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62年，战争已经结束了二十年了，人类似乎进入了一个黄金时期。所有人沉浮在时代的潮流中，生活的节奏比过去更加快了，整个世界的格局和过去早已大不相同。
在20年代中期，人类最终还是没有维持住那像一张纸一样脆弱的和平。由于新一轮的经济危机，战火首先在亚洲燃起，随后附着在经济网络上迅速蔓延，波及到了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场战争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次都要残酷得多，不计其数的国家和民族都沦陷在了刺鼻的炮火和硝烟之中。
战争进行了十几年，破坏力远超二战，任何人都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人类社会一片哀嚎，民生凋敝、饿殍载道。
人口数量急剧下降，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人类城市破败不堪，满目萧然、赤地千里。
在无尽的火焰与枪弹中，幸存的人们跪倒在血泊之上，不断乞求着上帝的宽恕和怜悯……
万幸的是，战争还是结束了。坐拥着核武器的几个大国，终究在“理智”或者说是“恐惧”下，并没有摧毁这颗美丽的星球。
这些大国在战后主导着我们的世界，重建了国际社会的秩序。
曾经的地球上遍布着200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而如今，它们或是分裂、或是结合，已经成为了几十个共同体。
现在的联合国，虽然仍不能称之为“世界政府”，但已经能够牵制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力量了，人类社会正在向“成为一个整体”迈进。联合国组织所有国家签订了禁止核武器公约，核武器被禁止研究并封存。
在这场可怕的战争中，地球早已疮痍满目，空气中除了火药味，什么也没有……
于是人类动用了所有力量，开始恢复在战争和过去的工业发展中变得灰蒙蒙的天空。环境保护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成为了时代的主要任务。
经过了二十年的不懈努力，天空重新变回了蔚蓝色，地球比过去几百年里的任何时期，都更像一颗璀璨的钻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如今，在亚洲东部辽阔的中原大地上，一个国家的版图早已覆盖了它周围所有的岛屿。主宰这里的是华夏联邦，这是以原中国为主体建立的一个国家。
在它的东南角，有一座城市——浦城，此时夜色早已降临，灯光沿着河流两岸，点亮了这片土地。
这座城市原本只是个破落的乡镇罢了，位居深山老林之中，没有名气，也没有丝毫的经济利益可图，反而成为了少数几个能够避开大规模战乱的地方，只受到了零星几次的导弹轰炸。
战后，借着华夏联邦庞大的力量，这座犄角旮旯里的小城镇迅速崛起，很快就发展成了一个大型城市。
浦城的街道边，已经没有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蜘蛛网一般互相缠绕着的高压电线，取而代之的是城市西北角的无线供电系统，它负责了整个城市及周边地区的供电。
道路上飞驰着各式各样的电气悬浮车辆，它们在埋藏着指引芯片的平整路面上，沿着固定的路线行驶，并由人工智能系统所操控，所以几乎不存在交通事故的发生。人们只需要提前设定好想要到达的地点，即可乘坐无人驾驶悬浮车辆到达。
由于战后人口的大量减少和联合国对于人口增长的严格控制，现代城市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拥挤了。被划作居住区的摩天大厦足够人类居住，房价也不是很高，大部分人们都能够拥有较舒适的生活。
城市的道路十分宽广，悬浮车的时速很高，苏天凌蜷缩在拉伸后的车座上熟睡着。
似乎感觉到了车里气温较低，随着“阿嚏”一声，苏天凌转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看向窗外，自语：“看来已经快到了。”
他留着短发，没有胡子，脸上很白净，平时缺少运动，身形偏瘦。
转过头，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驾驶座喊道：“安妮，帮我把空调关了好吗？”
随后，方向盘中间亮起了一个圆形的屏幕，显示出一个透明略带蓝色的人形，用着甜美的女声回答：“好的，天凌。”
虽说悬浮车基本已经由人工智能系统操控，但偶尔也有人想要自己体验一回驾驶的乐趣，所以很多悬浮车仍然保留了驾驶座和方向盘的设置，只是这些司机们需要将车行驶在另外的人行车道上。
安妮关闭了空调系统，又问道：“需要打开窗户吗？”
“嗯。”苏天凌旁边的车窗缓缓地降下。
他伸了个懒腰，用力呼吸了一口窗外新鲜的空气，看着道路两侧的桂花树飞快地后退，路边飘来了让他心情愉悦的桂花芳香。
这里是一片商业区，各个大型商场的外墙安装了巨大的广告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放着由当下最火热的明星们代言的广告。
“动感旅者，为您贴身打造环球之旅。”
“探索家，让我们陪你一起高空跳伞！”
“脱下皇帝的新装，在这里，定制您的专属套装。”……
当代，人们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反而比过去更有冒险精神，越来越多的人更加注重自己的外貌，苏天凌也在耳朵上戴了一只自己认为不错的黑色耳钉。在现今的社会上，哪个服装设计师想要引领时尚的潮流可是很困难的。
苏天凌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红茶，再次问：“安妮，现在几点了？”
“现在已经九点了哦，你今天出门得比较晚，看来我得加速了。”悬浮车缓缓地提速了。
他轻笑了一声，又说：“好，我会尽快回去的。”随后，他叹了一口气，“只是，唉，明天又要去那枯燥的地方了。”
现代社会中，人工智能系统已经相当普及了。每个成年公民都可以用很低廉的价格，从各个人工智能系统主脑中申请到多个权限，安装到自己的机械中。
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申请一个人工智能系统，用来统一控制自己所有的家用电器和车辆的运行。它的启动需要指纹识别，而运行过程只需要事先设置好声纹权限的语音控制就够了。
大部分的人工智能系统一般可以和人类进行较高难度的对话，有时甚至会主动和你开玩笑，让你分不清它们究竟是真是假，不由赞叹人类的进步之快。
许多家庭也会多申请几个权限来控制自己的家用机器人，它们可以帮助人类干许多的家务活，偶尔也有不负责任的父母让它们照看婴儿。
人工智能系统是可以自由设置外形的，但苏天凌在设置安妮外形的时候，怎么样也无法调整成自己满意的样貌，于是就让安妮保持了默认设置。
随着悬浮车的行驶，苏天凌渐渐接近了这座城市的边界，这里的灯光已经逐渐稀疏，街道也不再复杂，悬浮车驶向了出城的通道。前方路口，有一个穿着警服的执勤机器人站在那里。
苏天凌让安妮把车停了下来，那个机器人朝着他示意：“先生，请进行出城登记。”
随后机器人递过来一个屏幕，他麻利地在屏幕上按上了自己的指纹。
机器人向他敬礼并说：“谢谢合作，先生。请慢走。”
安妮把车开到了浦城东部的一座山脚下。这里已属郊区，有少数居民在这里生活，一些老人和小孩还在广场上活动。
苏天凌喜欢行走在山间的感觉，往常都是步行上山，但看了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阶梯，又想到今晚的时间，他叹了一口气，决定今天就不走楼梯了。
他来到广场侧面，这里有一个直达半山腰的电梯，投下一枚硬币后，电梯缓缓地上升了。头顶上是无尽的璀璨星空，他的心绪已经飘到了远方。
苏天凌是在三战末期出生的孩子，他的父母都是军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殉职了。他的童年没有太多关于父母的记忆，也很少和其他同龄的孩子玩，但他却对头顶上这片星空有着强烈的兴趣。
在取得了博士学位后，他到了一家普通的天文台工作。他原以为这里就是他梦想的地方，然而，这个天文台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只刻板地进行一些所谓的天文学研究。这里让他很失望，他常常感到喘不上气来。
因此，他总是在假期的夜晚带上自己的天文望远镜，来到山坡上，望着这片星空，才让他能享受片刻的欢愉。宇宙的浩瀚总是能让他忘记所有忧愁和烦躁，平静下来。有时，他也会在工作范围以外发布一些自己的论文。
苏天凌在山顶的草地上架上了天文望远镜。这里远离都市，没有强烈的光线扰乱视野，大气也早已被人类净化，夜晚的天空是清澈透明的。他今晚并不思考这些星星的运行轨迹，只是单纯地看着它们，享受它们的绚丽。
整片星空被银河分割成为了两半，无数的星辰在闪耀着，点缀着整个银河“两岸”，就像是山下的城市一般。银河从他的头顶一直向远方延伸，延伸到了远处的山脉之后，他再次感叹星空的浩瀚和人类的渺小。
人类的眼中从来就没有“现在”，只有“曾经”。他所见的这片星空，其实并不是此时此刻的星空，而是这无尽的星辰无数年来发出的光线在此时共同汇聚到他的眼中，就如“创生之柱”一般。
“创生之柱”指的是巨蛇座鹰状星云，距离地球7000光年。
它本是一块恒星形成区域，蔚为壮观、绚丽非凡。它的内部存在着十二颗或者更多的婴儿恒星，其数量在天文学尺度上可认为是“爆炸式地增长”。
然而遗憾的是，也正是由于大量恒星的形成，实际上，这个天文奇观早已在6000年前被一次巨大的超新星爆发所摧毁了。但由于相距7000光年之遥，在未来1000年内，从地球角度进行观测时，仍然能看到“创生之柱”保持着未被破坏的样子，流光溢彩、灿烂夺目。我们看到的“创生之柱”，只是过去的“创生之柱”。
苏天凌躺在草坪上，打开手机，用英文发送了一条信息：“爱德华，你认为人类是孤独的吗？”
爱德华是他在网络上认识的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天文爱好者。几分钟后，爱德华传来回信：“天凌，你认为呢？”
“宇宙实在太宽广了，即便是我们的太阳发出的光线也需要几万年才能到达银河系的另一头。”苏天凌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而银河系同整个宇宙相比，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吧！地球就像是一个漂泊者，‘年复亿年’地随着太阳在这粒尘埃里转动。”
“人类有自己的家园，怎么会是‘漂泊者’？”
“我也不知道，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心中就无法控制地涌现了这样的比喻。”
爱德华仿佛并不认同“漂泊者”的比喻，也不继续深究：“人类目前发现的最古老的一个星系是GN—z11，它在宇宙大爆炸后4亿多年就已经形成了。至今已经134亿年了，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想必是诞生了生命的。”
“可是它距离地球有320亿光年，就算是诞生了生命，也永远到不了地球。”
“哈哈，你肯定是看不到他们的。”
苏天凌问：“也许……也许银河系就有其他生命存在着？”
“天凌，银河系的恒星就像地球上的沙子一样多，那么，‘他们都在哪儿呢’？”
“你指的是……‘费米悖论’？理论上说，如果人类能用一百万年的时间到达银河系的各个星球，那么外星人只要比人类提早进化一百万年，现在就应该来到地球了。”
爱德华很快回复：“是的，一百万年对于整个宇宙来说很短，和宇宙138亿年的年龄相比，一百万年只是一瞬间而已。可是迄今为止，人类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地外文明存在的证据。”
“我认为，可能是地球太小了，小到让人难以察觉，在宇宙中根本看不见这颗美丽的星球。他们也许比人类早进化了许多年，却找不到我们。”
“那么，人类能找到他们吗？”
苏天凌想了想，又发送：“爱德华，我曾经有一个设想，也许早已有地球之外的文明造访过地球了，只是凭借人类目前的科技还无法发现他们。在那些高等文明的眼中，人类只是低级物种而已，像是被关在动物园里，打上了‘只能看不能摸’的标签。”
爱德华打了个冷颤：“这真是个可怕的设想，用你们东方人的话说，人类是‘万物之灵’。作为一个人类，我的骄傲让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猜想，它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我才说了是‘曾经’，毕竟，我自己也不愿去相信它。”
爱德华似乎是想换个话题，结束这个可怕的想法：“对了，天凌，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的工作如何？”
“噢，它太枯燥了，所有的研究任务仿佛都在傲慢地嘲笑着我的异想天开。”
“你前段时间是否发布了一篇论文？我们这儿的人也在谈论呢！不会是与你同名的人吧？”
苏天凌想了想，又回：“应该是我的，只是我想不到它已经传到地球的另一面了。那只是一篇试图证明几颗类地行星存在生命的文章罢了。”
“那篇文章我看了，我认为依照你的逻辑，确实，可能性是极大的，干得漂亮。”
“谢谢。”苏天凌还想继续发送，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他按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沉稳的男声：“您好，请问是苏天凌先生吗？”
“是的，您好，请问您是？”
“这里是ISL天文部。”
苏天凌带着震惊，瞬间坐了起来，同时他也疑惑，为什么这样的著名机构会给自己打电话。
ISL全名International Science Laboratory，即“国际科学实验室”，它的天文部是以从前的某个世界强国的国家航空航天局为主体建立的机构。经历几十年的变动，ISL现在是隶属于联合国的一家超级跨国公司，涉及所有的高新技术领域，是科学界的绝对权威，几乎占据着统治地位。虽说它曾是一家跨国公司，但实际上，它早已成为了一个著名的国际组织。
成立至今，这家机构以让所有人信服的姿态解决了许多历史上著名的世界未解之谜。ISL可以动用庞大的资金和技术力量，通过各个部门的相互协作，解决人类以前无法解决的问题，是推动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主要力量之一。
ISL的天文部更是早已将大量原属于各国的大型太空望远镜都纳入了麾下，为研究提供图像资料。其中包括哈勃空间望远镜九号、空间干涉望远镜、新开普勒太空望远镜、“地外行星搜寻者5”、“人类之眼”、“星空漫步者”等历史上著名的大型太空望远镜。
电话里继续传来声音：“我们的负责人看了您发布的论文《关于几颗类地行星存在生命的假想》，给予了高度认可，想邀请您来我们的公司工作，请问……”
“当然！”苏天凌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失去了冷静。随后，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又说：“不好意思，我是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ISL看看了。”
好在电话另一边的人并不介意，还是用一贯的语调说：“那么三天后，我们将派遣工作人员，到您的住址与您协商具体细节并签署合约，可以吗？”
“好的，没问题。”
挂了电话，苏天凌迫不及待要与爱德华分享这个好消息：“爱德华，我接到了ISL天文部的电话！”
对方可能也被这样的消息震惊到了，很久之后才回复：“你是说我现在想到的那个国际科学实验室吗？”
“是的，就是那个ISL，我就要去ISL天文部工作了。”
“噢，上帝！恭喜你。这是你的梦想吧？”
是的，苏天凌长久以来都向往着ISL的天文部。ISL与他现在工作的那个刻板的天文台不同，那里从不畏惧创新，也从不害怕失败，具有典型的西方人的冒险精神，是所有“异想天开者”的神圣殿堂。他曾几度在梦中幻想着坐在ISL的“列车”上，和无数志同道合的伙伴进行他奇思妙想的探索。
苏天凌已经没有心情躺在这里，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他准备下山去。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突然，他感到了一阵眩晕。这次眩晕几乎有半分钟之久，但他没有在意，他认为只是瞬间的站立让他脑供血不足罢了。
正常情况下，人们有这样的眩晕只会持续几秒钟，而苏天凌早已被今晚的喜悦心情占据了整个脑袋，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兴趣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收起了望远镜，快步地往山下走。可能由于今晚的心情，即使是在夜幕的笼罩之下，他看得反而比以前更清楚了，也能清晰地听到远处的虫鸣声。
他从半山腰搭乘电梯下了山。夜已经深了，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
苏天凌上了车，让安妮把音乐打开。悬浮车的单向隔音技术效果很好，他也不怕他的音乐会干扰到附近居民的休息。
车上的3D环绕音效传来，伴着音乐，悬浮车开回了居民区。悬浮车停在车库后，他下了车。
他在电梯的触控面板上选择了9，电梯缓缓地升到了9层。来到门前，门上同样是一个显示屏，安妮说：“天凌，欢迎回家。”苏天凌按上指纹，输入密码，门横向打开了，他提着望远镜走了进去。
如今很多的中高级居民区天花板上没有电灯，而是整个天花板在发出微弱的光芒，室内的亮度是均匀且柔和的。另外，光线的颜色也可以自由调节。
随着他的脚步，客厅的白色地板像水面一样泛起了道道涟漪。
洗漱过后，苏天凌走进卧室。一张折叠床从墙上缓慢地放了下来，他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了上去。
“安妮，切换星空。”窗帘自动合上，屋顶上的光也熄灭了。不，应该说是屋顶换了颜色，出现了一幅简易的星空画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在虚拟星光的照耀下，他才平静了下来，渐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