧,虽是相距甚远,但那一片淡蓝色印记赫然醒目,皆以为是胎记毁了一个女子容颜,不忍直视下摇头嗟叹,唏嘘一片,先前因着红衣的那种痴缠眼眸也清亮了许多。
红衣望着那状若毒虫仿似蚯蚓般的伤痕,心上突地泛起一股恶寒,脚步虚浮,不由向后退了两步,足踝处银铃便若一江鸥鹭,幽幽嘶鸣。
云伤淡然眸底忽地聚了一丝冷意,手伸出去一半却扑了个空,眼见月初旬被扯进一个男子臂弯,微蹙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