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聊云城
传说中,聊云天子门不是先民,不是人力所为。
这座高大的城门是云神的神力。
所有纷乱杂念直至走到它脚底下。那种铺天盖地的苍凉古朴意味如瀑布冲刷,每一个第一次走进这座伟大城市的人都会由衷地感到一种洗礼。
可这回不凑巧的是,等江毅两人赶到城门口时,才发现吊桥收起,城门已经紧紧闭拢。他们连护城河都过不去。
与他们一起倒霉的人还不少,大约也都是从外地赶来的。菜农、行商、书生各种行色都有。
有人冲城楼大叫道:“太阳都还没下山,这城门怎么就关了?快快放老子进去!”
“哎,我这些菜今天不挑进去,明天还有谁会买?”
“你不过两筐菜,我可是约好了今晚在崔氏楼谈生意,这不去他们损失可大了!”
“就你还什么生意,卖牛皮是吧?”
“哼,说出来也不怕吓死你们,我今天进不了城,那问题才大了呢!这聊云城的大人物都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我呸,你个捏脚的,笑话一个杀牛的……”
不一会儿城楼上守卫出来告知,从上个月起,天子门巳时开,申时闭。要想进城,走别的城门去。
江毅心中一动,天子门是聊云城防的重中之中。若是天子门如此,那南北两面就更不必说了。过去聊云城门一日只关四个时辰,现在却只开四个。
城中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嚷道:
“都怪那该死的杀坯,搅得满城都没安稳觉。这金袍儿一天抓不到人,这城门禁令便不开,什么道理?搞得大家都跟着倒霉!”
“你在背后骂他,就不怕他半夜揭你家屋瓦?他可是连天河殿都敢闯,杀了七八个剑卫,听说咱们的城主大人都受了惊,这大半个月都还没好。”
“天杀的,好端端的,这禁令什么时候解除?”
“我的损失谁来补偿?”
“谁不是?这你可就得去问苏总管咯。”
另一人悠悠道:“是啊,都怪云护府这些吃干饭的废物。问一句,敢在聊云城捣鬼,这孙子是哪里蹦出来的?”
有人答道:“还能有谁,自然就是那杀人书榜首的徒弟。他奶奶的,听说是收了墨城的黑钱,专杀清流的高手。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连公孙乌龙也敢惹。”
“原来是他。”那人笑道,“哟,你连这话都敢说,也是英雄!”
围在城门下的一帮人骂骂咧咧地散了。
抱怨几声无济于事,看来这晚也只能在城外找个小客栈、小窝棚凑活一晚,明天抓紧时间再来。
江毅仰着头还在望那大门,身旁七夕忽叫了声:
“江大叔,啊,是那个小坏蛋,是他!”
“谁?”
“刚才那个骂云护府的家伙!”
江毅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晃着脑袋,吹着口哨往大道上走去。
看他一身袍子满是灰尘,黑不溜秋,在泥地里不知打过几个滚。寻常走过若不凑上去,全瞧不出这袍子竟是锦缎似的质地,玉石一般的坚韧,太阳浸润的光泽,猎鹰护主的忠诚。
这脏兮兮的袍子是用金线绣着,那惊人的绣工栩栩如生,就像是当真有头黑羽飞来一般。
“可真是麻烦,好端端的怎么这么早关城门,这才刚日落呀!不就是一个鞘归人,老子一个打三,怕个鸟!这下可好,只能委屈老子在城外多窝一晚上了。该死的黑白狐狸。”
那人便走边叹,叹完了眉宇间的愁意也像是挥洒尽了,重新恢复了洋洋的神采。
这时他大约是察觉了,脸上有些烫,像是有什么人在看他。
江毅本想避开他,不料这人好生不要脸,热情地涌了上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两位。你们还真上聊云来了!小丫头,嘿,咱们又见面了。”
七夕连忙躲到江毅身后,道:
“小坏蛋,就你一个人,你把我木阿爸送到哪里去了!”
喻红林顾左右而言他:“这身黄裙倒是好看,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啦。”
江毅又扫了他袍子一眼:“喻副使,也是刚到?”
“谁说不是呢?”喻红林无奈地道,“和那两只白毛怪打了一场,文书掉进水里毁了。这不得已我又回了趟长佑,从归南英那儿重讨了封,来回又耽搁了许多时间。”
七夕顾不得害怕,惊喜地道:
“这么说,你还没把木阿爸送进聊云?太好了,太好了……”
“那也是几个时辰的事。”喻红林撇了撇嘴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性子可真倔。这几百里路,你还真跟来。”
说话间几人已离开城门老远。
江毅不愿与喻红林同行,冲七夕使了个眼色。七夕却是视若不见,追着喻红林问东问西。
这时有一辆粮车经过,车夫眼尖,站起身冲这边大声招呼:
“喻副使,喻副使!”
原来是与喻红林相识的,曾经打过交道,问他要不要搭车。
喻红林欣然接受,回头低叹了声:“这副使叫起来还是没总使好听啊。”
硬是拉着江毅二人搭着车辕坐了上去。车夫是个老聊云,热情好客。正好粮车下午刚卸了货,载着三人绰绰有余。
喻红林和车夫闲扯了一会儿,又来与江毅说话:
“这小女孩一路跟来,这样罗里吧嗦,你脾气倒好能禁得住。换成我,每一两天就得头痛了。”
“哼,小坏蛋!”
七夕一张嘴,喻红林便知道她要问什么,连忙推说不知,探出窗看天瞧地。
江毅坐在最里面,一路上都是闭目养神。七夕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咬喻红林一口。
那副张牙舞爪的神情将喻红林吓了一大跳,全程提心吊胆。
待到了目的地,聊云城外的一个小部落,喻红林第一个从车窗跳了下去。
七夕紧随其后,掀开车帘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肥沃的田野。
田垄上有结束耕作的农夫在遥遥歌唱。
“哞哞”牛叫声过去了,晚霞褪去了金边,她们将在这里度过这个安稳的天黑。
喻红林边打着哈欠,边踢开小客栈的柴门,转头一扫:
“咦,人呢?”
“在这呢!在这儿呢!”
“白迟,你小子藏哪儿去了?”
话音未落,山一般高的麦草垛里,蹿出一个庞然大物,数倍于常人体态。
“呔,哪来的妖气!”喻红林挺拔双目,回头斩视而去。
柴房中光线阴暗,只看见一个胖得没了人形的“怪物”正飞快朝他面门撞去。
“猪精出世?!”
喻红林大叫一声,但距离实在太短,逃跑也远来不及。
下一瞬,整个人便没了声息,像是被砸成了肉饼。
半晌直到江毅二人走进来,喻红林才醒转将压在身上的“肉球”推开,从麦草里狼狈爬起身。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拍击胖子圆滚滚的肚皮,发出一道类似鼓声的清脆声响。
“哎哟!喻哥,疼!”
“怎么,我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你还怀上了?”
“也是没准的事儿。”
白迟骨碌碌滚到墙角,又弹了回来,恰停在喻红林脚下。
这真是方出虎穴又归虎口,倒了大霉!
白迟见势不对,又要滚走,衣角却被喻红林踩中。
七夕忍不住道:“江大叔,你瞧,这人长得好圆。咦,他穿的是金袍,这人也是猎卫吗?”
江毅摇头道:“骁骑之风,他是骁卫的人。”
“骁卫……他们和猎卫有什么不同?”七夕这才发觉,原来这“肉球”和“小坏蛋”都穿的一色,但袍面上图案却是迥然不同。
“云护府四卫掌管聊云内城,骁卫人数最多,大大小小案子都插一脚。人数上猎卫紧随其后,也办案子,但只办见命的。你木阿爸的案子,发生在风澜城,那是聊云城主的寝居,本该归剑卫管……”江毅嘴角划过一丝轻讶,话也在一半停住。
七夕问道:“怎么了?”
江毅道:“这骁卫和猎卫向来是各自为政,争功好斗,这两人怎么会搅合在一起?”
那边喻红林提着白迟的耳朵,骂道:“白吃儿,快三年不见,你不但分量见涨,嘴上本事也进步了不少呀。”
白迟委屈地道:“喻哥,我这可都是按照你的吩咐。亏你知道咱们三年没见了。这些日子你不在聊云,去了哪儿连秦副使也不知道,城里都传……都传……”
“都传我在雁山被人杀了是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不知道。”白迟连忙捂嘴,眼睛忽亮了亮,“可说真的,喻哥你这几年真是在雁山?那你学到什么剑法了,听说那儿的大宗师高手比全雁云加起来还要多呢!”
“那是,天下剑宗之极也不是浪得虚名,我就见到了一个小子,十剑宗之首的徒儿,年纪轻轻就入了大宗师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哟。”
白迟更是好奇,还要再问,喻红林却已关住了话匣。
“我说你小子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去去去,我在盐山还是茶山,都不相干。”喻红林哼了声,“我说我叫你躲好,也没叫你躲这麦草垛里吓人!”
“这里不是安全嘛。对了,怎么就喻哥你一人,其他弟兄呢?”白迟赶紧转移话题。
“别提了,城门关了进不去。也好,再休整一晚,明天一早我们便动身。”
江毅听得一动,上前道:“喻副使也是刚从江南回来?”
喻红林头也不回道:“是呀,半年前刚回来呢。还没歇几天,就被发配到长佑城跑腿去了。这人生啊,真是奔波加心累。”
七夕问道:“小坏蛋,你好端端跑那么远做什么?”
“自然是……”喻红林话到嘴边,改口道,“好男儿自当走南闯北,亲眼看看这天下。”
耳畔白迟念了句:“对了喻哥,你走了之后那犯人还是不吃饭。算起来,他都整整绝食三天了。这家伙就那么不想进聊云吗?”
“犯人?”七夕比喻红林先反应过来,“胖哥哥,我会,哄人吃饭我最擅长了。你快带我去。”
白迟见这小女孩五官精致,双眸涟漪似的清澈,心里早起了怜惜之意:“喻哥,你啥时候还有个妹妹?小姑娘,那犯人长得可吓人了,你……”
“胖哥哥,我不怕的。你快带我去吧。”
“好好……”
“咳咳……”
喻红林脸都黑了,这胖肉球怎么就看不懂呢?还一个劲地犯人长犯人短!
“白吃儿!”
喻红林揪住白迟,另一边七夕穿过二人跑进内屋,边唤道:
“木阿爸,你在哪儿?我是七夕!”
她身材娇小,行动非常灵敏,喻红林一时竟没察觉得到。
当他撇开白迟,七夕早寻到了那低微的回应——时断时续的呻吟,就来自角落的一捆毛竹底下。
七夕推开毛竹,下面是一张草席,依稀可见一个蠕动的人形。
“停手,别掀开!”
喻红林大喝了声,身前白影一晃,却是江毅破伞一挡,高大的肩膀挡在他身前。
声音似要杀人:“小丫头追了几百里,让他们见一面也不成?”
“江毅,我不是不乐意……”
“那喻副使又是为了……”
内屋传出一声惊呼:“啊,你是谁?”
江毅脸色微变,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喻红林,抢先冲了进去。三人前后脚跟进,只见七夕惊慌失措地往后爬。离她不到几步的地方,一个双手的披发男人啊啊大叫,拼命地撕扯自己的脸皮,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本来就不成人形,水鬼般的一张脸更是狰狞万分。
“是光,是光……哦,好烫!”那人脸上血肉模糊,血淋淋的指甲,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他不是!”七夕逃进江毅的怀里,小脸煞白,眼泪先落了下来。
不待喻红林踢到,白迟急忙冲过来,抄起地上的头套重新给那人戴上:
“这人自然不是,他是我和喻哥在路上抓到的通缉犯。”
“颜皇不仁,颜皇不义!”
犯人滚进了毛竹堆里,口中仍在叫骂不休。白迟又踢了他几脚,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江毅用破伞遮住七夕的眼睛,细声劝慰。
七夕低声问道:“江大叔,这颜皇是谁,聊云城主吗?”
江毅怔了怔,道:“也并无不可。”
“小丫头,我早就想……你木阿爸早上便被剑卫带走了,他是刺杀云护总管的重犯,我……”喻红林顿了顿,“现在,大约已经被关进火狱了。”
“已经进城了,之后……之后会怎么样?”七夕急问道。
“明日一早,便要送去审慎司,按惯例三司会审……”喻红林说不下去了,“不知道除了审慎司,云神还会抽中哪两司。”
“六司会审?”
江毅接口道:“聊云六司有一半的长官来审这个案子,若是三司中一半以为罪无可辩,这犯人便被处以放逐之刑。”
“那什么是放逐之刑?”七夕声音颤抖起来。
“你听过蛇塔吗?十三年前,那是聊云最高的地方,在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云神的旨意。”
“现在也是。”喻红林肯定道。
“没有人能在蛇塔上活过七天,就算饥饿不杀死他,烈日会杀死他;暴雨杀不死他,狂风会杀死他;寒冷杀不死他,鹰群会杀死他。就算这些都杀不死,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和万方兴师的罪感也会将一个常人的身心碾碎。”
“所以放逐之刑,就是在蛇塔上等死?”七夕呆呆道,“这样说,木阿爸不是死定了?”
喻红林道:“不要这么悲观,假若三司大人网开一面……”
七夕大声打断道:那些六司的大人物,总是高高在上,他们会原谅,会给木阿爸一个机会吗?他们不会的,他们不会的!”
对,不会,是死定了。
江毅伸出去的手冻在心口。
他不知如何安慰这个无助小女孩。
他该说,可你还活着,你须得坚强起来。如果你爱的人传来回音,那也一定是这样?
别傻了,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否则,他为什么要离开聊云漂泊一十三年?
她最重要最亲爱的家人即将被推入这个伟大城市的深渊之中。
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她承受这一点,除了她自己。
她不需要虚伪的安慰,她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江毅松开了手,任由那倔强的短发小女孩独自跑出大门。
他恍然有一种错觉,他松开的好像是困在自己头颈的那根缰绳。
久在藩篱中,不得返原野。
喻红林和白迟一人一头抬着那通缉犯离开。
小女孩从他们身边冲过时,那股子冲劲,两人皆是一般的诧然。
“你应该告诉她最后的结果,无论是好事坏。”
江毅走近说完这句话,也追了出去。
江毅找到七夕的地方,那是一片晶莹的湖,藏在森林的深处。
星空广袤,玉石一样的冰心。
她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在湖里游泳,宝石鱼儿一样灵动的小小身躯。
黑暗使得她不着寸缕却是最最神秘的衣。
她从泛着磷光的水面下跃出,体态轻盈。
四面静悄悄的,只有水声滴滴碎开。
江毅于是听见了,那水瓣儿跃入了他的眼睛。
他立时转过身去,连思索也是多余的。
水声仍在继续飞快地碎裂,与之前意料的不同。
这笑声是欢快的,这笑声是悦耳的。
江毅心中稍安:“你是怎么找到这片湖的?”
“跟着火光就进来了。”
“火光?我没看见。”
“怎么,这里很隐秘?”
“我曾经来过这。不,是十三年前有人来过这儿。”
“是谁?”
“那是一个个爱做梦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爱扎花环的可爱姑娘。”
“他们有什么故事?”
“他们找到了这个湖,在他们之前,这个湖没有人来过。”
“他们真就这么肯定?”在湖心游动的鱼儿似乎是上岸了,水靠岸缓缓流动。
“他们约定好,等明天太阳一升起来,年轻人就上门求亲。”
“很好的约定。”
“姑娘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可年轻人是个一名不文的小子。他虽然出生在一个大家族里,却因血缘亲疏注定与家族光荣无缘。”江毅顿了顿,像是伤口复发,眼角是钻心的疼痛,“后来他为了标榜自己的不同,于是改回了母亲的姓。这被视作一种对家族的背叛,所有人都不理解,除了年轻人的师父。但其实没人知道,这年轻人这么做,只是因为姑娘父亲的一句话:你如果还坚持这个姓氏,你永远也娶不到我的女儿。”
“年轻人上门提亲,结果被拒绝了?”
“是姑娘的父亲。”
“为什么?”
“如果这对情侣也有女儿,她大概也你这么大了。我在说什么呢?咳,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那对情侣早就死了,十三年前。”
“我娘说她是在七夕这天遇到我爹的。”
七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江毅身后。
他猝不及防地回过神,那对小小的眸子里在闪烁星光。
“你娘一定长得很美。”
“不,我没有见过她。我还没长大,她便不见了,我就和木阿爸在一起。”
“你是想让我去救你的木阿爸。”
“江大叔,可以吗?我愿意做你的女儿。甚至……我愿意一辈子侍奉你,去报答你。我只有木阿爸一个亲人,他对我真得特别重要。如果没有他,我真不知到哪里去了。”
七夕的哭声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充斥着那种摇**人心的力量。
江毅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你刻意地对我好,刻意地同我亲近,就是为了想利用我,让我冒险去救你真正在意的人。
这一回是,这一个月来,这一路上也都是。
心中的动容冒头就被掐死,江毅猛然起身,寒声道:
“若是他无罪,审慎司自会还他公道。若是他有罪,云神也不会包庇他。我能怎么救他?”
“可江大叔,我知道,六司会审从没有人脱罪,木阿爸真的会死啊!”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我是聊云人。若这是云神的之意,我们都不能违抗。”江毅彻底把心硬了下去。
“你也是坏人!你也是!”
“我是。我从没否认过。我曾经因为一己之气害死过数万人的性命,我后悔终生。但今天我不会。”
“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不要那身袍子,你和那小坏蛋就是一丘之貉!”
花环掉在地上,那根草绳被抽去,顿时裂成两半,仿佛斜阳下天上飞快撕裂的一样的云彩。
这花环,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江毅整个人恍如雷击一般,惊得连说话也忘了。
他缓缓地拖动僵硬的身体,双手朝着那散开的花瓣伸去。
意识还未恢复,花瓣先被风吹走了。
湖水敞开了怀抱,江毅惊呼一声,踉跄地朝着那虚影追去。
如镜一般的湖水被夜风**开一圈圈的涟漪,里头什么都没了。
那被吹走的花瓣眨眼便远,那被散开的涟漪也眨眼便没。
湖水依旧如镜。
镜子里出现了倒影,并不是头顶的天心月圆,而是白日见过的,那座依稀宏伟的远大长城。
江毅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像那似曾见过的花环一样,这湖水里显露之物便是他的恐惧,他明白的。
越是接近这座伟大的城市,这在他梦中横亘的家园。
他便由衷地产生一种抵触,他害怕,害怕一觉醒来,这雄伟参天的城墙会变成一条深渊。
也许,他根本不该回来的。
时间还能停下吗?对于这座城市,他的记忆停留在十三年前。
现在,他想让它停在这一天,这一秒。
因为那条在湖心上游动的小鱼儿,她的笑容是那样灿烂。
见聊云,不入聊云。
七夕噙着眼泪往森林外跑去,正撞上喻红林进来。
“我说,江毅,那丫头跑哪儿去了?你瞧见了没?”
他讶然地看着这一切,想问什么,可江毅也已转头从小湖的另一边离去。
喻红林正要离去,眨了眨眼,余光忽瞥见那片璀璨的湖竟像是瞬息蒸发了。
他大吃一惊,大步跳到那土丘之上,干巴巴的泥土,连一滴水都没有。
方才是湖的地方依旧空旷,只是颜色变成了更加晦涩的阴暗。
这是什么古怪?
他不禁有些困惑了,难道方才看见的只是头顶的心宿海?
“喂,江毅,你等等我啊!”
喻红林顾不得多想,急忙追了过去,全没注意到方才脚下所踩埋着一个蛇皮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