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年的小刀

天北寒火山,群鬼之巢,埋龙骨。

信到龙踪。

一条血红深渊,通往一方荆棘王座。

暗纹圆柱上方,两条如火长蛇喷吐不断,一整个地下石窟昼夜如一。

洞穴深处忽而一阵蝙蝠扑出,甬道火光尽被遮灭。

一个少年独自一人行走。

他的颜色是岩石一样的黑,他的背影石柱一样瘦削。

洞窟深处有咆哮之声,那是死去千年的龙骨。

每当这龙息之声传来,少年的脚便像扎根于地,霎时失去了前进的力量。

太过美妙的声音,比方出世的剑鸣还要好听。

少年心醉。

他终于走到了尽头,一个巨大的影子在洞壁上徐徐拖过。

少年没有回头,他知道此时群鬼之巢的主人就站在他身后。像主人把玩猫狗一样观察着他。

他不能回头,他一回头那黑暗就会将他吞噬,那影子的主人就会消失到他身后。

“小刀见过龙踪之主,见过逐君。”少年唯有恭然下拜。

“让你去杀清流盟主,你见不到他。”

“雁云之地,北聊云,南雁山。江北武林又分黑白,清流、墨城双雄争霸。”

“想杀清流盟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阴影冷笑,“他身边废物很多,告诉本君,你一共带了几个人头回来?”

“禀逐君,小刀刀慢,一个人头都没带回来,还受了敌人十三刀。若不是要回来见逐君,就快要死了。”

“很好,既然你现在还活着,那么立刻,你离开龙踪。没有本君的吩咐,再也不能回来。”

“好。”

少年点头,于是收起他的刀,收起他的伤往甬道出口走。

被逐出师门,他却仍是显得十分平静。

他走得很慢,血却流得很快,他能撑着走回来便已竭尽全力。此时扶着墙稍稍走了几步,便整个人向左摔倒在地。

那影子从黑暗中爬出,渐渐覆盖住少年白皙的脸庞,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伤得很重。

“他伤得很重。”黑影中一个声音说。

这群鬼之巢里没人认得他,近崛起的江北魔道,墨城教主道里寒。

都是魔,彼此反倒有些心心相惜。

龙踪已经许多年没放外人进入过了,这里的气候也不允许太孱弱的生命存活。

若是小刀此时睁开眼,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在接受师命刺杀公孙至尊前,他的上一个目标就是墨城教主,眼下站在逐君身边的男人!

江北武林谁人不知,墨城教主与清流盟主乃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双方无时无刻不想着吞并对方。

“你这个徒弟,和上一个一样,都这么拼命。是呀,不拼命,怎么做得成鞘归人呢!”

“本君废过他的武功,他不再是长麒的剑主,也不再是龙踪的人。”

“世人都知道三年前鞘归人在雁山铸剑不成,反受重伤,从此浪迹江南。最后一次有人看见他,是在烟波飘渺的云江。从此鞘归人再无消息。这时间眨眼过去,一个惘然兵阵又把他推上风口浪尖。可鞘归人是否还在人世,谁又能真正知道?”

“你放下墨城,放下和清流的赌局,就是为了一个鞘归人?”

“难道不值得?”

“邦山城主的惘生兵阵是从谁手中得来的?”

“白狐怀璧从雁山偷出惘生图,可从此就失去了踪迹。这其中的缘由,恐怕也唯鞘归人一人知道。”

“不出世即能搅动风云,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这番所作所为,倒是不由得让人想起百载前布家那绝世之才。”道里寒由衷一叹,“若是我得到此人,何愁踏不平清流的大门!”

“你若有这种想法,不妨想想前清流盟主载千道,他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敢问龙踪之主,鞘归人为何遁世?”道里寒面露清醒,追问道。

“他是怕死,所有参破天人三策的人统统没有好下场。他不想成为下一个布云浮。”

龙踪之主阴毒的眼神不含善恶,脚下是奄奄一息的小刀,心底不知在想着什么。

道里寒上前扫了一眼,道:“还能活。”

逐君已拂袖离去,他的声音响彻整条邪恶甬道,也穿透整个龙踪之地。

“北城临,本君传长麒,命你提前出师,再通过三道考验,你便是龙踪之主!”

“第一道,杀你的刀。第二道,杀破惘生百兵者。最后一道,杀你的师兄,鞘归人。”

你现在说话,这小小少年怎么能听得到?

出乎道里寒意料,那个几乎已经把身体所有血流光的少年猛地挣扎起来,一下子就把胸膛挺直如手中短刀。

逐君不痛不痒的口气对他仿佛就是无比的刺激。

他紧握着插在他身前地上的那把妖异黑剑,然后将自己的刀送了上去。

刀口对刀口,以命对命。

杀人声响,刀断人不亡。

不知道是何种力量在作怪,少年拔出了那把剑,支撑着挺直了膝盖。

然后他道出了那四个字:

“小刀……领命。”

这不要命的少年开始用牙齿往洞口爬去。

饶是墨城教主,一代枭雄道里寒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寒冷。

聊云遽变,城主遭难,天下必然有所行动。

可无论是龙踪逐君,还是雁山剑谛,最后能杀死那众矢之的的人,恐怕还是这个从地狱里归来的少年。

鞘归人,你感受到这股杀意了吗?

你会逃走吗?

千里之外,此时的聊云城,正被一股浓稠蜂蜜一样的肃杀之意所包裹。

漫天黄叶飞,满城憔悴杀。

一家最最普通,叫做缘来的小酒肆。

一个叫小伙计燕四看见天色有变,不由得把手头的活停了下来。

他看了没一会,店内主顾连番催促,叫骂连连。

其中有江南来的书香公子,有刚从寒漠里捡命回来的马队商人,有在云江上打渔的憨厚船家,也有从云护府来的凶蛮金袍。

心善的,心恶的,拿他一般使唤。

有钱的,没钱的,统统都是老爷。

听到有人谈到鞘归人,提到天南雁山,提到天北龙踪。

又提到江北的清流,墨城。

还有长佑和聊云,聊云人和邦山人。

他们都是彼此的死对头,踏足黑白,分管阴阳,可似乎都要将鞘归人除之而后快。

他不由得发问:

谁是鞘归人?

他究竟做了什么令天下都勃然大怒的大恶事,大错事!

是那个剑号鞘归的剑客吗?

可他只是鞘归二字罢了,那个人又是谁?

这是一天中最忙碌的半个时辰,所有人仿佛都盯上他,所有事都推到了他的肩头。

这个小伙计能有什么法子?

他是只一个小伙计啊!

聊云城里毫不起眼的一个庸庸俗人。

他最后看了眼天外的飘叶,忙回声应道: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