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蝰蛇入庄

“殁是一个秘密,一个本不能说的秘密。它就在这支铁匣中。你的任务是把它交给雷千仞,盗走藏剑山庄的摘星剑,之后你还需要杀死一个人。”

辽远的水天相接处,有一海外孤岛名唤芳华,此岛世间知者甚少,是为杀手组织烟雨楼总坛。全岛山色空濛,乳白雾霭弥漫恍若仙境,四周群山叠青泻翠,庄中小径百花竞妍。黎明时分的烟雨楼中,一个莺啭般的声音说道。

天青色的帐幔内烛影摇红,炉中安息香青烟袅袅。蝰蛇面上带痂,他单膝跪地道:“红袖姐,宗主的命令是杀死谁?”

“云子安。”帘幕后的女子说出了名字,“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你务必拼死完成任务。”

蝰蛇倒吸了口冷气,瞳仁猛然一紧道:“属下一定竭力完成任务。”

“完成这个任务后,你可以离开烟雨楼,享受自由的生活,这就是任务的报酬。”风轻扬起纱幔,素白柔荑推出一支铁匣置于蝰蛇面前的楠木桌上,其上鱼鳞钢花纹考究,古朴精致中泛着神秘,匣的末尾铭刻一个“殁”字。

蝰蛇抬起铁匣自言自语道:“云子安,宗主要求杀死的居然是云子安。”掌间的老茧和身上的伤口都昭示着杀手生活的不易。其实他本不该来到这里,烟雨楼之中十几年以上资历的高手云集,她唯独选中了自己,这份抬爱当真让蝰蛇受宠若惊,可是当他现在知道了暗杀对象时,心中却是百味交错。

云子安是藏剑庄主,一代武林巨擘。这些年蝰蛇身边的兄弟多半死在了藏剑手中。杏衫长铗,剑出离魂这八个字坊间小儿口口相传。蝰蛇明白,在藏剑庄中杀死云子安难如登天。

刀生来就是饮血的,不是在杀戮中被毁灭,就是被束之高阁,作为一把刀,蝰蛇想选择的自然是后者。他正色道:“请红袖姑娘代为向宗主禀告,蝰蛇定不辱使命。”

他穿过花海小径,将点燃的粉蜡笺丢入草中。其上尖牙勾勒的藏剑地形图已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图下蝇头小楷书写:三日后,八月十五起事。

他控辔穿过密林一路来到渡口,扬帆的长舻早已等待多时。他站在甲板上盘点了任务配发的装备:明月宫奇毒相思泪,唐门的孔雀翎和霹雳堂的火云弹。左近乌稚马咴咴而鸣,他合上背囊掏出白绡擦拭长刀。远处的巍巍青山被夕阳镀上了金辉。

当他回忆起三天前的这些事时,路口的藏剑界碑已经映入眼帘。腰眼上的铁匣随风摆动一如檐下的铁马。蝰蛇**的马儿吐出白沫跪倒在路边,长刀在马脖顺势一绞结束了它的痛苦。他打开一只白瓷瓶,暗红色的**徐徐而下,马尸瞬间化为乌有。

他将风帽拢在额前,纵身跳入了及膝深的蒿草中,开始寻找第一个猎物。

半个时辰后,他伏在草丛里,唇边带着得意的微笑,指间弥留的馥郁是相思泪残存的味道。他不禁回想起了红袖对于此物来历的解说,忽然有一种朦胧的浪漫贯及全身。

昔年卓文君知司马相如心怀二意,捶恨相思之际泪线入酒,相如饮后口吐真言痛心悔改,从此夫妻两人胶漆如旧。后西域明月宫以此酒入孔雀胆与鹤顶红,名唤相思泪,有剧毒吐真之效,一时名动江湖。

蝰蛇伏在草丛里,指间的汗滑过刀脊落在翠绿色的叶脉上。他的呼吸少而微弱。仔细分辨着周遭的声音,心中说道:小黄,一切看你的了。

藏剑山庄外林深草密,名唤迷踪林。风吹过旷野,枯黄的落叶裹着喜纸散落在土中,犹可窥见十里红妆迤逦而行时的盛大。

地上散落着零星的鸡粪,草痕凌乱地掠向两边,路中的车辙和蹄印交错纵横。

林中深处现出两个人影,走在前面的男子身形瘦削,食指与中指挟着箭杆,眼神如饿狼般游离着。他身后的汉子握着一柄剔骨刀,身后负着两柄清寒长铗,杏黄大氅在风中飏如飞蓬。

蝰蛇望见了两人,眼中寒光一闪。汉子突然看见了什么,向前指道:“快放箭,它就在那棵香樟树后面。”

香樟树龄约莫有百年之久,宽大的枝翠掩映下一只野雉飞来跳去,它的身体抽搐着,血从鸡冠上散落。鸣镝从它眼中贯穿,挣扎后野雉没有了响动。

褚二箭步上前拔出了箭镞道:“大哥,若抓不到这只鸡,今天我肠子都能悔青了。”

褚大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野鸡再好吃,哪有弟兄们在庄内的喜酒场面快活?老子入庄快十年了,天天在庄外巡山餐风露宿的,庄规说是以防仇家来袭。十年来老子跑得眼都花了,哪里来的鸟仇家?”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角弓挂在了箭壶上:“老二,你从庄里领的流仙酿呢?肚里的酒虫又开始勾我魂了。”

褚二把酒葫芦打开道:“借点裳师兄和大小姐的喜气,今天猎到的这畜生真肥,我们可以大吃一顿了。”

褚大拽过酒葫芦来咕噜噜喝了几大口:“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否则这师门秘制的人间极品,哪里轮的上咱们这种守山弟子喝个痛快哩。”

褚二麻利地将野鸡拔毛破肚濯洗干净。褚大掏出火折子点着树枝,火借风势噼里啪啦燃烧开来。

褚二用剔骨刀将鸡斫切分块,架好木架后撒上盐巴和胡椒上下翻烤,鸡肉的香味渐渐飘散开来。

蝰蛇匍匐在草丛里身形成一条直线,他握住刀柄,墨绿色的风衫让他几近遁形。他又回忆起了红袖临行前的话语:

“你入庄后会有内线接应你,杀死云子安是你此行的最终目的,装有殁秘密的天机匣务必交给雷千仞。”蝰蛇并不知道殁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好。而面前大快朵颐的两人,就是这任务开始的第一步。

他在草的海洋里游弋,山风撩动发出悉悉率率的声音,恰好掩藏了蝰蛇潜行的声音,他从褚大褚二身后夭矫而过,背靠在了香樟树后。

“先从这两个吃货里问出情况,扒下狗皮穿上,如此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蝰蛇心中肯定了行动目标。

“我说大哥,今天也就咱俩倒霉,大小姐和裳师兄大喜,师娘广发英雄帖邀请各派武林人士前来捧场,想必是热闹非凡,美酒佳肴定然享用不尽,他娘的就咱们还要遵守这什么师门的破规矩,来这破林子里喝西北风。”褚二啃着鸡腿咂了咂嘴。

“老二,你就知足吧,现在二师兄叶惊羽带着兄弟们还在西北攻打昆仑派,若不是咱两个命硬当时抽中守山弟子,恐怕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褚大猛灌了口酒。

“大哥,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你说咱们藏剑山庄在武林中是何等地位,”褚二继而说道:“自从多年前师父开始振兴山庄,人人眼见杏黄长衫无不俯首称臣,牛鼻子老道和秃驴们也全然没了脾气,纷纷向我们示好。最嚣张跋扈的唐门和霹雳堂现在也是我们的附属,哪会怕那昆仑山匪?”

褚大接上话题道:“昆仑山匪?老二,别看你用剑比大哥我高出那么一点点,可论及这江湖见闻,你就是个乡巴佬。那昆仑派冷氏一门称霸西北时日颇久,连道上的响马都得乖乖地去纳贡。”他把左手的鸡骨头扔到了火堆里,“二师兄他们前去,也够他们烩一勺的。”

褚二眉毛一挑现出讥诮之色:“大哥你哪里知道,昆仑山匪他们听说二师兄要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七日前昆仑少掌门冷凌弃还是没有出现,冷老头带领着数百弟子负隅顽抗,还不是坠落山崖粉身碎骨,昆仑全境只有他没有回去所以侥幸逃过一劫,其他已悉数歼灭或者俘虏,现在二师兄说不定已经在回庄的路上了。”

蝰蛇仔细梳理着两人对话中的信息,同时与脑海中掌握的资料相对应:叶惊羽,藏剑山庄二弟子,为武林青年一代之翘楚,位列藏剑三弟子凌飞宇和大弟子叶裳之间,近年来率众承师尊之命血溅两广水匪,诛杀关外响马,由此声名鹊起。早在来藏剑山庄之前,他已经知道这个人不可小觑。

他拉上风帽,双眸凝视着两人的脖颈,准备随时出击。

“大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褚二跪倒在地,将耳朵贴在地面,哒哒的震**声由远及近。

褚大取下了背后的角弓,疾呼道:“不好,有情况。”他们俩的身后,跃将而起的蝰蛇急忙收将回身,旋即再次隐入在香樟树后。

“不会是外敌入侵吧。”褚二顿时慌了,他取出火折子说道,“快用穿云箭,让庄内人知晓速来支援。”

褚大取出一支羽箭,羽尾绑着金黄的圆筒,内含礼花,为藏剑山庄报警之用,引信迎风点燃开来,他将弓弦拉成一轮满月,对准了远处的山顶。

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击得林间尘土飞扬。

蝰蛇瞥见了鞍上的俊秀男子,心中思忖道:“这小子要是赖在这里和这两人絮叨,就相当麻烦了,毕竟他很难对付。”他看了看当空的日头,握紧了长刀。

“庄内的兄弟们,但愿你们能及时发现。”褚大心头默念,弓弦依然颤动不已。

铮然龙吟间,一柄长剑穿过茂密的枝叶,饿虎扑食般将穿云箭钉在了地上,箭尾的礼花流转,在草中洒出缤纷的光焰。褚大褚二兄弟俩满脸的惊惧。

“大哥,看来我们差点铸成了大错。”褚二凝视着长剑,以袍袖拭去额角的冷汗。

鲨鱼皮鞘积年磨损,隐隐露出的剑脊如清泉冷洌,剑镡空腔中的珠子叮铃作响,剑柄上纹刻着一只苍鹰。

“两个糊涂蛋,若不是今日我眼疾手快,你俩就要被逐出师门了。”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见到来人的样子后,褚大的汗珠化为了微笑。

男子以凤尾羊脂玉簪束发,其下凤鬓入眉,额前刘海精心打理,孔雀般的眸子俊美无俦,身后两只缅玉剑匣熠熠生辉,他勒转缰绳,枣红马背上汗珠如血,落在草间。

“师父让你哥俩在这迷踪林巡山,可不是让你们俩拿穿云箭当炮仗玩的。”叶惊羽说道。

“二师兄,您这么快就从昆仑回来了,战果我们从塘报里都知道了,我们做梦可都想随您征战江湖呢。”褚大一脸的谄媚,递上流仙酿壶。

“拿走,我现在没心情喝酒。褚大诶,就你那两下子,去了不死就不错了。”叶惊羽一脸的得意,“昆仑也就是那老畜生颇有些手段,居然刺了我一剑,最后还是被我立毙金顶了,其他人都就势散了。叶惊羽下意识地揶住衣角,盖住了腰间的伤口,“幸亏想衣给的金创药好用,否则这都能把我痛死。对了,今日我一路打马而过,怎么山间出奇的冷清,沿途只有你们两个看守,其他人都去哪了?”

褚二抿了口酒道:“二师兄你不知道,今天可是裳师兄和大小姐的大喜之日,师父师娘广发英雄帖,邀请了各门各派的武林豪杰前来赴宴,他们都去庄内快活去了。就我们两兄弟今日落魄,只分到了流仙酿,在这里看林子呐。”

“什么!”叶惊羽猛然一惊,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震怒,“叶裳和云想衣要成亲了?为什么庄内无人知会我一声,师娘能同意,难道师父也同意了吗?”

“师父师娘一起同意的,飞宇师兄此刻正在庄内操持,他给大小姐精心挑选了喜服,全庄人现在都在等师父出关主持婚礼呢。”褚大回答道。

“该死,我绝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的。”叶惊羽咒骂道,他拉起辔头,连连催动马鞭绝尘而去。

“这棘手的麻烦终于是走了,否则今天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蝰蛇站起身来,扬起了手中的长刀。

“我一定不会让你成亲的,叶裳,就凭你也敢觊觎我叶惊羽的东西,云想衣是我的女人,掌门之位日后也是我的,你最后什么都不会得到的。”叶惊羽控辔疾行,面容间充满了怨气。

“格老子的。”马蹄踏起后烟尘扬起,褚二连连干咳,“我给你脸面,喊你句二师兄,不敬你,你就是个。他的脸色突然紫黑一片,滚烫得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有…有…他双手扼着自己的咽喉,倒在了地上。

明晃晃的刀锋,映照着褚二惨白的神色。身侧的褚大亦不停地抽搐着。

“他在哪?”蝰蛇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褚二颈上的血流如线。

“饶命。”褚二的脸颊扭曲,每吐出一个字都痛苦难当。

“他在哪?我只问一遍。”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褚二翻手想要取穿云箭,箭壶中的羽箭被蝰蛇一脚碾过,全部断成两截。

“云子安在哪?”蝰蛇一刀砍在褚二的腿上。

“在闭关。”褚二的身上汗与血交织,声嘶力竭地嚎叫。

“闭关的地方在哪?”

“山顶之上,天梯云栈尽头。”褚二道。

“今天进庄的口令是什么?蝰蛇拎起褚大的衣襟,取出透骨钉插在肩井穴上:“不说实话只会让你们更痛苦。”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褚大咬牙说道。

“知道你们中的毒哪里来的吗?那是明月宫的相思泪,我亲手滴进小黄的嘴里的,在它缓缓毒发的时候你们刚好把它杀死烤了吃了,现在你们可以一起去见小黄了。”蝰蛇的眼中充满了讥讽,他说道:“人的一生都在捕猎,但往往最终是难逃被猎杀的宿命的。”

“你的下场不会比我们好的。”褚二用最后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

他扬起了长刀,想要给褚大和褚二一个痛快的结局,可惜他们的身体却没有了响动,蝰蛇伸手合上了他们圆睁的眼眸,风卷起零落的金箔和喜纸,簌簌地落在尸骸之上。蝰蛇脱下身上的墨绿风衣,换上了褚大的藏剑衣衫叹道:“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只能怪你们师父得罪了我们烟雨楼。”

“做得很不错,白落梅果然没有选错人,也只有你能出色完成这个任务。红袖已经提前知会我了,他们两个与这事毫无关系,其实本不应该死的。“男子浑厚的声音像长针般刺进蝰蛇的耳朵里。蝰蛇猝然回身,掌中刀杀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