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荃罗镇海历五十九年六月十七日,埃塞俄比亚奥莫河谷山凹低谷,星夜八点。

阿叶倚着树干大口喘着粗气,月色给这个不大的低谷笼上了层清幽的雾,桉树密布在山谷四周,夜风吹动树叶簌簌飘落。阿叶遥望头顶上的断崖叹了口气,以这高度就算自己能找到藤蔓,也绝对不可能爬上去,为今之计只有在这谷里耐心等待,也许明天会有经过的车辆能发现自己。

他走入桉树林中,从腰间抽出了随身的尼泊尔军刀,开始砍切短细的枝条。叶隙的深处有一株高大乔木,枝杈下悬挂着灰白色的果实,阿叶暗喜道:“这里居然有棵面包树,看来这真是上天不让我饿死诶。”

他找了根藤蔓固定在腰眼,爬上了面包树的树干。他正欲切割果实的连杈,忽然发现另一段枝桠上有明显的的切割痕迹。难道这谷里还有其他人?阿叶顿时警觉起来。他将藤蔓固定在主干上以免发生意外,爬到了面包树顶端的枝桠。

他举目四望,整个山谷收于眼底。他侧耳倾听,谷内只有呼呼的夜风声。

阿叶再次查看了树的枝干,发现这些切割的痕迹新老不一,明显有人长期来到这里,会是谁呢?难道是新世纪的鲁滨逊?阿叶摇了摇脑袋,这个想法显然不合实际。

他砍下四个硕大的面包树果实,落地发出响亮的咚咚声。柯尔特左轮握在掌心,他仔细倾听着周遭的声响,半响后他长舒了口气,爬到了地下。

他寻过石块敲开面包果,大口吃了起来。

一番饱食后,他在谷里仔细查找了一番,意外发现了两个用石头砌成的蓄水池,橡胶输水管隐蔽地接在瀑布的石缝间。由于山坡与瀑布两端的高度差,虹吸原理作用水注入蓄水池里。蓄水池旁以麻绳捆好了两大堆柴火。橡胶管一路向南,显然这谷外还另有洞天。

阿叶心中扑通直跳,在此谷中苦等未必会有人前来救援,这橡胶管既然输送水源,想必必然有人居住。可这偌大的奥莫河谷地带未免不会有危险,他想起了许多看过的怪兽传说和食人族的故事,不免背脊发凉。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木柴捆在一起制成了简易火把,借着燃起的火光,硬着头皮顺着橡胶管的踪迹寻到了山谷西端一处隐蔽的崖壁。

崖壁上遍布着浮雕:土黄色的人佩戴着菱形法冠,斜倚在狮子图案的棺椁前,小人的左手举着金光闪闪的宝剑。黄人周围雕刻着繁杂的图案:鸟、蛇、鸡、怪兽、水牛头、鹿、鲶鱼等动物形状应有尽有。阿叶吹了吹黄人右边的灰垢,只见宝剑下依稀还镌刻着一位教士模样的人。他手捧厚书,身后的十字架怪异地拢在黑色的圆里,圆下是火焰的图腾。浮雕的上方,沙金嵌入石壁构建成一个冉冉上升太阳,太阳里面是一块三角形的石头,在月光下泛出夺目的碧绿。

按这雕刻痕迹看来不像孟尼利克一世时期或者库诗人的作品,倒很像是古埃及人的手笔。按照这风蚀的程度来看,怕是有几千年了,倒是这宝剑旁的教士和十字架倒像是新添加上去的。明显的雕刻工艺和使用材料都不同。这宝石还真是不错。阿叶伸手去抠动宝石。

甫一触动,喀拉拉传来一阵机索绞动的声音,两棵杉树遮掩的石壁霍然洞开,里面有一条甬道。阿叶晃了一圈火把,地面上并无太多浮灰,壁龛里供奉有蝠首獠牙的神祇,两侧布有成排的风灯。

他壮着胆子向前走去,两侧墙壁显然已经人工开凿许久,其上的雕刻的文字错落有致。好在阿叶对于文字及历史平时有所涉猎,他阅读过法国历史学家商博良关于古埃及文字方面的书籍,更是在电视上看过关于罗塞塔碑的考古类节目。这看起来的确很像是古埃及的文字和绘画,可惜阿叶并不知道意思。甬道的尽头出现一扇青铜门,他推开走了出去。

正逢子夜,他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明显有食物的香气。夜色中他辨出这是片宽阔的谷地,循着甬道一路向下的走势来看,它的位置应该远在奥莫河谷之下。想来这谷地应该是东非大裂谷的一块断裂带衍生而出。

行了几十步便是片花海,无数藕白色的花团绽放,习习的夜风里吹来淡雅的清香。阿叶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山谷里还有那么大一片的昙花田,如果奶奶能看见就好了。”

他举着火把继续向前走,两侧挺拔的奥库梅木森然耸立,树根错节下灌木丛生,传来呱呱的诡异蛙鸣。这里不会有坑爹的箭毒蛙吧?阿叶心头打鼓,从枪套里拔出了柯尔特左轮。

尖锐的骨哨鸣响,一支木杆羽箭猝然钉在了身后的树干!惊惶的阿叶定下神来,奔到另一株大树的树洞前,弓着身子躲了进去。同时左手抽出了尼泊尔军刀。暗自祈祷道:“上帝保佑,我阿叶还是个年轻的未婚青年,千万别碰上野蛮人把我吃了啊,求求你了耶稣,释迦牟尼和一切大神。”

“左轮里还有三发子弹,实在不行就挟持一个野蛮人的首领。他暗自想到。反正野蛮人应该也不会使枪。”

腥臭的气味飘散开来,腐肉的气息愈来愈近。阿叶端目一瞧眉头打颤,树洞外十多米外出现了一群鬣狗,它们短小的耳朵**,聚在一起啃食着只小角马的尸首。

当先的一只雄性鬣狗体型较大,它滴溜乱转的眼睛忽而盯着了树洞里的阿叶。

“我靠,野蛮人没来,我就要让这群土狼啃了。”阿叶的心凉了半截,刚才把火把留在了树干下,现在连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了。

鬣狗纵身奔了过来,阿叶把枪对准了它的脑袋。一支铁头标枪霍然飞出,将鬣狗定在了草丛里。

两个棕红皮肤的青年跃了出来,他们穿着芭蕉叶和亚麻材料做成的衣服,头上插着鸟的翎毛。胸前的银质项链倒映着鬣狗们龇牙咧嘴的模样。

领头的高个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身后的长腿青年拈弓搭箭,射倒了一只鬣狗。

鬣狗们散布开来,一只突然跃起咬住了高个男子的肩膀,他扬起匕首插入了鬣狗的脑袋。

剩下的几只鬣狗一拥而上将两人围拢成圈,长腿青年抽出短刀,当先撂倒了一只。三头鬣狗将高个青年扑倒在地撕咬起来。砰的一声枪响,阿叶钻出树洞又开了一枪,将高个青年腿前的鬣狗击毙在地。另一只鬣狗转而扑向阿叶,尼泊尔军刀就势挥出插入了它的颈脖。

长腿青年手起剑落,斩杀了周围的两只鬣狗,同时挥拳击打它们的头部。剩下的一只刚想落跑,阿叶拔出标枪就势掷出,啊呜一声凄鸣,它的血溅满了灌木丛。

冷飕飕的短刀架在阿叶颈上,他双手举起道:“嗨,哥们,你会说英语吗?”

长腿青年的刀横起,高个青年举起两根手指做了个古怪的动作,阿叶的后脊梁已满是冷汗。

高个青年取出伤药在身上擦了擦,继而用英语问:“你是谁,从哪里来,来做什么?”

“谢天谢地,你丫的会说英语。阿叶说道:“我是一名外国人,来埃塞俄比亚旅游的,失足掉进了这谷里,不小心开启了你们的石道机关,一路摸索到了这里。”

男子面色愠怒,用英语说道:“你在说谎,游客是不可能带着手枪的,他可能要杀死你了。”

阿叶急忙道:“别动手,我说实话,我其实是受命来这捕捉猎豹的,结果猎豹追我我失足掉了下来。”

高个青年道:“现在我受伤了,你如果想活命,就背我回部落,否则西格瓦一定会杀了你的。”

阿叶说:“别介啊兄弟,你快和西格瓦好好说说,我现在就背你走。”阿叶走到高个青年身前将他背在肩上,西格瓦挥了挥剑,指向西边星星点点的篝火。

“受伤的大兄弟,西格瓦这是什么意思?”阿叶拐过了草丛边的小径。

“他的意思是你好好听话,否则就在你身上开个窟窿。”莫托说。

“大兄弟诶,我一定好好听话,你让他可千万别冲动啊,大兄弟你叫什么?”阿叶堆笑道。

“我叫莫托,你的英语怎么一股子韩国味?”莫托挪了挪自己受伤的腿。

“莫托大哥,你刚才真的是太勇敢了,就像是个绝世英雄。我的英语不是韩国口音,而是荃罗口音。”

“荃罗,那是哪里?”莫托问道。

“一个很大的海岛国家,地理位置在印度尼西亚东北,中国台湾以南。我们国家的通用语言的是汉语和英语,大部分人都是迁徙的外来人口。”阿叶解释道。

“印度尼西亚是哪里?”莫托问道。

“好吧,阿叶冷汗直流道,我居然忘了这货是个原始部落的人,真是败给他了,他继而说:“中国你知道吧,荃罗的位置就在中国的东南面,与它的台湾省相邻。”

莫托恍然大悟道:“中国不错,中国人很友好,埃塞俄比亚有很多中国人,上次我和族长出去,几名中国游客还请我们吃饭。”莫托说。

“敢情你们不是原始部落吗?怎么还出去和游客吃饭。”阿叶疑惑道。

“你错了,我们和这地区的达沙那奇部落以及梅尔西部落的人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们只不过是非洲残存的原始人罢了。而我们,是伟大的阿顿族人,拉神永远的子民。”莫托的眼睛里写满了骄傲。

“好吧好吧,你刚才说的那几个什么部族的名字我其实一个也不懂。不过我相信你们应该是非常伟大,聪明而厉害的民族。”阿叶一顿子马屁猛拍。“不过我很好奇,你们的肤色怎么会是棕红色的呢?”阿叶问道。

西格瓦突然拉住了阿叶,尼泊尔军刀向南指了指。

“大哥,我没走错,就是对着篝火的方向去的。”阿叶说。

“他的意思是让你往南走,我们本来就不去火光那里。”莫托说。

“你们不回部族所在地吗?”阿叶问道。

“我们先带你去见族长和祭司,他们是族里地位最高的人。”莫托说。

“这么说来你们把我当贵宾了,早说诶,搞的人家心里怕怕的。”阿叶俏皮眨眼道。奶奶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照死了拍这些原始人的马屁,说不定不仅会对我以礼相待,还会送我点宝贝呢。

“你本来就是我们的贵宾,从天而降的贵宾。”莫托阴冷一笑道,我们先让族长和祭司验验你的身份,也许你真的是神的使者,就会奉为我们阿顿族的上宾。”

“你们阿顿族到底是哪里的人诶,我文化水平也蛮高的,可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阿叶背着莫托走过一株箭毒木树。

“我们阿顿族是太阳神的子民,阿顿即是太阳头上之圆盘,它属于我们伟大的拉神。我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埃及塔哈卡法老时期,那时候法老王偏信二王子坦沃塔玛尼的谗言,认为大王子沙里古斯是不祥之人,流放了他和封地内的全部族人。我们的祖先十几万人被迫从阿迪思城向南迁徙,途中遭到了众多野蛮部族的袭击,幸存下来的少部分人在这奥莫河谷定居下来。沙里古斯王子是我们阿顿族最伟大的人,也是第一任族长。”莫托解释道。

“莫托大哥,原谅我那坑爹的英语水平,你刚才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小半。不过我大致了解了,你们一定是太阳神最杰出的子民,古埃及后来不就让罗马老毛子占了吗?这样看来他们离了你们根本玩不转。”阿叶谄媚道。

“不准你侮辱我们的先祖。莫托给了阿叶个爆栗子,快往前走,看到那个象屋了吗?那象屋的门后就是我们阿顿的祭坛。”莫托说。

“可是我就不明白了,现在埃及也独立好多年了,你们阿顿族人为什么不返回埃及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阿叶走到了象屋前,他扶着芭蕉皮喘气道:“莫托大哥你可以下来了吧?”

象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两名西服革履的人,扶着莫托走了进去。

西格瓦和阿叶尾随而行,阿叶顿时骇地张大了嘴。象屋简陋的门后是装潢精致的屋舍:沙发,电视和电脑等现代化设备应有尽有,他这才反应过来:“我靠,原来你们真的不是原始部落诶,那为什么出去的时候不带枪,还穿着这么原始的衣服?”

“如果一个部族想永远隔绝于世的生活,那么它必须对全世界撒谎,而最好的假相就是他们是一群愚蠢而无知的原始人。”通廊的尽头是一个足球场般大小的礼堂,无数根黄铜雕琢的法柱林立,柱下铺垫着蒲草席,显然是为祭祀所用。盛大恢弘的祭坛形如飞鸟的羽翼,周围的粉墙面纹刻着金黄壁画,方才的话是从祭坛的阶梯发出的。

两名红脸微须的中年人注视着阿叶,他们的肤色和莫托的一样都是棕红色。说话的男人身穿宽大的白色亚麻衫,胸前佩戴着绛色方巾。他对面的男子头戴尖顶金色冠帽,身穿太阳色的裙衫,下巴蓄着长而优雅的山羊胡。

“让我来猜猜,这个大胡子呢想必就是阿顿族的伟大祭司了。而这个白衣的帅气大叔呢,一定就是受人爱戴的族长大人喽。”阿叶走到祭司前摸了摸他的山羊胡,说:“这胡子真漂亮,简直是艺术品。”

“不得对我父亲无礼。”愤怒的西格瓦用英语突然说道。

阿叶瞠目结舌道:“大个子你丫的不是不会说英语吗?莫托你居然骗我?”

“小心谨慎一直是我们阿顿族的传统,不能让外界人侵入琥珀谷。”这一句流利的汉语说完,族长伸出了右手:“很高兴认识你,我亲爱的荃罗朋友。”

阿叶惊诧道:“我没有听错吧,族长大人你竟然会说汉语!话说你这么知道我是荃罗人?”

“我和荃罗的朋友做过生意,他们无论说英语还是汉语,都带着浓重的“海洋”风味。”族长微微一笑。

“那这样真是太好了,族长您的汉语说得真的是太地道了。阿叶握手微笑:这些人根本不是野蛮人,还和荃罗人打过交道,总算不会被吃掉了。他问道:“族长大人,你们这琥珀谷有多大?”

“太棒了,太棒了,真的是太完美了。”族长打量着阿叶,对着莫托挑眉道。

“族长大人?”阿叶不明所以。

“诶,贵客从远方而来,想必已经饿了吧,我带你四处参观参观。”族长吩咐道:“西格瓦,莫托你们去换身衣服,准备贵客的欢迎晚宴和典礼筹备。我亲爱的大祭司苏坦诺扎伊,你今天晚上要多多辛苦了。”族长躬身一礼。

祭司双指置于眉心,躬身一礼道:“供奉我们永恒而伟大的拉神,愿我阿顿族荣祚昌盛!”

“族长大人,其实我就是个误入贵谷的凡人,没必要搞得如此隆重。”阿叶摆手道。

“不,你乃是上天降我族的贵客,开启碧玺石机关传达给我们拉神的旨意,自然当以我族的最高规格仪式进行欢迎。请这边请,还不知道阁下名讳是?”族长抬手指向大门。

“族长您称呼我阿叶就好,你们阿顿族在这山谷里有很多年历史了吧,为什么一直伪装成原始部落来躲避外界呢?”

阿叶走出了祭坛,橡树下停着辆迷彩吉普车,族长坐到驾驶座前扭动钥匙:“从第一任族长沙里古斯王子迁徙到这里来说,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这琥珀谷是东非大裂谷留给我们的神迹,奥莫河蜿蜒而下的支流汇集在这里形成肥沃的土地,山谷成了我们安居乐业的圣地。”

阿叶坐上副驾驶座点头致意,族长把车切到驾驶档,沿着公路飞奔起来。

汽车迎风而行,穿过一大片由奥库梅木和橡树交织而成的树林,面前一望无际的麦田映入眼帘,青葱欲滴的麦苗幽幽地吐着穗,田垄间凸出的喷头正在进行着喷灌。数十名头裹阿拉伯头巾的农民驾着小推车,正在向麦田施肥。

“看你这麦子种的,丝毫不逊色于我们荃罗的农业诶,我居然还以为你们是野蛮人,现在想想就好可笑,简直是一处难得的桃花源,与贫穷和落后的非洲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阿叶已掌握了拍马屁的精髓,“族长大人,这琥珀谷是如何被发现的,为什么叫这名字?”

“当年沙里古斯王子和族人从古埃及一路向南,沿途惨遭闪米特人和苏丹人的追杀,走投无路的他们在神山的山腹深处发现了通往琥珀谷的通路,最终逃过了一劫。我族人由此一直于此安居乐业。神山就是而今的马果山。而今马果山腹深处的洞口已经为我们伪造成了石壁,唯有我族人才可以通过机关打开,各种生活的原料和必需品通过通路运送进来,加上琥珀谷内我们自己的生产,已经完全脱离了外界而生活。”

族长解释道:“至于琥珀谷的命名,那是因为谷内的露天煤矿内有大量的琥珀矿石。当年沙里古斯王子刚到达这里的时候,便捡拾到了一块松香迷人的琥珀,此谷由此而得名。”族长提高了车速,拐上了另一条辅路。

山势渐渐开阔,黝黑的煤渣在路上留下斑驳的痕迹。抬目所见是一字排开的厂房和烟雾腾起的雄伟高炉。煤厂的远端似乎还有许多相关工厂,铁塔上的高压输电线逶迤腾向四面八方。

“族长大人,整个琥珀谷里有多少居民,怎么还会有电厂和煤厂?”阿叶惊诧道。

“二十万人,琥珀谷丝毫不逊色于外界的城市,只不过无人知晓我们的存在。看到了吗?那个巷道里推出来的手推车。”族长遥手一指。

远处的煤井旁,一名煤矿工人乘坐机动电梯上升到地面,不大的手推车堆满了明亮的琥珀原石。族长停下吉普车,伸手招呼道:“古鲁姆,矿下正常吗?”

古鲁姆颔首道:“托族长惦记,一切正常。”他接过族长递过的香烟,啜了几口道:“不知道这位是?”

“一年一度的贵客,你前几天发现的那块宝贝呢?快拿出来送给贵客。”族长若有所指道。

“好的,古鲁姆在海蓝色的工服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块琥珀交到阿叶手上:“贵客您一定要收好,这是今年成色最好的琥珀了。”

阿叶把玩端瞧:迷人的松脂香气里,石头柔腻如女子的柔荑,里中包着朵黑色花朵,形似喇叭的花蕊张开,显得格外妖异。

“这琥珀真漂亮,特别是这里面的黑花,感觉高贵中带着典雅的感觉。它是黑百合吗?”

“我们谷中有黑百合花,不过这朵不是,它是曼陀罗花。”族长抽完了一支烟,再次启动了引擎。

阿叶关上车门道:“黑色的曼陀罗花?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小时候我家门前的山上有几丛黑百合花,我摘了几朵回家,后来我奶奶骂了我,说这叫做堪加察贝母花,花语是诅咒非常不吉利,结果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这种黑色曼陀罗花是我们谷中的特产,几千年前沙里古斯王子在谷中安顿下来,培养了一支英雄无畏的军队,一路偷袭入了舍易斯城,和亚述人的军队里应外和杀死了坦沃塔玛尼法老以及他的妻子安塞里美。安塞里美以前是沙里古斯王子的妃子,流放之时他抛弃了王子,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沙里古斯王子火葬昔日的爱人时,便在她的胸前放了一朵黑色曼陀罗。从此之后这花的花语就成了复仇和扭曲的爱。”族长解释道。

“沙里古斯王子后来怎么样了,他真的是个大英雄,就像古代中国的越王勾践。”阿叶问道。

“成功复仇的沙里古斯王子意欲驱逐亚述人,可他死在了亚述国王伊萨尔哈东的屠刀之下,整个埃及陷入了长期的混乱。之后沙里古斯王子的次子赞提布尔立下了我阿顿族人世代居于琥珀谷的族规,并且创立了阿顿教,按照汉语里的理解就是太阳神教。我们建立了恢弘的祭坛,可惜在二战期间毁于战火,之后便以象屋为伪造,营造出了原始部落的假象。偶有周围埃塞俄比亚的原始人开启我们的机关发现我们,他们也只会以为我们是一支原始部族。西格瓦和莫托就是琥珀谷后门的伪装。”

“那马果山腹的通路呢?万一它不小心被外面人打开了呢?”阿叶问道。

“山腹处有巧妙的伪装和严密的安保措施,如果外来人硬闯,那么我们只好送他们去见伟大的拉神了。”族长的话说来轻描淡写,阿叶的心却突然咯噔了下。

“你们怎么会有这些现代化的设备呢?居住在这琥珀谷中也不可能能制造出这一切的吧?”阿叶问道。

“近十万名阿顿族人而今居住在世界各地,他们被我们称作“侨民”,通过这些遍布各地的侨民,源源不断的供给和材料通过海船运输到吉布提港,再通过我们秘密的陆路运输线送到谷里。”族长说。

“你们难道不害怕索马里海盗吗?”阿叶弱弱地问道。

族长哈哈一笑道:“许多索马里海盗手里的枪弹都是我们提供的,他们就像是我们的仆从。”

阿叶冷汗直流,他瞅了一眼琥珀问:“据我所知曼陀罗花根本没有黑色的,因为我奶奶年轻时在荃罗植物研究所工作,所以我非常清楚。”

族长加大油门道:“这就是我要带你去看的第二个神迹,其实黑色曼陀罗不仅仅是一种花,它还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一种琥珀谷中的特产。”

“是不是曼陀罗花的果实,那玩意有毒我可不吃。”阿叶吐了吐舌头。

“当然不是,族长故作神秘道:“在琥珀谷这个神垂青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奇妙。你快看!”他向左转动方向盘,拐上了一条坡度较缓的盘山公路。

“我靠,那树上长得居然是莲雾,这山里是不可能长活的诶。”阿叶惊诧道。

“是不是很奇怪?因为莲雾是你们荃罗的代表水果之一,最早由荷兰殖民者引进的,我说得没错吧。”族长淡淡一笑。

阿叶揉了揉眼睛,乳白色的倒锥形果子长在叶丛间,的确是莲雾没错。他问:“这些水果是你们从外地引进来的吗?可埃塞俄比亚这里的气候条件也不能种植诶。”

“后面你会更加吃惊的。”族长说。

吉普车在山道奔驰,芒果,菠萝,柑橘,榴莲,苹果,葡萄和荔枝等水果广泛种植在山上的果园里。阿叶观来这些水果和平时吃得并无区别,只是隐隐地觉得又不太一样。

车拐进一条笔直的大道,两侧的火焰花开得正盛,成群的蜜蜂翩舞左右。

“到了。”族长踩下了刹车,凉亭及木制拱形门出现在眼前,远处土壤色呈棕红,栽种着不高的常绿灌木,灌木的枝杈上缀满了黄绿色的小果,果子形如未成熟的樱桃,叶子四周许多黑色曼陀罗花含苞待放。

“我靠,这么大一片樱桃庄园,族长你们的科技也挺发达的,居然把曼陀罗和樱桃混种在了一起,还真是既美丽又实在。”阿叶称赞道。

族长笑道:“阿叶你看错了,那不是樱桃。”

“这黄绿色的小果子不是樱桃吗,还能是什么?”

“我记得你们荃罗有句谚语,若想知道莲雾的味道,必须得亲口尝一尝。”族长说。

阿叶随手摘下一粒“樱桃”放进嘴里,咬触到了两块坚硬的东西。他剥开种皮望见层厚厚的果胶,用手剜出了里面黄绿色的种子。吃惊道:“我靠,这还真不是樱桃,居然是咖啡果。”

族长介绍道:“这批野生咖啡树原本在谷中只长有数十株,我阿顿族的先辈们将其改良培育,这新品种广泛种植在了这百果庄园里。”

“这一批次的新豆大约在九月份才能收获吧,看这成色还得三个月。去年有留下豆子吗?我好想尝一尝诶。它属于什么变种?”阿叶来了兴致。

“阿叶你看来也算个咖啡老饕诶,你觉得它是什么物种?”族长饶有兴致道。

“应该和哈拉尔或者西达摩差不多吧,或者说整体风味是不是趋向于耶加雪啡?”阿叶问道。

“不,它根本不是阿拉比卡咖啡,它属于埃塞尔咖啡的一个变种。”族长说。

“埃塞尔,族长大人你在开玩笑吗?埃塞尔咖啡根本不具有商用价值,它味苦且杂味特重,甚至远远不如罗布斯塔。”阿叶笑道。

“我族在外的侨民中,也有成就颇丰的生物学家,他们曾经取过样本去化验,这种咖啡兼具埃塞尔与阿拉比卡的基因,不过基因链还是以埃塞尔为主,它的口感你一试便知。这边请,阿叶。”族长抬手道。

穿过纵横交错的小径,高大的蕉叶下悬着青色的果实,正是香蕉。

“我们从菲律宾专门引进的有机香蕉,除了冬季都可以收获,香蕉和咖啡一起种两者可以相得益彰。”族长介绍道。

阿叶漫步进咖啡的日晒场,众多的木质兜网后的农场颇具规模。

“那里面都是处理咖啡的器具,现在咖啡果实还未完全成熟,所以很安静。日晒的时候这地方就像个热闹的集市。族长说完,指向一排法式落地长窗道:“我们去那,庄园里的咖啡厅。”

阿叶拉开考究的红木漆门,银质风铃叮咚如清泉。咖啡厅内布着橘形吊灯,白色铁箍圈椅和沙发座错落有致,褐色的操作台前站着两名身穿围裙的帅哥,他们正在聊天。

望见族长脸上的微笑,他们单手托于胸前致礼,族长颔首道:“阿叶,你准备怎么喝黑色曼陀罗?”

“黑色曼陀罗?”阿叶没有听懂。

“忘了告诉你了,我们百果庄园里的这种咖啡是以花朵命名的,它就叫黑色曼陀罗咖啡。你打算怎么喝,赛风手冲还是摩卡壶或者法压什么的?”

“赛风吧,我喜欢赛风的浓郁和闷香。”阿叶说。

“那好吧,三人份赛风,用欧蕾杯上。”族长吩咐道。

窗外的晨曦洒进落地窗,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阿叶伸了个懒腰道:“你们从哪搞来这么多水果栽种的,有些是根本不可能种植在这奥莫河谷地区的诶?还有这奇妙的双生咖啡树,是你们请生物学家试验出的品种吗?”

“这一切都是自然与人的馈赠,二战以前这一切都不存在。”族长说道。

“难道这一切都是二战的结果?”阿叶好奇道。

“二战期间,埃塞俄比亚为意大利军队所占领,那时候意军并未发现我们的存在。1941年一支日军科考队意外发现了马果山腹的洞口,在未知会意军的情况下,他们一行几十人进入了琥珀谷。”族长说。

“日军科考队?那时候他们在亚洲战场焦头烂额,对中国及荃罗等各地的人民进行残忍杀戮,还会有时间科学考察?”阿叶问。

“他们的领队是中井聪大将,这几十人里除了十几名日本顶尖的生物学家外,其余的都是选拔出来的精干军士。他们是奉裕仁天皇的命令,将试验成功的生物品种运到埃塞俄比亚进行试种。”族长说。

“你是指日军从各地收罗了各种优秀物种的样本,在本土的试验室取得成功后,带到非洲来尝试生物培育?”阿叶问。

“不错,正是如此。那时候欧洲和北非都已牢牢为德军控制,日本人觉得自己在亚洲的疆域面积过小,他们想取代意大利人来占领非洲的部分地区,但他们对非洲的情况不甚了解,故想将培养的物种在非洲试种,借机来勘察这片未知的大陆。”

“这么说来黑色曼陀罗咖啡树也是他们的手笔了?”阿叶问。

“让你猜对了,中井聪以前是裕仁天皇的老师,裕仁天皇不仅仅是位优秀的海洋生物学家,他也亲自组建了平安京生物试验团队。中井聪正是团队的总负责人,裕仁对西方的习俗及文化颇为喜爱,他很喜欢咖啡这一舶来品,更是亲自授意中井聪研究了世界各地的咖啡,那时的他抱有一个可笑的幻想,希望中井能够从非洲带回一支神奇的咖啡,可以在日本生根发芽。”

“现在想来那时日军的不仅残暴,而且更是贪婪而可笑。阿叶说,我们荃罗本来也没有咖啡种植历史,后来日军硬生生让荃罗成为了一个咖啡生产大国。”

族长继续说道:“中井聪一行人见到了我的父亲和族人,他们伪装成了热情的游客,更是取出日章旗说自己和我们都是太阳神的子民。我父亲假意默许了他们在谷内的生物培养,你在山上所见到的水果及各色新奇植物,大多都来自那时他们的创举。中井聪品尝了我们的咖啡很是不满,他绞尽脑汁想要试验出一支能够在日本培育的咖啡树种,那时候他便看上了黑色曼陀罗,他说这形似黑色的贝母花,因为贝母花在日本广泛种植,若是可以将此花与咖啡树杂交成功,说不定就可以让日本成为拥有咖啡树的国家。在长达数月的研制过程后,他看似荒唐的想法居然成功了。”

“后来他们带着咖啡树回国了吗?”阿叶问。

“阿顿族的族规里有一条绝对不能违背,那就是外界人绝对不能知晓我们的存在,更不用说这几十条披着羊皮的狼了。我父亲在他们出谷那日为他们践行,特意为他们准备了海鲜寿司,寿司里添加了黑色曼陀罗的提取物,一行几十人晕倒后随火焰就去侍奉太阳神了。”族长说。

“你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很睿智的人。阿叶伸出了大拇指,咖啡师端上杯碟和一杯清水。阿叶嗅着咖啡的湿香,烧仙草与沉木的香气钻入鼻尖。他端起骨瓷杯道:“我来尝尝这支奇异的豆子。”

舌尖勾起吸入唇间,几番**涤后咽下。

“感觉如何?”族长笑道。

“这口感怪怪的,初入口如肯尼亚SL2的口感,黑醋栗的风味尤为浓盛,入口后浓稠的闷香风味盈满,还隐隐有一点点水果韵,尾韵却是不堪吐槽的浑浊泥泞味。这支咖啡的风味硬要描述的话,就好像把肯尼亚和曼特宁配在一起还染上了泥泞轮胎的橡胶味,好像这咖啡是受过污染似的。”阿叶说。

“不错,看来你对于咖啡的确很在行,这也是我阿顿族一直以来的遗憾,这支黑色曼陀罗咖啡豆本身不差,可就是这味谱里的泥泞糟蹋了整体风味。”

“你们为什么不找外界的咖啡专家进行鉴定和改变呢,也许它能够成为又一支巴拿马瑰夏呐。”阿叶问道。

“阿顿族自身的存在及物产,都只可以通过阿顿族人来解决。外界人绝对不能够分享属于我族的任何东西,这是拉神授予我们的不可违反的准则。”族长冷峻道,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欧米茄表。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您了,按理说我也是外界之人,为什么我却可以随你参观谷内各处,还能知阿顿族的诸多秘密,你难道不怕我出谷后告诉别人吗?”阿叶问。

“不,这些都是你必须知道的,因为你需要一一知晓我族的伟大壮举,然后一五一十地告知我们伟大的拉神。”族长的手放进了前襟口袋。

“我又不是神,怎么告诉拉神你们族的事?”阿叶察觉到族长似乎话里有话。

“你将通过祭坛前往拉神居住的世界,成为他永恒的子民。”族长掏出一只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阿叶。

“你要做什么?”阿叶蓦地惊起,手中的杯盏碎了一地。

“事到如今也该让你知道真相了,你就是我阿顿族今年献给拉神的祭品,所以我才身体力行带你到谷内各处参观。”族长冷笑道。

“祭品,你们不会要杀了我吧?”阿叶想要反抗,这才意识到左轮手枪和尼泊尔军刀早已丢在了祭坛。

“恭喜你,你猜对了,不过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族长扣动了扳机。

麻醉弹刺入阿叶的皮肉,身体如烂墙般开始崩塌。他的眼皮愈来愈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族长的手机拨通,他说:“吩咐大祭司和莫托,这里一切顺利。”

他端起欧蕾杯,饮尽了深棕色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