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烟花三月

自离开闻来客栈,月初旬又服了一颗紫菩凝冰丹,只觉伤势大好,灵力充盈,一路御风西去脚不点地,身形疾飞腾跃,到得日暮黄昏万物朦胧,火珥开始在她肩上不安的唧唧哼叫个不停,她这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顿下身子,一手提了火珥两条小短腿,把它倒挂在眼前,一手戳它圆溜溜的肚子:“火珥,想不想吃肉?”

火珥立马睁圆了幽绿大眼,骨碌碌转了几下,又狠狠眨巴了几下,嘴巴笑开了花,露出雪白利齿,哼唧了几声算是回应。

如此这般看去,它两只大眼和一张嘴巴居然占据了半个身子,月初旬微愕,想着它巴掌大的小小身子竟然能吞进闻来客栈两碟菜肴,实在匪夷所思。

火珥望一望地上一溜摆开的干粮和清水,撇撇嘴,任凭月初旬威逼利诱就是不肯吃喝,满眼孤傲不屑。

月初旬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村落,兴许能为火珥换点食物来,身子一跃急掠而去。

天色尚早,家家户户却紧闭门扉,屋内亮着灯,人影晃动,室外未见一人,空****的村落自有一股沉沉死气。

月初旬接连敲了几户人家,均无人应门,偶闻一屋内有轻咳之声,待她前去敲门时那咳声戛然而止,立马一片死寂,她心生奇怪,却也只能作罢。

待走出村子,弦月初升,一股红色浓雾袅袅从前方升起,惊起三点寒鸦,斜入长天。

临风依稀萦血漫,月初旬一怔,又见那红烟透着诡异,因一心念着师父,不愿多留耽搁,思虑片刻后旋身离去。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凄厉惨叫,一如万里绝念夜夜中,梦断魂不归。

月初旬身子一顿,轻叹一声,道:“火珥,此处不知又有何妖魔鬼怪作乱人间,我法力低微,不能力敌,还是寻了师父最为重要,对不对?”说完,再不迟疑,抬脚离去。

火珥哼哼唧唧几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冷月高悬缀皓穹,红雾散漫处,断碑残灯,枯枝林立,一片斑驳,一如鬼爪乱舞,赫然竟有一大片坟茔。

一角处,荒坟之间的空地上,直挺挺躺着两个庄稼汉模样的人,鲜血溢满了周身,心口处均有一个大洞,却是被人掏去了心肺,早已没了气息。

尸身前方不远处,一团如烟如雾的影子正盘膝浮在半空,影子前浮着一青色铜香炉,香炉内红色粘稠状物体汩汩翻滚,浓浓红烟飘散而出,血腥刺鼻。

“原来是你在作怪。”浅淡声音,空灵如月。

影子一惊,急急回头,周身萦绕的如烟如雾瞬时散去,却是一身黄衣老儿,黄牙疏发,脸颊凹陷,面相青寒,似比鬼魅还要阴森三分。

来人足尖轻点一枯枝,悠悠凌立,若蜂舞莺飞般轻盈,一袭白衣随风起伏,扬扬无尘,白纱缚面,一双眼眸澄若秋水,似深潭寂寂,无波无澜,肩上蹲着一小小毛球,衬着身后月华流光,直若仙子降落凡尘。

“妖孽无故取人心肺,为非作歹,其罪当诛。”依然是淡淡的声音,沾染了几丝缥缈,如银汉遥遥。却含了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栗,鼻息端泛着的浓稠血腥气竟似隐着一抹**,喉间干涩异常,此番折返,难不成竟是受这铜香炉的蛊惑?

月初旬一怔,眉间突地一阵刺痛,不,不,她是为了道义,为了那些无辜冤死的亡灵……

黄衣老儿见她出落无纤尘,周身却并无仙芒,亦不是御剑而行,知她是寻常凡人,并不放在心上,咧嘴阴笑数声,露出稀疏黄牙,声音带了几分邪气:“你这小女娃,胆子倒不小,本尊喜欢。”

阴戾一笑,身形瞬时已幻为一团烟雾朝月初旬飘去。

月初旬足尖轻点枯枝,身子早已跃至半空,见这黄衣老儿透着邪魅,不知是妖魔还是鬼怪,一时不敢大意,身形晃动之际灵蝶早已离手,蓝色光华瞬时把那团烟雾围的严严实实。

黄衣老儿一惊,见情势不妙,急急化为一道黄光从灵蝶中冲了出来,一身黄衣早已被灵蝶刺的零碎不堪,露出胸前黯淡干瘪的肌肉,青寒面颊上也落了一道伤痕,浸出血来。

黄衣老儿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浮在半空的铜香炉忽地竖立起来,汩汩翻腾的粘稠血液并未滴落丝毫,犹如一面血色镜子照着月初旬。

阴风怒号,乱坟莹忽地消失不见,唯余无边无际的天地,天地之间,一轮斜月血红欲滴,浓雾翻腾中忽地现出许多血红色的骷髅头,獠牙尖尖,目射红光,直扑而来。

月初旬身子腾在半空,手腕翻转,万千灵蝶翩飞,忽地似三月青柳,无丝毫凌厉之势飘飘袅袅向骷髅头纠缠而去,一时之间,蓝红交织,若随鸿追月,移魂寻影,胶着不下。

云端忽地现出黄衣老儿青寒面相,一张脸布满半边天际,似是巍峨阎罗俯瞰幽灵小鬼。

天际遥遥传来一声阴笑:“小女娃倒有几分能耐,竟能抵挡我三分功力,本尊真是愈加欢喜,下个月圆之夜待我祭炼仙法大成之日,便是本尊修成仙身之时,到时你我双休,岂不美哉?”

竟是一个利用人心修行禁术的妖道,血色骷髅头便是他利用铜香炉炼魂出的厉鬼,怨念极深,端的是无比厉害,若他全力施法只怕早已把月初旬化为血水。

月初旬一怔,不曾想有人为了修仙得道乱入歧途,残害无辜生灵,比妖魔鬼怪更要可怕三分,当下只是惊道:“你……你竟然是人?”

“本尊即将拥有仙身,长生不老,岂是凡夫俗子可比拟的!你这小娃,快束手就擒,否则本尊再多施展一成功力你可莫要后悔。”

月初旬指尖早已凝了全力,沉吟片刻,忽而抬头对着隐在天上得意洋洋的黄衣老儿的脸,淡淡的笑:“妖道心术不正,人人得而诛之,岂能说束手就束手?”

“你……不怕死?”云层后的声音忽地敛了阴笑。

怕,怎会不怕?她还要去昆仑之墟寻了师父,岂能轻易就舍了性命?一曲离歌,不知几重,何时复?

月初旬心中忽地一酸,只不过顷刻便敛了心神,仍是淡淡道:“方才你大意之下已被灵蝶所伤,恼羞之下欲置我于死地,却只用三成功力让炼魂来应对,足以说明此刻你祭炼大法正处于关键时刻,分不得心神,亦不能再多消耗一丝法力,是也不是?”

黄衣老儿身子猛地一震,见她早已勘破自己顾虑,一副淡然眉眼,无丝毫惧怕,竟一时迷惑起来,不知她道行究竟有多深,生怕她坏了自己好事,再不多言,倏忽间已收回铜香炉里炼化的骷髅厉鬼,遥遥抛出去一道五彩炫光,朝凌立在半空中的月初旬疾飞而去。

五色斑斓,仅一尺之长,却如彩虹倾泻,九天垂落,又如五彩天蛇,伸长了信子,穿破云端,威威不可厄,血红斜月早已隐遁,阴风怒怒的无边天际因这五彩炫光突地有了神采。

月初旬见这光来势汹汹,心神一恍便欺至头顶,惊愕间身子已急急向下坠落,五彩炫光突然似是有了生命,疯狂生长起来,瞬间已有数十丈长,如烟花绽放天际,异常璀璨,一圈一圈绕着裹成一个大洞,犹如旋风劲扫落叶,直直向她卷去。

速度之快,月初旬躲闪不及,只觉身子一阵剧痛,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月初旬醒来时身子正凭空悬在半空,身子被一条五彩绳子绑的结结实实,她挣扎了一下,那绳子却勒的更紧,直嵌进肉中,鲜血立马浸了出来,剧痛之下不由的冷汗涔涔。

冷月银光,清辉轻洒,身下是一大片坟茔,两具尸体,枯枝乱舞,寒鸦咕咕,已然脱离了妖道的禁法。

半空不远处,黄衣妖道依然盘膝而坐,青色铜香炉早已停止沸腾,血红粘稠**内鬼哭哀嚎,凄厉绝寰,似是身受阿鼻地狱酷刑,经历魂飞魄散之苦,闻之令人心胆俱碎,怔怔落泪。

黄衣妖道却是一脸兴奋,衣袖一甩,铜香炉内血红**缓缓而出,如一弯红色溪流流向他面前,忽地又分为七股,分别被两眼,两耳,两鼻和口中吸入体内,周身突地烟雾弥漫,一身黄衣渐渐隐没。

月初旬被五彩绳勒出道道血痕,耳听铜香炉内凄厉声音,眼见妖道七窍嗜血祭炼,犹如处在炼狱之中,凝了神,想要祭出灵蝶,却发觉灵力全无,浑身酸软,竟是没半分力气。

便在此时,那团烟雾突地散去,凌空立着一位白面书生,儒雅俊朗,青丝轻垂,唇红齿白,笑嘻嘻的望了一眼,手指一挥,月初旬便直直坠落,狠狠摔在了地上,坎坎倒在那两个壮丁身侧。

白面书生轻落而下,收了铜香炉,似是很满意月初旬的惊愕,一脸得意:“本尊如此容颜,小女娃可满意?”

这祭炼大法不禁能让修为突飞猛进,竟是还有这般返颜功效。

月初旬见他慢慢走向自己,儒雅俊朗的脸上勾着一抹**邪,心中一慌,不由挣扎起来,那破绳子竟是愈加锁紧,她心中一怔,猛的停了下来,难不成这便是传闻中的捆仙索?

……可她明明是人。

妖道见她不自量力,冷笑一声,道:“本尊这宝贝可是仙界至宝,上可捆仙神,下可缚妖魔,何况你一小小凡人,只因它在空中五彩绚烂若烟花绽放,故名曰‘烟花三月’。”说着,已步至她身前,蹲下身来,一双魔手向她腰间伸去。

月初旬身子一僵,瞧见香荷,奈何无半分灵力,竟是无法驱动法决,无法像上次在阴阳鬼瘴中解救北宫沐风那样求得一线生机,此时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见腰间衿带渐开,她突然冷冷道:“阁下难道不想看看这幅身子是何容貌?”

妖道一愣,见她眸底透着寒冰,心中倒是一惊,不觉打了一个冷颤,却又瞧她额头光洁,肤若凝脂,眉眼浅淡,不知白纱下是怎样一副出尘倾城之貌,当下心神**漾,急不可耐的一手挥掉那方白纱,浑身却猛地一颤。

清月下,坟茔中,枯枝摇,横尸躺,一女子,白衣盈盈,眼若寒霜,右侧眉角巴掌大的淡蓝色伤疤一直蜿蜒至耳屏,似蚯蚓蜷伏在濡湿泥土中浅眠,若毒虫无数攀爬跗骨,映着她苍白空灵的神色,直如从幽冥地狱爬出来的女鬼,阴寒森森。

妖道只是怔愣了片刻,并不惧怕,只是面对如此寝陋容颜,再也没了兴致,忽地狠狠啐了一口,咒骂几句,一把把月初旬提起来:“臭丫头,你若想死,本尊就早日让你解脱,成为本尊第一百九十九个炼魂,是你的荣幸。”说着,另一只手疾如闪电般向她胸腔抓去。

月初旬此时一心寻死,却没料到会像那两个壮丁般被挖去心肺,又听他已残害如此多人命,不知为何,如此绝境下心中却陡地生了一丝愤恨和杀意,眸底寒冰突地散去,充斥着烈烈焰火,似要将妖道活活焚烧。

那只手还未触及月初旬身子,一团火焰喷射而出,突地听他一声尖叫,他只及时念了法决扑灭身上火焰,浓眉青丝却早已焚烧殆尽,无眉光头妖道此刻看去甚为滑稽。

月初旬一惊,微侧了头,却见火珥一身黄毛倒竖,满眼怒气的立在她肩头,呲牙咧嘴,森森尖齿透着寒光,紧紧盯着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