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熊大出力
老农大惊,下意识地一挡。骁卫没想到这老农还有这把子力气,手上吃痛更是气愤。
另一个见同伴受了欺负,也上前来帮手,两人双管齐下,老农毕竟不懂武功,真动起手来,根本不是斜眼和卷发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制服在地。
喻红林二人还未出手,一个清澈的女孩童音叫道:
“你们这两个大坏蛋,不要欺负这位老爷爷!”
从人群之中一个站出来一个小女孩,伸手去扶地上的老农。她个子娇小,比老农还矮上大半个头,怎么扶得起她?但两个骁卫力气太大,她的小粉拳打上去就像挠痒一样,半点威力也无。
地上的老农又惊又吓,急叫道:“好孩子,别管我!快快躲到一边去。”
“哪里冒出来的小野孩子,滚一边玩泥巴去!”斜眼毫不顾忌,一挥手将小女孩扇到在地。
“住手。”熊莽按捺不住,冲了过去一人一脚,怒道,“漠上扬就是这样教你们盘查?谁告诉你们可以肆意欺凌百姓!”
两个骁卫狼狈地爬起身,斜眼红着眼大叫:“哪来的憨货,你是什么人,敢和我们这么说话。人不认识也就算了,难道不认得我们的衣服吗?”
斜眼还要大骂,卷发连在拉他的衣角,回头叫道:
“你拉我做什么,阿奇,咱们穿着这身衣服,用不着怕他。”
叫阿奇的卷发面色惨白,他注意到了熊莽,他身上虽然套着一件深衣,但袖口出还是露出了那道只有猎卫上旗才会有的四爪金鹰。
而站在他身后的高大男子,脸上气色不佳,似是大病初愈,但隐隐透露出一股傲世之气来。猎卫上旗也对他恭恭敬敬,那这人的身份也不难猜了。
“骁卫下旗王奇,见过喻总使。”卷发顾不得斜眼,连忙行礼道。
云龙卫中除了重公平正义,也恰恰最重上下等级。这并不因四府之间的嫌隙而有任何改变。
“喻总使,哪来的喻总使?”斜眼还没明白过来。
“蠢材,还有哪个喻总使,自然是猎卫府的!”卷发恨不能拔剑杀了这个蠢货。
“哦,难道是我们漠总使的死对头?”斜眼脱口而出,方知不对,连忙低头道,“在下……骁卫陈十见过喻总使。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喻总使海涵!”
“喻哥,甭跟他们废话。”熊莽气鼓鼓地道,“今天非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喻红林让熊莽退下,这两个骁卫不是猎卫府的人,真算起来他也无权管教。
这个节骨眼上,鞘归人杀人案未破,猎卫与骁卫之间再出矛盾,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将是致命的。
“他们是你们要保护的人。到风暴堂自己领赏去吧!”
喻红林撇下那恋人,半蹲下身子,将那小姑娘扶起,小脸还未完全张开,依稀也是个美人坯子。
喻红林一时没将她认出,温声道:“摔疼了吗?”
挽起她的裤脚,看见脚踝处有一块淤青,不由得皱起眉来。
那斜眼脸上一白,心内纳罕道:“这倒怪了,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推搡过她。这淤青是哪里来的?”
当下哑巴吃黄连,却也不知如何辩驳,只得讷讷道:“喻总使,我下次不敢了。”
“还不立刻到风暴堂去,不用我派人再盯着你吧?”喻红林冷冷说完。
“不用,绝对不用,小的认路。”斜眼连忙保证道,连忙拉着卷发夺门而逃。
卖菜老农在熊莽搀扶下,走了过来,问道:“这位卫爷,尊姓大名,老头子记得你的恩德?”
喻红林道:“我姓喻,以城外红林为名。老丈无须多礼,叫我名字就成。”
卖菜老农连连摆手:“卫爷就是卫爷,改不得改不得!”
“小姑娘,你还能走路吗?”喻红林回过头,发现小姑娘正呆呆地看着他,红红的眼眶似要挤出水来。
“还痛吗,我看看。”
小姑娘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推开喻红林,咬着牙大叫道:
“我才不疼,我一点儿都不疼。大坏蛋,你别碰我!我讨厌你假惺惺的样子!”
熊莽叫道:“嘿,你这丫头,你凶什么呀!”
“你……你是……”喻红林愈发困惑。
“喻……红林,听说你又升官了呀,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小姑娘眼中那种清澈消失了,满是愤恨灌溉的毒草,“我叫七夕,七夕节的七夕。我们是在城门口道了别。”
“是你……你的头发长了……”
喻红林这才意识过来,这小姑娘就是那逃犯的干女儿,一直跟着“江毅”的假小子。
这一个多月不见,她洗干净了脸,养长了头发,换回了女装。
清眉秀目,看去直像是长大了好几岁。
无怪喻红林半晌都没能认出来,他心中一直怀抱歉意的,一直是那个邋邋遢遢,哭哭啼啼的小男孩!
“你欠我,你欠我!你这个大坏蛋!”
七夕哭着泪,顾不得脚伤,推开所有人飞快跑出酒肆。
她走得太急,连自己买的饭菜都忘了拿。
一片愕然目光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熊莽挠着头道:“喻哥,这是哪一出啊?这丫头脑子不会进水了吧。”
“别瞎说,她灵着呢。是……是我对不住她。”喻红林摇头叹道。
熊莽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再问。
喻红林从袖子里取出一两银子,放到那老农手里,叫他早点回家去。老农千恩万谢地去了。
对于在这里能遇见喻红林,两个骁卫有些意外。
他们本已经跑出酒肆大门,却发现自己的通缉令忘了拿,此时又硬着头皮溜了回来。
熊莽没好气地挡住他们的去路:“想走,方才喻总使的问话完了,你熊爷爷还没开始呢。”
“熊上旗。”两个骁卫笑呵呵地道。
熊莽气不打一出来,这两人毫无担当,哪里算得上云龙卫?
“你们两个,脚底抹油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
“啊,熊上旗,您在这,我们两个怎么敢跑呢。只是……只是……”
“只是想去方便,方便方便。”两人齐声辩驳道,“对,说的没错。”
熊莽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少来这套。实话实说,你见到我要跑,怎么,你们怕我?你熊爷爷会吃人?”
两个骁卫看了看两旁:“哪能啊?不能!没跑啊,谁都不跑。报告上旗,我们不怕您!您是大好人!”
熊莽吼道:“好好说话。吹什么鼻子,瞪什么眼,别再把百姓吓到。”
两个骁卫道:“熊上旗教训的是,我们下次绝不再犯。不,没有下次,我等现在就去风暴堂领罚,事后再来向两位长官赔罪。”
说完两人互相心有灵犀般地使了两个眼色,就准备从熊莽强壮的手臂下钻过去。
只有两个字:”站住。”
两个骁卫转过头来,发现是喻红林的声音,一脸苦涩地道:“喻……喻总使还有什么命令?”
“没什么,只是你们怎么这么怕我?”
两人面面相觑,一人无奈地说出了实情:“漠风总使让我们不能和猎卫的人说话,要是让他知道了,我们的下场只会更惨。喻总使,都说您是云护府里最通人情的长官,你可得为我们想想啊。”
“原来如此。”喻红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们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多谢喻总使!”两人如蒙大赦。
喻红林道:“但是请你们别忘了,你们的总使虽然姓漠,但也不止姓漠!”
熊莽补充道:“云龙卫的宣誓,从不效忠任何一人,也绝不谋害任何一人。”
喻红林心中哭笑不得,这是他平日里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花,特别是当总管赫连雄呵斥他不听指令的时候。没想到熊莽也记住了。不由一阵感慨。
“云龙卫生来就是为了保护聊云,保护聊云城的黎明百姓。聊云赋予你极大的自由,你做事之前请好好用你的那颗猪脑子想想,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得起云龙卫的荣耀!”
不仅是两个骁卫,连喻红林也听得一愣一愣,他实在不相信平日里总是快言快语,雷厉风行的粗大头熊莽能说出这样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
喻红林发誓,这台词他没教过。
他心中好笑:“赫连老熊,你熊族的徒子徒孙都是人才啊!”
两人咽了咽口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熊莽,半天挤出一个字来:
“是,熊上旗。”
熊莽又问道:“你们家漠总使他现在在哪儿?”
这话显然是替喻红林问的。
云护四府之间这笔账早晚得算算。
没想到两个骁卫不假思索的一个答案:
“不知道。”
“不知道?“熊莽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卷发叫苦道:“熊上旗,我们不过是个小喽罗,怎么会知道漠总使的行踪?”
熊莽道:“喻总使,看来他们是真不知道。”
喻红林道:“那你们的林副使、勋副使人又在哪儿?漠风总使忙,我问他们也成。”
两个骁卫依旧摇头如波浪。
“总使,看你来他们这也不知道。”熊莽大怒道,“你说说,你们究竟知道啥?”
“两位长官,您高抬贵手,就放了我们吧。”两人哀求着道。
“总使,看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想这种饭桶,咱们是不是该到赫连总管哪里去反应反应?听说再过一天,就又到了招兵的日子,这位置是不是有点不够啊?”熊莽有些困惑地道。
一听熊莽去向苏总管告状不够,还要找赫连总管,两个年轻的骁卫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连声道:“熊大哥,你可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赫连总管要是知道了可不会轻饶我们。”
熊莽笑道:“怎么,原来你们这么怕赫连雄啊。喻总使,赫连总管比苏总管好使呢!”
卷发干声道:“熊上旗说笑了,整个云护府又有几人不忌惮两位总管的威严?”
“最近你们骁卫府在查些什么?”喻红林转口道,“或者说,漠风总是或者你们的副使又给你们分了什么任务?”
熊莽哼了声:“这总该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卷发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而斜眼早抢在了他前头,“近来漠总使给我们重新划分了。七人一队都发了一张通缉像。叫我们按照这画像抓人,年龄不论,身份不论,只要和和这画里的人像便成了。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就要我们全都卷铺盖滚蛋!”斜眼满肚牢骚地道,“我们也是有苦衷啊,两位大人。”
喻红林道:“把那张通缉像拿来给我瞧瞧。”
斜眼道:“王奇,没听见喻大人的话吗,快拿出来。”
“这……”卷发犹豫了下,“喻大人,这不太合规矩吧。”
“就你最罗嗦!”
斜眼把脸一横,趁他没防备,从他怀里一把掏出一张纸一样的东西来。双手递给喻红林,笑脸道,“喻总使,您请看。”
喻红林接过通缉令一看,还只看了一眼,原本平静的脸上蓦地出现了一丝震动。
“这……”喻红林神色一变,“这画像是谁给的?难道是他……不对,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谁啊?”熊莽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来,只见上面画的是一个表情古怪,留着长发的男人。
第一眼看去大约不到二十四、五岁。
但仔细看看,这人脸上似又有一种难言的沧桑,已过了而立之年远矣,嘴角边似乎带着一分嘲弄的笑意,也不知在胡笑些什么。
熊莽没看出什么门道,可不论如何,这画像与审慎司糊弄人的玩意可谓天壤之别。
光凭这点,足够让他心生敬佩。
“喻哥,你认识这人?”熊莽低声问道。
“认得,不认得?”喻红林似在自嘲。
熊莽疑惑不解。
“行了,回去替我问候你们漠大人。”喻红林让熊莽放开了那两个骁卫。
两个骁卫拔足边跑,仿佛劫后余生。
走在回猎卫府的路上,喻红林忽然问道:
“熊大,秦副使现在何处?她回来了吗?”
“秦副使?”一听到这三字,熊莽顿时脸上像被抹了一层土,“不能说,不能说。”
“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喻红林纳罕道,“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熊莽摆摆手道:“这可是秦卫使她自己的吩咐,她说若是你想找她,就替她传递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让你去城外羡金山,跟着药师乖乖抄几天书。伤没好少来添乱,别案子没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喻红林听了,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转眼一想男人骂女人,太见风度。
当即朗声道:“你回去告诉秦云叶,别这样看低了我喻红林。你们都不助我,可喻某的路子野着呢。”
“好,俺熊大现在就去!可总使,秦副使还没回城呢……”
熊莽说着一抬头,喻红林早大步走远了。
转眼人都散去,汇入街流。
喻红林走出不远,眼前忽而一亮。
那是什么东西?
他俯下身去捡起一个草人,栩栩如生,里里外外分为数层,手法极为精细。
这样的纯熟的手编草,这么多年来喻红林从没有见识过。
这是谁落下来的?喻红林四下看去,茫茫无踪。
回到猎卫府,白迟第一个出来吓人:“喻哥,那人你们找着没?他还活着吗?”
喻红林道:“乌鸦嘴。人见是见着了,可又给他溜了。”
白迟急道:“那可怎么办,不是耽误事吗?”
“也许他只是想来和我道个别,没别的意思。他是要离开聊云了。”喻红林想了想道,“没碰着也好,免了煽情。”
白迟点点头道:“喻哥,刚熊大牵回来的那悍马是你的新坐骑?”
喻红林敲了他脑袋一下:“从今以后它也是你哥。”
“哎哟。”白迟捧着头道,“啊,又多一个喻哥?喻哥别打了,我知道了。”
“对了,北城教头怎么样了?”
“照您的话,十个猎卫兄弟轮番看着,连眼睛都不敢眨。那老头半步都没出过房门,这会子估计还在睡大觉呢。”
喻红林不以为意。到了晚上,他又问起北城敬,白迟这回早回骁卫府去了。
陈冲摇了摇头,喻红林讶然道:“还在睡,饭吃过了?”
“刚去收了饭盒,午饭也只动了一点儿。大约是没什么胃口。”陈冲见喻红林面露忧色,道,“喻总使,我去敲门瞧瞧状况,难保又有什么变故。”
喻红林放下手中卷宗,起身道:“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去瞧瞧。”
来到北城敬的暗室,看守的猎卫见总使来了,放下碗筷慌忙起身。这几人皆是一队的精英,陈冲亲自挑选的干将。
喻红林示意他们好好休息,轻轻叩了叩房门:
“教头,是我, 喻红林来了。”
屋内静悄悄的,只传出一种类似老鼠的轻微叫声。
喻红林和陈冲等了一阵,并没有人来应门。
陈冲道:“教头难道是睡着了?”
众猎卫道:“年纪大了贪睡,也是正常的事。刚才教头还在屋内唱小曲儿呢,弟兄们都听着了。”
喻红林道:“好,即是如此,阿冲咱们过会儿再来吧,别打扰了教头休息。”
陈冲点点头,正要随之离去,忽皱眉道:“总使不对啊,咱们府里哪来的老鼠?”
喻红林听得一醒,猎卫府这些单人暗室地下铺的并非木板,而是铁块,便是再牙齿再尖利的老鼠也绝咬不动。
不待喻红林出声,陈冲上前一步,叫道:
“教头,府里有奸人闯入,得罪了。”
说完猛地一脚踢中大门,整个人飞身撞了进去。
喻红林步入一看,房里空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揭开被子,里头塞着一个枕头。
“糟了,有人来过!”
喻红林抬头一看,屋顶上月光泻下,恰在地上拼出一个三角小孔,显然是刚被人搬动。
刺耳的风声,那怪异声音就是从此而来。
陈冲接过喻红林丢来的被子,叫道:“总使,这被子上有字!”
喻红林回身一看,长剑挑中软被试过头顶,整间暗室仿佛都在这剑尖之上。
借着月光看去,八个血字分明清亮——聊云鬼市,北城命归。
“这是北城临的手笔?”陈冲吃了一惊,“掳走北城敬的人是他?”
“不,这是北城敬自己留下的。教头,你好糊涂啊!你还是信不过喻某吗?”
“他自己跟北城临走的,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别忘了,他们到底还是一颗树上结出来的果子。北城临杀不杀他,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北城敬留给我们的线索,北城临在鬼市之中!”陈冲醒悟过来,“怪不得我们一直都找不到他的行踪。他是藏在这座城市的影子里!”
听见屋内动静,在外头的猎卫顾不得其他,立时冲进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慌忙下拜请罪。不必两位长官言说,都意识到自己的过失。
喻红林心中瞬时想通,就算是长麒剑主想要从猎卫府无声无息地带走人,也决计不能。
但若是里应外合,这里的人心甘情愿,那就说不准了。
喻红林将杯子丢在**,让猎卫好好保护现场,自先陈冲走出屋门。
陈冲慎重地道:“喻总使,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北城临难道会这么容易就上当?”
“你到现在还在怀疑北城敬?”
“我不认为他会帮我们,他可是死过一回的人。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们。”
“他在隐瞒。”
“他不值得信赖,我们没必要为了他冒险。”
“但如果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不会错过。”喻红林斩下一叶,坚定地道,“立刻向苏总管报告,猎卫府要到鬼市一趟。”
陈冲脸上发黑,咬牙道:“是,陈冲听命!”
聊云鬼市就在聊云城北,背靠嶙峋青山,臭名昭著的犯罪聚集地。
光天化日下的臭不可闻,一处臃肿的伤疤旧疮。
建立鬼市的人究竟是谁?那股力量来自何处?
云护府懒得管也不想管。
喻红林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
“在此之前,我要先去见一个朋友。鬼市,他熟。”
“那位白以公子?”
“不是他,是一个让我们一直头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