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尘世风霜

太阳还是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上,短暂的追忆瞬间被身边的喧嚣唤醒,看着追随着新人的人群,我微微有点晃神。青青的姐姐穿着洁白婚纱,一手拿着捧花,一手挽着身旁那个陌生的男孩。青青的姐姐只比我和青青大两岁,正是青葱的年纪,在她年华正好的时候她嫁给了一个她打工时认识的老乡,也就是那个肩膀瘦削,穿起西服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的男孩。

尽管青青的姐姐只比青青大两岁,同样是女孩,但是我知道青青和她姐姐在家里受到的待遇终归是不同的。毕竟她姐姐没有像她一样,在六岁之前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而青青刚回来的时候甚至不会讲我们这里的当地话。

青青的姐姐结婚是在村子里摆的酒席,租来的大圆桌摆了十几桌,再铺上一幅大红的桌布,摆上若干碗筷。待大家坐定,青青爸妈请来帮忙的族亲便将菜肴一盘盘地端上来。在这之前,请来的厨子站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挥舞着手中的锅铲,将炒好的菜肴分装在各个盘子里,剩下的便全倒进一个大的盘子里。我知道,这盘子里的菜肴多半待会是留给帮忙的族亲吃的,这是向来的规矩,最后青青爸妈还得给这些族亲每人包一个大红包。

青青虽然是新娘的亲妹妹的,但是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务需要她去做,因而在第一轮酒席的时候,她便上了席位,而且还坐在了我的旁边。这时的我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联系过青青了,也就是说自从那次与青青会面之后,这四五年间我们不曾再见过。

“阿月。”青青轻声唤着我的名字,脸上带着一如以往的腼腆的笑脸。

恍惚间感觉我们从来没有变过,我们还是当时的我们,但是我知道不是,因为我知道我们都变了,有一种无形的疏离感横亘在我们之间。

觥筹交错间,那些平时压抑在社会底层的人们纷纷释放出正经的本性,尽情谈论着各种各样他们所能获知的八卦,但大都是大家熟知的某个邻居家的变故或是升迁。离开家乡多年加上高中三年的寄宿生活,我发现我对他们谈论的世界十分陌生,感觉他们在谈论的是另一个世界,可是他们谈论的名字甚至还有我所熟知的,她们都曾是我所一起玩耍过的伙伴,是我的发小,但是他们现在的生活却是令我有种意料之中的唏嘘感。

“听说世荣他老婆去了?”一个皮肤白皙的中年妇人向着她一旁的老妪问到,而“去”在我们这里是死的委婉叫法。

那个中年妇人我之前不曾见过,应该是早些年就已经搬离村子的人家。而那个老妪,我却是知道的,尽管她比几年前看起来更加老态了,腰更弯了。她,就是曾经经常和我奶奶发生口角阿莲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前后屋的阿莲婆总是很容易和我奶奶因为一点点琐事就吵起来。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小辈间的关系,我也曾和阿莲婆的孙女一起玩过。那时候,似乎不管大人们有多少恩怨,孩童们总能抛弃一切毫无顾忌地玩在一起。

“早就死了!今年年初就死了,早就埋黄泥了”阿莲婆轻描淡写地说到,似乎对于死亡早已习以为常了。这让我不仅想起年初去世的奶奶,一时的高血压上来,坚持了将近八十年的生命就这样无声地结束了。但是像他们口中的世荣的老婆年纪大概和我母亲上下,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去世显得过早了。

“怎么就这样走了?”妇人继续向阿莲婆追问。

“到了时候不就走了,我也是一脚进棺材的人了!”阿莲婆叹了口气。

“可是世荣他老婆顶多才四十多,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妇人明显不甘心自己的问题就这样被敷衍过去,继续追问着阿莲婆。

“能为什么,听说是得了癌了,治了半年,头发都掉光了,最后还是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在一旁喝酒的世守插口道。

世守是村里的出名的单身汉,据说还吸毒,而今天的酒席会有他出现,主要是因为他多少算是我们这一支的人,多少算是青青家的亲戚。说开了,中国村庄里,大家多多少少都是沾亲带故的。

“听说世荣老婆出殡的时候玉玲没有回来?”一个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走过来说到,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她是阿莲婆的二儿媳阿珂。

“回来了,艳婆在一旁对着她一直在说,叫她不要再做鸡了……”

……

原本我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他们谈话,可是当我听到他们谈到玉玲已经做鸡后,瞬间惊呆了。我转过头,看向青青,而青青却一脸平静。我再转过头来看向谈论着的那群人,但见他们口沫横飞,正一脸兴致地谈论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八卦。

玉玲,我是知道的,曾经一个经常被村里的男孩取笑的女孩,还被那群男孩蔑称为“灵婆”。每当被那些男孩这样叫的时候,玉玲总是红着脸和他们争辩,说:“我才不是灵婆,你们才是……”

可是,那时尚且年幼的玉玲并不知道,那些那样叫她的人就是要让她恼,让她难受,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笑。

玉玲的身世其实也挺悲惨的,因为计划生育政策被亲生父母抛弃。她的父母是事业单位的员工,不能生二胎,但是又想要个男孩,于是她便成为了被抛弃了的那一个。

养父母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家境也并不是太宽裕,会收养她,只是一时的善心,并不曾对她有太多的关注。更何况,平时忙工作,连自己的亲身儿子都很难顾及到,更何况是这个不是亲生的女孩 。

农村人淳朴却也现实,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大都不愿过分关注。不过万幸玉玲的二哥对她还算好的,随着时间的累积,她养父母对她也是不错的,特别是她养母,虽然相处时间并不多,但是吃穿用度并不会少了她的。

不过,记忆中,玉玲貌似更多时候是和她养父的母亲也就是他们谈话中说到的艳婆待在一起。艳婆在村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泼辣,总是逮到一点点小事,就骂个不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村中的孩子总喜欢去逗艳婆,惹得头发花白的艳婆拄着那根当做拐杖的竹子追着他们跑,边跑还边骂骂咧咧,而那群调皮蛋早就一溜烟地跑的远远的了。

我不知道玉玲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过我想这个在村子里早就算是公开的秘密,她多多少少都会听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