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岛

当天正午,张敬业在房中打坐。

一个人从窗外飞身进来,张敬业没有睁开眼,开口问道:“谁?”

只听那人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张敬业听不出那人的声音,只知道是男声。

那人又道:“你跟郭威龙比拼内力,并未输给他,你故意多后退几步,好让他取胜。是不是?”

张敬业缓缓睁开眼睛,眼前那人穿着岛上师兄弟平时穿的那款衣服,灰色的长衫,黑色的鞋,白色的腰带,他的脸上还戴着一个狐狸脸的面具。

张敬业脑中忽然想起婆婆对他的警告:不要靠近狐狸!虽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心下已在戒备。

当下朗声道:“不,大师哥的武功远胜于我。”他觉得无论在谁面前,都不能承认自己故意败给大师哥。

面具男冷笑一声,道:“你要如此自欺欺人,我也没办法。我只问你,你的武功已经练到这么高,是否还有留在岛上的必要,你婆婆的仇,是否就此遗忘?”

张敬业心头一震,没有作答。

面具男接着道:“现在正是你出岛寻找凶手的时候。”

张敬业叹了口气,道:“师傅和各位师兄的恩情,我还没报答,怎么可以就此离去。”

面具男道:“凡事分先后,婆婆对你有恩在先,你理应先为她报仇。”

张敬业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已被说动。

面具男又道:“‘避毒金丹’在郭威龙房间书架上,从左到右第二个抽屉里。日落之时,他会上山给师傅送饭,那时正是你夺取金丹的好时候。”说着右掌在桌上按了一按,转身越窗离开。

张敬业走到桌前,看到桌面上现出一个一公分深的掌印,眼睛一亮。他拿起掌印上的一张纸,打开一看,原来是仙鹤岛的地图,上面用红线画着一条指引出岛的路。

黄昏,张敬业的目光,透过窗缝,透过竹子,远远看到郭威龙的房门被打开,郭威龙幼小的身体走出房间,走向东面的伙食房,不一会儿,又远远看到他提着饭篮的身影,向山上走去。

月亮高挂空中,郭威龙才回到自己房间。

张敬业一直待在房间没出来。

忽然敲门声响起,房门被开了一条缝。

纪小可的眼睛透过门缝看进来,看到张敬业静静地坐在木桌前。她推门而入,笑道:“小师哥,今晚你怎么不吃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在他面前坐下。

张敬业淡淡一笑,道:“我没有不舒服。”

纪小可看到他脸上带着忧郁的声色,安慰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比武的事而不高兴?”

张敬业道:“比武的事?”

紀小可试探性地问道:“是因为你今天没有打赢大师哥吗?”

张敬业道:“大师哥的武功远胜于我,输是肯定的,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而不高兴。”

紀小可突然站起来,洁白的脸凑到张敬业面前,水灵灵的眼睛瞪着他的眼睛。张敬业见紀小可突然靠这么近,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鼻子贴着他的鼻子,但张敬业仍不免心生羞怯,脑袋微微后仰。

紀小可盯了半响,嘻嘻一笑,道:“小师哥,想不到你也会骗人。”

张敬业道:“我骗人,我什么时候骗你?”

紀小可放低声音道:“你没有骗我,但你骗了大师哥,骗了其他所有人,不过你就是骗不了我。师傅曾经说过,彩虹神功练到最高层,即使每天继续练,功力也不会有丝毫增加。假如两个人都已练完彩虹神功,那他们的功力应当相同、不分高下,我知道一年前,你已经练完彩虹神功,即使大师哥早几年练到了第七层,功力也应当和你相若,可是上午你和他比拼内力,却输于他,这难道不是骗人?”

张敬业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知为何,在紀小可面前,他心中总是不愿隐瞒任何事情。

紀小可笑道:“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你的事休想瞒我。”

张敬业突然微微一笑,道:“五师妹,你的事也瞒不了我,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紀小可好奇心起,道:“咦,什么秘密?”

张敬业道:“我知道,彩虹神功你已经练到第六层了。”

紀小可喜笑道:“是啊,数天前我就练到第六层了,按你的修炼方法,确实进步很快。”

张敬业道:“可是你在和三师哥比武的时候,功力最多发挥到第四层,若是发挥出第六层功力,绝不会那么快就败下来。这不也是骗人么?”

紀小可摇头道:“三师哥的‘铃铛摄魄’功夫实在厉害,我根本抵挡不住。不是我不想催发到第六层功力,而是我根本发不出来。”

张敬业沉思了一阵,缓缓道:“原来如此。”

紀小可道:“小师哥,那铃铛摄魄究竟是什么功夫?”

张敬业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这应该是江湖上某门派的武功,等我出去了,再探查了解。”

紀小可惊道:“你要离岛?”

张敬业点点头。

纪小可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道:“岛上的规定,是没人能违反的,否则将受到严重的处罚!”

张敬业没有说话。

紀小可又道:“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处罚吗?”

张敬业点头道:“我知道……

紀小可抢着道:“擅自离岛者,将被砍下双腿,驱逐出岛。”

张敬业叹了口气,突然道:“伙食房还有饭吗?”

纪小可知道,这个小师哥想要做的事,都会想方设法做到,即使是与他朝夕相处的自己,无论如何劝说都不能改变他。听他突然说要吃饭,喜道:“有啊,娘给你留着饭菜,她让我过来叫你的,走吧。”

张敬业心里感到一阵感动,忽然想起婆婆来。小时候在外面玩得忘了时间,无论回来多迟,婆婆都会把饭菜热给他吃。他总觉得,婆婆对他似乎比对其他小孩好,他从小没有亲人,婆婆就像是自己的亲婆婆。每次他在吃饭,婆婆总会摸着他的头,慈祥的声音道:“慢慢吃,多吃点,等你长大些,婆婆便教你武功,让你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后来他来到岛上,每天拼命练武,仿佛只要拼命练武,便能马上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此刻吃着哑婶为他热好的菜,想起婆婆来,心里闪过一阵酸楚。他抬起头,看到哑婶穿着米色的粗布衣裳,身材干瘦,头发灰白,一脸慈爱地看着他。她微微弯腰,微笑着,神态甚是恭敬。

哑婶对任何人都十分友善,但张敬业一直觉得哑婶对他,除了疼爱,还有一种特殊的恭敬,就像书本中描述的仆人对主人、大臣对皇帝般的恭敬,虽然从小如此,但他总是难以适应,只有不自觉的对她也恭敬起来,但他越谦恭,哑婶只有比他更恭敬。他心里只有感激和苦笑。

他用手语示意哑婶坐下休息,一旁的纪小可也手语道:“娘,你快坐下休息。”

哑婶却笑着比划着说要到里屋帮哑叔,准备明天的菜,说着走了进去。

第二天早晨,师兄弟姐妹十人一起围坐餐桌上吃早餐。

饭后,大师哥没站起来,其他人都不敢离席。

郭威龙道:“大家今天有什么事说吗?”

张敬业站起来,对郭威龙拱手道:“大师哥,下次能否让我出岛办事?”郭威龙每隔两个月都会派陈永贵或曲蓝天外出办事,至于具体办的是什么事,他却严禁老二老三泄漏,也禁止其他人打听。张敬业曾见过陈永贵外出时,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葫芦,估计是药丸药水之类的东西。

郭威龙铁青着脸,大声道:“以后谁也不能离岛!”说着霍然站起,离席而去。众人都知道大师哥脾气古怪,但大师哥跟师傅一样,对勤奋的老四一直都是疼爱有加,想不到今天却对他如此暴跳如雷,众人皆感到震惊。

傍晚,张敬业从郭威龙房间的窗子跳出来,绕过竹林,绕过练剑场,向那片茂密的森林奔去。傍晚许多动物多已归巢,森林异常安静。穿过这片森林,才到达鹤顶红树林。他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偷到了那颗“避毒金丹”。

他总是产生奇怪的念头:婆婆真的死去了么?为什么我总觉得婆婆还活着?假如婆婆已死,那是谁杀死的?白墨客是谁,为什么当年婆婆一听他的名字,便那么紧张?

他在树林中奔跑,斜刺里闪出一条人影,他立刻顿住身形,见那人一身长衫,夜色中看来体态婀娜,惊道:“五师妹,你怎么来了?”

纪小可手中握着一把剑,剑鞘是黑色的,看起来有些陈旧。她看着张敬业,道:“你真的要走么?”

张敬业点点头。

纪小可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敬业道:“等我把该办的事办完。”

纪小可缓缓走近张敬业,将那把铁剑递给他,道:“我在兵器库里找到这把剑,看样子已经好几年没人用了,剑身已生锈,剑锋已钝,我让爹帮我磨得锋利些。你带着防身。”

张敬业感激地接过剑,眼眶已湿了,缓缓伸手握住纪小可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握住紀小可的手,他的手开始在颤抖,他觉得紀小可的手柔软无骨。

纪小可突然扑入他的怀里,张敬业也情不自禁地抱住她。

所有不舍,所有甜蜜,都融入这个拥抱中。

张敬业知道,五师妹从小心地纯善,总是为别人着想。那时候她刚拜入师门,陈永贵、曲蓝天、张敬业三人带着弓箭套网等狩猎工具走入森林,捕杀了一只野鸡、两只獐子,送到伙食房,第二天准备去帮哑叔哑婶洗杀,野鸡獐子却都不见了,三人四处寻找,看不到半点野鸡獐子的踪影。

过了几天,他们三人又从森林中捕来两只野鸡、两只兔子,送到伙食房,同样,隔天也不见了。

第三次,他们三人将捕来的一只野鸡、一只兔子送进伙食房,便暗中躲在窗口观察。到了太阳下山,果然看到一个小女孩,偷偷溜进伙食房,将他们捕来的动物抱起,走出伙食房,走了很远,走到山脚下,将那活着的兔子放走,又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那死了的野鸡埋了进去,将土回填,拍拍手上的灰尘往回走。

陈永贵、曲蓝天、张敬业三人突然出现,将她带到大师哥面前。

大师哥板着脸看着她,二师哥三师哥埋怨她,她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眼泪比岛上那条瀑布还汹涌,她哭着道:“它们又没有咬你们吃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杀它们吃它们,它们好可怜,它们都死了,爸爸妈妈都找不到它们。”

那时只有张敬业走过去扶起她,道:“别哭了,师妹,我们以后不杀它们不吃它们了。”五师妹哭声这才减小。紀小可的善心,在张敬业幼小的心灵里深深扎下了根。

从那以后,饭桌上不再看到肉类,大家平时要吃肉都背着五师妹偷偷吃!

纪小可慢慢离开张敬业的怀抱,道:“小师哥,一路小心,我在这里等你。”说着转过头去,泪已流下。

听到张敬业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转过身来,远远望着他消失在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