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叫老木的凶犯

溪水飞溅的大石头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白痕。紧接着发出嘭嘭细响,裂痕爬出,一整块大石头便从当中裂成两半。

这破伞一刺之威,竟至于此!

那不知退后的双方眼中都露出了诧然之意,全没料到这在无人溪谷会冒出一个“应天子”的大剑师。而且还可以确定的是,这人一定是“应天子”中的佼佼者。若无意外,或许半只脚已踏进了“大宗师”。

雪衣剑客将剑刺进大地,这才稍稍止住颓势。

其中一个冷冷大叫道:

“好呀,小子,原来你还有帮手。”

那年轻猎卫没兄弟为他分担,擦去嘴角血,吐了口道:

“这人是谁,我还想问你们俩呢!是不是你们的同谋,给我老实交代!”

“这人你不认识,开什么玩笑!那他是谁?”

两人眼睛红得似乎都要立刻扑上再咬对方几口。

江毅如若未闻,这才注意到,这两个雪衣剑客并非完全相似,容貌精致,也有不小的差别。一人脸尖刻些,长发左斜,目光透出一股戾气,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一人却是木簪束发,温文玉润,纵然被江毅一伞逼退,吃了不少尘土,嘴角也没半点恼意。便是剑鞘,也比那另一人干净许多。

方才冷喝大叫的,便是那斜发的雪衣。

束发雪衣朝江毅看了眼,目光徐徐落到他腋下的那把破伞:

“以气御形,飞花斩草,当大宗师所为。不对,你的气息,原来你还没有打通道意。”

江毅踏上碎石,身上半点水花不惹:“阁下好眼力。”

斜发雪衣叫道:

“拿破伞的,你若不是这小子的同伙,现在走还来得及。”

年轻猎卫也不甘示弱,拍了拍手中白剑:

“朋友,甭管你是哪儿的,既然来了,就一块儿上吧。今天我要打三个。咳咳……是吧,大兄弟。”

这种剑型,难道是雁山的金铁?

江毅心中划过一念,开口道:

“几位大打出手,以命相搏,可能问一句,到底是为了什么?”

斜发雪衣正要开口,束发雪衣反问道:

“在这荒郊野外,天眨眼就黑。不急赶路,朋友多管闲事又为是为何?”

“无他,看不惯而已。”江毅回过身,伞头恰对准雪衣剑客,淡淡道,“猎卫,下边那云河网里装的是谁?”

年轻猎卫岔了气,咳得够呛,答道:

“是我聊云城通缉的逃犯!狗家伙,伤了老子三、四个弟兄。我不把他带回审慎司伏法。老子不姓喻,是条死咸鱼!”

“你是猎卫,这聊云城外的事也归你管?”

“大路上撞上了,这孽缘,谁能算得到!”年轻猎卫吐了口,“我们还没发觉,这杀坯自己做贼心虚,先朝我们动手。”

“原来如此。”江毅眉头微皱,转头问道,“两位大剑师和那网里的人也有仇怨?”

束发雪衣道:“仇怨?未曾……”

斜发雪衣怒声打断道:“此贼与江南一起灭门案有关,我兄弟千里迢迢渡江而来,就是要取他性命替天行道。”

江毅道:“江南的灭门案……两位一定是搞错了。”

斜发雪衣道:“这是断山杀人楼里放出消息,岂会有假。那命案现场我兄弟亲自去看过,分明就是他的独门武功。”

年轻猎卫道:“就算他真做了,可别忘了,这里是江北!什么事,我也要先带他到聊云审慎司!”

斜发雪衣冷道:“聊云审慎司,那算什么东西!聊云人最是狡猾如狐,玩弄诡计勾心斗角。信你们?不如信自己手里的剑。”

年轻猎卫大怒道:“就凭你们刚才这几句话,这人我今日保定了。”

斜发雪衣大笑道:“好狂妄的小子,竟还在这大言不惭。方才若非有人搅局,再过不到三招,你的势便要被我斩断。你如今还有口气,还不趁早逃走!”

“逃?还有我呢。”谁也没注意江毅眼神中里的变转。

此次听到他的声音,在场三人皆是一震。

自从那把破伞刺出之后,这溪谷中的形势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斜发雪衣惊极反怒:

“拿破伞的,你修成小宗师不易,白白在这里陨落,岂不是可惜!”

“是很可惜,很不巧,我也是你口中那狡猾如狐、勾心斗角的聊云人。”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哈哈,朋友,够仗义!”年轻猎卫大喜道,“应付完这两个家伙,回聊云我请你喝酒。”

生死之境仍是谈笑风生,江毅心中也被他激出一股豪气,应道:

“须好酒!冬天到了,聊云下雪了吗?”

斜发雪衣嗤之以鼻,一直沉默的束发雪衣忽然开口,低喝一声:

“化寒,不得无礼,退下。”

斜发雪衣几以为听错了,诧然道:“落伤,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怕了他们?”

束发雪衣道:“今日你我剑势伤损,再斗无益。一月后聊云城大雪湖,三江雪侠再领教两位高招。”

江毅见情况似有变化,也按下破伞,卸去剑势。

年轻猎卫笑道:“白毛怪,要走,那张渔网你们不要啦?”

“既然喻副使,就让这恶贼多活一月。化寒,咱们走。”束发雪衣手中剑光一瞬而没,便抽身离去。

那斜发雪衣似乎颇听那束发的话,纵然脸上还有千般不满,也只挥为一道冷眼。

“喻红林,一个月后,咱们再分高下!”说完便追他兄长去了。

年轻猎卫轻咦了声:“且别走,你们怎么认得我?”

“天下,最不能惹的是聊云人。聊云城,谁不知最不能得罪的是云护猎卫。”

两个雪衣剑客的声音散入溪流,眨眼被冲得杳无踪迹。

山石间几个闪跃,便消失在苍茫水雾之中。

瞧着两人方才说话的神情口气,最后一点中断也被接上,江毅霎时明白过来,脱口道:“原来是他们!”

喻红林此时要追也迟了,回头道:“朋友,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这两人急公好义,从不涉足云江,是以在无人知晓,在江南却是鼎鼎大名。雁山十剑宗的名头都没有他们响亮。这二人的声势也只有百载前的布云浮能与之相比,可布云浮是恶名,这两人却是侠誉。”

“侠誉?开什么玩笑,这两人动不动就要杀人,我看和那些江洋大盗没什么区别。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他们是谁呢?”

“一月后,再见时你自然知晓。”江毅摇了摇头道,“可他们出现在江北,杀人楼里的消息……当真是古怪。是谁买了他的命?”

“没听白毛怪说吗,那人和一宗灭门案有关,买凶杀人的自然是那受害者咯。”喻红林见他不愿点破,摆明是在卖关子,也不好再问,只得在心里暗骂。

这杀人楼他也听过,就在邦山城外的断山之上。

楼中养着一本杀人书,收尽天下杀手名姓。

杀人书一年一变,位列榜首的被公认为杀人王,近十年来最多次登上榜首的自然是龙踪之主——逐君。

雁云江湖,江南雁山剑宗执天下牛耳,江北为清流、墨城分庭抗礼。南北各唱各家的经,井水不犯。

龙踪苦寒之地,向来独来独往,其后便是自成一派杀人楼、布氏,如聊云、邦山南北对峙。

杀人楼声势之隆,与聊云布氏针锋相对,但与布氏大隐于市不同。

杀人楼主不但行走江湖,深受邦山城主倚重,有二城主之称。

“打了这么久,这渔网呢?”

江毅听见声音,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忙跳下白石上前。

喻红林跳进溪水中找了半天,此时只找到一截被割破的网线,那网里囚着的人却不见了。

喻红林大气道:“那两个白毛怪好不守信。定是他们趁我们说话,偷偷回来将那人劫走了。”

“不是他。”江毅旋即想通,“是那个小女孩。怎么,你没过她?”

“哪来的小女孩?那人伤了我弟兄,我骑马连夜赶路,一路追到这儿来,累死了马,屁股难受得像打了三天的架。就看见那两个白毛怪把那人关在渔网里受水冲,像是在逼问他什么。他们开始还讲到道义,和我一对一单挑。后来见打不过我,就开始耍赖了。”

喻红林说的兴起,江毅全没听见,暗想道:“那丫头原来是一路跟来的。”说道:“那人受了伤,那丫头背着他走不了多远。”

两人沿着溪边寻了一会,果然发现了一小段渔网,跟去还有一团浮在溪石上的血迹。

喻红林道:“定是那人留下的。”

江毅道:“那喻副使还不快追?”

血迹在河湾消失,隔了一会又洒在一片草丛上。草丛里传出一阵悉率响动。

“别躲了,小姑娘。”

喻红林像闻着味的猎狗扑了上去,却扑了个空。

身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串哭声:

“木阿爸,你怎么了,你别闭眼,你说话呀!”

江毅连忙折了过去,水迹混着血迹向一棵巨大枯树下拖去。

树下一个小女孩抱着一个破渔网里哭泣。

听见有人来了,原本停在树上的乌鸦一起飞走了。

“小姑娘,可真够调皮的!”喻红林便走过去边道,“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小女孩突然上前,死死抱住他的脚,大叫道:“木阿爸你快跑,这个小坏蛋又来了!”

喻红林好气好笑道:“你叫我什么?”

小女孩道:“那两个白衣服的是大坏蛋,你稍微比他们好一点,自然就是小坏蛋。”

“你爹刺杀云护府总管,被整个聊云通缉。他才是坏蛋呢!”

“木阿爸不是我爹,他也不是坏人!”小女孩无比倔强,用尽全力阻止喻红林。

江毅听得心中一动,上前扶起摔倒的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七夕。”

“七夕节?”

见喻红林不断向渔网逼近,小女孩顾不得解释,哀声大叫道:“大哥哥,木阿爸是无辜的,他才没有刺杀别人,都是那些坏人在诬陷他!他是好人啊!”

“这些话留着他以后回审慎司慢慢交待吧。”喻红林不为所动,“小姑娘,你一定是被这家伙给骗了。听我一句劝,趁早和这种穷凶极恶的奸徒撇清干系,没有坏处。”

“木阿爸才不是奸徒!你一定是搞错了。”

“哎,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要抓他的不是我,是审慎司。聊云的铁章,云神的旨意。”

“什么云神,我不认识。你说的那审慎司就不会犯错,不会再判错人吗!”

“云神如鉴,不会!”喻红林斩钉截铁地道,“正义,这是聊云立城之基,也是八百云龙卫为何存在的理由!从我穿上这件金袍的第一天起,我就坚信这一点。”

“打我记事起,我就和木阿爸一起过活,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他从来不会伤害别人。”

喻红林动了气,说道:“那他打伤我那几个弟兄是怎么回事?”

七夕急红了眼:“那是你们逼他的!”

“逼他?”喻红林冷哼了声,取出怀里的绳索将那怪人绑上,边道,“喻红林,你可真是疯了,居然和小孩子争论这些。”

他拍了拍那昏迷怪人的脸,发现还有气,舒了口气:

“老兄,你可得再坚强些,云神在塔上等着你呢!”

小女孩还要上前,喻红林的手铁棍一般拦下了她。

她没了力气,只好又跑到江毅跟前,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晶莹:“求……”

第一个字还没说完便晕了过去。江毅手快将她拦腰抱起。她身子轻飘飘的,像是只有骨头。

喻红林刚刚把怪人丢上马背,吓了一跳道:“这丫头怎么了?”

江毅轻轻拍了拍七夕后背,摇头道:“没事,只是太激动了,又没吃饭。”

喻红林知他在渡气疗伤,也不打扰,说道:

“这犯人受了那两个白毛怪的**,也不知还能撑上几天。我得赶紧带他回去交差。”

“猎卫副使大人,你就这么放心把这小姑娘丢给我?”

“我怕她醒了咬我。朋友,我叫喻红林,咱们聊云再见,记得来云护府找我。”

大笑声中,那匹高头大马载着两人绝迹大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