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忆

烟雨楼中,重伤的叶裳经过慕容瑾连日的调理,终于恢复了意识,他浑身涂满了药膏,各处大穴施以金针被层层白绡包成一个厚厚的茧卧于**,子夜时分分外静谧。此时叶裳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呓语:

我的头好重好重,抱定了信念去杀死那个伪君子可是我败了。我可能会死,学会了殁剑诀的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所向披靡,我能够感受到剑诀中无上的力量,但我还是落败了,一想到我喊了他二十年的师父,我就会想要呕吐。现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也许我感觉到的就是真实的声音,天马驮着我漫步在云端,我的身体在一点点枯萎,似乎永不会有力量。

这些年来我的日子波澜不惊,最近几年好运连连。可事实其实是我一直屈辱地活着,以一种他们想不到的现实。

我和小师妹感情日笃,叶惊羽喜欢她我能够理解。但是感情是容忍不了三个人的,所以叶惊羽越发地仇视我。我从小就有怪病,武功招式可以学个八九不离十,但所有内功心法修为起来都会被体内一股奇异力量所阻挠,不曾拥有真力的我,根本是不可能打赢他的。所以我自小忍受着叶惊羽的欺凌,抱着和小师妹厮守终生的信念我活到了现在,可是在我二十一岁那一年我做下了一件错事,让这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那时候叶惊羽几乎就快将我排挤出了藏剑山庄,凌飞宇师弟也站到叶惊羽的一边。除了小师妹,我在庄内无人做伴。师娘和师父也长期不在一起。师父像发了疯般经年闭关修炼,庄内的关系愈发地微妙起来。有一天师娘让我到她屋内商议我和想衣的事情,这成为了影响一生的污点。

四十岁的师娘风姿绰约,她只穿着亵衣,看到我后她开始夸赞我的容貌,想衣师妹是如何地慧眼识君,后来言语轻佻的她脱下了亵衣用胴体把我按倒在床,她有违礼常地亲吻和挑逗我,年轻的我虽百般挣脱,但还是未能摆脱玉体横陈的**。一番云雨之后。我本以为师娘会羞愧难当,但令我瞠目结舌的是,一贯严肃的师娘连声夸赞我的**功夫一流和处男身子就是美妙。时至今日我想起这些恶心的事仍想一剑杀了自己,她说只要我和她继续通奸下去,她就会让想衣师妹嫁给我,我当时疯狂地拒绝,可是光着身子的师娘抱紧了我,她说她需要一个男人,挑来挑去还是自己女儿的男人最可靠。我可以免费得到她的爱和身体,还可以娶她漂亮的女儿为妻,如此一举多得的好事,我若是拒绝了她这件丑事就会传遍武林,我会被师门处以极刑。我怀揣着罪恶成天面对着师妹,内心的煎熬难以言喻。我一天天看着她兴奋地和我谈论,裳裳你知道吗?娘亲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她已经去劝爹同意这件事了,我们就快要永远在一起,再也没有叶惊羽那个烦人精来打扰我们了,我看着如此端庄可人的她,觉得自己的存在越发地耻辱,我更加担心事情的败露,一旦发生藏剑庄内所有人都不会放过我。

在当年的名剑大会上,瑾姐姐对我说了非常奇怪的话,我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意思,但是推及到如今的境地,我现在反而越来越感谢于她当年在会场上的怪异举动了。她数度要假败于我,为了救她我受了重伤,让我未来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一是避免了我和惊羽的比武,二是让师娘一度放过了我,我回到庄内七个月后方才健步如飞,师娘开始愈发依赖于我,几乎每三天就会要求我和她私通一次,那时候我和娘亲在后山学剑的事情她已经知晓,可是她居然置若罔闻,还为我们扫清了一切障碍,她告诉我只要我永远做她的男人并不为人所知,她会让我如期娶师妹,更会让我做未来的藏剑庄主。

可是世间本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成亲的当日清晨,师娘找到我说我和她私通的事师父可能已经知道了。当时我惊惶失措地问她怎么办,她说会有人收拾师父的,大不了她带我出逃,师父是绝计不敢杀她的,现在武林名宿俱在最好还是以静制动,她特意嘱咐我千万不要乱了阵脚,和师妹照常完婚就好。

我觉得身后总会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看着满庄前来祝贺的宾客和藏剑弟子,我觉得他们脸上堆满的都是对我的嘲笑,他们就像是看戏的宾客,而我就是那个滑稽小丑。娘亲的话更是让我心乱如麻,我一杯杯饮尽金樽中的酒,和雷堂主以及唐掌门的话让我更加烦忧。瑾姐姐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事到如今我觉得她这样的人爱上我简直是上天的恩赐。那时候她帮我频频挡酒,小心照料我的情绪,可是叶惊羽劫走师妹的消息传来时,我的心头还是捕捉到了这内中隐藏的危险,我觉得这看似无关的事实背后,必然会牵连出我和师娘的**之事,那时候我将万劫不复。师娘很快给我使了眼色,让我前去搭救师妹,她告诉我和叶惊羽不要恋战,她随后就到会处理好的,适当的时机她会一剑杀了他,我有娘亲传授的烟雨楼武功,虽然不能击败叶惊羽,应该也不会吃什么亏。可是我真的不能允许师妹出一点点事,叶惊羽最终还是对我下了死手,啊呀我的脑子突然好乱,这是怎么了?我从那匹天马上摔了下来,我的身体好柔好软,好像有黏黏的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你们弄得我好痒诶,我的眼帘硬生生地张开了一条线,烛影摇红里似乎看见了瑾姐姐和娘亲。再之后又是无尽的黑暗,无数条毛毛虫刺痛我的身体,它们将头扎进我的肉里,我的身体就像是一具干尸开始了漫长的休眠。那些纷乱的画面再次纷至沓来。

我睁开眼时竹林中已经全黑了,那只可怕的白衣厉鬼早已消失不见,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云子焕把云子翼做成尸剑客究竟有什么用,我艰难地转了转脑袋,一双芳唇立刻贴了上来,我一把推开厉声问道:“你是谁?”

月色中我发现原来是师娘,她理了理云鬓,解开衣衫一把抱紧了我,抚摸着我的脸颊娇嗔道:“叶裳,那个白衣鬼已经被我赶走了,现在天色已晚,这庄外林密草深的,师娘身上冷的很,需要你帮我暖暖身子。”

她的眼神几近魅惑,褪去外衣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和修长的大腿,纵身骑在我的身上开始疯狂地亲吻我。我再也不能容忍我的丑恶了,翻身推开她拔腿就跑,我不知道我的命运究竟怎么了,但是我明白必须果断地终止这一切,虽然于事无补但我毕竟会变得心安理得,我的脖颈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而后昏厥过去,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师娘的一句咕哝:“臭小子,老娘缺男人找你尝尝鲜,女儿都给了你你还不知报恩,当真是找死。”

半夜醒来后我被师娘的惨死惊地手足无措,很快我就察觉出了这一切都是对我的嫁祸。可是我根本百口莫辩,我只想尽快逃出藏剑山庄。也许云子翼说的是对的——殁是个诅咒,所有人都不可能逃出去,但我相信我拥有一份执着可以打开这个死结,我的心底念叨着这几句话。猝然中我的意识被切断了,似乎有脚步蹀躞之声,我的世界里开始有了声音,黑暗中可以微弱的听见,我真的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人说:“三宫主,我们在这对话若是叶裳醒了听到怎么办?”

漫长的沉默,我在竭力思考生命中何时有一位三宫主出现过,我听见悉悉率率摸索的声音,肩头传来纤细锐器刺入的隐隐疼痛,这个古怪的梦倏然不见,我的世界再次一片寂然。

屋内的楠木榻光亮如新,榻上的叶裳身上压了三床厚被,身下铺了一张狐裘皮毯。叶裳的鼻鼾沉稳而均匀。一个男子站在屋内的阴影里沉声道:“三宫主,你一直以来对他这么好,恕属下多嘴其实根本不必,他是白落梅的孩子,也算是你的仇人,最终必会刀兵相见。”

低垂的帘幕后,女子握住一支湖笔在的宣纸上奋力书写,她说道:“蜈蚣,我的私事不需要你来管,除非有两位师父的命令。”

男子低声咕哝道“宫主请息怒,现在唐无邪和雷千仞都死了,唐门和霹雳堂两大派势力都已折损,藏剑山庄在骨尸巨变中化为废墟,眼看计划已经成功在望了。”

女子从锦囊中取出一方莲花方印,哈了口气在宣纸上盖好,小心地以丝线捆扎好平推给了帘幕外的男子。

“三宫主,我觉得您多虑了。”蜈蚣小心地将信函放在身上,他摸了摸鼻子道:“如今藏剑山庄已经覆灭,中原全境的藏剑残余弟子不是被仇家杀死就是隐匿无踪。烟雨楼再也没有了外患,调集宫内好手来保护烟雨楼真的是没有必要。”

“蜈蚣,你还记得师父告诉过我们的事吗?”女子指了指双眸:“即使眼睛看见了,也不要轻易相信那就是真实。”她向床榻上的叶裳一努嘴;“根据我多年的江湖经验来看,未来在烟雨楼必会有一场恶战,也许我们最后的存活只能靠叶裳了。”

蜈蚣不屑地一耸眉:“宫内的好手加上我,就是各大派掌门一起来也让他们有去无回,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用?”

三宫主冷笑道:“蜈蚣,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比武功可怕的多的东西,明月宫其实在武林中很弱,将来你就会明白。叶裳他在石室中学会了殁剑诀的招式和心法,假以时日必将独步于天下。”

“切,就这小子,也能和昔日的武林神话云子翼相提并论?”蜈蚣一脸的不相信。

“你不要忘了,这小子是云子翼的唯一传人,我们虽然不知道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雪狼之戒毕竟传给了这小子,云子翼留在世间的东西本就注定了强大。”

“借宫主您吉言,但愿这小子能赶上云子翼,那这样我们明月宫就真的所向披靡了。”蜈蚣一拱手道:“宫主,属下得走了,这五十个明月宫的好手,调配起来很困难,况且还要瞒着两位宫主。”

女子命令道:“八月十五之前必须要全数布置到烟雨楼周围,让这里的防卫密不透风。”

蜈蚣搔了搔脸道:“宫主您这次过于谨慎了,五十个明月宫好手,加上你,蜘蛛和我,还有这满满一岛的烟雨楼人马,说句狂妄的话,就是全天下所有武林高手带着两位宫主前来,也只能是有来无回。”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并不是多虑了。快走,此地你不能久留。”

蜈蚣像壁虎般滑到了墙上,回头问道:“宫主您八月十五究竟要做什么?”

女子将手指放在唇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木梯上传来踏步之声:“瑾姑娘,你在吗?”

蜈蚣像一只湿滑的鲶鱼般顺着穹顶倏然不见。

女子不迭地应道:“婆婆,我在呢。”

白落梅款款而入,毫无一丝平日里的江湖豪气,她特意穿了一袭大红襦衫,腕上跳脱叮铃作响:“瑾姑娘,裳儿现在如何了?”

“叶裳他现在还是昏厥,不过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慕容瑾拨开帘幕,她身着一袭水绿长裙,发如流苏般垂在两侧,瞳仁宝石般璀璨,她裙裾微摆道:“婆婆,良人他会完全痊愈的,你不用担心。”

白落梅听到这里心里乐开了花,摸着慕容瑾的手如沐春风:“你真的打算和叶裳成亲?你要知道他现在除了我这个娘亲外一无所有。”

慕容瑾说:“婆婆,裳儿对我是真心实意的,我自然不会辜负他。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白落梅喜极而泣道:“瑾姑娘,既然你都改口了,我也不说什么了,裳儿他太苦了,他本不该是今天这样的。”

慕容瑾坐在床榻上爱抚着叶裳的发绺,两颊绯红而快乐:“婆婆,我觉得叶裳人挺好的,他就像一片叶子,穿上衣衫就成了人间的精灵。他是这么的善良,以至于那么多人要加害他,他却还笃信着心中的正义。就这一点。世上这般的男子已不多了。”

白落梅眼神惆怅,她说道:“只可惜我们上一代的错误,给他的命运带来了太多的艰辛。”

“婆婆,其实过去之所以可怕,只在于我们不敢去提起,倘若勇敢地把它说出来,便不会再有心中的死结。”慕容瑾握紧白落梅的双手,双眸淡然而明丽:“我觉得现在应该将叶裳的身世公开了。”

白落梅的身体簌簌发抖:“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即使是死了我也绝不会放过他。”她如同一个丢失玩具的孩童,全然没有了烟雨楼宗主的威严,她枕在慕容瑾的肩头上气急而泣,抽噎声在静谧的楼中格外刺耳。

屋内掌起了数盏明灯,整个岛上如同繁盛的街市般明亮,门廊上含苞的花骨朵张开臂膀舒展着肩胛,月色映照下它们艳丽无双,满楼的馨香亲吻着人们的鼻尖。

白落梅微微敛容,抬起头仰视天穹上的星子,她惨然一笑道:“过去的往事憋在心中久了自然会伤及心神,今天我想和瑾姑娘你一吐为快,可以吗?”

慕容瑾欣然颔首,白落梅穿行在曲径之中低首嗅闻着小花,她环首道:“你在江湖中应该知道我曾经身负重伤,那时候寒毒入体我如同行尸走肉,直花了十年方才站了起来,漫长时光里我一直呆在这烟雨楼中,多亏了那二十个兄弟。”

“二十个兄弟?”慕容瑾问道,白落梅在花海中咧嘴笑道:“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低谷的时光,郎中给我的定论是永远站不起来,因为寒毒入骨无药可医。他给我开了一张长长的保命药单,经年累月中药汤吊着我的身体。其中许多药材珍稀而昂贵,我知道自己的性命很难保住了,可是唯有那二十个兄弟生死不弃。他们硬生生靠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养活了我,而我是个出色的中间人,凭借多年的江湖资历可以接到各种杀手委托,在那漫长的十年里带血的银子让我从**坐到了木轮椅上,烟雨楼竟然渐渐有了起色,杀手数量和武林势力都逐渐扩大,这一切都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十年后我从弥漫着白虎心和车前子的药桶里霍然起身时,烟雨楼这三个字已经名满天下。

慕容瑾欠身摘下一朵白色的琉璃菊,绾在自己的发髻道:“婆婆您在这十年里行动不便,就将这芳华岛改造成了绚丽的花海,古雅淳朴的吹华小筑,可以卧听一夜的春雨潇潇。”她环视周遭旖旎的明灯,油脂上的灯苗遇风丝毫不动。

慕容瑾跨过草丛道:“这芳华岛上的黑夜与白天无异,正是这鲛人泪作为燃料的长明灯之功效,宗主你真是神来之作,将这离城湾外的东海小岛改造成了人间仙境,阿瑾我到了这里就再不想回药王谷了。”

白落梅幽幽叹了口气道:“杀手是个需要隐藏的行当,这里是个海外荒岛刚好切合。我拿出了当时一半的财产买下了这里。十年中它伴随着我一直到了如今,现在想来还真是明智之举。”

慕容瑾螓首低垂:“药王谷中全是是药草和鸟虫走兽,反而没有了芳华岛这世外桃源般的安逸。”

“阿瑾你以后就不必羡慕我了,以后你是我的儿媳妇,这芳华岛就是你自己的家了。”白落梅边说着边登上小径尽头的竹楼。竹楼里漆黑一片,除了扶梯光亮如新外,其他地方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白落梅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她厉声喝道:“虞七你们人呢,这竹楼如此之脏,难道想让宗主我杀了你们吗?”

须臾之后十几个仆人一溜烟地带着扫帚和熏香等物品冲到了楼下,领头的家丁正是那日差点将粪桶洒到慕容瑾身上的小厮,他昂首道:“宗主,虞七我在,这倚翠楼小的问过红袖姐,红袖姐说您有令这里的东西不可妄动,所以我们只打扫了楼梯,并未敢擅动。”

白落梅斥责道:“混账东西,几个月后少宗主就要和慕容姑娘在这里成亲,如此重要的地方你们居然不打扫,还不快点把人叫来给处理了。难道看不见瑾姑娘现在就站在我身边吗?”

一炷香之后倚翠楼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心香细烟袅袅,白落梅摆弄着微微张开的含笑花面上重新泛出喜色,慕容瑾捧着滴壶将水洒进土中,不经意中手指被枝上的倒刺扎了一下,血珠零落后她微微蹙眉。

“阿瑾诶,这种侍弄花草的活让仆人们来做就好了,咱们还是先来谈谈你和叶裳的事吧。”白落梅爱怜道。

慕容瑾敛微笑道;“婆婆您先行吧。”

白落梅冁然一笑,她从怀中取出青铜钥匙推开了二层尽头的屋舍,水磨石地上排着五个榉木镂花立柜,她打开其上的锁头道:“瑾姑娘你虽是武林中人,想不到对这官宦人家的礼节倒是很熟悉呢。”

慕容瑾接过白落梅取出的几卷长轴应道:“婆婆,日后我想和叶裳离开武林纷争,就在这芳华岛上隐逸处世,安静地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白落梅将一卷画轴挟到腋下,右手握着几卷发黄的书稿,她抖落其上的浮灰到:“如此甚好,我在武林中沉浮了几十载,早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了,杀戮的尽头依旧是杀戮,根本不会有所谓的富贵。”她用脚踢开木门,慕容瑾和她将东西全数摆放到了紫檀玫瑰桌上,屋内干净而敞亮,几丛水仙摆在案几之上,左右是几张考究的圈椅,铜镜连体的妆奁上摆满胭脂和水粉,白落梅一抬手道:“我选的很不错吧,特意请人在京城的古吴轩定做的,那里现在做的可都是皇城的生意呢。”

慕容瑾望见了屋舍正中的红木雕漆架子床,她坐在其上抚摸两侧繁复的雕花,木中的沁香让她的眉弯舒展开来:“婆婆您想的实在是太周到了。”

白落梅解开了画轴上的细绳,眉头间哀怨丛生:“瑾姑娘,一直以来我都对你隐瞒了裳儿的家世,其实他的父亲并没有死。”

慕容瑾颔首道:“婆婆,事到如今我已经猜到了,叶裳的父亲就是云子焕。”

白落梅坐在凄迷的月色里目色沉重,她一耸肩道:“毕竟都过去了,云子焕已经死于藏剑的骨尸尸潮中,现在谈论他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根本说不上来是什么。”

慕容瑾翻看书画应答道:“其实你还是深爱着他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你们还有一个孩子。”

白落梅咒骂道:“他是一个本就该死的人,这些年将恶事做尽了,上天最终给了他一个该有的结局,我想我早已经斩断了情丝,所留下的也不过是对往昔岁月的眷恋。”

“其实婆婆您的这份爱本没有改变,只是在情人背叛后转化为了恨。而叶裳被夺走更是让您痛不欲生。所以您才会想到将一身的武功教习给叶裳,希望他有朝一日替你报仇。可是就算到了那一日,您也未必能够下得去手,因为这份爱还存在着。”慕容瑾以手指平推过画轴,其上细笔工描一幅踏花马蹄,山峦间红花绚烂如火,飞雪飘落的山景寥远留白。画面正中一匹黑马啃食着花瓣,马鞍上的青衫女子信首低眉,她拢着胸前一个颓唐之人,他凌乱的长发遮着面颊,可以辨别出是一个男子。

这画似乎戳中了白落梅的心中要害,白落梅望见后掩面低首。而后慕容瑾又打开了另一幅画,喧闹的厅堂里十几个劲装男子抱拳挺立,雕梁画栋的楼宇奢靡富丽,中间花楼上是一个拔剑而出的垂髯男子,青衫女子掌中剑锋翻飞。男子一侧是两名烟花女子,他们惊恐的表情呼之欲出,男子的胸口喷出鲜血,身后隐藏在画面深处的是一条金环玉龙带,恰如一人之形的突兀留白,更让这幅画说不出的沧然。

慕容瑾摊开了书稿道:“婆婆,您现在愿意让我倾听了。”

白落梅端起一杯红茶言道:“一切都得从我年少开始说起,那时候我还是个及笄之年的女孩子。”

夜风习习中,慕容瑾边听着白落梅的讲述,眉眼边扫过那行行墨痕,窗外寒蛩低鸣,烧过的香屑垂落在铜盘中,流转进那尘封的岁月。

我的命很苦,以前我也不叫白落梅,这是我后来改的名字,我的父亲他叫墨七星,是崆峒派的掌门。

慕容瑾微微动容:墨七星手中玄色三尺铁和独到剑阵七星勾魂,在十几年前的武林之中可谓是人尽皆知。

那时候你还很小,不过如果这些年你在江湖中应该听到过他所谓的侠名。瑾姑娘,尽管他是我爹,我还是要公正地说一句,他一辈子做过最伟大的事,就是他的死。

在他快四十岁的时候,崆峒派的势力愈发衰弱,再也没有了昔年的盛极一时,二十岁时他名满天下。二十年后在烟土和女人怀里的他早已经变成了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和华山派掌门余少卿带着大批弟子暗中烧杀抢掠可谓无恶不作。那时候的武林一派乌烟瘴气。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在麻布袋里,嘴巴已经被塞住了,麻袋很快被撕开,十三岁的我看到的就是几个上身**的男子,涎着口水的他们粗鲁地撕扯掉我的外衣。当先的一个肥胖男子腰间别着锯齿匕首,骑在我的身上扯下我的亵衣,无比恶心地将头埋在我身上开始舔舐。其后一个光头男子猥琐地笑道:“墨七星为了一百两银子就把他这如花似玉的女儿给卖了,如此猪狗不如的父亲,也难怪老婆气死,好好的一个崆峒派被他给毁了。”

另外一个方脸男子的手在我的腿上揉摸着说道:“要不是这样,我们怎么能一百两就捡了个小处子呢。”

我听到他们的话语,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我翻转着身体,不住地做出想说话的表情,肥胖男子扯下了我嘴上的布,我说道:“三位大爷,小丫头我可要好好服侍你们三位呢,这样把我绑着你们三个怎么能尽兴呢?”

肥胖男子双目放光,索性把裤子全脱了:“好好好,好久没碰到过这么主动的小丫头了,处子这样主动的可不多诶,我这就给你松绑。”

身后的两名男子也脱了个精光,一起向我扑来,男子掏出匕首割断了我身上的绳子,就在这罅隙中我以折梅手果断地抢到了匕首,而后闪电般地使出了海蛇手,海蛇手势如其名,穿行游弋中刀锋如海蛇灵巧飘逸,三名男子只望着我的身躯腾转,他们身上的血箭喷射而出。

我找到一块宽大的白绸,把他们被割下的**收在其中,看着他们杀猪般的嚎叫,我的心头泛起无限的快感。我怎么可能让这几个看了我身体的男人这么简单的就活下来呢?他们正是臭名昭著的彭家三虎,杀了他们根本是便宜了他们,我果断地将他们的鼻子和耳朵全割了下来,偏偏给他们留下了眼睛,让他们的眼睛日后可以目睹自己的丑陋,我穿好衣服后拉起响铃唤来了店里的龟奴,方才知晓这是金陵的响花楼,男人们最钟爱的青楼。

我记得昨天我爹还带着弟子们在官道上劫掠一笔红货,那时候我爹已经一剑结果了翠烟门花老头的性命,他的手在翠烟大小姐花想容的身体上**。而华山派掌门余少卿匆匆打开了彩礼的箱子,望着金银珠宝双眸放出精光。我爹对我说:“你先看着这新娘。”

他起身过去和余少卿争论起了财宝分配的问题,我们两派本可以在山上过着习武授课的头面生活,纵然清苦些也远远好过乔装劫匪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他俩因为分赃不均开始推搡起来,两派弟子眼看就要火拼,我爹突然松口了:“老余诶,咱们几十年的兄弟,万万不需要为了这一笔路子自相残杀,你六就你六,这次我就拿四好了。”

新娘和我的目光触及,她墨黑的头发束扎整齐,温婉如玉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惊惶失措,反而银铃般笑道:“你爹可真是色诶,一大把年纪还不放过我这要出阁的姑娘,你跟了这样一个爹可真是太倒霉了诶。”

我已经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古怪,她爹死了,翠烟的护卫家丁也死了,她和她的丫鬟们成为了我们的俘虏,她却还能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不是这女的有病就是这其中有诈,我将长剑横在她的颈上,厉声道:“你们究竟有什么诡计?”

“诡计?花想容一脸的茫然,摇了摇头道:“我是翠烟门出嫁藏剑山庄的大小姐花想容,现在已经成了你们的战利品,还能有什么诡计呢?”

“那为什么你爹死了,你们翠烟的人都被我们杀了,你却一点都不悲伤,还在这笑嘻嘻的?”我望着这空旷的山道,环顾左右毫无异动,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花想容正了正凤冠:“你们杀了他们我并不悲伤,我现在已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已经出嫁的我等于告别了翠烟,况且我很恨我爹,也讨厌翠烟门,你们把他们都杀了等于替我报仇,为什么我要悲伤呢?开心还来不及呢。”言及此处,她发疯似的笑了起来。

余少卿和我爹将财宝一点点盘点好,还在做着最后的区处。

余少卿指着一箱珠玉首饰说:“老墨,这东西就给我了吧,你也知道我家里需求大,八房夫人回去我是不够分的。”

我爹脸色铁青道:“这怎么可以,我六你四已然你拿了大头,我比你更需要首饰,你又不是不知道。”

余少卿一脸的不快:“得了吧老墨,你就是匹不知饱的种马,我知道你又想带着这箱首饰去金陵的青楼风流快活,这次抓的小娘子和这丫鬟们一行几十个,也够你玩半年了,何必再去青楼花那冤枉钱呢?”

花想容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做强盗也是很辛苦的,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次出手了诶。”她高喊道:“大叔们,你们别吵了,还是快点逃命吧。”

大家面面相觑,目光汇聚到我这里,我摊了摊手到:“别看我,这女的是个疯子,说话一直很怪。”

花想容指了指一棵枞树的枝干:“你们自己看诶。”

光秃秃的枝干上,一条华贵的杏黄飘带迎风摇曳,林间的人声鼎沸伴着马蹄踩踏,秋水光寒的长剑在黄昏的暮色里分外夺目。余少卿拔剑的刹那,雪白的光团笼于其身,剑芒绞开血肉如雪花般飘散,只有余少卿赭石色的羽衫碎片散落一地。

我爹翻身跃上了马背,全然不顾忌财物,口中高喊道:“是藏剑,大家快撤,撤啊!”

花想容凝望着我说道:“小姑娘你快走吧,否则你会和他死的一样惨。”

藏剑山庄的人像飞蝗般涌来,我心中一狠举剑就向着花想容的咽喉刺了下去,当时后脑勺猛然剧痛,浑然没有了知觉。当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彭家三虎这几个该死的男人。

我卷起白绸打开了厢房的门,外面是一群浓妆艳抹的妓女,狎客们的手在她们身上摸来摸去。十三年来,从我有记忆以来,无数次看见父亲走进这样的地方。我将白绸包投掷出去,随后传来酒盏破碎和妓女们的凄厉尖叫,我的心头说不出的快慰。

我抓过一个龟奴扬了扬手中的匕首,开始学着男人用粗嗓子说话:“兄弟,你知道这里有一位墨七星墨爷吗?”

龟奴哆嗦着应道:“有,有这位,小姐您不要杀我啊。”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在哪?”我反手取过地上带血的鲛皮鞘,将匕首插入其中别在腰畔。

“他包了两个姑娘,在水阁那里正快活呢。”龟奴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颤巍巍地说道。

我走在响花楼的悬空步道中,看着金陵城中的初雪飘洒在肩。冬日的雪夜里,孑然一身的我刚刚从三个恶棍的手中死里逃生,出卖我的居然是我的父亲,杀意在心中油然而生。长久以来父亲都没有教我武功,我成天帮他整理武功典籍,发现了许多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武林典籍,其中有一本书叫做《刺刃十三》的书,收集了专诸,荆轲等刺客的绝学武功,其中关于刀剑的暗杀之技让我发疯般地沉溺,九岁的我根本不认识许多字,可是这本书中没有一个字,它全部是图画的演示,每一页都会以活人猎杀作靶,读来印象分外深刻。

四年来我每天都扑在其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一心一意地用短剑练习。不知不觉中已悉数掌握了全部精要,十三种招式衍生出千百种古怪离奇的分招,我以人形木靶为目标进行了干净利落的捕杀。终于有一天,我的手指轻柔滑过木纹脉络,靶子碎裂了一地。在《刺刃十三》的最后几页辑录着无上玄妙的功法口诀,慢慢地我发现从丹田到四肢百骸都盈满了真力,仿佛连血液都要沸腾开来。海蛇手只堪堪是那十三招里面的最普通的一式变化。后来我才明白当你面对数量较少的敌人时,这变幻莫测的杀着几近无敌。可惜那本书没有作者,无法向他当面请教,直到有一天我翻它的时候,一只疯狗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咬断了它的装线,我立时刀斫碎了它的头骨。我将书页重新整理,在书脊里看见了一只鹏鸟图案,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这是云子翼所著的书。

白落梅说着说着目光黯淡下去,她开始触及到心里最痛的部分,语调愈发地低沉。慕容瑾的手捻着发黄的书页,窗外的天色晦明不定。

云像一头发狂的怪兽般摇摆着自己的身体,雨珠洒落在火炬百合的花骨朵上,醉人的黄开始妖艳地怒放,一如屋内橘色的灯火。恼人的雾像凌乱的往事越来越浓。

片刻的沉寂后,慕容瑾吐出了一句话:“我觉得那本云子翼整编辑录的《刺刃十三》,并不是偶然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你父亲刻意为之的。”

白落梅沉郁的神色为之一震:“你怎么知道?”

慕容瑾淡淡地说道:“从你的讲述里推断出来的。其实你父亲对你并不是残忍冷漠的。”

白落梅拿起妆奁上的剪刀,信手绞去长明灯芯,晃了晃其中的鲛人泪。继续说道:

“我顺着悬空步道一直走到了池塘对岸的园林之中,穿过影壁和假山是一座暖曛的水阁,纵然池中薄冰寒冽,珠帘背后的世界依旧纸醉金迷。绮丽的灯火下满是女人的倩影,融合着觥筹交错的叮当之声在我听来简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我拔出匕首冲了进去,一名抱着酒坛的小厮望见了我,惊骇中酒坛碎裂,我一把勒住他的衣领问道:“墨七星在哪?”

他战栗着指了指水阁的后面:“他在最里面的崆峒花厅。”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讽刺诶,眼见着这个人败光了崆峒派的百年祖业,如今却恬不知耻地在这名字下的地方寻欢作乐,当真是不可理喻。

妓馆中护院的几个彪形大汉将我团团围住,须臾间我身影腾转,寒芒激**后他们以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听着血流走的声音一点点地死去。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如今我已记不起自己一生究竟杀过多少人,只记得从刀柄里传来的快感,让人疯狂地忘却了自己。

我走到崆峒的门帘前纵身跃了进去,花楼之上那个丑恶的男人双手各搂着一个**的胴体,靡笑中他饮尽了女人胸脯间夹着的酒杯。

望见后我他甩开了身旁的人,叱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像燕子般展开身形,夭矫落下后面露凶意,他却丝毫不动容,退后几步哈哈大笑,身侧的两个妓女花容失色。

喧哗和**中他竟然拊掌颔首:“好武功,果然不负为父的良苦用心。”

我用刀指着他,双目猩红道“墨七星,我现在只能这样称呼你,今天我来就是为了杀你的。”

“哦,这点我倒是很吃惊,他冷笑道,你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你他妈的简直就是个畜生。”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嘶吼道:“谁他妈的会为了一百两将自己的女儿卖给三个野男人?”

“彭家三虎手段平平,我知道你是不会被他们糟蹋的,若不是他们,你修炼的刺刃十三式永远也不能发挥出来。”

“放屁,我根本不愿相信他说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被糟蹋?”

“小小的彭家三虎,区区的一百两银子,你觉的我墨七星会放在眼里吗?他们只不过是供你练手的玩物,不相信你看这里。他打了个响指,屋舍内的几十名崆峒弟子悉数走了出来,他们手中提着血淋淋的黄绸布包,里面是三个没有鼻子和耳朵的人头。

“看到了吧,这不过是为父的一点点小伎俩,既杀了人拿了钱,又让你修炼的武功得到练习。”

他捋着胡须说道:“其实为父早已经舍弃了崆峒派,一个教习武功的所谓名门正派,就算弟子数万人,又能有什么前途呢?你所看的书,正是昔日名剑大会上云子翼呈上来的一本秘籍,这些年来为父一直谋划着此事,我崆峒弟子大半已经散了,可这厅堂中留下的几十人是近几年来我精心训练的杀手,我决定成立一个杀手组织,钱款我都准备好了,足足七千两银子,前景将一片辉煌。”

满堂的兄弟们雀跃着,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长久以来我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想要什么,更加厌倦了与生俱来的武林纷争。

荷塘依稀有暗影浮动,帘幕飘飏而起,一簇耀眼的白从我身侧滑过,当我看清的时候,只望见了长剑贯穿了墨七星的胸膛,白衣胜雪的男子星眉低垂,剑镡上的星子图案分外醒目。

气氛如胶般凝重,惊诧后我以匕首直刺白衣男子的胸口,那一幕我至今依然记忆犹新。他施施然地抬起了两根手指,轻易便夹住我的刀脊断为两截,从而而降的藏剑弟子将堂中之人全数制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云子翼,他如同神祗般不可直视,站在花楼之上桀骜道:“崆峒掌门墨七星,多年来联合华山掌门余少卿,烧杀抢掠以至天人共愤,前日在金陵城外官道之上,致使翠烟送亲队伍灭门,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我藏剑山庄心怀仁慈,现只枭首元凶墨七星,其余无辜之人不予追究,特此昭告诸位,不日我藏剑会通令天下。”

他对我浅浅一笑道:“小姑娘,我就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爹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如果你心中怀有怨恨,我劝你早日化解,想要报仇的话也欢迎来藏剑山庄找我。”

他反手在我肩头上一拍,我就再没有了知觉。

醒来后我爹的尸首已经被埋葬过了,兄弟们告诉我他的头颅被斩下,但是云子翼买了上好的紫檀棺材厚葬了他。也算对得起我爹一生的伤天害理了。

“副宗主,我们要报仇吗?”大家围着我,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无力的摇了摇头:“我爹坏事做尽本就该死,云子翼做得本没有错,况且凭借我们现在的力量,去对抗藏剑山庄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啊,副宗主,现在宗主死了诶,我们以后群龙无首了。”

我看着这些比我年长不了几岁的稚嫩面孔,心中滋味难以言喻,他们与我一样从年幼便开始苦练杀人技巧,现在心中定然惶恐不安。

“你们回家吧,我会将他留下的银子给你们当遣散费,不要再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了。”

为首的短发男孩忽然笑了,他的笑让我联想到了狰狞的猛兽,他飞起一掌掴在我的脸上,顿时淤紫一片。

我身侧的高个男孩飞起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啐骂道:“该死的凤琮,你居然敢打副宗主,当真是不想活了。”

凤琮站起身来拔出了腰畔的长刀,盛气凌人道:“我从西北千里而来训练了三年,只为在江湖上一举成名,而今你让我回家,我哪里有家?我活着就是为了告诉我爹,我永远活得都比他强,龙渊,你若不是全家被快意楼杀光了,堂堂的富家大少爷,也绝不会落魄到如今的境地吧?”

“副宗主,现在我们三十个兄弟唯您马首是瞻,一切听凭您的吩咐。”龙渊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说道。

凤琮一口啐道:“狗奴才,就会溜须拍马。”

眼看又要势成水火之际,我站在他们两人中间说道:“如今我决定将这个杀手组织经营下去,我们虽然人不多,可是也着实不少了,三十一个人也可以成就大事了。

凤琮从身后掏出了份卷轴递到我的手里:“副宗主,这是宗主前日里交给我的任务计划,三日后快意楼楼主会带着整整两万两黄金与漕帮在响花楼交易,他们想联手劫掠朝廷的漕粮。依照响花楼的地形他们不可能层层布防,只要我们出其不意,这两万两黄金就是属于我们的了。”

我接过卷轴细瞧了半天后颔首道:“五把刀在内堂动手,十把刀在外堂动手,十个人流动搬运金银,我与三个兄弟在河船上负责接应,龙渊你和凤琮做猫头鹰望风,阻绝一切干扰之人,这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了。”

“宗主,不知道我们这一派叫什么名字呢?”龙渊握紧了凤琮的手,两人化解了干戈。

青瓦小楼的窗外晨雾氤氲,雨幕涟涟中转蓬落入楼内,就像是那时候我们飘摇的生命,我嗟叹道:“就叫做烟雨楼吧。”

我的身后传来少年们的欢呼雀跃,只有我心中深深地明白,这一条路未来究竟会有多难走。

“可是十年后你还是做到了,难道不是吗?”慕容瑾的眸中泛光:“从我小时候起就知道烟雨楼的大名,江湖龙头的杀手组织,似乎只有藏剑山庄能够阻止你们,你们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是啊,在历经了沧桑的十年后,我们再也不是那群杀死快意楼主后便醉生梦死三天三夜的傻孩子了,我们都长大了。十年后我从朝廷中接到了密令任务,苗疆白水城的土司意图谋反,朝廷允诺给我们的赏金相当丰厚。这十年里我亲眼见证了烟雨楼的崛起,我远离了杀戮开始只做中间人。可是这次任务至关重要所以我自然要亲自出马,在圆满地完成后我让其他人先行返回了芳华岛,滇中胜地风物与江南迥然不同,自然需要好好游历一番。

冷艳秀丽的玉龙雪山过后是碧波万顷的洱海,一切都让这次刺杀任务完美地更像是场消闲的旅行。直到我们走进了黑水城的地界发生了惊天的逆转,龙渊说那是神迹,可事到如今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

慕容瑾听到此处心头一凛,转而掩上了书稿,她晃落香屑重新换上了一盘,窗外夜雨潇潇。

我们的马驻步在黑水城的界碑旁,界碑的一侧是盛夏之景的树密蝉鸣,而界碑另一侧铅云密布,鹅毛飞雪飘洒下大地枯寂,说不出的诡异。

龙渊举目扫视后撇了撇嘴道:“宗主,凤琮说得不错,这夏雨雪必然有灾祸,我们进去怕是凶多吉少。”

我裹起了猞猁裳扬眉道:“为了上雪山我们作了精心准备,盛夏时节的这种奇景如果不领略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宗主,这滇中山瘴毒虫本就分外危险,我觉得我们还是绕道吧。”凤琮侧耳细听,西风吹着光秃的树木飒飒作响,山峦被雪埋没,马的嘶鸣里我可以感受到它的惊惶,武林喋血的日子多了我对于鬼怪神力早已不信。凤琮和龙渊却已抽刀在手,一副如临大敌之势。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砭骨的风卷着白茅草从身侧飘过。天色愈来愈暗,连绵数里都开满了血红花朵,龙爪形的花昂首向天,压抑的感觉如鲠在喉。漫天的玄色飞灰滑过,龙渊倒吸了口冷气道:“宗主,这么多的彼岸花此时壮丽怒放甚是怪异,这雪已经快没马蹄了,我看其中必定有诈,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凤琮哈了口热气:“我和龙渊看法一致,这里的确有些诡异,宗主咱们还是走吧。”

我凝视着手心里的雪花道:“此情此景世间罕有,若是不走马观花,岂不是大煞风景?”

远处的黑水河中浮冰飘动,水色漆黑如墨,纷扬的花瓣飘散在河面上鲜红如血,并排的乌鸦立在河边的礁石上,它们尖利的喙啄食着水面,同时发出呱呱的鸣叫。

“宗主,那些乌鸦为什么站在河边呢?”凤琮好奇道。

龙渊掠至磐石边,他以爪镖勾到了一只,抛在地上他露出惊悚之色:“是人肉,它们啄食的是腐烂的人肉!”

凤琮以长刀搅着黢黑的河水,一只怪东西浮了上来,而后油顺着湍急的河水倏然不见。

我取过一截粗枝削尖成了长枪的形状,交到了凤琮的手中。他立刻插到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而后甩到了地上。

近乎人形的脸颊上长满了绒毛,两颗碧青色的眼珠爆出眼眶,身体覆盖着一层腐烂的皮肉,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各处骨骼疯长突出,当胸一个尺许宽的圆形切口,内中许多细小锋利的切痕。

“宗主,这玩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凤琮不解地问道。

我比了比它上面的伤口,疾呼道:“我们速速离开此地。”

龙渊和凤琮望着我惊惶的表情,飞身上马挥鞭疾驰。漫天的大雪住了,血红色的太阳爬上了枝头,河中越来越多的浮尸飘了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地上盛开的曼珠沙华数量逐渐稀少。连片的积雪开始融化,汩汩的雪水顺着山涧欢快流淌,空中飘浮的黑色灰尘也没有了踪影。

龙渊伏在马背上喘着粗气,凤琮举起牛皮水囊咕噜牛饮后问道:“宗主,刚才的那些究竟是什么诶?”

“宗主,我想我知道你们看到的是什么,也明白你为什么大惊失色和匆忙奔跑?”慕容瑾合上了一本书册。

“这个我从未记述过,你如何能够知道呢?”

“阿瑾我自小看过《博物志》《山海经》和《酉阳杂俎》等书,尤其是西南地区的风物志更是涉猎过,你所看到的是骨尸,它源自西南巫教的秘制之法,人死后受蛇虫鼠蚁啃食后,遭受连日的暴晒及瘴毒而演变出的产物,在很早志怪笔记中就有过记述,不过根本无人相信。

白落梅颔首道:“以前我以为你继任药王谷掌门不过是公孙掌门的临终托孤,现在看来在各方面你都是不二人选。我也是直到前不久的藏剑巨变后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的,而你说起来却是如数家珍。”

“其实你当时并不是惧怕骨尸,春风得意的烟雨楼宗主身旁又有两位绝世高手,根本不会害怕这些脏东西,真正让你畏惧的,应该是骨尸身上那可怕的伤口。”慕容瑾将窗户合上,风雨如晦的夜顿时被隔离在外。

“不错,那伤口我思忖许久也想不到世间不会有这种武器,能够将这种可怕的东西一击必杀,而这满河死去的骨尸都是如此,它不像是人的力量,更像是神的造化,我知道呆在其中必然是九死一生,于是带着他们两个拼死逃窜。”

“其实我现在可以解释给你听了,那并不是可怕武器所造成的,应该是云子翼在黑水城中用殁剑诀在骨尸身上造成的伤口,只不过我们都不相信世间有如此可怕的剑术罢了。后来呢,你们遇到了什么呢?”慕容瑾问道。

想不到云子翼的剑术竟然如此可怕,也许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自见过他使用殁剑诀吧,后来的事情却反而波澜不惊了。”

那些东西我根本没有见过,我对龙渊说道:“只不过让那东西致死的伤口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觉得这附近一定存在着一只杀戮怪物,所以我们必须火速离开。

龙渊取过牛皮水囊,在山涧中装满水道:“宗主说得对,我们几个着实难以抵过那种可怕的武功。”

他脚下的积雪突然开始晃动,两只黝黑的臂膀伸出扼住了龙渊的足踝。龙渊快刀疾速斩下,电光火石间我发出梅花镖击打在刀锋上拦下,我说道:“留活的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渊将雪下的人拉了出来,黑炭色的皮肤已经快冻僵了,身上只穿了一件辨不出眼色长衫,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眼睫微动中似乎还有意识。

“怎么办,宗主,这小子看起来也就弱冠年纪,不明不白地快要冻死了,我们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干脆杀了算了。”龙渊以手做了个刀的形状。

“宗主您这次怎么动了恻隐之心,我们做杀手的不是应该冷血无情不问生死的吗?”龙渊脱口而出道。

“说不定宗主看上这小子了呢,这小子与宗主年纪相仿,长得比你我都帅呢。”凤琮麻利地将黑炭捆了个结结实实戏谑道。

我半开玩笑地回应道:“如果我真和他成亲了,就让你们两个做伴郎。”

“宗主,你还是饶了我和龙渊吧。凤琮抬手在眉望道,这山势已经渐缓了,应该花不了几天就可以出滇了。”

“好,我们走。”前方的山峦现出苍翠,苍鹰盘旋在前,我们控辔疾行离开了滇中。

“他应该就是云子焕吧,慕容瑾打断了白落梅,我想那是你们最奇妙的相遇了。”

白落梅的眸中有泪:“那是我人生中真正遇见爱情的年纪。当我们回到芳华岛后,楼中都是一些简单的杀手任务,龙渊凤琮就可以轻松处理。在我和郎中的精心护理下他终于醒了,两个月后他可以讲话了。我问他黑水城是怎么回事,他只告诉我他被巫教教主杀死在了总坛,后来醒来时就在那片古怪的地方了,他想要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可是白茫茫的大地到处开满血红,后来力竭晕厥在了山涧旁。至于他炭黑的肤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我问及他的姓名,他说他叫做焕,后来的一年中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那时候楼中的元老都劝我远离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因为他们试过他的老底,他精通多派武功,而其中最令人忌惮的是,他会藏剑的内功和剑法,很有可能是藏剑的人。可是那时候我意乱情迷,只觉得他是个不世出的武林隐士,会很多武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面容俊秀待我温柔体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两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他就是叶裳,我将楼中事务全盘委托给了他和龙渊凤琮,我就欢喜地带着孩子游山玩水,由倒也落得个舒服自在。

我们在武林中声势越来越大,和藏剑山庄冲突不断,有天我的马车巧遇了藏剑的大批队伍,我怔怔地望着云子翼身侧的颀长男子,他居然和焕的容貌一模一样,我被深深震撼了。

我发疯似地冲回芳华岛向他寻求一个答案,他知道隐瞒不下去了,便将他是云子安孪生兄弟的事情告诉了我,更是将他们想要杀死云子翼的秘密计划也说了出来。我由怒转喜,点头称赞他们的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只要云子翼一死,所谓的武林正道便会土崩瓦解,烟雨楼和藏剑山庄联手,武林中将再无势力可以与我们相抗衡。

慕容瑾背对着白落梅,摘下一朵火炬百合在手中碾地粉碎,白落梅淡淡诉说中慕容瑾将头埋得很低,握着书页的左手微微颤抖。

“宗主,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虞七推门而出,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抢过桌上的乌龙茶一口饮尽,满脸的欢喜。

“虞七,究竟出什么事了?”白落梅眉头紧锁。

“宗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裳少主他现在醒了,慕容谷主连日里的治疗当真犹如神助,少主能简单地活动,还嚷嚷着要吃东西呢。”

“真的!”白落梅霍然起身,双手合十喃喃道:“感谢上天,裳儿他那么重的伤都恢复了。”

慕容瑾奔出屋去,一串零落的泪珠溅洒在风里。

“虞七你还愣着干嘛,快去追瑾姑娘给他撑伞,让红袖吩咐厨房炖些雪蛤高丽参之类的滋补之物,给少主补身子用。”

“小的明白。”虞七拿起架子上的油纸伞,夺门而去。

窗外天色青黛,晨星在逐渐暗淡,地平线下火红一片,白落梅喜极而泣。

在一夜的风雨后,窗台上的花骨朵还是倔强地怒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