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江岛村
“6月16日江国柱案”已经过去三天,暂时还未有任何突破性进展。许道华在南华市公安局正在召开案情分析会议,询问了几点案情细节及后续的突破方向,让大家积极讨论下一步具体的工作步骤,突然一阵铃声打断了大家的思路。
谁都知道开案情分析会的时候,需要静音。手机能够铃声,只有许局,这通电话是与案情是否有关?
电话是省公安厅打来的,同样询问了案情进展情况,并给出了具体破案时间,下个月10日之前,也就是还有三个星期的时间。
坐在底下的陈霖嘀咕着:“江国柱的案子也算不上大案吧,对于全省来说……上头竟然给了限期!”
这句话说出了今天参会的三分之二人的心思。但是谁也不敢多加揣测。
“大家也都听到电话的内容了,虽然省级领导给了我们特别宽裕的破案时间,但我们不能容许自己在破案之前有任何放松。从现在起,每个人都给我打起120分的精神,做好家庭思想工作,24小时坚守,争取这个月底前缉拿凶手归案。”
许道华的这番话像是一泼水,让底下坐着的警员们心凉了半截,而陈霖的接话,却是一撮火苗,把大家点燃了。
“许局,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只给一个星期会不会……”
许道华将会中交头接耳,低头私语的警员扫了一圈,沉声问道:“大家有意见?”
“没有意见。我们会全力以赴保证在规定时间内缉拿凶手归案。”从会议开始一直沉默的唐立突然站起来,向所有人行了个礼。
坐在他身边的郭松随即起身,陈霖见此不再多话同时起身,其他参会人员也都纷纷起立、行礼。
许道华点点头,最后站起身,与众人一起行礼,“辛苦大家,各自回去开展工作吧。”
回到办公室,陈霖拉住唐立,“唐队,刚才你为什么要……”
“没有为什么,你要记住军人的命令高于一切。”唐立打断他的话,将他手里的资料重新翻阅了一下,“走,和我去趟档案局。”
没想到档案局里关于“朱慧萍案”的案资料比他们预想的要多得多。十几摞厚厚的资料正摆在唐立与陈霖的面前。唐立的脸上带着即将获得更多秘密的欣喜表情,而陈霖则相反,耷拉着脑袋,表情像是刚刚吃了一颗包了糖衣的药丸。
“唐队,这么多旧资料对案情真的有用?”陈霖翻完面前的三本资料觉得对现在的案情并无帮助,刚刚他所看到的资料记录的内容是把当时的犯罪案情进行重塑,所有人的口供、案发时的现场照片都如许局口述以及他们手中现有的资料基本一致,并无特别之处。
唐立并未回答,他将眼前的资料一遍遍的翻看,反复默读这段供词:我和那娘们就是耍耍,见不得真。再说这事她男人知道。
陈霖见唐立一直重复看着眼前的文字,好奇的侧头过去,看了一眼,“唐队,这个卖肉串的已经证实,当年案发时间他正在店里烤肉串,还有好几个客人在场,他不是凶手。”
唐立抬眼,“谁说他是凶手?你有没有注意看他的每段供词,都在特别强调江国柱是知道自己妻子有外遇的,但为何一直忍到那天才动了手?而且既然知道,为何一直坚持吃肉串几个月?”
陈霖点点头,觉得有些道理,他立即翻了下面前的资料,从中抽出了一份关于肉串老板的资料:
秦华,男,34岁,江岛村人。17岁家境困难,只读了初中便到处打临工,无正当职业,2002年在南华市做烧烤生意。家里有母亲、继父、姑姑。继父常常酒后家暴,母亲患有家族遗传性精神病,其从小受家庭不良影响,性情暴躁,曾有精神病史。
“唐队,我们要不要再去审审这个秦华?”
“先把桌上这些资料看完。”
坐上车之前,陈霖从车内拿出条毛巾和一瓶矿泉水,将毛巾浸湿后,将脸擦了擦,舒服的像是刚刚泡了个温泉。
唐立白他一眼,笑道:“看了这么点资料就累成这样?”
将毛巾浸湿又擦了擦的陈霖很是不乐意,“这还少啊,比我考试的时候看的书还多。”
“哟,那你看出什么线索来了?”唐立从车里拿出包红塔山,抽出一根点燃。
“嗯……”陈霖嗯嗯几声,歪头想了想,发动车子,“朱慧萍死时少了一颗智齿。”
“咳、咳……”唐立被呛得猛咳嗽,陈霖这小子还不知道好歹的加了句:“哎呀唐队,不会抽烟就别抽嘛,你那样子多受罪啊……”
唐立一拳打在他的背椅上,“安心开你的车!”
陈霖倒是未见惧色,反而拿出的手机:“喂,梅子,想我没?我想你啊!对不起啊,今天不能去接你了,正和唐队执行任务,可能要到很晚才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下班回家记得吃饭啊。”
坐在后排的唐立看着手中有着进出账记录的短信,对着陈霖欲言又止。自上次他无意间听到梅林在微陌上与人的语音内容,便瞒着陈霖请另一科的同事帮助调取了梅林的账户记录。
交易频繁。原本唐立是想利用与‘唐泽雪穗’的约见,查出真相,从中却跳出个鲍娜娜……算了,等‘江国柱’案子结束再慢慢调查吧。
江岛村顾名思义是在江中心的一个岛屿上。正值盛夏,岛上绿意嫣然,空气清新,几名老妇戴着草帽一边哼着歌,一边采摘树上鲜红的硕大的水蜜桃。
在桃树的旁边有个凉亭,长方形的桌子上,放了几个茶碗和一个旧式的老茶壶,有位老妇正坐在里面用草帽扇风,闭目养神。
两人来到凉亭见此情景,也都不愿打扰了老妇的休息,便坐下自行倒了杯茶,喝了几口。陈霖看着老妇身边有个竹篮,里面满满的鲜红的桃子,口水咽了几口,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看了又看,像是甜腻腻的蜜汁马上就要滴出来了一般。
这般馋样让坐在旁边的唐立眉头都纠结在了一起,恨不得立即给上陈霖两拳,不过坐在旁边闭目的老妇开口了,“想吃就吃吧。”
这老妇的中气了得,单就一句话,引得旁边采摘的几位妇人争相观看,最后也都跑回凉亭,大家围坐着,将两个陌生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吃吧,吃吧。”几位妇人催促着。
这反倒让陈霖不好意思,手上的桃子软软嫩嫩,竟不知如何下口。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几个大婶,我们是南华市公安局的,我叫唐立,他叫陈霖。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这岛上是否有叫秦华的村民。”
唐立此话一出,刚刚闭目的老妇突然睁开眼睛,其他老妇刷刷地望着她,不敢说话。
只见那老妇‘哗’地站起身,戴上草帽,捧起满是蜜桃的篮子,脚步稳健地离开。
噗的一声,陈霖正好咬开了软嫩的蜜桃,蜜汁喷了他的一身。对面的几位老妇拿出自己的毛巾争相的要为他擦拭,结果差点把他扑倒。
唐立眼疾手快地将陈霖从人群里拖出来,打掉他手上的桃子,拉着他走出凉亭,跟着刚刚那位老妇人。
“你们跟着我做什么?”老妇在一座老式青灰砖瓦房前停住脚步,黝黑的皮肤挂在身上,眼神充满了敌意。
“你是秦华的姑姑?”
喀拉一声,老旧的房门缓缓打开,三个人站立在门外,此刻门外艳阳高照,而缓缓而开的门缝里透出了一股旧时代的酸腐气息。
“你们找一个死人做什么?”
“死了?”
“死了!”
为了弄清秦华的死因,唐立陈霖二人决定留下来帮忙几个村里的孤寡妇人修补房屋与器具。
这是秦姑姑开出的唯一条件,村里如今大多有劳动力的男人都已赴外打工,剩下留守的老人和儿童。
“村里怎么没见到年轻的女人?”晚饭的时候,陈霖连续吃了两大碗饭后又给自己添了一碗,这比他平时进食量已经大出了一倍,他想着可能是下午爬上房顶,修补砖瓦太过劳累了。不过,他真心觉得秦姑姑的饭菜吃起来特别的香,好像吃着就不能放下的感觉啊。
“今天给你身上擦桃汁的几个都是年轻女人。”秦姑姑吃完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坐到另一边剥起了青菜。
陈霖口中的饭差点喷出来,赶紧吃了口豆腐汤,第一次发现普通的清汤白豆腐也竟然如此美味。
坐在一边吃饭的唐立一直沉思,看着这一桌蔬菜全席,他吃出来的就像山珍海味,这种感觉就像……
“你的条件我们已经满足,现在给我们说说秦华吧。”唐立将欲伸出去的筷子放下,起身在这个不足30平米的屋子里来回看了看。
墙上的水泥已经完全脱落,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叠叠泛着红锈色的砖块。屋内仅有的较为新的“家具”,是一张木板床左腿上绑着的一根粗壮树根,用来作为支撑。刚刚用做吃饭的桌子、凳子都像是用水泥将树干和砖块堆砌起来的,稍稍用些力,就会散掉。
“秦华这孩子命苦。出生就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妈妈另嫁我家后,总算生活有了着落。可是他妈妈是个不安分的女人,整天勾三搭四,趁他男人不在家就去外面勾搭其他汉子。有次正好被她男人撞见坏事,被好好教训了一顿后才有所收敛。秦华这孩子吧从小就听话,本来好好的上学,成绩也好,老师也都喜欢着呢,就是因为他妈妈不安分,让他在学校受尽白眼,结果17岁初中都没念完,就没心思上学,自己跑出村子挣钱养家去。”说到这里,秦姑姑眼里流了两滴眼泪。
还在吃饭的陈霖丢下饭碗就想插话,被唐立用眼神硬生生地阻止了,他也没有吃饭的心思,将嘴里的话强压在了肚子里。
“后来呢?”
秦姑姑抹了下眼泪,又剥了棵青菜,将其中有发黄发烂的菜叶扔了出去,“后来当然是秦华这孩子争气有本事,在外面做起了生意,然后就是有姑娘喜欢他,要嫁他啊。结果他一个都没要,硬是回村取了个丑丫头,这丫头还不知好歹,整天好吃懒做,勾三搭四的还嫌弃我们家华子。要不是被我狠狠教训一顿,都能骑到我头上来了……”
“嗯嗯……秦姑姑,秦华怎么死的?”
“都是那贱女人害的!那女人在外面和其他男人风流快活,染了一身的病还传染给了华子,我们这里医疗条件也不好,送出村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说到秦华的死,秦姑姑有些哽咽,说话断断续续,眼睛里总算是挤出了些泪水。
“那你知道他在2002年与一件凶杀案有关吗?”
问到这个,秦姑姑的眼泪突然一下收回,所有刚刚表现出的悲伤与怀念转瞬即逝,说话又强硬了起来,“那件案子和他没有关系。”
“可是被害的女人与他是有关系的……”陈霖还是忍不住插了话。
这话一下子激怒了秦姑姑,她站起身来作势就要打陈霖,被他轻易地避让过去,“警察就会冤枉好人!要不是那个贱货勾引我们家华子,他怎么会喜欢那种老女人?死了也就算了,还影响了我们家华子的生意,最后只能回村干农活,毁了他的一生。”说着说着,秦姑姑像是眼前浮现出秦华回村时狼狈与颓废的模样,又开始声泪俱下,满是不甘与委屈。
陈霖耸了耸肩,看向唐立,唐立只是摇头,等秦姑姑情绪恢复,继续问道:“关于那件案子,你侄子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是那女的主动勾引他的。”
“那女人的男人知道吗?”
“肯定知道。”
“你怎么如此确定?”
“哪个男人笨到不知道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压过?”
“大娘你这是以偏概全,两人相爱就要相信自己的另一半才是最重要的。”陈霖的情绪像是被触及到了敏感部分,较起了真。
哼,秦姑姑不屑的斜眼扫了下陈霖,“你这种吃奶的娃娃当然会不知道。”
“你……”陈霖用手指向秦姑姑,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好在唐立拉住了他,带着他告别秦姑姑。
出了门,陈霖用力甩掉了唐立,喉咙拨了个高,“唐队,这种无知妇人,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行了,别在这里耍性子。”唐立从怀里拿出根烟,抽了一口,递给陈霖,“你也来一口,最好是大口一吸,保管情绪马上就好。”
“真的?”陈霖半信半疑地接过烟,用力吸了大口,结果硬生生被呛地喉咙火烧的痛,咳地眼泪啪啪的直涌出来,好不容易缓口气,吐字不清地说道:“唐队,你竟然骗我!”
唐立哈哈大笑,被骂也不生气,“怎么样?心里舒服了吧?”
陈霖抹干了眼泪,笑笑。
呵呵,突然从草丛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谁?谁在那里?出来。”
从他们两人的身后草丛里慢慢站起一个人影,天色较黑,他们看不清那人长相。
“你是谁?”
那人也不回答,快速跳出来拉住唐立的手就跑,跑了几步,唐立用力制住了他,“好了,有话说吧。”
那人停住,转过身来——淡黄色的月光轻轻地罩在她的脸上,“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两个男人愣住了,没想到是个年轻女子,唐立这才将抓住她的手松开,说了声不好意思。
女子只是嗯嗯地叫了几声,说话含糊不清,最后勉强说出来一句,“别相信她,找到姚兰。”
“你舌头怎么了?”陈霖透过月光,发现该女子的舌头上伤痕累累。
女子摇头,又说了句话,可是依然含混不清,急的双手左右比划着,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是不是要我们救你?”
女子先是点头却又摇头,急着又说了几句,隐隐能听到,“找到姚兰救她,求求你们。”
两个男人对视一下,觉得此事蹊跷,想带着女子一起离开,结果那女子甩开他们手,哭着摇头往后退,还没待他们问清楚什么原因,秦姑姑却出现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李家媳妇这么晚想去哪?”
媳妇?陈霖本就对秦姑姑有意见,立即反驳,“我看是你们买回来的媳妇吧?现在我们在例行公事,把人带走审问。”说着便上前拉住她,那女子刚开始跟着两位警察往前走,谁知道秦姑姑又叫了一声。
“你走不要紧,把我们李家的孩子留下。”
那女子脚底一愣,硬生生地转身,突然回头抓住了唐立的双手,然后跑回到秦姑姑的身后。任由陈霖怎么叫喊也只是摇头。
秦姑姑回头看了眼那女子,对着陈霖喊道:“李家媳妇虽然年轻漂亮,但已经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你也别有歪心思了。”
“你、你、你……”陈霖又一次的身上像着火,恨不得上前给那秦姑姑一巴掌,可自己是人民警察,只得强压住胸口的愤怒。
唐立冷静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那女子用手抚摸着肚子,低着头,肩膀不断地颤抖,摇头,直到唐立与陈霖走远,她也一直未敢抬头。
村子本就不大,这一吵闹,村民们纷纷出来看热闹。秦姑姑看着两个警察上了轮渡,这才叫了声:“李东,把你家媳妇看好了,别又乱跑。”
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干巴瘦弱,脸色蜡黄满脸褶皱的中年男人,他拖着那女子,一路上两人拉拉扯扯地离开了。
两个男人自从上了轮渡都未说话,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坐上车,唐立将手掌心展开,一张被揉烂的照片呈现在两人面前。
他将照片慢慢地抚平,生怕它有一点损坏,然而当他们清楚看出这张照片中的人时,两个人都惊呆了,任由照片从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