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荃罗镇海历五十九年六月十八日五点四十七分,埃塞俄比亚南部琥珀谷。

头好痛诶,阿叶的眸前如同蒙了层雾,持久的眩晕感在四肢百骸间纵横,他晃了晃脑袋睁开了双眼,却看到一片黑暗。他尝试着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困在了密闭空间里丝毫动弹不得。他摸了摸周围,是木质材料,纹刻着若干凹凸起伏的花纹。汩汩的流水声传来有些瘆人。

“我该不是快要淹死了吧?”他聚集全力到拳头上,梆梆锤了几下,头顶的木盖纹丝未动。

当他再去捶第三下时,木盖喀的一声自己开了。古铜色的臂膀将他抓了出来,西格瓦扼住了他的身体,莫托取过坚涩的麻绳把他绑了起来。西格瓦扛起他如同对待一只捕获的猎物,掷入捕猎网扎紧了口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你们的贵客,有这样待客的吗?”阿叶怒道。

“阿叶,看看你的周围,你还不明白吗?”族长满面阴笑道。

阿叶艰难地翻了个身,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泉池,数个狼首金漆喷口里吐出细流,拱卫着泉池的是金碧辉煌的狮身人面像,泉池里装载自己的木盒,是一尊精致的法老棺椁。

“你们刚才把我整那棺材里做什么?难道想淹死我吗?”阿叶问。

“那是沙里古斯法老生前留下的棺椁,他死于亚速人的屠刀下,亡灵漂泊于天地难以安息。拉神诅咒了他的子民,那一年琥珀谷遭遇了历史上罕见的干旱。后来睿智的先代族长进行了祭礼,灾祸很快便过去了,从此我阿顿族便安居乐业了。”族长解释道。

“祭礼?”阿叶心头一惊。

“原来你忘记了我昨天说过的话。”族长微笑道:“每三年我族将选召一外界人游历琥珀谷,接受我族的教化,他将去往天空将人间之事禀告拉神。”

“于是你们选了我?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就是一凡人诶,如何能够见到你们伟大的拉神?”

“不,你已跟随我游历了琥珀谷,见证了我族的兴盛。而今祭礼时间已到,你将随烈火登上拉神的神舟。”

“我靠,你有没有想过,我烧死时痛苦不堪,如何还能和拉神讲述你们的丰功伟绩?”阿叶说。

“我们焚尽的只是你徒留人间的躯壳,在那之前你的亡灵早已得到奥西里斯神的庇佑,飞往伟大的永生天国。”

“反正就一个字,我必须得死是不是?难道你们不能重新找个人吗?”阿叶说。

“不,你意外打开了琥珀谷的通道,又挽救了受伤的莫托,这一切都表示你就是拉神降临我族的使者。”族长一挥手,西格瓦和莫托架起木杆,扛着阿叶奔向红色皮卡车。

“族长,算我求求你了,你看我这黄皮肤黑眼睛的,也没什么本事,到了那边只会恶心拉神的。”阿叶恳求道。

“以前祭祀拉神的都是这附近的原始人,你能言善辩,我相信他会喜欢你的。”族长叼起一支烟卷,吐出了烟圈。

“你们这些该死的阿顿族人,横竖都得让我死是不是,我会到拉神那里控告他你们的恶行,让你们遭受永世的诅咒和灾难,未来遭受灭族之祸!”阿叶咒骂道。

“这样的人只可能是沙里古斯王子的转世,他会带来神迹。而不是像你,只是个多嘴多舌的黑眼猴子。族长掸了掸烟灰,坐到副驾驶座前说:“莫托,祭礼准备好了吗?”

“一切照旧,只是我担心这小子会不老实,毕竟他和那些原始人不同。”莫托担忧道。

“拉神会喜欢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的,他是复活日第一个入谷的人,这不可更改。祭品具有无可比拟的神圣性,你们要看管好他。”族长说。

“遵命,父亲大人。”莫托颔首道。

西格瓦坐上后排道:“该死的黄猴子,进货厢还不老实,我一掌打得他就服了。”

“西格瓦,保证祭品的完整与美观,否则你将受到拉神最严苛的制裁。”族长厉声道。

“族长息怒,是西格瓦鲁莽了。”

“走。”族长丢弃了烟头。福特SVT猛禽的大功率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响声,车头倒转,沿着山路飞驰而去。

“该死的,把我活活当成货物了,货厢里左右颠簸碰撞,阿叶恨得直咬牙:眼下看来根本不可能和他们硬碰硬,我得找个机会脱身。否则真会被这群疯子烧死。

车子拐进片芭蕉林后车速变慢,阿叶挪到货厢的后端,用尽吃奶的力想要翻下车,可粗重的捕猎网纹丝不动。

车子突然停了,他竭力昂起头来查看:盛大而恢弘的祭坛前篝火密布,男子们穿着亚麻布衣,围拢在手持宝石权杖的祭司左右。他们的表情庄严而肃穆,似乎正在聆听着神圣的祝祷。祭坛上是两尊华金浮雕,栩栩如生的长蛇吐着蛇信,蛇头上立着的雄鹰啄食蛇目鲜血淋漓。雕塑前是成堆垛好的干柴,干柴前耸立着金漆棺材和铁皮刑架。

祭坛前的空地上,半裸的女人们裹着赤金纱裙,他们手臂款曲,忘我地点足而舞。

“我靠,这些疯子还真想把我烤了,看来我猜对了开头,却猜不到的结局。”阿叶低头想:若是我当时没走进那条甬道,也许现在已经回到宾馆的软床了,真是败给自己了。

西格瓦和莫托扛起捕猎网,随着族长步上了祭坛。

族长双手叠起,向祭司行了个古怪的礼。祭司扬起权杖,动人的舞步倏然停止,舞女们皆半跪在地。

长须冷峻的中年男人们双腿盘起,分坐在祭坛的蒲草席上。

祭司踏步而行,口中喋喋不休地念着咒语。男人们的面色更加虔诚。祭司转身后双臂扬起,高呼了一句晦涩难懂的话语。权杖前燃起熊熊火焰。在场众人都振臂高呼,咂咂密密念来就像中世纪的黑魔法咒语。

“鬼知道这些疯子们究竟在想些什么。”阿叶摇了摇头。西格瓦走上祭坛,将阿叶丢在祭司身前。

“我差点让你摔死,你丫的就不能轻一点吗?”阿叶挪了挪屁股道:“等我自由了一定第一个打死你。”

“你马上就要去见拉神了,还是先闭嘴吧。”西格瓦啐道。

族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用古埃及语说:“各部的首领们今日齐聚一堂,也是为了见证每年一度的我族祭祀大礼。千年来我族衷心供奉拉神,又幸得当年伟大的第一任族长沙里古斯王子的庇佑。我族如今人丁兴旺,在这琥珀谷中隐避外界生活安逸而舒适,这一切全仰仗于我族神教的祭礼。前日谷中迎来一位聪慧的外族人,他能说会道,将带给天上的拉神以无限欢乐!”

各首领扬臂数次表示祝贺,他们面对着金棺,半跪在地叩首行礼。

阿叶被西格瓦拖了出来,丢到铁质刑架前。莫托取过麻绳勒住阿叶的肩膀固定在架前。

“你丫的弄疼我了,能不能动手轻点,我差点让你整死!”阿叶骂道。

“反正都是死,我若是你,倒宁愿现在被勒死。”莫托嘲弄道。

“族长大人,你儿子要勒死我!”阿叶尖声大叫。

祭司走到西格瓦面前,鹰钩鼻上的双眸射出精光,念叨了两句话后,西格瓦和莫托不再言语,浑身直发颤。

“嘿嘿,阿叶笑道,让你两个傻叉再嚣张。”

祭司一挑眉,西格瓦将阿叶的手脚缚在铁架上,取过方巾堵住了他的嘴巴。

“我靠,你们这群疯子也太变态了吧,人家电视剧里英雄死前都让吃饱喝足再念点遗言说点心愿什么的,你们直接把我钉这里难不成想用枪射死我,不是这么坑爹吧?”阿叶尽力挣扎,可是铁架纹丝未动。

族长开始了慷慨激昂的演讲,阿叶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满腔**,可就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开始自顾自地在心里说起了笑话:母老鼠带孩子在外散步,遭到了野猫的攻击,母老鼠学了几声狗叫将猫吓跑了。事后,母老鼠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啊!如果我会古埃及语,也许现在忽悠住这些疯子,就不会死了。”他低头暗自神伤,冗长的鸟语总算是完了,族长对祭司一扬手,祭司摘下自己头上的杏色高冠,从西格瓦手上接过一顶缀满红宝石的皇冠戴上,张臂雄视间宛若神祇。

“我靠,不就是当了个老神棍吗,这种跳大神的封建迷信若是在我们荃罗发生,警察叔叔直接把你抓到局子里给你一顿爆捶,让你第二天就喝水死或马桶死,看你还怎么嚣张!”阿叶心里吐槽完叹了口气,可惜这里不是荃罗,我也只剩下无可奈何了。神啊,求求你救救我吧。”

杏色高冠在西格瓦手里撕开了道长口子,里面码着十几朵晒干的黑花。西格瓦咕噜了几句,族长连连颔首。

莫托拍着阿叶的肩膀道:“叶兄弟,你在鬣狗爪下救我的事多谢你了。可现在祭礼时间到了,你必须得去见拉神了。”

阿叶呜呜地想要说话,眉心全是汗珠。莫托取下了他口中的方巾。

“妈的,阿叶我今天死了就死了,可死在你们这群神神叨叨的变态手里实在是太冤了,最后问一遍,我能不能不死?”

族长回答道:“我明确告诉你,你必须作为祭品去见拉神,所以你今天必死无疑。”

“没的选了是吧,那你们总得告诉我我会怎么死吧?不是凌迟腰斩之类的死法吧?”阿叶突然紧张起来。

“拉神不喜欢鲜血淋漓的祭品,你会吃下这这十几朵剧毒的曼陀罗干花,而后平静地中毒身亡。”族长解释道。

“那我能不能实现下遗愿什么的?好歹也让我做个饱死鬼去见伟大的拉神啊。”阿叶跳脚道,“我都多长时间没吃饭了,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族长微一犹豫道:“这个不行,祭品都是事先保持饥饿的,这是祭品的规矩。”

“那我不管,反正我怎么都是死,我根本不会吃那毒花的,我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这样你们的祭品不完整,相信拉神会责罚你们的。”阿叶威胁道。

族长蹙眉道:“好,我就依了你,不过你可别想耍花样,整个谷内都是我族之人,你根本不可能逃跑。”

“我都快饿死了,给我整吃的我就安心的当祭品,我要一份八分熟的牛排,取牛的第六,七根肋骨之间的肉来做,要黑椒酱汁。再要一份全熟的羊排,肥瘦相间的,再来一瓶波摩威士忌,记得放冰桶里送来。”阿叶吩咐道。

“你都要死了还这么讲究,是不是找死?”西格瓦骂道。

“我现在就把舌头咬掉你信不信,反正我怎么样都是死,我现在什么都不怕。”阿叶吐舌道。

“莫托,照他说的做,这小子还能再活一小时,八点钟祭礼要准时举行,不能耽搁。”族长挥手道。

“是,父亲大人。”莫托抱拳道。

“对了,再给我来点你们那个特产咖啡,在我们荃罗,男人酒足饭饱后都得喝杯咖啡,它叫什么来着?“阿叶问道。

“黑色曼陀罗,族长向莫托一努嘴,莫托走下了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