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邱处方坠落的时间很短,只够让他闪过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就是,爹爹恐怕要相继失去义女和儿子了。

他没有时间去担心东方雄等人是否成功逃离,因为在他坠落之后一瞬间,一束红绫从云间高阁的窗口中射出,红绫受内力加持,像箭一样追上邱处方。接着窗口的绛天骓一抖手,红绫卷了起来,从腰际拴住了邱处方。刚才坠落的势头被生生截断,腰间随即传来巨大的痛楚,邱处方几乎晕厥。

绛天骓接着运转内力,把邱处方往回拉了一截,又把红绫另一头绕在衣橱上缠住。邱处方于是便被吊在了窗外。绛天骓空出了双手,取了把剪子在手上,靠近窗边冷笑着看邱处方。

“小鬼,这么急着上哪去?”

“我既已跳了,便是死也不怕,你还逼问我又有何用?”虽然嘴上这么说,邱处方还是尽量不去往下看。作为回应,绛天骓轻轻拨动拉紧了的红绫,勒进肉里的红绫轻轻震动,给邱处方带来一阵剧痛。

“跳出去只要一时义气,未必就是不怕死。你若是不老实交代,便看这条绫能挨多久吧。”绛天骓说着用剪子在红绫上又拨动了几下,痛得邱处方汗珠往下淌,接着才把刀口架在红绫上,作势要剪。

“不如先说点简单的,你叫什么?”

这时邱处方被吊着的高度大概是醉生楼第六层的窗口,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如果能**过去,跳进窗口,自己就保住了这条命。

绛天骓从上面望见他看窗口,大抵猜到了他的想法,又是一阵冷笑。

“如果想要**着红绫到窗边逃命,还是死了心吧。这根绫也用曼陀罗油浸过,你看看现在还能使得了劲么?”

邱处方试了试,果然手脚已经开始发麻,刚才实在太过紧张,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种甜香味。

“我叫邱处方。”邱处方自己也不知怎么的,便已经开了口,然而绛天骓看着他笑了笑,还是用剪子在红绫上刮开小小一道口子。那口子受力立刻绷开了一些,邱处方感到一阵摇晃。

“你做什么?我这不是在答你的话?”

“一道小口子而已,如果你当真能说出我想听的,便是这根绫断了,我再抛一根下去救你又有何难?”邱处方沉默,刚才一时气急又多说了一句,眼看局面已经被那魔女掌握,他很是不甘。

但是一垂下头,就能看到自己两脚在半空中晃**,下面是六丈的高空,街上有人已经发现了挂在楼外的邱处方,聚拢行人指指点点。这景象着实太吓人,别说中了曼陀罗油的毒,就是不中毒邱处方也一动不敢动。他虽然有胆量纵身跳窗与天赌命,但手脚被麻,身上捆着绫直挺挺地摔下去却又是另一码事。

“小鬼,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下面,可是会晕的。为何不看着我这边,说话看人的礼数,你家大人没教过你?”

“张口小鬼闭口小鬼,你又大到哪里去了?我已经报了姓名,你怎么不回报?这点礼数你家祖宗没教过你?”邱处方仰着头气冲冲地喊回去,但一望向那个女人,便觉得她倚在窗口的样子着实耀眼,甚至那女人的笑容让坠楼的恐怖也失去了实感。邱处方募然觉得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仰望美人的大好角度,但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真是可笑可叹。

绛天骓只是笑着,又轻轻在红绫上裁了一道口子,邱处方只觉得自己往下沉了半寸,那悬空的感觉让人脚软手麻,真是难以言喻。

“你所说还不是我想听的,不过罢了,我叫董云汐,是截江亭的岭南分舵的使者。只是你闯到我这个使者屋里来做什么?莫非你师傅贪生怕死,派了个刚入门的徒弟来打头阵?”绛天骓想用激将法,想来这小子能纵身跳窗,性子应该很刚烈,也许此番话能激他说出师门,然而邱处方毫无反应。

董云汐,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邱处方这么想着,仰头望着她的脸,他觉得脖子生疼,但恐惧慢慢减退。再问下去,大概逃不过她一刀一刀剐红绫,吓得他屁滚尿流把剑枭等人供出来吧。

“小爷就是走错了路,找茅厕找到你的闺房里了,你原谅了我,今后我们两家便互通来往结为交好,如何?”邱处方拉着红绫稳住重心,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平稳。

“你倒是不怕说。”这次董云汐笑出了声,但同时,又在红绫上剪了一刀,这一刀下去,邱处方都能听到布帛渐渐拉裂时让人心悸的声音了。

邱处方突然感到一阵愤然,不是对要挟自己的女人,而是对自己。他邱处方从不做被动接受之事,不管是和朋友还是对头,但凡起事都应当由他主导。无可奈何不是他的作风,哪怕深处绝境,他也爱做出人意表之事。

这么想着,邱处方叹了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旋身一扯。红绫从董云汐破开的口子处嘶的一声断裂,邱处方傲气地望着满眼惊愕的董云汐——那是个小女孩被吓唬的表情,也印证了邱处方的猜测,截江亭南舵使者绛天骓,实际只是个比邱处方大不到六七岁的女子而已。

“这就对了。”邱处方闭上眼,感到自己这一晚过得侠情豪骨,宛如一场梦。他从六丈高的地方坠落,加上撕裂红绫的瞬间董云汐迟疑了刹那,现在她便是武功再高也没法救他了。

但另一道影子从地面上窜了起来,邱处方没有往下望,于是一直没注意到这顶轿子何时开到了醉生楼门前。轿子里窜出的影子贴着墙往上冲了两丈有余,接着一跃在空中拎住邱处方的后背,翻手一振,一道鞭影斩碎了屋檐,缠在梁骨上。那人顺势借力,一**撞开边上的窗户,带着邱处方跳进了醉生楼第三层的回廊。

看到那人影,董云汐也脸色一沉,随即披了件衣服便往楼下去。一路上若干截江亭人来汇报方才大堂里刘晟闹事一事,董云汐充耳不闻。

很快三人聚到一块,邱处方在空中受了撞击,昏迷不醒,董云汐见了使鞭的人一改往日轻浮,规矩地低了头施礼。

“总舵主。”

“这孩子,怎么回事?”那中年人若无其事地从窗口把鞭子扯了回来,带落几块碎瓦。

“方才他闯进我的屋里,接着弟兄们放了响天雷,我还没来得及问,只担心他和剑枭父女有关系,便稍微盘问了下,谁知道捆他的红绫不知怎的断了,他才跌落下去。”这番话里不清不楚的地方甚多,但董云汐没有着急说下去,因为在总舵主的脸上,她看到了一股心不在焉的神伤。

“剑枭的事到此为止,往后南舵也不必再追捕三生会余党了。”

“总舵主可是要把这任务交给别人?”这个问题让中年男人脸上浮现一丝怒意。

“我要这事到此为止,莫再揣测,这就是命令。”

董云汐没有马上答话,她柔弱地别过头一阵,让气氛软化下来,这是她所长。

“领舵主名……只是,平乐的时局还没有安定下来,为了震慑当地各派,起码这少年应当有适宜的处置。”

“震慑也不必,截江亭已经没有敌人了,再添牺牲,只能是枉然。”董云汐没有听懂男人的话,男人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董云汐于是不再开口,也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城门的方向似乎很热闹,火把聚集,隐约有喧嚣传来。

“请诸位乡亲稍安勿躁,现有一名江洋大盗混进城内,我们只是稍作盘查,便会为诸位开启城门。官府那头已经签发文书,今日城门闭门时间延后半个时辰,以配合搜捕,还请诸位乡亲不要急着离开。”截江亭的人边朗声说着,边把文书交给一旁的卫兵。饶是如此挤在道上的的百姓还是叫骂不迭。然而截江亭人很快抄到了队伍侧面和后方,断了东方雄三人的逃路。

“我们事情紧急,哪有时间跟你做盘查?你城门可以晚关,能叫乡间的客栈驿站也随你一起晚关么?”东方雄喊了一嗓子,顿时附和如潮。心想务必让百姓群情激愤才有乱可趁。

“凡事不带孩子的,现在就可以通过。”隼走上前喊了一声,那声音异常浑厚,听得出喊话的人内力深厚。说完隼对一旁的手下点了个头,手下们随即转动绞盘,城门重新开了一条只容单个人通过的缝隙。听到不带孩子可以直接通过,大部分百姓恢复了理智,争相排起队来。一看人群恢复了秩序,截江亭的人马上掏出画像开始在队伍中搜索。

剑枭看了女儿一眼,周游儿咬着嘴唇对爹爹摇头。

“爹,还有办法可想。”

“傻丫头。”剑枭拍了拍周游儿的侧脸,同时把短刀掏出来攥在另一只手。

“你记住了,当你被奸人追缠,机关算尽也不能脱困的时候,只有一个以命相付的男人能帮你脱身。”剑枭慈爱地看着女儿。“爹只能保护你到这,往后你要再去找个靠得住的男人。”

“前辈!”东方雄看到截江亭的人往这边来了。

“小兄弟,之前种种,辛苦你了。”剑枭说着轻轻把周游儿推到东方雄身边,趁两人愣住的刹那,剑枭已经施展轻功跃出人群。

剑枭跃过人群直取城门,百姓们惊恐退让,他顿时成了火把照耀中的焦点。截江亭众唰唰唰几十把兵器出鞘,周游儿想喊,被东方雄捂住了嘴。

“趁前辈拖住他们,我们去水渠,从水渠里走。”

“我不走。”周游儿掰开东方雄的手。

“留下来你也会被抓住,一个也跑不了。”

“那你逃吧,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周游儿推开东方雄,愣愣地就要往城门方向跑过去。东方雄再次拉住了他,周游儿想甩开东方雄,但这次他手上的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没有兵器,又是个女孩,一上前就会被发现,他们抓了你去还会用你要挟前辈,那该怎么办?”周游儿没有回答,只是咬着嘴唇望着剑枭的方向,东方雄叹了口气,心里生出一种过不去这道坎的哀叹。

“我跟你一起去帮前辈,如果不行了,我拖住他们,你快跑。”东方雄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周游儿却点了点头。

城墙下面,截江亭亭众们看到剑枭正面袭来都不禁后退,只有隼寸步不动。剑枭落地之后只感到血气翻腾,他内伤一直未愈,折腾了一整晚体力已经不支,刚才跃这一步只觉得真气几近失控,差点就喷出一口血来。

然而这还不够。剑枭再次跃起,顺着城墙连踏云步,硬是扛着内伤翻到了三丈高的城墙上。截江亭的人大都没有此等轻功,当时便呆在原地,只有隼也纵身踏步,在百姓们的惊呼声中飞身追上了城墙。

东方雄在下面望见了这一幕,马上拉着周游儿往通往墙头的阶梯跑。刚才截江亭众人拔刀,两人飞上城墙已经吓坏了百姓,出城的队伍开始溃逃,两人倒能趁着混**到墙根下面。

“跑上去等我!”东方雄推了一把周游儿,结果那女孩身法似乎远比东方雄轻巧,三步两步登上台阶,倒把东方雄甩在后面。

截江亭的人逐渐反应了过来,整队人马拿着火把刀剑也往阶梯这边来。东方雄正登了一半台阶,往后瞥了一眼,便在石梯回折的拐角停下,借着夜色隐在拐角一侧。截江亭的人刚跑上来,东雄方冲上前一脚踢在打头一个人胸口。对方着实没有防备,加上石梯窄而陡,此人被踢得仰面摔倒,顺着台阶滚了下去。身后的一干队伍也被撞乱。

那人的佩刀就掉在石梯上,东方雄捡起刀来回身往石梯上去,再往上有一道木门,他进去便把门闩死,也顾不上还有没有其他阶梯通往城墙墙头,便急忙追赶周游儿去了。

城墙之上,剑枭翻身上来之后马上伏地,哇地一下呕出一大口血。刚才他强行发力,体内真气已经溃乱,再强行运气就会有性命之虞。

而隼轻轻落在城墙另一边,那脚步轻如飞鸟栖枝。隼慢慢走近,和他所想一样,剑枭不过是在逞强,大抵是想为女儿争取逃跑的机会。无妨,剑枭的女儿事后再抓回来便是。隼一边靠近一边将暗器握在了铁指之间。

截江亭没有本门武功,而是专门掠夺研究各地各族的武学秘法,并分划了岭北、南境、东海、西域、苗家、巴族、北羌等宗门,底层喽罗和别派的入门弟子一样,从某一宗门练起或者带着一门功夫加入,而要做到副使则至少需要精通三个宗门的武学。如此一来,不仅招式大为丰富,容易对单一门派的武学形成克制,不同宗门的内功运法互相作用,起到了化零为整的效果。故而像隼这样的副使武功已经超过了一般小派的掌门,即便遇上大派中的高手也能见招拆招,将其从容击溃。

隼最擅长的是拳脚和暗器,便挑选了南境洪门拳和苗家蝎形拳,将其融合之后独创了一门专注外功的拳术。隼双手共有三只断指,故专门打造了一副缺三指的镔铁手甲名为“七截”,打斗当中能以铁指戳、切、刺,以铁拳格、砸、抡,使拳法有了刀剑一样造成严重伤口的威力,与其专注外功的拳风正相配。在截江亭内里,绛天骓的武功和阶级都远高于隼,但要论对平乐诸家的威慑,隼却是空前的一人。

随着隼慢慢走近,一双铁掌隐约泛着寒光,剑枭不屑的淬了一口。

“如没有乌鸦谷的工匠,你便是没壳的螃蟹,哪能够耀武扬威。”说这句话引得剑枭一阵咳嗽,隼听得出他内力已近枯竭,更加肆无忌惮。走上前便把剑枭拎在手上,三只铁指在他衣襟上一拧,襟口顿时被拉紧地几乎绷裂,剑枭随即发出窒息的嘶声。

“慕容昊在哪?”

“不知道。”剑枭涨红了脸,一只手抓住隼的铁掌想掰开那只手,但七截外裹熟铁,关节以外的地方简直如板甲般坚硬,剑枭再怎么使劲也是纹丝不动。

“你女儿定还在城内,以她一个女孩之身,独自行走定然引人注意,就算她逃出平乐,截江亭眼线遍布四海,找到她也毫不费事。到时候我们的人尾随她去找进乌鸦谷的山路,连你女儿带乌鸦谷全部人一并杀光了,可好?”隼说着脸上隐隐泛着笑意,剑枭震怒地瞪着他,却无可奈何。

突然一道寒光刺穿了七截的铁皮,隼震惊当中松开了剑枭,剑枭拔出短剑接连又刺,隼用铁拳去挡,不想那刀刃在拳甲上擦出一溜火花,将七截切开了一道口子。

原来剑枭趁着隼盘问自己一手把短刀去了刀鞘,隼料想剑枭拿自己这双铁掌没有办法,竟大意被短刀所伤。

“百僻刀?”隼看着自己被刺穿的手臂,血正从手甲的破口中淌出。

“乌鸦谷的工艺,岂是小贼你能懂的?”剑枭反握短刀,用手臂挡住刀身隐藏了刀势,再次快步逼前。这柄短刀锐不可当,本来是一片打磨得极薄的玄铁,这样的一片玄铁通体都是刀刃,没有什么不能切开的东西,却又异为脆弱容易震裂。于是在刀刃之外包敷了两面乌金,让这把刀有了刀具应有的厚度,刀刃之外的部分也得到保护,整柄武器却又浑然天成看不出加工的痕迹,这就是乌鸦谷引以为傲的工艺。

剑枭心知自己唯一的优势便是百僻刀的刀锋七截无法抵挡,于是憋着一口气大步向前,依仗着锐不可当的兵器,即便内力全无也逼得隼节节后退。二十余步之后,隼一步踏错再次被剑枭靠到近身,百僻刀寒光一闪,隼不得不用拳甲格挡,一声脆响之后,血又顺着拳甲的缝隙流出。

这一击的反震让剑枭手臂发麻,体力耗竭又让他眼前阵阵地发黑,他不得不停下攻势后退几步,隼看了看拳甲上的切口,汩汩流血的伤口没有让他的神色有丝毫变化。

“像这样的刀,乌鸦谷里有多少?”

“防身的短刀罢了,剑冢上没有一万也有五千,杀光截江亭的狗贼绰绰有余。”剑枭反唇相讥想再拖延一些时间,他手上的力气还没恢复。

“果然是恃剑自傲,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有这些宝刀利剑,你和你女儿才非死不可?”说到最后一个字,隼蓦地笑了,他放弃了所有虚招,直冲剑枭面门。剑枭几乎看不清他的位置,但还是冷静地把刀刃递了出去。

他用百僻刀在身边斜划,如此便可借助隼冲击的力量将他切开。但当隼冲到剑枭面前一步的时候,他突然旋身而起,截江亭的黑袍被拉着飞旋起来,百僻刀砍进了长袍当中,立刻把长袍刺破穿了过去,但隼顺势拉扯,不等剑枭把手从破了窟窿的袍子里抽出,便把长袍拧做捆索,缚住了剑枭的手臂。接着手刀一斩,斩在百僻刀刀背上,竟把刀身打的歪折过去。

隼本可以用铁掌斩下剑枭的手腕,却故意斩在刀背上。毁去宝刀之后隼面带得意,似乎是有意羞辱剑枭的铸剑技术。果然剑枭看百僻刀被毁,顿时面如死灰,方才压制的真气也溃乱开来,让他又吐了口黑血,再无抵抗之力。

剑枭坐倒在地,隼从一旁拾起弯折的百僻刀,饶有兴致地靠向剑枭。但突然听得背后破风之声,他反身格挡,铁拳架住了东方雄的刀砍。

回过神,隼才看清了,持刀的是个矮自己一头的少年,而另一个人影直接扑向了倒地的剑枭,看步态是个女孩,隼又干笑起来。

“剑枭,你家到底是要被一网打尽了,还捎了个女婿一道来送死。”

东方雄没有理会他,而是慢慢挪动脚步挡在了隼和剑枭当中。此时他脑子里便已没了理智,只剩下沉甸甸的决心。

“前辈,你能带着周游儿下去么?”东方雄边说着边与隼对视,即便他紧紧握着刀为自己壮胆,也还是为黑暗中的那双眼睛感到齿冷。

“游儿,来,爹送你下去。”此时剑枭已经没有再施展轻功下城墙的力气,甚至连说话都很困难。

“爹,咱们没路可走了。”

“你看那边的城墙,那边没有火把照射。我抱着包袱从那跳下去,你躲起来。他追下城墙找不到你便会以为我给你做了肉垫让你逃了,等截江亭的人追出城去,你再想办法自救。”周游儿顺着父亲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段隐没在夜色中的城墙,她又望了望正和隼对持的东方雄,一时没了主意。

隼缓步靠近东方雄,因为在他眼里东方雄全身都是破绽,他并不担心东方雄突然发难。距离一步一步地拉近了,东方雄终于受不了这份压力,抡起刀划出圆弧逼退对方。隼本想用铁掌抓住刀刃,如此东方雄便无力抵抗。但他伸出手去,刀却像突然变短似得缩回一节躲开,往复几次之后隼发现,东方雄的脚步中隐约有个大圆渐渐成型,他以刀为剑划地而守,阻挡了隼几招。但这刀太轻,挥起来与家传的古剑截然不同,天巩步的节奏稍有散乱,隼便抢上一步,用七截抵挡刀刃抢到东方雄近身,一拳便打的他栽倒在地。

这一拳打的东方雄七荤八素,但意识还清醒。他看见隼越过自己朝剑枭父女去了,只得死命拉住他的靴子,隼挣脱不得,抬脚要踩断他的手骨。

又是破空之声,隼用七截格挡,发现袭来的是细不可见的银针。他抬头看,周游儿正端着发射暗器的针盒,那是唐门的造物。隼疑惑了一瞬间便想明了事情。定是剑枭与唐门中人做武器交易得来了这暗器,交由女儿防身用了。

可惜,周游儿从未用过这类针盒,只知道对准发射,被隼用铁拳轻易挡了下来。隼正要往前走,突然觉得半边身子麻痹不能动弹,他惊得仔细一看,原来铁拳并没有挡住所有银针,有一根从方才百僻刀切开的破口中射入,扎进了皮肉当中。隼大惊失色,这是唐门的水榭银针,实际并非白银所造,而是一种结晶硬物,此物刺入皮肉,与血相触即会溶解化成剧毒,须臾时间,隼觉得身上的麻痹又加重了些,甚至腿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

趁这缝隙,东方雄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捡起了刀,大喝一声铺了上来。与此同时,城墙远处也出现了火光——截江亭的人绕远从别处登上了墙头,正包夹过来。

东方雄使劲运刀,觉得喉头阵阵发甜,刚才的一拳已经伤及他脏腑,但远处逼近的火光刺激着他——再不让周游儿脱身,一切都会成为徒劳——于是他大开大合的劈砍,这是曜日三剑的第二部,景剑。取太阳威光之意,剑招刚猛激进,受到这剑招的激发,东方雄发声呐喊,竟然把到了喉头的血气又压了下去。

本来景剑东方雄只是看叔父使过几招,自己学了学,觉得剑法刚烈令人钦佩,却在没有往下练了,他在骨子里是个安静如顽石的孩子,就像宸剑一样封闭精致,工于防御。但有的时候,再封闭的人也必须站出来嘶声呐喊,为了守住心里某处不可退让的地方。

东方雄挥刀的时候,余光还扫到了周游儿,他别见周游儿眼里透着恐惧,那个眼神刺激着他,让血流加快,反应提升,东方雄似乎克服了刀与剑的差别,在身边挥出了一片铁色光环。

这样的招式威胁不到七截,但水榭银针的毒性越发发作,隼的动作变慢,力量变小。开始招架不住东方雄的挥刀,一道,两道伤口开始出现在他身上。有时他抓住破绽以拳、肘打中东方雄,虽然打得东方雄血花溅出,但力道却不能将他置于死地。

于是东方雄再度爬起来,和隼斗在一起,持火把的截江亭人越跑越近了,周游儿已经不再去看那些火光,只是定定地望着东方雄,刀与拳甲碰撞的声响在夜色中尤为清楚,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场对决。

东方雄以轻功跳起,暴喝一声纵劈一刀,这是景剑中沉日式,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这一记纵劈上。东方雄已经看出隼动作变慢,他有强烈的冲动劈出这一刀,如果隼敢用双拳抵挡,他就要压垮他的格挡,突破那对拳甲把他劈成两半。

东方雄本来是对的,隼确实已经无力防御这势大力沉的纵劈。他只是本能的用拳甲去接,但在刚才的打斗中已经伤痕累累的刀劈到七截上,力量还没传开,刀身就砰地一声四分五裂,东方雄失去重心跌落在地上,整个人陷入呆滞,似乎还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隼以三只为爪做出了蝎形拳的手势,三只铁指上还沾着血,一股死的气息从铁指上散发开来。

“不要!”周游儿站起身来,但她手无寸铁,暗器也已经用掉,再不能改变什么了。

这一瞬间,东方雄再没有任何能抵挡那双铁掌的东西,他耳中只有周游儿的惊叫。那声音比铁掌更快的贯穿了他,让他脑海中浮现一个声音。

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东方雄从地上弹起,以头撞向隼,失去重心让那铁拳丢掉了力道。东方雄咬着牙继续往前冲,此时隼中毒已深,在没有腾挪的能力,两个人就这么从六丈高的城墙上冲了出去。

火光已经很近了,周游儿还能逃掉么?剑枭前辈无论如何也走不成了,周游儿以后就没有父亲了。东方雄遗憾地想着,他一脚踏空之后,便和隼一起下坠。两个人都再无一点力气施展轻功,就这么直挺挺地追向地面。

“那便……罢了。”东方雄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城墙上的灯火飞速远去,黑暗吞没了他。

只是在黑暗中,不是是不是错觉,东方雄看见一只白鹭鸶从自己身畔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