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半遮面

这里是十年级。

听见雨声，睁开双眼，五月，花开的季节。

回到学校，期中考试的成绩名次揭晓。

念筱菀没有失信，果然考了全班第一，宁子虔仍居第二，甩了第三名四五十分。他俩已经是14班遥遥领先的第一集团，也是最低调的王者。

但惺惺相惜之外，这几次考试，念筱菀总感觉宁子虔有问题，平时做练习题他又快又对，自己遇到难题向他请教也总是难不倒他，为什么考试却是“千年老二”，难道是有意让着自己。若是别人面对念筱菀这样的质疑，定以为她是在炫耀或是讥讽，宁子虔则被念筱菀逗笑，说她天真。

这次考试最大的惊喜是南祎。因为快要文理分科，为了让大家了解自己的学习情况，这次期中考试出了三张成绩单，除了总成绩外，还有两张按语数英分别加政史地和理化生六科为基础计算的。南祎在总成绩上排在班里五十多名，在文科成绩单上竟然排到二十多名。

念筱菀和宁子虔也都为他高兴，这家伙还是可造之材。南祎则感叹自己与班上成绩最好的两位同桌，何其荣幸。

校园里已经开好了花。三月的樱花邂逅了四月的桃花，于是有了五月的樱桃，念筱菀想，宁子虔就像是樱花，南祎就像是桃花。每天放学，三人依旧跑着去吃饭，回来确实慢悠悠地闲庭信步，走马观花。

食堂到教学楼的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玉兰树，开满一树一树的白玉兰，像是清雅华贵、高傲聪慧的女王，让人不由景仰。南祎想起自己初中校园里那一树一树的木棉花，春满枝头时，一树橙红，也曾那样好看。南方的花，早该开好了吧。

教学楼的绿化带里，则开满了红色的夹竹桃、黄色的金盏菊、粉色的牡丹、紫色的鸢尾，百花竟放，争奇斗艳。

于是，教室里出现了很多花枝花瓣，念筱菀也很想拈来一片，放在日记本里作为标本，但她更气愤辣手摧花的行为，花儿是开给春天的，开给果实的，开给所有人的。

花香弥漫、春光灿烂的校园里，会多些生机勃勃、兴致盎然的元素，饭后的一二十分钟，念筱菀也拉上宁子虔、南祎出来打羽毛球。

念筱菀盯着花儿看得时候，宁子虔已经上手给摘了。

念筱菀惊讶地撇撇嘴，怒视着宁子虔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南祎也不知道站在哪一边，对宁子虔喊：“对啊，花花那么好看，怎么可以摘花花。”

宁子虔则一脸不屑地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其实他摘下来是要送给念筱菀的。

念筱菀却丢下羽毛球拍就回了教室，她翻开日记本，写下的却是：“花落下来时，我们开始一起歌唱。花不再落下来时，我们还是要继续歌唱。”真希望这一页能夹着一片花瓣，留下一眼春光。

下午课上，渐治平把念筱菀叫了出去，希望能由她来主持周末的家长会。念筱菀立马明白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问还有没有别的主持人，渐治平则让她物色合适人选。念筱菀想，他大概想找宁子虔，但是不好意思开口。

但她哪会拒绝别人，只好答应下来，只是她真觉得宁子虔不会出马。再说自己还应该处在生宁子虔气的转态，怎好意思向他开口。

南祎发现念筱菀回来后脸上写着心事，便问起来，念筱菀虽然为难，但也小心翼翼地如实说出。

不料南祎却瞥了宁子虔一眼，大拇指竖向自己，放言道：“阴暗说了，地球离了谁它都照样公转自转，他不愿意，我来呀！”

念筱菀十分惊喜，南祎能说会道，能文善演，和自己默契十足，倒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连忙准备答应。

“呐，抢我饭碗？”宁子虔突然插话，念筱菀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你来啊！长者说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南祎激他道。

“不是林则徐说的吗？”念筱菀插话。

“你都毛遂自荐了，我再夺人所爱，岂不又要被你们说是自我了？我还真没兴趣，靠你们了！”宁子虔态度诚恳地说道，不过他本身很排斥家长会这种形式。

他继续对念筱菀说道：“好了，别生气了。上午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花花这么可爱，不可以摘花花。”念筱菀撅着嘴却是笑了，这时候宁子虔为表诚意，递上了他的道歉礼物——上午摘的那朵花，念筱菀顿时眯起了双眼，接过来撕下一片花瓣，把剩下的又砸向宁子虔。

接下来的几天，念筱菀和南祎开始忙里忙外，计划和筹备着家长会的一切，晚上等查完寝又开始点灯写主持词。班里的组长和原来的班委也充分配合，主动帮他们协调工作，宁子虔当然也是诚心诚意地帮忙，视如己出。

渐治平亲自给班里所有同学的家长打了一遍电话，以确保家长们都能如约参加。

周六下午，全年级各班的家长会如期举行，14班教室里父母满座，学生成堂，宁子虔的父亲、念筱菀的母亲和南祎的母亲都来参加。宁子虔本不希望看到父亲，但从小到大都是父亲管他学习，母亲管他生活，因此宁父一再坚持要来。他和宁子虔一样高冷，深以为沸沸扬扬的人群，每个人都是沉默的个体，和念母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翻看着宁子虔的书本，时不时也瞅两眼儿子的好朋友南祎和念筱菀，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念筱菀和南祎两人的母亲则聊了起来，不过她们聊得是化妆品，宁父大概心想：庸脂俗粉！

在南祎和念筱菀的主持下，家长会正式开始，渐治平抱着双臂站在教室后面，宁子虔倚窗而立，盯着讲台。

主持人寒暄一番，开始由班主任介绍班级基本情况和成长状况，全体同学和家长用巴掌给了一个欢迎仪式，渐治平缓步走向讲台，宁子虔拿出手机开始玩。

渐治平首选朗读了《校长致家长朋友的一封信》，然后又吧嗒吧嗒讲了半天，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废话，什么学校基本情况，班级成长经历，任课教师介绍等，家长们都有些不耐烦了，马上就要重新分班了，扯这些干嘛。

14班的同学们尤其觉得他睁着眼说瞎话，什么“学生干部尽职尽责”，然而现在都没有同学愿做班委；什么“教师团队默契配合”，然而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总是为占自习课明争暗斗；什么“班级成绩摇摇领先”，这个好像和班主任无关。

然后在主持人的引导下，投影上是周冉用大家的照片和视频制作的PPT，果然画面比渐治平的说辞来得更形象生动，家长们看得津津有味，他们跟着投影回顾了14班军训汇演、红歌合唱、运动会等一些重大活动的精彩表现，还有在教室、食堂、宿舍、操场等学习生活的点点滴滴，也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当然，渐治平也发现了一些他未曾见过、明令禁止的“大尺度”行为照片，一脸严肃地皱着眉头。

接着进入本次家长会的中心环节，就是以这次期中考试为例，对同学们学习成绩的分析，另外还有关于高二文理分科的研究。

14班这次期中考试的整体成绩仍处于普通班级的上游水平，包括两位年级前50名的尖子生。投影上展示着期中考试的优秀成果，比如各科目的第一名。渐治平也顺水推舟地表扬了一些学习优秀、刻苦或者进步大的学生。

接着，念筱菀作为品学兼优的学生代表，谈了谈她成绩好的心得。宁子虔目光扫过平时远比念筱菀还专心和刻苦的同学，他们因为成绩不够好而被父母奚落，唏嘘不已。

语文老师杨亚莉作为科任老师代表也发了言，她鼓励家长注重孩子们学习兴趣的开发，渐治平心中不屑，14班的语文成绩并不太好。

张广斌的父亲则作为家长代表发言，他很郁闷自己的儿子总是考班里第三，因而还特意点名认识了一下宁子虔，还要求张广斌多向人家学习，弄得两人都有些尴尬。

渐治平重点讲解了文理分科的情况，介绍了2013年高考新政，叮嘱家长尤为注意，和孩子在这学期的后两个月一起做好选择。当然，有些学生已经做好了选择，比如宁子虔和南祎；还有些同学则纠结不定，比如念筱菀，不过同是公务员的父母倒倾向让她学文科。

后面渐治平又提了需要家长配合的其他工作，其实就是强调纪律问题，什么手机问题、早恋问题、奇装异服和首饰、抽烟喝酒打架等，还重申了学生请假原则。

亲情牌是家长会必不可少的一招，刚好明天就是母亲节，所以家长会的最后一部分就是感恩环节。《感恩的心》响起来的时候，家长们开始阅读儿女们事先写好的感恩家书。

然而宁父面前空空如也，别人看得认真，他顿时有些尴尬。回过头看到儿子在身后看手机，并不睬他，他只好拿出手机在QQ上找宁子虔。

"Where?"

"None."

"What?"

"Yes."

"Why?"

"Hum."

"Embarrassed!"

"Pitying."

"Misunderstanding!"

"Maybe."

五分钟后，南祎和念筱菀开始念准备好的词句来渲染气氛，然而家书里大概写满了各种“惹是生非的惭愧”、“成绩不好的自责”、“生养不易的感恩”、“叛逆任性”的包容，这一煽情不得了了，下面哭声渐起，父母儿女简直是相见恨晚。两个主持人也不知所措，只好顺应大势所趋，不再插嘴。

这下子宁父更尴尬了，他和宁子虔各自玩着手机，成为班里与众不同的一对父子。念筱菀看到后下台走到座位旁，跟宁子虔使了个颜色，也和妈妈聊了起来。

这时有不少同学已经泣不成声了，甚至跪下来给父母磕头。宁子虔已经看不下去了，倒不为自己与众不同的“不孝”尴尬，而不知道这真情流露有多少逢场做戏的成分，亲情常质朴，在这样的特定环境下竟变成了套路，仿佛孩子一下子就成熟了，懂得感恩了，父母一下子就欣慰了，此生无憾了。

南祎站在台上也是尴尬，看到母亲看向他仿佛是救命稻草，笑着做了个“立正、敬礼”的动作，而南妈则用大拇指和食指“开枪”回应，这也是一对与众不同的母子。

班里已经像是灵堂了，大家就跟相互吊孝似得，眼泪说来就来。

宁子虔终于拍了拍父亲，让他转过身来坐正，然后说了一句“此心光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宁父也很满足地笑了，“亦复何言”。

念筱菀偷偷瞟了一眼，狡黠一笑，走上了讲台。感觉下面也差不多了，终于和南祎喊了停，哭声说止就止。

家长会在**结束语中圆满结束，念筱菀和南祎相视一笑，甚是放松和欣慰。

今天晚上自习课取消，14班大多数同学都陪着父母离开了学校，或是回到了宿舍，几个前班委则主动留下打扫会场，宁子虔、念筱菀和南祎分别和自己及对方的父亲或母亲告别，三位家长也互相告别，各自先行离开。

南祎发现自己的家书被留在了课桌上，随即打开又瞄了一眼，上面竟然有妈妈的留言：“两位主持很棒哟，也很般配！姑娘很好，她的妈妈也很好。诗酒趁年华，喜欢就去追！”顿时南祎脸都红了，妈妈真是比自己还年轻任性。

由于这周三人都是骑车来学，收拾完教室，宁子虔和南祎一起南辕北辙地送念筱菀回了家，然后也分道扬镳各自离去。

念筱菀的母亲在楼上等着女儿归来，这时候看到两个男生有说有笑的离去，想起今天看到的一幕，心中疑惑，又一凉，暗自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