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阳,后颈,中腿。”

“鲁阳,前胸,小腹,中腿。”

“鲁阳,左小腿,中腿,右肩,中拳,林泰胜。”

颂武门武馆里,几位大师傅端坐在茶座上,纯凭在喝茶的闲余间听声判断着场上的比试。而场上的实际情况就远没有这么优雅了。大师兄鲁阳已经鼻青脸肿,小腿被踢中之后摔了个结实,如今想爬起来,林泰却摆好了起手式站在他面前两尺外,只要他站起来,马上就会再被踢翻。

权衡了一下脸面和疼痛之后,大师兄别过头去。

“我认输。”

“我不服,请教!”

鲁阳刚刚退下,另一个颂武门门生忽然暴起,入场就是一记重踢逼向林泰。被躲开后,门生重踢连发,呼吸之间已经逼得林泰连退十步。他的气势鼓舞了场下的其他门生,纷纷叫好。

林泰咬着嘴唇冷静拨开或闪躲这些踢击,踢技看似猛烈,实则毫无章法,对方只是想用力道和气势压制林泰,寄希望于他不敢正面回击。但实际上他踢第一脚的时候重心就太飘,瞄准的是林泰的头,这样走高的鞭腿破绽都很大,何况林泰以逸待劳站在场中央看着他冲上来,如果他想,对方踢第一下的时候他就能一脚撩在对方下阴,让他认输。

但林泰没有,他耐心等着茶座上大师傅的声音。

对方踢完了一套腿,后退几步重整姿态,场下门客纷纷叫好,但只有场上的门客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番进攻无效,自己已经落了下风。

“好,柴嵩对林泰,开始。”

大师傅发话的瞬间,柴嵩作势要故技重施,快步逼上前,但实际却打算用一套完全不同的腿技进攻林泰的下盘。然而当他出拳对林泰的面门佯攻时,林泰的手臂突然像蛇一样翻上自己的手腕,柴嵩惊叹一声,翻身横踢想摆脱林泰的锁技。重踢踢空了,这是理所当然,他也没有指望这一击能伤到林泰,但起码他已经摆脱对方的攻击范围,但事实却是他的翻踢让他没能看清林泰的行动,从林泰的左手翻出又正好钻进他右手的怀抱。

这次林泰没有手下留情,用柔劲掣住对方的右臂后,柴嵩想要挣脱,林泰顿时把手臂上的力道加到十倍百倍,没有靠身法取得优势,而是突然把比武变成了角力,用肌肉和骨骼压迫对手。

“百劲拳!”在场门客无不惊呼。

一瞬间,林泰卸掉了柴嵩的右臂,柴嵩脸色惨白捂着脱臼的手臂还来不及喊痛,林泰照准他的面门一记鞭腿踢出——虽然高鞭腿破绽很大,但对手已经失去重心无力躲闪。这一脚踢碎了柴嵩的鼻梁,鲜血汩汩地洒落在台上,柴嵩瘫软倒地,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惨状比之前的鲁阳更甚。

“柴嵩,面门,中腿,右臂,脱臼。林泰胜。”

武馆里充满了仇恨的视线,林泰不去理会。有人上来把柴嵩拖走,林泰和茶座上的大师傅对视了一眼,大师傅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看到这个动作,他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或者说,恐惧。

站在场中央,把大师兄打的血肉模糊的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脸庞上稚气未消却有好几道疤痕,外套尚显松脱肥大,但露出的半截小臂却是肌肉盘结。

门客们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才来两个月的小师弟怎么就学会了颂武门绝技百劲拳,甚至连这个小师弟语焉不详的来历,拜入师门的理由,突然对众多师兄发起挑战的目的也一并变得可疑起来。唯一他们没注意到的是,茶座上的几位大师傅神色泰然,丝毫没有吃惊。

“众师傅,让我来和林师弟切磋一下吧。”一个黑衣年轻人走到茶座边上鞠了一躬,是大师傅吴道越的儿子吴湍。几位师傅还是一样处变不惊地点点头,就让吴湍上场。

“好,吴湍对林泰,开始。”

林泰摆好了百劲拳的起手式,看清了对方进攻的动作——那攻势松松垮垮,比之前的柴嵩鲁阳强不了多少——然后,吴湍的拳头就砸在了林泰的鼻梁上。

林泰眼冒金星,连连后退勉强让自己站稳,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前胸上全是血,鼻血顺着襟子流了下来,染红了一大片衣服。

“这一拳是为柴师弟还给你。”吴湍挑衅地瞧着林泰。在这场比试之前,林泰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期望,但是看到自己衣襟上的血迹,听到满场门客沸腾般地替吴湍叫好时,林泰还是很生气,吴湍不需要下这么重的手,周围的人又是为什么要以看他挨打为乐?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吴湍上前又是一套连拳,没有一个门客质疑刚才林泰还能悉数化解的攻势,现在却拳拳到肉,皮开肉绽。而林泰的反击毫无章法,甚至像是街头小混混打架。

“林泰,前胸,中拳。”

“林泰,左小腿,小腹,中腿。”

“林泰,面门,中腿,头顶,中腿。”

“林泰,后背,中拳,**,中腿。”

……

这场不堪入目的比试竟然持续了一刻时之久,林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只记得随着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脚渐渐绵软,武馆的阵阵叫好声越加狂热,门客涨红了面目嘶喊,似乎想要生啖这个十五岁孩子的血肉一般。

“诸位,既然犬子打败林泰,证明了吴家宗室拳法的威严犹在,我想趁此机会宣布一件事情,在这场比试之后,诸位应该不会有异议……”

这声音飘飘飘忽忽,似乎从天外传来。林泰尽量不去听那个声音,而是把自己沉下去,沉进自己的血和汗水圈出的一小块空间里,在这里面,他能听到一点点动静,悉悉率率,非常轻微,但似乎是一个女子在逗弄自己不足月的孩子。

“笃笃笃,卖糖粥。”

“斤蒲桃四斤壳。”

“吃侬肉,还侬壳。”

大概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没过多久,林泰被一盆凉水泼醒。他徐徐醒转,发现是吴师傅的女儿,而自己似乎身处武馆后院。

“给你的。”女孩扔过来一只布袋,林泰拿在手上掂了掂,大约有十两,他把布袋系在腰上,艰难地站起身。

“别回来,颂武门容不下你了。”

“我没打算回来。”

林泰忘了掩饰自己的语气,他现在就像一个刚刚干完重活的小孩,拿到奖励之后开心得忘记了劳累。对方露出狐疑的神色,林泰赶紧装出低落的样子,他确实感到疼痛难耐,但同时也感到轻松,几乎都是皮外伤,对方还算信守约定。看到林泰站立都困难,女孩随手捡了一根枯树枝递给林泰,让他当做拐杖。

“从后门走,让其他师兄看见不会轻饶你。”

“谢谢。”

林泰带着银子,拄着树枝走向后门。女孩在一旁望着他的背影,可能是这个场面和想象中的痛打落水狗有些出入,可能是皮开肉绽的林泰到底让女孩有些不忍,她禁不住走上前扶了林泰一把。

“你的百劲拳为什么还挡不住大师兄一般的拳脚?”

“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师傅?”

林泰说这句话没有恶意,他向来讨厌解释,搪塞是他的习惯。但也许女孩听懂了这句话背后恶毒的暗示,也许只是感到单纯的羞辱,她一脚踢断林泰拄着的木棍,看林泰闷沉地一声摔在地上,女孩啐了一口,转身走开。

林泰为自己的自讨没趣撇了撇嘴,狼狈地出了后院门。

到了外面,林泰匆忙拉扯衣服,活动筋骨,遮好身上的淤青。他找了条河看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这幅惨状回去过元宵,巷里的人会以为他是去偷钱庄被打了一顿。林泰赶紧抓了把淤泥摸了自己一脸,又擦掉大部分,现在自己看起来像是跋涉了几个月的山路没有洗过澡,但起码伤势看不太出来了。

林泰打点好自己,满意地起身,发现在河边不远处有一个乞丐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乞丐发现林泰发现了自己,不屑的哼了一声,拉了拉衣襟——就是乞丐也比现在林泰看上去光鲜不少。

林泰不甘示弱,在走过乞丐面前时,往他的面前的破碗里扔了一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