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封侯事

这里是十年级。

时间的流逝就像细沙在手掌滑落,略有感触,悄无声息,不可阻止。似水流年里,最好有些波澜,越是没有什么发生,人的内心就越是不安和躁动。

午后的时光依旧安闲而匆匆,两点大概是最享受的时光,大多数同学都安然入睡,班里有几十个梦,承载着一个华丽的梦想。左手南祎,右手宁子虔,但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念筱菀看了南祎写的一篇歌词,这会儿一点儿不困,正囿于一些问题的思考。

学校请了个没听过名字的名人,在报告厅搞了个为期五天的特训班,所有同学都可以按班级名额分配自愿报名参加。虽然是收费补习,还是有许多同学义无反顾地报名,念筱菀将信将疑,还是被周冉拉了去。班里上课时间只剩下成绩靠后的二十来个人,包括南祎,但有一个例外,便是宁子虔,他才不信什么特训,他学习只靠自己。

这是南祎的第82篇歌词,看来一年百篇的任务会按时完成。歌词题目是《墓志铭》:

寅寐枕卷子时念

烛台残泪 泪轮回他苦读又年

冷锥刺血头梁悬

行至山寺 寺尘面他拥夜独眠

有钱有权牵脸面

登科为官 练雀服他曾经也羡

哪天哪月几十年

鬓霜榜前 落孙山他是否该怜

高 宗十二年生于孔子像前

桂月桃月槐月从少年他到了老年

考 过半辈子入京路走十遍

七旬八股九品纠结他屡考不厌

无 人指点却遭到指指点点

桂榜杏榜金榜没他名从后往前

用 遗言祭万恶之源再无怨

解元会元状元有人高呼连中三元

念筱菀一直纠结在读文科还是读理科这个选择之中,尤其是家长会之后,她更是囿于其中而徘徊不定、浮躁不安,以至于她甚至开始厌恶学习、怀疑学业,南祎的这篇歌词,便正好对上她现在的感受。

长期以来,念筱菀都在虔诚、努力地学习,争取学会每一个知识点,搞懂每一道题目,考好每一次考试,为了以后能进实验班,能考上好的大学,能奋斗出美好人生。

她是班里的第一名,成功是成功之母,这让她更自信。但是,高处不胜寒,父母的严格要求,老师的招牌推崇,同学的羡嫉眼光,都变成了她的压力。诚然若宁子虔所言,英雄之势应是沛然弱江河,按照天理运行顺流而下,就会全身上下流行畅通,快乐非凡,成就非凡,但是,人非圣贤,又哪能轻易做到“心外无物”。

念筱菀陷入浮躁不安的胡思乱想,上学的意义何在,学业的作用多大,实验班是否压抑枯燥,文科还是理科。

念筱菀之所以努力学习,很大程度上是来自父母的要求,甚至说是压迫。父母都是大学毕业,用那个年代值钱的学历换来了现在富足的生活,因此对上学之路深信不疑,望女成凤。另外一点,自己作为独生女,是这个家庭未来的希望,是父母人生意义的延续,将要承担振兴家庭和赡养父母的使命责任。中国的传统孝道思想根深蒂固,中国的家长认为,我们这辈子的价值就是供你上学成才,所以你就要好好学习,顺便将来回报我们;而你成绩不好,那就是你不够努力;当你为人父母,你应该重复这种人生,你活着的价值就是你的下一代,如此生生不息。父母在感动自己,儿女则遭受道德绑架,这种传统孝道对父母和子女都成束缚,是多么不合现代社会的逻辑。

而这条求学之路又是多么的无趣和残忍,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才是高一,高三将是不可想象的。念筱菀心想,自己这样想大概是受到了“阴暗”宁子虔和“叛逆”南祎的影响,两个人都是针对中国式教育的“愤青”。但她内心深处是认同的,现在已经不忍心路过高三教学区,尤其是补习班,那不是背书声,那是抗日剧中肉搏时的叫喊。宁子虔一直叹息这群庸人如此背书,但本身莫大的悲哀是尽力而没考上的干嘛要来补习?如果是高考时技术性失误的话,那再来一次无可厚非,但是三年高中已尽全力,还没有考好,那再来补习,和直接跳楼差不多,一个是赎罪,一个是谢罪,可是自己本无罪啊。南祎文章写得那么好,还是有那么多人跟他讲,你要放弃虚妄梦想,回头正道,专心学习。

至于笃定要拼进实验班,一方面是因为师资生源等各个方面资源优势,举个例子,12、13班都是学校拿钱、全班参加这次的特训班;另一方面是心理压力,既然要做,那就要做最好,自己考了普通班的第一名,头上却还有两个实验班,这是轻蔑和讽刺。虽然讨厌实验班的压抑,但人生常是如此,你讨厌它,却还是要屈服和追随它,因为它有你更为需要的东西。所以人要有些追求,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的士兵,何况自己生来本是将军。

文科还是理科,是当下最重要的选择,也是念筱菀最直接的纠结。南祎说她太优秀了,以至于九门功课一样好,政史地和理化生的成绩并驾齐驱,但他还说,有时候选择不是最重要的,选择之后的坚持才是。念筱菀没有对文理哪科特别感兴趣的,不过真要选择,她还是倾向于理科的。若是这样选择了倒也算从心,偏偏父母又不同意。大人总是说小孩子不懂事然后替他们做决定,这就是大人们教育孩子的方式,把孩子当成自己来活。念筱菀的父母都是公职人员,他们要求念筱菀报文科,将来靠着自己的人脉和经验,让女儿顺利进入公务员系统。

念子看到几米微博的一句话:青春,是与七个自己相遇。一个明媚,一个忧伤,一个华丽,一个冒险,一个倔强,一个柔软,最后那个正在成长。

她想,当她喜欢这个世界希望珍惜青春时,残酷地发现自己还没有资本,于是埋头厚积;当有一天她终于能站高一些看世界时,且不说世界可能满目苍夷,大概自己也已经面目全非,记不得找不回曾经眷恋年少时光的自己。

然而这样的纠结,总是无可厚非的话题。念筱菀想,自己有了倾向,周末再和父母进一步商量吧。

然而所有同学都没想到,这周没有周末了。

周五上午,念筱菀最先收到的校讯通说,周五下午课后学生离校星期,周日晚上返校。但吃中午饭的时候,收到另一条校讯通则说,由于上周家长会且周六休息一晚上,这周取消星期,依然是周六下午休息3个小时。

念筱菀、宁子虔和南祎便也没再回宿舍拿行李,而是返回了班里,没想到,教学楼已经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抱怨校领导的决定没有人性,临时改变决定十分无耻。有的同学上周并没有回家,因此许多生活必需品需要处理,家长要见,衣服要洗,生活费要拿,行李都打包好了;有的同学已经做好周末的安排,约了什么人或者买了什么票,一下子计划赶不上变化;有的同学觉得在学校已两周,需要回家调节放松,继续呆着反而效率低下;还有的同学则是嫉恶如仇,反对学校一味追求学习成绩而不近人情。

于是,在午饭时间,花州一中的高一同学自发掀起了一场反压迫求自由的斗争,一时间一呼百应,热血沸腾。同学们花样百出,用各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反抗,各班的黑板上写满了要求星期的主张,有的还列条陈述原因,旁边则是大家的签名;门口的栏杆上倚满了人,大家热火朝天地看着喊着闹着;走廊里、楼梯旁、柱子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上面写满了各种“反动”宣言;天井里聚集了好几个班的同学,冲着四楼教师办公区大声喊着“我要回家,我爱我妈”的口号,那架势像要随时踏平校长办公室。

14班的同学当然也是一支“义军”,他们没有班委,更是无法无天。宁子虔和南祎不凑那些庸脂俗粉的热闹,坐在座位上一起看NBA的战报,迈阿密热火、芝加哥公牛、达拉斯小牛三队已经晋级分区决赛,俄克拉荷马雷霆和孟菲斯灰熊则战成了3:2。

念筱菀也不满学校主张,希望能够回家调整,但她并不看好事情会有转机,大家喊一喊倒让他觉得释放了一些压抑。疑惑的是,隔壁12班和13班两个实验班的同学却在教室里安生学习,难道他们果真不庸人自扰,也不为庸人所扰?

大家喊闹了半个小时,将近一点的时候,声讨逐渐沉寂,“起义军”逐渐退散,因为,各班班主任进班了。这帮“起义军”因为大家一时脑热而临时组建,只有口号而没有组织,只有吵闹而没有纪律,只敢背后放枪而不敢当面对抗,见到班主任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抱头鼠窜,回到座位装好学生。

一场轰轰烈烈的自由战争,一场浩浩****的学生起义,就这样在各班班主任一句“进班”命令中,不堪一击,烟消云散。

所以统治者的意志还是得到执行,第二天下午,高一年级的学生被施舍了三个小时自由。

念筱菀还是回了一趟家,本是她觉得心力交瘁希望缓解,没想到母亲一言差点让她吐血。

原来,上周末家长会结束后,离开学校时,念母惊奇地发现宁子虔的父亲和南祎的母亲走在一块,动作亲昵,上了同一辆车离开。念母当时目瞪口呆,疑惑二人刚才在教室时并无交流,这会儿怎么如此这般。她只好以为是自己看错,没跟任何人说。

但这次,不会错了,周五上午,她在民政局的楼上,再次看到了宁父和南妈结伴出入,在婚姻登记处咨询。

念母分析认为,宁子虔和南祎相处极好,宁父和宁在家长会上冷战,宁父又和南妈装作不认识,可见两个儿子对父母之事一无所知。

念母知道念筱菀和两个男生的关系十分要好,怕影响女儿的友谊和学业,本不想告诉她,但又觉得那两个家长的行为太不负责,儿子理应具有知情权,同样,自己的女儿也应该有知情权,否则以后真相大白时更是陷入被动。

于是念母将这一切告诉了念筱菀,念筱菀本以为母亲在开玩笑,但她联系到宁子虔和南祎跟她提过的家庭情况,宁父要和宁母离婚,南妈单身,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有如晴天霹雳,顿时脸色大变。念母从女儿的反应也让自己的推测得到了求证。

念筱菀半天没再说话,心中千头万绪,脑袋却一片空白。

宁子虔,南祎,这是她最好的两个朋友,这是她最好的两个朋友。

这是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