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宿怨又起

一脸狡黠的章老大气呼呼的走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责骂道:“章小二,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傻子。”

说完,心中又是一酸,他如今这般模样,不就是一个傻子么……

商陆更是一惊,难不成冥界的冥帝真的有所异动?若果真如此,怕是师门那里还未得到消息,但自己此次下山来主要任务是联合各派弟子纠察这一带出现的妖兽,据仙尊和门中各位仙君的推算,此妖兽怕正是在魔界血池已沉睡数百年的魔物,血千魂。

血千魂魔力非凡,能支配穷凶极恶的妖兽,想必方圆百里的荒芜正是此兽所行之恶,寻其踪迹斩除掉是万万耽搁不得的,但冥界异动的消息也不能有所疏忽,当下心思微动,思量一二,从怀中取出一张折纸,念了咒法,折纸忽地幻为一只灵活灵现的百灵,扑闪了两下翅膀,直直飞出了石室。

清半夏的玉瑶双剑早已架到章老大的脖子上,逼问之下,这才得知那两个大汉三日前确实是死在酒肆不远处的乱石岩上,不知为何今日阴气重重的又复活了过来。

章小二见那青寒剑气刺破了章老大的脖颈,上前一把拽住清半夏的手臂哭喊:“章老大,你快跑,她要杀你,你不能死,你还要保护小二。”

清半夏被拽的有些疼痛,手腕翻转,剑气直逼章小二,谁知空中黄色光芒一闪,章小二瞬时化为一黄棕色皮毛的原麝,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獐子妖!”

清半夏一骇,惊呼出声,双手聚了仙气,朝地上趴伏的原麝遥遥劈去。

章老大一脸惊惧,想要拦阻,却是已然来不及,眼见那仙气已至原麝面门,命不保矣,不料白影一闪,月初旬早已斜斜跃出,一手揪了那原麝一只耳朵将其向旁边一拽,一手挡了那剑气。

剑气浸骨,犹如毒虫缠绕,手臂已然鲜血汩汩冒出。

月初旬倒吸一口凉气,凝力按了止血。

清半夏在清凉山一向恃宠而骄,不思修为,众弟子中虽是略逊一筹,却远胜过月初旬,再者她手中玉瑶双剑是仙家至宝,是以,这一剑月初旬虽是凝了全力,仍是抵挡不得。

清半夏自是出过清凉山,东海瀛洲新掌门紫苏子大婚之日,敖岸山独孤掌门寿辰之时,她常随了清阳仙尊前去朝贺,下山斩妖除魔,却是头一遭。

之前,一路有商陆护着,偶遇一两个小妖鬼怪也在商陆弹指挥间消失,倒也逍遥自得,哪曾见过这阵势,她不过是斩杀一只小妖,却硬生生被人阻了去,一时竟怔了一怔。

不过片刻,她便神灵清明,又挽了剑决朝月初旬刺去,只听空中咯咯声响,商陆已然聚了一指仙气朝那剑花一击,双剑已脱手而出,翻转袅袅落入地上。

“商陆!”

商陆知道她生了气,她自小便不能容忍别人忽视她,更不能容忍有谁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可他实在不能不挡这一击。

微一轻咳,商陆温和的笑:“师妹,这位姑娘并非是妖,何苦伤了她折损你的修为?”

“你又看得准了?”清半夏扬了俏脸,有丝挑衅似的望着商陆,“若她不是妖,为何又要护着一个妖?即使不是妖,也是这妖同伙,岂能放过?”

好生熟悉的语气。

月初旬暗叹,竟同北宫沐风那个傻小子一样顽固不化。

商陆又一拦:“这两个小妖被仙家前辈困于此处,被敛了妖气,取了心智,自是不愿被不知情的仙家弟子所伤。”

“哪个狗屁仙家放着妖的自在不管不顾。”水沉烟瞪他,阴阳怪气的揶揄道,“师父派你我下山本是为了斩妖除魔,并非让你在此怜花惜玉。”

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师兄今日竟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再次逆了自己的意,全然没了往日般的呵护,心中莫名的一阵失落,便不择了言语,又一跺脚,气呼呼的扭身出了石室。

商陆见状,向月初旬一揖,道:“在下还有任务在身,告辞。”便急急追了出去。

室外云烟已逝,月上柳梢,清辉笼罩着整个玉笥山,明晃晃一片,凉风掠过山岩,掠过堆堆白骨,发出呜呜咽咽之声,似是在静静的吟唱着荒芜的落寞。

月初旬念着商陆方才的话,有些奇怪的望了望神色狡黠的章老大,见他正一脸担忧的盯着章小二的原形瞧,想要宽了他的心,笑道:“他只是受了惊吓,无需太过担心。”

“你与他毫无关系,你当然不需担心!要不是为了他,我何须被禁锢在这石室数十年之久!我早晚出去找那风老头算账!”

章老大一双褐色眼睛朝月初旬斜了一斜,语出讥诮,似是忘却了方才她救了章小二一命,顾自在一边骂骂咧咧诅咒起来。

这风老头并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和月初旬结了忘年之交的风无影。

当年章老大和章小二刚化为人形,唇边和手背上还有茸茸的黄色皮毛未幻化完全,却是兴致高昂的下了山,当初玉笥山下人车往来密切,这里还是繁华一片,二人一路闻着酒香进了此处一间酒肆,稀里糊涂的就害死了酒肆里的两个伙计,恰巧被路过的风无影瞧见,一时怜悯他们修行不易,手下留了情,便封了二人妖气,困顿于此石室中,又怕他们妖性不改,便取了章小二心智,答允二人功德圆满之时就归还其心智,解除石室结界,还其自由。

此时章小二又遭了这样的罪,章老大心中更是添了些许怨恨来。

章老大认为,作妖,就要有妖性,是以他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阴气浓浓的粗犷大汉下了毒酒而置身事外,是以他能看着月初旬被清凉山弟子误解而神情淡漠,更甚者,对于月初旬的侠义相救,他并无丝毫感激之情。

他的心中,除了恨,便是满满的淡漠。

终有一日,他知晓了眼前这个白纱拂面的女子正是风无影欢喜非常结交的忘年之妹,他一定悔恨非常没能在这石室之中杀了她。

月初旬未料到章老大口中的风老头便是自己刚刚结交的大哥,见他语出不善,并不领了自己一番好意,心下一阵索然无味,又瞧室外明亮异常,心中终究是惦念着师父,思虑一番,便起身走了出去。

刚步至门口,正欲掀了那布帘,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了身子朝方才坐的那方桌走去,可那酒杯之中,空空如也,哪还有毒酒踪迹可寻?

她不确定那酒是否因了冥毒掺了九转醍醐香的缘故,但如此杀人不留骨的毒辣之物,万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她心中微怔,依稀记得杯中应有剩余,不知是否方才争斗间不小心撞翻了酒杯被人拾了起来,还是恍惚间看错了眼?

清凉山弟子一向仗义磊落,视毒为污秽之物,形同妖魔,又见清半夏和商陆玲珑谦谦,周身溢着仙骨铮铮,眉宇间隐隐透着一派清明,理应不会私藏此物,而那原麝兄弟两个身在另外一角,正兀自戚戚然感伤中,亦应不会取了此酒。

她心中犹豫一阵,终是走了出去。

寒山冷月,凄凄幽幽,极目楚天夜色,千里静,无语愁沽。

月初旬取了蛊隐,念了法决,水镜白茫茫一片中,仍见师父周身散着微光,气息微弱的趴伏在地上,知他是在用残存神识来护自己周全。

她心中一片凄凉,心神激**下竟觉血气倒流,心中一紧,忙收了蛊隐,敛了心神,又默念了几句清心诀。

用这蛊隐施展幻术,竟是耗费她许多灵力。

师父,等我,旬儿一定会找到你。

望着眼前虚无一片,月初旬思至悲,竟怔怔落下泪来,身子一跃,朝黑压压的玉笥山中掠去。

玉笥山方圆近百里,自北向南有太白、元阳、送仙等三十二峰,一如削玉染青黛、凌云摩天霄,漫山古木森幽幽,浮青佛绿,一派苍翠泠然。

弦月清照下,突兀奇峭的玉笥山,人迹绝,兽影无,透着一抹沉沉的死寂,只那夜风猎猎,撕扯着青山星辉,说不出的如斯寂寞。

月初旬行了许久才至半山腰处,此处正是泰石、紫霄石、仙人石、鹤石、龟石、温涧石、何君石七石环立之地,加之中间的何君村,坎坎形成一个八卦图阵,灵力充沛之地,曾有不少方士慕名前来修炼,此时除了那林立凛凛的七石,却是一片荒芜,往日繁尘似烟如雾般飘散的不留痕迹。

月初旬越过一拔地犹如千仞的紫霄石,正欲落下歇一歇脚,忽听得不远处似有异动,忙隐了身子,敛了气息,躲在一数丈高的枝杈上。

只见那星光闪烁下,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头顶发束挽带处灼灼亮着青绿光芒,微微笼罩在二人周身。

男子谦恭儒雅,女子俏皮灵动,正是清凉山弟子商陆和清半夏。

清半夏单手持了一把玉瑶剑,剑身正坎坎架在商陆脖子上,一张俏脸寒了青霜,怒道:“谁要去思他念他!他早已不是我清凉山弟子,不是你商陆师弟,更不是我清半夏的师弟,你听明白了没有!”

商陆不语,沉稳的双眸含着笑意,满脸敦厚温和的望着她,玉瑶剑的寒芒遥遥映着青灵珠的光辉,竟现出了一抹苦涩。

方才他不过是不经意的提到了云师弟而已,师妹就如此激动,他怎么会傻到相信她已经忘却了他?

清半夏心神过于激**,手中的剑微微颤动,割伤了他的肌肤,一缕鲜血沿着那剑刃丝丝绕绕的渗了出来,可他竟毫无知觉。

他只是望着她,一脸温柔,又抬头凝望了那夜空。

清半夏瞧那剑刃沾染了鲜血,“哐当”一下把剑掷在地上,一边从袖中取了手帕替他拭血,一边软了声音,埋怨道:“傻师兄,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怎地不晓得躲一躲。”

又见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星空瞧,奇道:“师兄,你在瞧什么?”

“我在瞧那轮弦月,师妹你看,多美……”

“有多美?”

商陆顿了一顿,凝望着她,似有动情,一字一字道:“和师妹一样美。”

清半夏身子一僵,眼见商陆眸底泛着晶莹,正紧紧的锁着她,她心中一阵慌乱,玲珑俏颜便晕染了一层红晕,羞赧之余,暗暗叹了一叹,轻轻伏在了商陆肩上。

他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商陆一向温柔待她,呵护有加,但从未如今夜般表露心迹,她心心念着的云师弟,难道真的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么?

躲在一旁的月初旬听着那绵绵情话,面纱下的空灵容颜竟闪过一丝不自然,她不曾想到这外表谦谦敦厚温润的男子面对心爱的女子竟也是温柔如水,又见他二人身子贴的暧昧,想着折子上所说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道理来,自己在此窥视确实不够光明磊落,正凝了气远去,忽听商陆厉声道:“阁下既已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波光流转中,法宝早已祭出,离手而出。

那法宝亦是仙界至尊之物,天寒印,由掌门亲自传授,仙气凛然,光芒灼灼。

月初旬一怔,难道自己敛着气息也被发现了?虽不识得那法宝为何物,却在数丈之外亦感触了那丝冰寒浸肤之意,内心暗暗叫了一声不好,正欲聚了灵力去挡那法宝,却见那天寒印呼啸一声飞入一侧的密林深入,瞬间又摇摇曳曳的飞回至商陆手中。

“商师兄,好久不见,怎么刚见面就要动手。”

人未见,声已至,月初旬又是一怔,继而扯了唇角笑,原来是这傻小子……

密林里,徐徐走出一个人来,长身玉立,一身干净青色粗布衣,眉目舒朗,一双眼眸灿若星子,手持一把断剑,俏生生的立在那里,一脸盈笑,正是北宫沐风。

商陆不知北宫沐风在那立了多久,是否有听到方才自己对师妹表露的一片心迹,遮掩了羞赧之色,疾步走近去,刚欲与之寒暄,另一侧的密林处又走出来个人来,一袭湖绿色衣裙,脸上漾着怯意,右边衣袖空空的**着夜风。

月初旬又一望到那面带惧色的叹妙,心中半是欢喜半是恼怒:这丫头,跑来玉笥山作甚!

九转醍醐香足以让她嗜睡两日两夜,怎地这便追了来?

月初旬心有疑虑,早已有寒芒闪过,却是天寒印又嗖忽出手。

北宫沐风已认出这湖绿色女子便是前些时日在金陵城被自己捉去的一怪蛇妖,因未曾害人性命便被师父放了出来,眼见商陆法宝遥遥袭去,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挡了那天寒印,却是已来不及,断邪剑在空中与那天寒印擦至而过。

月初旬见那法宝犹如毒蛇般散着寒光摇曳着朝叹妙飞去,心中一急,一边挽了法决一边朝天寒印追去。

水蓝色灵蝶闪了一闪已至天寒印前,但方才商陆涌了劲势在法宝上,灵蝶只是阻了它的戾气却节节败退。月初旬身子亦跃至其后,眼见叹妙睁大了双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是被这突然的阵势吓住了,也顾不了许多,竟是手臂一伸,欲要用手去擒拿咫尺之遥的天寒印。

商陆和北宫一愣,若是以肉身之躯去挡这仙家至宝的凌厉之气,后果不堪设想。

紧急关头,只见眼前身影一晃,清半夏已祭了玉瑶双剑,直直朝月初旬后背和叹妙前胸刺去。

方才她业已分辨出这湖绿色衣衫姑娘满身妖气,并非人类,又见这白衣女子三番两次的去相救妖类,便一口认定是大师兄修为不够,不能辨出其真身来,堂堂修仙第一大派,怎可任妖魔胡作非为,眼下却正是一个将其除去的大好时机。

商陆大喝一声,道:“师妹,不可!”

剑已离手,不得不发。

月初旬身子尚在半空,伸出的手臂已触到了天寒印刺骨的冷意,她虽是从不畏惧寒凉,但这仙家至宝冷冷的戾气却似是割破了她的肌肤,微微刺痛。

毁了这条手臂去救叹妙一命,也是值得。但身后突然而至的杀气着实让她一骇,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这便,没了生路了吧……

叹妙的脸已近在咫尺,清月幽幽下,一张俏颜苍白无血,本就有些惊恐的小脸,更添了几分扭曲。

月初旬从她那瞪圆的瞳孔中望到了身后蛇信般卷来的双剑,裹了霜花剑气,竟突地笑了起来。

叹妙,是会安全的吧……

只是师父……

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也许只是为了那一句,来世再相逢。

她微闭了双眸,似是听到了静水流深,又似是置身在苍茫大地一剑尽挽破的嘶鸣之中,繁华过尽,笙歌落。

但腰侧突有异动,她心中一怔,急急朝那香荷瞧去,忽的忆起了师父的嘱咐。

香荷内究竟有何玄机,她从不得而知,但她相信师父。

月初旬心思一动,刚念了两句法决突觉被一股力道生生阻了去,她欲突破这股力道,手臂处的冰寒和身后的杀气却是已然散去,耳边响起了脆生生的剑落击岩之声,和清半夏脆生生的怒喝,知是有人相救,便收了法决,轻轻落下了身子,一手挽了叹妙左手,朝身后瞧去。

清半夏只觉手腕一阵酥麻,玉瑶双剑斜飞而出直直插进石岩之中,力道之大竟是瞬时之势,没能擦出星点火花,又见师兄的天寒印被击落在地,当着北宫沐风的面,确实失了颜面,不禁恼羞起来,怒喝道:“何方小贼,敢来偷袭本姑娘!”

商陆和北宫沐风见此情势,皆是一愣,忽闻空中浮了浓浓酒香,不禁都扭转了头,朝那香溢之处望去。

矫首引吭的鹤石之上,正凌立了一位白衣男子,如梦如幻,忽地迷了一笼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