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书生(二)
顺着秋水,小舟一波三摇地划入水乡的深处。
缪雪溪与聂星辰掩在船舱里,窗帘也没有打开。
聂星辰透着微弱地光线看着缪雪溪紧闭的双眼,道:“缪兄此去何处?”
缪雪溪嘴唇含笑,道:“去我的书房。”
聂星辰道:“书房?”
缪雪溪笑道:“不错,只有我才能进去的书房!”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聂星辰略微宽了心,他也索性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缪雪溪起身拍了拍聂星辰的肩膀,道:“聂兄,随我来。”
秋水的尽头是一片紫竹林,竹林里隐隐有雾气,阳光从东方射进来的时候原本是可以将雾气射穿的,可是这里的浓雾似乎不会消散,风吹不动。
雾气里还有一股香气,是兰花又夹带着雏菊的味道,两种味道混合起来就很难辨别了。聂星辰不敢多闻,屏住了呼吸。
缪雪溪站在竹林前,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竹林,里面暗设八卦五行之象,而且雾气里有摄心的毒素,非解药不可解!”
缪雪溪摸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递给聂星辰,道:“虽然你百毒不侵,可是摄心之毒却在百毒之外。”
聂星辰依言服下。
缪雪溪道:“紧贴我身后,步子千万不得错,一步也不能错!”
聂星辰点着头。
缪雪溪的步子飘渺而逍遥,还好他故意放慢了节奏,聂星辰跟在其身后也不是很难。
越往竹林深处走,雾气越是浓烈,已看不清三步之外的事物。
聂星辰的耳边隐隐有流水声,还有风铃的声音。
跟着缪雪溪向东走了十步,又向北走了二十一步,再向西走了十七步,有时还转了几个圈,翻了几个跟头,总算到了一个紧闭的房门之前。
房门古旧而巨大,门前写着两句话:“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除了书生的两字是特别加重的红字外,其余的字皆为黑色。
房门的前悬着一柄紥满鸡毛的铁锤,铁锤中心是红色的,竟像是沾满了女人的胭脂,还传来淡淡的胭脂味道。
缪雪溪握紧鸡毛锤子,向那“书生”两字敲了过去,书生两字连着金属铁板,倒也响亮。这似乎还连着入门的机关,紧闭的房门打开来。
缪雪溪放好铁锤,道:“聂兄请。”
聂星辰心道:“用鸡毛锤敲打‘书生’,锤子上还擦满了女人的脂粉气……”
二人入得门里,房门自动关闭。
雾气到了这里就止住了,这里是一个环境清幽的庭院。
紫竹林里的紫气也不复存在,这里的竹子倒是选取的翠竹,竹前有池塘,池塘的前面有一座凉亭,“浅歌亭”。
亭里有玉台,台上有琴。
琴后挂着一副字帖,字帖上用楷体写着一首词:
“鹤冲天 柳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去便,争不恣游狂**?
何须论得丧。
才子此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凭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晌。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笔者虽然用的是正统的笔触,可是让人看罢还是有一丝惆怅之气。
聂星辰随着缪雪溪走在青石铺成的地上,来到亭后一书房之中。
风铃悬在书房的门前。
书房里一尘不染,书柜整齐地排好队伍罗列在书桌后方,一个巨大的书桌上文房四宝齐备,一副字帖还墨迹斑斑。
字帖上笔走龙游,似乎是狂草,聂星辰看了半天也没看懂。
缪雪溪邀聂星辰坐,他自己则懒懒地坐在了木板上,笑道:“世上的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依聂兄看是这样吗?”
聂星辰笑道:“缪兄也是书生?”
缪雪溪盘膝坐着,叹道:“我们被世人诟病的同时,连我们自己也看轻了自己,所以我们才会在自家门前挂上那只沾满女人脂粉气的‘鸡毛锤子’,每进家门之前必用那只锤子来敲打自己,打醒自己为何要做书生?”
聂星辰摸着眉头笑道:“鸡毛是暗指‘手无缚鸡之力’,‘女人脂粉’便是暗讽书生只会取悦女人之意?”
缪雪溪叹道:“这是我们这个行当的古训。”
风铃声响,风吹了过来,铃声传入遥远的天空。
缪雪溪道:“聂兄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了,这里除了你和我之外再无其他人可入。”
聂星辰点着头,道:“莫小歌是要你帮我什么?”
缪雪溪道:“你被人算计成为了大英雄,接手了《阎王簿》,成为了‘索心人’?”
聂星辰道:“现在我可是大名人,只怕不在莫小歌与南宫无衣之下。”
缪雪溪摸着下眼眶,道:“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你之前还很不乐意地接手‘阎王簿’,为何最近变得心悦诚服?好像解封《阎王簿》成为了你份内之事?”
聂星辰深吸了口气,把从到苏州城被人用十六抬大轿送到寒山寺→遇神秘青衣人→青衣人指引他进入心灵王国→青衣人指引他寻找身世→青衣人盗取古铜钟→解封天山剑客白玉峰→解封武当派大弟子谷默然一一说给了缪雪溪听,并且连青衣人破解他“无名狼心指”与“逍遥鬼手”事情也告诉了他,但是关于他师父的事情就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下(“女人投怀送抱”这件事他还是没有说)。
缪雪溪摸着下眼眶沉吟道:“我自问遇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青衣人’这样的人物,之前我还不相信有鬼神,此刻可以把‘青衣人’比作鬼神了!有些奇怪,青衣人为何要在十一月十九日前逼着你去开封此六人?”
聂星辰则摸着眉头,道:“我想只因为同一天‘南宫无衣’与‘苏镇玉’要决斗,而青衣人要我解封的其中五个人都是苏镇玉请来为其助阵的帮手!”
缪雪溪恍然道:“通过你赶跑了苏镇玉的五个帮手,还让你解封苏镇玉的弟弟苏轻柳,苏镇玉自然土崩瓦解,到时候决斗的时候即便南宫无衣的剑法胜不了苏镇玉,气势上心态上都已是胜者!”
聂星辰道:“也就是说青衣人是南宫无衣的背后推手?”
缪雪溪摇着头,道:“也有可能,不过凡事都没有绝对的!况且青衣人神秘莫测,他的心思没有人知道!”他接着道,“还有,青衣人又用‘身世’扣住了你的心,让你欲罢不能,你不按规定时间去解心,青衣人又会自己行动!总之,他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聂星辰道:“可是就算我明知道是落入了他的圈套,我偏偏离开不得!假如我不以自己的方式去解心,青衣人就会出动!他的手段绝对不同凡俗!”
缪雪溪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离开,与其眼睁睁看着大有侠名的人被‘青衣人’玩弄,还不如自己上!况且‘青衣人’的‘身世论’还是很吸引人的。”
聂星辰苦笑道:“依缪兄看,青衣人说解开了六个人也就揭开了我的身世,这是否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缪雪溪道:“青衣人说的如此有信心,还说‘要你找到你的身世也是他的计划之一’——这都不像是在说假话,他似乎也用不着骗你,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中。”
聂星辰道:“第一个解心的是白玉峰,是要告诉我的身世是跟‘剑’有关系?”
缪雪溪摸着下眼眶,道:“应该是了,聂兄为何迟迟不解封武当派谷默然得出第二个身世线索?”
聂星辰叹道:“我需要一个接受的时间,我的心还没缓过来,感觉自己罪孽深重,毕竟揭人伤疤太损阴德。”
缪雪溪摇着头,道:“此理不通!你只是受人逼迫做了最后一步‘解封’的手段,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罪魁祸首并非你,而是青衣人,是‘东岳大帝’,还有泄露此《阎王簿》隐秘文章的人!”
聂星辰脑中一道灵光闪过,道:“莫非缪兄知道是谁编撰的《阎王簿》?”
缪雪溪还是摇着头,道:“此等秘密焉能让我知晓,不过我想能够将普天下所有江湖人的隐秘写出文章的人,这个人只有一种人!”
聂星辰眼中露出光亮,道:“哪种人?”
缪雪溪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书—生!”
聂星辰道:“书生?哪种书生?”
缪雪溪笑道:“这种书生绝非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的无用书生,这种书生可以说是一个派别,一个古往今来一直流传的神秘行当!”
缪雪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有种奇怪的洞穿力!这种力量瞬间射进了聂星辰的内心里。
聂星辰内心一颤道:“这种书生不考取功名那他做什么?”
缪雪溪道:“他们是江湖的记录者,是岁月的撰稿人!”
聂星辰道:“也就是说,这种书生时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用笔记录着江湖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缪雪溪点着头,道:“不错!”
聂星辰道:“缪兄为何知道此事?”
缪雪溪笑了,他身上的白衣在光线的照耀下青光泛起,仿佛整个人在熠熠发光!
缪雪溪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得先请聂兄借《阎王簿》与我一观!”
聂星辰咬着牙,摸出怀里的《阎王簿》递给缪雪溪。
缪雪溪打开来,翻看着《目录》,也看着之前曾解封出的“悲喜和尚”、“林轩儿”、“吴迁”、“白玉峰”四人的内容。
缪雪溪失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聂星辰惊道:“缪兄可想到了什么?”
缪雪溪将《阎王簿》交还给了聂星辰,笑道:“我翻看了《阎王簿》里面的四篇文章,虽说每一篇里的内容不尽相同,我也从未见过,但是这四篇内容的文笔与口吻我却是见过的!”
聂星辰道:“莫非是……”
缪雪溪点头道:“这个人就在我们‘书生’的行当里面,是他泄露了这些秘闻,是犯了我们‘书生’的大忌。”
聂星辰恍然,道:“原来如此,东岳大帝正是通过此人泄露的消息编撰成了《阎王簿》,所以流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书生为后世留下江湖史,却被人利用成为对付天下人的武器!”
缪雪溪叹道:“‘书生’乃独立于世的一个派别,虽然意在撰写江湖,却并非江湖门派,此次受人利用,真是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聂星辰道:“这非缪兄之错,也非世人之错,任谁也不会预料到江湖的灾难会降临得如此之快!这是我的不幸,也是天下人的不幸!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哀叹因由,而是要尽量缓解灾难来临时的死伤!如果能阻止灾变那就是万幸了!”
缪雪溪笑道:“怪不得莫小歌会认你做朋友!”
聂星辰道:“为何?”
缪雪溪笑道:“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够配得上莫小歌那样的神仙,你不仅有种遇强则强的勇气,还有一种超越凡俗的乐观心态!”
聂星辰道:“缪兄客气了,我现在还不是被《阎王簿》逼得手足无措,要不是缪兄的美酒,我现在恐怕便要郁结败坏了!”
缪雪溪道:“知不知道莫小歌为何要我来梳理你的内心?”
聂星辰摇着头。
缪雪溪道:“你之前曾被‘青衣人’指引到了一个神秘的国度,青衣人称为‘心灵王国’,现在是你的迷茫期,身世不确定,武功不确定,连自己的方向也不确定,甚至连自己背负的‘侠名’也在罪恶之中徘徊,此刻的你是否有在犹豫?”
聂星辰深吸着气,道:“你是说我会不会犹豫自己的抉择?”
缪雪溪道:“不管你前路有多么地艰险,请放松心态,很多人在为默默支持着你,莫小歌、妙心师太、薛轻鱼……还有我,还有很多你看不见的人……”
聂星辰道:“他叫你来最主要的一点是想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在对决是吗?”
缪雪溪笑道:“还有一点,莫小歌要我告诉你,这个局虽然看似已被人算计得严丝合缝,可是只要我们抽丝剥茧还是有所突破的,起码知道了《阎王簿》是从‘书生’里泄露出去的,这个线索很重要,而‘青衣人’自然也与‘东岳大帝’、‘南宫无衣’有紧密的关联,还有……把这些点全部连在一起来想也并非那么飘渺无踪了不是吗?”
聂星辰笑道:“我也终于知道了,南宫无衣的剑术也许并非如外面传的那么神奇,神奇的是‘青衣人’的手段!《阎王簿》便是‘青衣人’手段之一!可是……可是我还是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
缪雪溪拍着桌子,道:“聂兄请说。”
聂星辰摸着眉心,道:“从让盗金光盗取《阎王簿》开始,他们就已经密谋让我逮捕盗金光得到《阎王簿》了,为何偏偏选中我这样一个‘无名’的江湖人?”
缪雪溪道:“这一点确实很难解释!你之前告诉我,青衣人曾经在寒山寺破解了你的‘无名狼心指’与‘逍遥鬼手’,并称你的两门绝学是‘灵虚派’的震派七绝的武学?”
聂星辰咬牙点着头。
缪雪溪放在桌子上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道:“你知不知道灵虚派位于何处?”
聂星辰摇着头。
缪雪溪道:“灵虚派位于藏边一深山雪谷之中,又称为‘灵虚秘境’!数年前西陲五大高手在深山中神秘失踪,我料想肯定是与灵虚秘境有关。我原想进去,可惜途中积雪难前,只好放弃。临走前,我还听见过恶鬼的哭泣声,那是个极恐怖的地域!青衣人竟然可以随意拿出‘灵虚派’的武学秘籍……”
聂星辰道:“也就是说‘青衣人’与灵虚派也有关系!”
缪雪溪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聂星辰心中开始颤抖了起来。
缪雪溪道:“青衣人既然说你的武功是灵虚派的,但是这武功不是你师父传授给你的吗?”
聂星辰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缪雪溪摸着下眼眶,忽然道:“如果你的武学真的是‘灵虚派’的武学,那么你师父也就……”
缪雪溪似乎想到了什么,只不过考虑到聂星辰没有说下去。
聂星辰却笑道:“缪兄但说无妨。”
缪雪溪换了个口吻道:“以你现在眼光来看,你有没有察觉你师父在过去有何种异常?”
聂星辰叹道:“抱歉,我现在只想解开青衣人给我的六个人的心锁,也许会寻觅到我身世的一些端倪!至于我师父……我以后肯定会当面去问他……”聂星辰这是在逃避吗?
缪雪溪似有所思地点着头,连忙转移重点:“白玉峰是要告诉你‘剑’,武当派谷默然也就是第二个身世线索,你现在可以开封了。”
聂星辰点着头,道:“还好遇见了你,我现在的心胸舒展开了不少!”
聂星辰从怀里摸出装满谷默然鲜血与泪水的五彩琉璃瓶子,打开《阎王簿》属于谷默然的一页,打开瓶盖将**倒在了上面,光彩闪过之时,缪雪溪的表情严肃而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