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逃夜智救海王

C H A P T E R

两年后。

花船舱底,一个姑娘被绑在木桩上,几个老妈子正用细针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的扎,她痛得一阵阵抽搐,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额前的长发混着汗珠垂下来,整个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这是花船上对不听话的姑娘常用的手段。针眼留不下疤痕,却能让人痛苦难言,生不如死。

这个姑娘面目清秀却并非绝色,只是一副就要断气的样子,比平日还多了几分风情,让女人看了都有了怜惜之情,要是男人见了…

张春花叼着旱烟袋,啧啧几声,本想干脆把她卖到下等窑子里的心收了,琢磨着培养培养说不定也能赚些大钱来。

“行了,让她先伺候香姑吧,跟着姑娘学学伺候客人的规矩本事,若是还不听话,你们再接着收拾她。”

“我是好人家的女儿,绝对不当船妓,你们杀了我好了!”

“别跟我这死呀活的,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叫红樱是吧?我的耐心有限,别不识抬举。”

红樱被带着去石香姑的屋子里。立在门口的小丫头撩开帘子,红樱看到地上铺着红底镶金的地毯,头顶挂着耀眼的八角琉璃灯,屋子里全是花梨木的家俱,雕工繁华,各色器皿精致的令人叹为观止。屋子中间是一个酸枝木雕花的月亮门,把房间一分为二,上面挂着水晶的珠帘,里面还垂着两层的薄纱,一阵清风吹来,帘动纱摇,隐约的看到一张大**的锦被帷幔,**似乎躺着一个美人。只是一瞥就让人感到说不尽的奢华**浮想联翩,大概天宫里仙女的住处,也不过如此。

红樱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她从没想过在花船为妓也能有这样的待遇,一般的大户小姐恐怕也都望尘莫及。

这实在是…太奢华了。

老妈子发狠道:“姑娘还没起床呢,你今后就在这里伺候,等跟着姑娘学好了,再给你安排去处,若是伺候不好,小心揭了你的皮。”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小丫头来回话:“玉环姑娘说现在没人使唤,让红樱先到前面去帮忙。”

石香姑屋里的丫头一撇嘴,冷哼了一声。老妈子想了想便推了红樱去,“你先去吧,回头再过来伺候。”

红樱还沉浸在眼前的奢华中,一步三回头的被人拉了出去,推推搡搡的左拐右转,直到了二楼的一个包厢前。

门打开了,里面一个貌美的女子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她旁边的一个男人正在百般讨好。

“玉环姑娘,这是我从扬州带来的胭脂水粉,你试试看,又轻又香,涂上也比一般的水分均匀。”

玉环并不应声,只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

“玉环姑娘,红樱带到了!”

玉环瞥见门口一个穿着紫裙子的瘦小身影,一挥手:“过来斟酒!”

红樱害怕的往后一躲被身后的老妈子狠狠的拧了一把,吃不住痛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陈爷,你总拿些没用的东西来搪塞我,你腰里的这块玉佩,奴家要了这么多次都不给,可见对我不是真心。”玉环垂下眼,不甚开心的说。

“这玉佩要是好年月里拿去兑银子,少说也值个千八百两,祖传的东西我敢轻易送人,可对姑娘的真心没有一点虚假,不信你摸摸。”男人把玉环拉过来,玉环靠在他的胸口。

红樱端着酒壶一动不敢动,对上玉环似笑非笑的眼睛,一阵心悸。

玉环推开男人,“我今天不舒服,恐怕不能服侍陈爷了。”男人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玉环又指着红樱笑道:“这是妈妈新买来的,还是个小姑娘,我送给陈爷尝尝鲜。”

男人打量着红樱,笑得十分勉强。红樱瑟缩着往后退,惊慌失措笨笨的样子让他不禁有了些兴致,伸出手来在她腰后一阵**。红樱惊叫一声,手里一松,酒壶倒在他的身上,全湿了。

“大胆!”男人推开玉环,伸手揪住了红樱的襟口,“爷摸你两下是你的造化,什么东西!”

红樱倒在地上像一头被逼急的小兽,没有半点杀伤力的挥舞着爪子。男人毫不费力的把红樱从地上扔到红木圆桌上,杯盏乒乓的掉下来。

红樱被死死的按住,眼睁睁的看着他拿起酒壶往身上浇下来。分不清泪水还是酒水,她被呛的不住咳嗽,刺啦一声,感到身上一凉,衣服已经被扯破,一侧雪白的臂膀暴露在空气里。

红樱绝望的尖叫。男人被她的样子更刺激的欲火高涨,笨重的身体直接压了下来。红樱拼着所有的力气去推拒身上的男人,竟把他险些推下桌子去。红樱刚觉得有了一丝生机,却被玉环拽住了头发。

“陈爷,我替你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玉环左右一个巴掌煽过去,红樱一阵眩晕,又被男人压在了身下。她嘴角流着血,看着屋顶琉璃灯垂着的穗子,飘飘****,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老妈子丫头早就退了出去,本来紧闭的房门突然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一声女子娇喝:“住手!”

红樱听到得说话之人声音清脆响亮,紧接便感觉到身上的男人离开,她赶忙拢起衣服,逃也似的往外跑,被一个美人拉住。

“你没事吧?”

红樱抬头只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眼前这个女子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削肩细腰,系着一条白底的纱裙,裙摆处绣着各色的彩蝶,每走一步都像是花苞绽放,暗香浮动。她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梅花簪别住,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万种,一双澄清的眼睛,顾盼神飞,妩媚勾魂间更有少女的俏皮和纯真。

红樱跪下去,哭喊,“救命啊!”

自从石香姑进了屋,那个陈爷的眼珠就凝住了。玉环气结,不甘心的挡在陈爷身前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推到一边去。

“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陈爷对着石香姑长身一躬。不再是刚才色令智昏丑态百出的模样,整理了衣服又成了个读书人。

石香姑不看他,只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瞪着玉环,空气顿时凝固住了。身后一阵嚷嚷,张春花带着几个人赶过来。

“陈爷,多有怠慢,多有怠慢,您可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替他们几个不懂事的跟您赔礼了。”

“张妈妈船上的小姐们都金贵的狠,连新买进来的丫头也敢往爷脸上抓,知道的你这里是开门做生意的花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香窃玉轻薄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呢。”

这位陈爷不仅有钱还在当地颇有势力,出来玩乐从来一掷千金,张春花把他当财神爷,一直让玉环好生伺候着,不想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免把火撒到红樱身上。

“小贱人,还不给陈爷跪下磕头。”

红樱被人按着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屈辱的眼泪再次留下来。男人抬脚把她踢到一边,坐到桌旁的木椅子上盯着石香姑看:“今天让你家这位姑娘陪我,我脸上这伤就既往不咎了。”

张春花赔笑:“这个恐怕….”

“拿去!”陈爷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豪气冲天的往桌上一放。张春花和玉环顿时都傻眼了。

张春花拿起玉佩,看了好一会又恋恋不舍的放下了。

花船上的妓女也分三六九等。低等的妓女每天要接待好几个男人,吃的是隔夜饭,穿的是旧绫罗。丽春坊是珠江口一代有名的妓馆。即便是一般的妓女,也有小丫头服侍。再好一点的,便会请人专门学习才艺,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被称为艺妓,这等妓女的待遇自然更好些,一般家的小姐恐怕也不过如此。而最上等的妓女吃穿用度堪比王侯家的金枝玉叶。多少书生雅士为了见伊人一面,散尽金银倾家**产,连个手也摸不得一下。

张春花不傻,玉佩虽然价值连城,可是石香姑是她几年来精心栽培出来的人,平时养在船里,男人们连看一眼都得送上银钱排队。一块玉佩就算价值连城也不值一个如花似玉的头牌姑娘。

玉环看着张春花为难的样子,心里一阵冷笑。这几年,张春花抬举了好几个新人,石香姑如今持币待估更被捧上了天,她心中这口恶气积压了很久。要知道没有她玉环就没有丽春坊的今天。

她款款走上前,决定给今天的事情添把火,“陈爷真是个多情种,玉佩平日里舍不得给我,一见石香姑就双手捧了出来,我服侍了你几个月,才见了石香姑就怕我欺负她。恐怕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家的妈妈是在她身上下了大注的,我好心把她身边的丫头送你解解馋,你偏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这妹妹心高的很,今天你若是能摸她手一下,玉环明日定当不计较金银,扫榻相迎。”

陈爷是个要面子的,被玉环这么激将,顿时火冒三丈。

“张春花,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再精贵的姑娘,也不过是个玩意,还真当你养的是千金小姐?明天我叫人来绑了她去,看你敢说个不字。”

张春花狠狠的剜了玉环一眼,一抬手却把红樱拎到了陈爷面前。

“陈爷,香姑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实在是伺候不了您,这个丫头是我新买来的,今天就送给陈爷了。”

红樱扑通一声跪在石香姑的脚下,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小姐,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遭了大水,父母得了时疫才病死,我热孝在身,万不能做哪些苟且的事。你救救我吧,我给你做一辈子奴才,来世还要做牛做马报答你。”

老妈子扑过来,对着红樱又是一阵暴打,红樱忍无可忍趁她们没有防备,捡起地上摔碎的茶碗,往自己脖子扎去。

“红樱,住手!”石香姑手疾眼快,冲过来拦下红樱。

屋子里安静下来。

石香姑站起来对着陈爷道:“三日后便是一年一度选花魁的日子,到时您带着银子来捧香姑的场,若是拍下了香姑的**,香姑定当尽心伺候。”

张春花本来也是骑虎难下,本来想着石香姑这些日子一直病恹恹的,等过几个月再让她挂牌接客,没想到她今天倒是自己应了下来。

“香姑,你说的可是真的?”

石香姑扶起红樱,一挺腰杆:“比真金还真。妈妈今天我陪陈爷喝酒不醉不归,你别为难红樱。几日后我就参选花魁,替你赚大钱。”

每个人都很满意,唯独玉环心里不痛快,她扭身出来走到包房外面。走廊上站着很多姐妹同客人,她扫都不扫众人一眼,怒气冲冲的走过去。

“你给我站住!”

石香姑声音不大,但清脆有力,同是两个绝色的美人,本来就是一道风景,所有的人都向两人的方向看过来。

“玉环,从今后要是再敢欺负我身边的人,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哟,翅膀硬了想造反?还没伺候过男人呢,就赶来管教我,你有那个本事吗?”

石香姑脸一红,发狠道:“管教的就是你,我把话放在这,你要是再敢动红樱或者是来福任何一个人半个指头,我跟你对命!”

玉环抬起手,想煽石香姑,突然一盒茯苓粉向玉环的面上袭来,她脸上身上洒的都是,看清前面的始作俑者是来福正要发作,哪只才走几步,又被来福腿下一绊,整个身体扑到了地上。

“玉环姐姐,免礼免礼,赶快平身!”来福出声,周围所有的人哄堂大笑。

玉环恨恨的站起来,“你们等着,石香姑从今天起,有你没我!”

夜深了,石香姑躺在**,紧锁眉头满面通红。来福站在纱帐的外面,一脸沉重:“自作自受,你发神经主动要和那个臭男人喝什么酒?”

石香姑闭着眼睛,一股酒意顶上来,她费力的压下去:“不喝他怎么能在妈妈面前替我说话,不但红樱逃不过,明天妈妈怕是也又要打你了。”

来福攥住拳头恨恨的说:“我告诉你以后不用管我,还有那个什么新来的红樱,跟咱们没半点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丫头片子,你为了她答应老巫婆接客?我看你是疯了,也要把我逼疯了。”

石香姑从纱帐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来福的衣袖:“既然迟早躲不过这一天,又何必多祸害一个好人。红樱…她也是个苦命的,和我们一样。”

来福甩开她的手:“一样个屁!”

石香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来福在原地,僵硬的站着。

红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一旁,来福看她不顺眼吼道:“你出去,看你就心烦!”

红樱是个倔丫头,知道来福不喜欢她,索性蹲在石香姑的床脚下,抱着膝盖,不走也不说话。

“我让你滚听见了吗?”

“我不走!”

“你他妈的再不走,老子打你出去!”来福这个火啊,这些年他跟石香姑容易吗,为求自保,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每天的噩梦一下子就被这个丫头片子变成现实。

“哥,你让我在这伺候姑娘吧,去别的地方我害怕。”红樱哀哀的求他。

“谁是你哥,你不走,我走!”

石香姑睡到后半夜,喉咙里冒火,四肢冰冷,越睡越难受,一边翻身一边说梦话。她感觉自己被人剧烈的推搡着,一睁眼看到一双泪汪汪的丹凤眼,惊恐的看着她。

“那个,那个红樱,你又没死,你哭神马?”

红樱摇摇头,一脸深情厚谊无以为报的模样,扑通跪在了石香姑的脚下:“小姐,从今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以后但凡有刀山火海,我都冲到小姐的前面替你淌灾挡难。”

石香姑酒全醒了,捏着额头坐起来,心想这丫头也忒老实了,若是不遇到她,在花船上还不被玉环之流当小白菜剁了包饺子。

石香姑坐起来。红樱赶忙用抱枕塞在石香姑的腰后,又郑重的把茶水递到她的嘴边。

“红樱,你上来躺会吧!”

“小姐,这使不得!”

“你的伤不疼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花船上可没有闲人,她就是从红樱这个时候一步步走过来的。

红樱不敢不从,只得慢吞吞的躺下,身体挨着柔软的被褥,忍不住舒服到叹息。一聊天,才知道石香姑比她还小半岁,不过是才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心中又多了一丝愧疚之情。

“红樱,不如我们结拜成姐妹吧,我本来有一个哥哥,来福也是我哥哥,可我从来没有姐妹,你愿意吗?”这么多年她最珍贵的就是亲情,可在这花船上想要寻找温暖,却比登天还难。

“小姐,我是你一辈子的奴婢,不敢奢望和你姐妹相称。”

石香姑睁大了眼睛看着头顶五色才线绣成的孔雀,好像她自己的人生被人渲染成绚丽的颜色定在那,没有自由没有生气。无论如何,她要为自己的命运再搏一次。经历了无数次想要逃走的失败,她不知道司命薄上她的命格究竟是什么,可时至今日,她依旧不想认命。

“红樱,过几天我就要挂牌接客了,其实…我也很怕!你愿意做我的姐妹吗?”

红樱感动的泣不成声,“香姑,都是我连累了你,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有一口饭也给你,仅有的一条命你也可以随时拿走。”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如果可以我带你离开这。

这几年逃跑的想法一直深藏在石香姑的心底,连来福都没有告诉。本来定在几个月后的逃亡计划,却因为红樱的事情不得不提前改变。而石香姑却不知道,这次的决定会让她的一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转眼迎来了当地花船竞选花魁的日子。江面上花船林立,灯光旖旎,船上美女如云,登船者不乏才子贵胄。其中名盛一时的丽春坊尤为独树一帜,在二层上搭了一个巨大的台子,几名清官吹拉弹唱,歌舞竟艺,十分出彩。

黑暗中,无人注意一个面目冷峻的男子浑身是伤,他眼见前方最近的一处花船张灯结彩,挣扎着向那方向走去。

他刚隐藏到一个角落之中,突然四周鼓乐齐鸣,从船上向水面飘出一盏盏莲花灯来。男子抬眼望去,一个女子身穿粉色衣裙,手中攀着一条彩绸从天而降,一时满座哗然,周围爆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他在角落里远远的看到台上的女子容貌绝美,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时而举袖,时而下腰低回,忽然抬起头来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正好看向他这个方向。饶是他从来见惯各种绝色佳人,对上那双眼睛时,也不觉一阵失神。

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却偏偏目光干净,宛如孩童般的神情,更加纯粹动人。

渐渐的,她舞步翩飞一下子幻化出无数身影,随着水光烛光,摇曳不止。他捂着伤口,一股血水顺着指缝流出。心知不妙,赶快闭上眼睛还是抵不住眩晕的感觉,那女子小小的身影在黑暗的世界里无处不在。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力,不让自己晕厥过去。再睁开眼睛,已经一曲舞毕,整个花船沸腾了。叫价之声一浪盖过一浪,更有几个自诩风流的多金客官,不惜为了此女大打出手。那女子最后一个大开大合的舞步猛然收住,纤腰一扭,转身离开,留给所有人一抹纤细美丽的背影。

花到靡荼始倾城!

众男子的魂魄更被勾了去,为之彻底疯狂了。

石香姑回到自己的房间,红樱正在那里收拾梳妆台。石香姑关上门,用背抵住:“红樱,我要走了。”

红樱手里的胭脂盒掉到地上,她根本不敢置信:“走,往哪走,今天是你竞选花魁的日子啊?”

“越是不可能的时候,就越是好时机。现在老巫婆在外面忙着敛银子,来福和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要不要跟着?”

三年了,她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这一刻,来福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殊不知她为了今天,这几年花了多少心思。

红樱起初有些胆怯,迎着石香姑坚定的目光,她咬牙道:“我跟着,可…你们千万不要把我丢开!”

石香姑故作为难:“我不会丢开你,可是这一去山高水深,要受很多苦,万一…”

“万一怎样?”红樱后退一步果然怕了。

“万一遇到哪个读书的公子非要娶你做老婆,你自己要走,我们可也不拦着。”

被石香姑一逗弄,红樱破涕而笑,可眼圈也很快红了,“你们去哪,我就去哪,我自己留在这,横竖都是一个死,跟着你们总有些希望。”

“那你去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

“我们怎么逃?”

“船头把手的张丁和张怀被我使了银子,我们从船尾跳下去,游水后再上岸,然后一路往北逃,离开水路才能有成功的可能。”

突然门后传来当当敲门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惊。

“姑娘,外面来了几个洋人嚷着让头牌姑娘去陪酒呢,玉环姑娘已经去了。妈妈嘱咐姑娘好歹再屋子里避避。”

石香姑心底冷笑一声。挂牌竞价为期三日,第一日便来了洋人。张春花知道这些洋人都是白吃白玩不给钱的,赶上了就是晦气,搞不好就要人财两空。

“知道了,你回了妈妈,告诉她我就在屋子里呆着哪也不去。”

外面的丫头走了,红樱也准备离开石香姑的屋子。

石香姑对着她的身影轻轻喊了一句:“红樱!”红英转过头看到石香姑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今夜我们要靠自己改变一生的命运。”

红樱坚定的向她点点头:“我都听你的!”

红樱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石香姑一个人,她拿出一只小小的铜香炉,点燃三炷香,对着家乡的方向遥拜。

“父母在天之灵保佑女儿逃离魔窟,从此不畏贫穷苦难,只愿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给父母抹黑,他日遇到红旗帮的海盗,定当手刃仇人,给爹娘报仇。”

想起幼时自己在父母膝下被视为掌上明珠,无忧无虑每日只愁没有更好玩的游戏…海盗来袭,亲人相继倒在血泊…一切回忆历历在目,心痛难耐。石香姑泪水缓缓落下,遥拜父母就地磕了三个响头。

烛火摇曳中,仿佛父母的面庞就在眼前。石香姑伸手去摸,一切还没有触及到,就全部消失不见。她以为自己是眼花了,门外一阵人影晃动,紧接着有人推开房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一把搂住了她。他虽然重伤在身,可是拼着力气动作也十分敏捷,一看就是身怀武艺的人。

石香姑刚要喊出声,被他用手狠狠的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男子刚才的动作用尽了最后的气力,身体一沉,昏厥过去。

“喂醒醒,你叫什么名字啊?”

拍他的脸,毫无反应。石香姑看到男子的襟口被血水湿透,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外伤,此人会是谁呢,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里?偏偏还是这个时候。

“石香姑,你在干什么?”来福推开门,从她身后直接窜了过来,眼见石香姑抱着一个大男人,唬得嗷一声,赶忙把门关上。

“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不是坏人。”

“你脑子被驴子踢了?有坏人敲锣打鼓说自己坏的吗?万一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正被官府缉捕,我们就倒大霉了。”来福拉着石香姑往后退。

石香姑打掉他的手,检查起男子的伤势来:“可万一他是被恶人追杀,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呢?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经过初步的检查,石香姑看到他是被人一剑穿透了胸膛,肩上还残留着半只断箭。左腿也被人割伤了。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就要流血而死。可是这样的痛苦下,他还能走到这里来,毅力绝非常人。

“没时间管别人的闲事,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看到满地的血渍,来福感觉手脚冰凉,自己怕是也要晕了。

“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忘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

“师父早就不管我们了,你还提他干什么?”

“师父肯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不带我们离开的,我们现在还不是靠自己活的好好的?”

来福急了:“石香姑,你不管这个臭男人的闲事会死啊?”

“不会死。可是会因为今日见死不救,以后每晚天都因为良心不安睡不着觉,被噩梦折磨,良心再无一日安宁。”

“石香姑!你就不能自私一回?之前为了彩云差点被打死,之后多少次管我的闲事,前几天为了红樱答应接客,现在又莫名其妙的为了一个快死的男人放弃离开的机会。哪个坏人会说自己坏,尤其是对着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八成还要把自己夸成一朵花。我的小祖宗,他都是骗你的!我看他就是个大坏蛋,大王八。”

石香姑白了他一眼:“你和我哥之前不也总骗我吗,我哪一次有不管你们,你才是个大坏蛋!”

来福冲过来推开石香姑,男子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晕厥中眉头也更紧的蹙在一起。石香姑看着男子身下的血更加汹涌的流出来,心里一阵恼火,也下狠手把来福推在一旁。来福更生气,跺着脚这次决不妥协:“石香姑,不许再给我多管闲事,你要是犯傻,我就宰了他。”

“你敢,这个人我管定了。我们要是走了,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咽气!”

“他现在死了最好!”

“你去死好了!”

两人争执不下,外面突然几声枪响。隐隐的听到有人哭喊着:“洋人开枪了,海盗上船抓人了,快跑啊!”

“来福,你听到没有,他是被海盗追杀的,我们得救他!”

来福激动的双臂都在颤抖,突然抱着石香姑的双腿跪了下来:“石香姑,我求你别再犯傻了。你跟我不一样,我本来就是个要饭的。可你是石家的大小姐,大善人石老爷的掌上明珠,你不能在这脏地方把自己给毁了。你筹划了两年为的就是今天,现在外面越乱,我们越有逃走的机会,我们快走吧!”

石香姑看看来福,又看看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她咬咬牙道:“来福,看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在这不管,我做不到。”

来福气得鼻孔冒烟,惊天动地的摔门而去。

石香姑自己费力的把男人拖到**,以前因为经常挨打,她这里不缺止血生肌的药物。石香姑先用白酒烧着给伤口消毒,再把金疮药倒在干净的白布上。她解开他的衣襟,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双手不禁微微的颤抖。

“别怕,我受的住!”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口气,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度。石香姑暗想,刚才与来福之间的话不知道被他听了多少。

“你忍着点,我得揪着箭翎把它拔出来。可能会…很痛”

“无妨!”

石香姑一咬牙,手上一用力顿时有血肉撕裂的声音,男人面上惨白得褪去所有血色,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滴落下来,可他真的一声也没哼。

石香姑以前也曾经给来福上过药,她耳边还响着来福因为怕疼哭爹喊娘寻死要活的哭声。面前这个人竟然一声不哼。她心下佩服的同心中充满了想要探究他究竟是何人的念头。

男人好像一下子猜透了她的心思,目不转睛看着石香姑替他上药包扎的双手,眼底有一道流光闪动。他缓缓的说道:“我叫韩子君,我家世代在海上经商,几日前遭了海盗,我们奋力抵抗,杀死了他们管事的头目,海盗大怒,所以其他人都被杀了,只有我侥幸逃脱,却被他们一路追杀。”

原来也是因为海盗失去亲人的苦命人!石香姑心底一阵难受,不觉又一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来。她看不出他的年纪,但可以肯定他不是少年,甚至可以断定他是有些年纪的。因为他的声音很醇厚,认真时带着隐隐的威严,笑起来可以给人心安的感觉,年轻人不会有这样沉稳气质。还有他通身明明是很儒雅的感觉,却让她微微感到些许的压迫感,仿佛他能洞察她所有的想法,令她一时手脚无措。尤其是他的一双星眸,初看时好像清澈的溪水,可是细看之后却发现之所以感到清澈是因为那里深不见底,对视久了,好像连自己的灵魂也会被其吞噬。

她石香姑早就不是不经世事养在深宅大院的小姐,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一直在油锅里讨生活。可这个男人气场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

**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石香姑,四目相对,他的声音略带些许沙哑带着迫人的质感:“你怕我?”

这个人虽然重伤躺在**,可是气势却一点不减。石香姑很少怕人,可是她和他在一起这样默对着,四周席卷着一股从没有过的压迫感,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慌意乱和手足无措,咬牙嘴硬道:“我……不怕!”

男人发出微不可闻轻笑,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无奈:“那刚才吓坏你了吧?”

石香姑微微摇头,“你伤的很重,还是别说话了。好好休息,这里平时没人敢随便进来,暂时是安全的。总之,我会保护你的。”

男子深不见底的黑眸内,流光涌动,目光专注的停留在她的脸上,深深的探究着,嘴角不知不觉勾出一丝笑意。

石香姑想不出自己哪里不妥。此时外面更乱了,她心里惦念来福和红樱,站起身,把幔帐替他垂好:“你先躺会,我出去一下,看看外面的情形,很快回来。”

石香姑刚要转身,突然觉得手腕一紧,被人抓住。

石香姑一回头,看到他因为用力,额头上已经又密密的冒出了汗渍。石香姑盯着自己的手腕,挣了一下,他脸色更白了,却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干什么?”

“此事过后,我会带你一起回家…”

石香姑的心像是被一下子穿透一般。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在心头弥漫开来。她早就没有家了,可她这些年拼尽全力想要拥有的终究梦想,就是有一个家而已,像多年前那样幸福温暖,时时刻刻与亲人相守在一起。

“你烧糊涂了,快放手!”

石香姑用力一甩。韩子君痛得闷哼一声,手不得不松开,再次去看,只看到女子纤细的背影已经走到了门前。他无奈的摇摇头,刚才她和那个叫来福的人对话时,他就模糊的听到不少。这个小女人,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石香姑走到楼下,看到十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男人围坐在梨花桌前。她认的出这些是海盗。内心深处最惨痛的记忆被打开,也是这样一群人,杀了她的亲人,毁了她的家园。她真想走过去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张春花正点头哈腰的敬酒赔礼。她的身旁,一个身材高大的洋人正玉环护在身后。盛怒中的石香姑不由暗自佩服起玉环来,这个女人的心机可真不是吹浪得虚名,关键时刻连洋人都能被她所用。

“臭娘们,咱们今天就玩定你了!”一个海盗掀翻了桌子,洋人掏出火枪对着其中一个海盗开火,鲜血喷涌,大汉倒地身亡,周围早就吓得钻进桌底下的男男女女又是一通嗷嗷乱嚷,连滚带爬。

海盗们也是有枪的。双方火拼,有的洋人被海盗打死,有的海盗也被打倒,可毕竟洋人寡不敌众,很快落了败势,气愤之余把火撒在周围人身上,几个嫖客和姑娘纷纷中枪倒地。

玉环死死的拉着身前的洋人哭泣:“亨利先生,我好怕!”亨利一边开枪,一边用身体护住她,“别怕。这个给你…”亨利退到角落中,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胸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凭这个东西来找我。”

玉环不明所以,这时一个海盗拿着大刀冲过来,亨利拎起旁边的一个姑娘,迎面弯刀插入她的胸膛,她死死的瞪着玉环,倒在了血泊当中,死不瞑目。玉环吓得不清,一脚把尸体踢开,投入了亨利的怀中。

石香姑担心来福和红樱,跪行在一个个圆桌的底下穿梭,就是不见两人的踪迹,眼见洋人和海盗越来越多的伤及无辜,石香姑急中生智大吼一声:“官府的人来了。”

果然,海盗和洋人听到后纷纷离开。一场选花魁的盛宴,最终以满地狼藉告终。张春花哭天喊地,自是不用细说。只是石香姑心中不免担忧,海盗们若是存心追杀自己房里的韩子君,他们又怎么会为了同洋人抢夺一个头牌姑娘,就轻易离开。

“香姑,你没事吧?”红樱从二楼跑下来,她身后的来福看到石香姑安好无恙,也似松了口气。

“我没事,你们赶快回房去吧,我怕这些海盗用不了多时,还会回来!”

“那你跟我之前说的…”红樱急的直跺脚。

石香姑环顾四周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事我们回头再打算,你先回房去吧,现在这里不安全!”

红樱还要讲话,来福推搡着她去一边:“让你回房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别在这笨手笨脚的添乱!”

轰走了红樱,石香姑拉过来福:“刚才的事情先别让红樱知道,这事太危险,万一出了岔子,我不想连累她。”

来福仍旧虎着脸,“我才没你这么傻,她万一去告密你就死定了!”

石香姑呵呵一笑:“好哥哥,我知道你最惦记我,刚才原是我不该凶你!”

石香姑对来福凶巴巴的样子,他倒没什么,她要是这样哄他,他可真受不了。

“你想管就管吧,反正你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我都依着你的!”自从他和范学羽师徒进了石家开始,这么多年,一直就是如此,以后也永远不会变。

“来福,我会带你离开这的,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保证!”

来福这回挺拽,凶巴巴的瞪着她:“你能保证啥?啥时候你能保证照顾好自己不为不相干的人受苦,我就信你!”他心里清楚,石香姑只要是答应别人的事情,就算自己再苦再难也会兑现,可他最烦的就是这点。他希望她永远是那个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的石家大小姐,无论是谁让她照顾保护,都他娘的不配!连他自己都不行。

天已经黑透了,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倚在桅杆上,一时心乱如麻。海盗、洋人…很多张面孔在她脑海里浮现,最终定格在韩子君的面庞上,再次抬头,一道流星渐渐隐入了天际,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她的眼前还是那一片熟悉的滚滚红尘。

“小子,看没看到这样一个男人!”石香姑一惊,顺着声音寻去,看到刚才的那些海盗果然又回来了,正拎着来福认证一副画像,来福挤眉弄眼的偷偷暗示她赶快离开。石香姑想起刚才这帮人对着玉环垂涎三尺的样子,赶紧转身,可已经晚了。

“站住!”

被海盗瞧见了,石香姑无奈只得转过身来。

“呀!好标致的姐儿,这船上好看的真不少,我看一个个比皇帝后院的娘娘们还讨人爱。”

“臭不要脸的,你以为睡了个窑姐自己就成皇上了?”

“他娘的,睡完了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

这些海盗污言秽语,石香姑强忍住心头的厌恶,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们。

“几位爷,这画像上的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劳烦各位大晚上跑了两次?”

“他啊!是个必须死的人,今天我们先从这丽春坊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的搜,若是找到便罢,若是找不到,就一把火把你们的船都烧了,看他还能往哪藏身。”

石香姑暗自心惊,“那…那你们是那一路的英雄?”

海盗们洋洋得意:“我们的名号说出来恐怕要吓死你这小妞,海上霸主红旗帮你可听过?”

“听过…难道你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红旗帮?”石香姑几乎把银牙咬碎,岂止是知道,她夜里梦里想的都是红旗帮海盗这几个字。

“不错,让你伺候我们这些大英雄,是你的福气,我们人也不多,眼前也就十几个,周围还有几十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们,今天我们艳福不浅啊!”

这几个人开始对石香姑动手动脚。来福拼命的拉扯石香姑离开,被海盗一拳打倒在地:“去你娘的,找死!”

石香姑狠命的推开海盗,刚跑了几步又被他们的魔掌捉了回来。石香姑的衣襟松了,屈辱的泪水在眼底打转,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画像上的人并未捉到,你们却在这里寻欢作乐,若是那人跑了,红旗帮当家的想必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这些海盗放浪形骸,无耻之极,可石香姑这几句话正中他们要害,其中为首的一个海盗,劈头盖脸的大巴掌扇在搂着石香姑那人的脸上:“妈的,险些坏了大事!”

重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石香姑极尽虚脱。来不及多想,她走到床前,撩开重重幔帐,看到半昏半睡的韩子君,赶忙把他摇晃醒。

“快醒醒,红旗帮的海盗来搜你,这里待不得了,我得找地方把你送走。”

韩子君眸光闪过一丝狠戾,看向石香姑散乱的衣襟和犹带泪痕的脸庞。石香姑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她慌乱的衣襟整理好,抹干脸上的泪。

“这些的畜生。”韩子君笑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可是板起脸的时候,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威严狠戾,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就要冲上来了,带头的海盗好像是红旗帮的三当家,看了你把他们得罪的不轻,他亲自带人来抓你了。”石香姑来扶他,他却看着她一动不动,突然一伸手,她就跌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应该很疼,他却一动不动,莫名的火气在他的眼底熊熊的燃烧。时间仿佛静止了,四目相对,目光交错中,是对峙又像是表达。几层幔帐,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过了一会,外面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搜,一间一间的搜,要是搜出来,就把你们所有人和这船一块点了。”

“你起来,我扶你先躲到床底下去。”

“如果他们抓到我,我自会让他们放过你,别怕!”

石香姑嗤笑,“刚才他们说了,抓不到你也要烧船,横竖都是一个死。我这人从不认命,就是死也要跟阎王爷叫板一下。”

“如能活下来,以后我替你和别人叫板,因为我凶起来,人家会更怕一点。”

石香姑看着他如此郑重深沉的讲笑话,扑哧一声笑出来。手被他拉住:“一会他们进了屋子,你就想办法赶紧离开。如果我活着就一定去寻你。”

他笑得很淡,石香姑感觉一股酸涩从鼻腔直达眼窝。为什么海盗如此猖獗,就无人可以阻止。她石香姑偏不信邪,今天就是拼死也不能让那群畜生得逞。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她扶着他刚到床下,门外的喧哗声就更近了。将床帘整理好,石香姑走出房间。走廊里站满了人,比起之前海盗的人数又多了一倍,他们正从楼梯的方向逐个搜查。

“三哥,没找到!”为首的海盗石香姑之前没有见过,周围的人对他都十分恭敬,再没了方才丑态百出的龌龊相。工整的列成两对,分站在走廊两侧,面上俱是一派肃杀。

李天霸眉头锁的更紧,虎目环视着张春花身后的一众女人,目光一跳落到了前方石香姑的身上。石香姑心里一颤,看他大步的向自己走来。

李天霸手中一抖,韩子君的画像出现在石香姑面前。

“没见过!”

“是吗?”李天霸的目光在石香姑身上一寸寸探究。石香姑并不慌张,若无其事的站在那,没有半分的不安,假模假样的看起画像上的人来。

别说,画像的人手艺不错,倒是有个八九分相。

“所有的人都在这,你刚才在屋子里干什么?”

“妈妈让我在屋子里别出来,我才听到动静儿忍不住偷偷出来瞧瞧!”

张春花也走过来,“爷爷,今天是我这孩子的好日子,按我们船上的规矩,献艺之后是不能离开屋子的。”

李天霸眯起眼睛,不怀好意的在石香姑的腰上胸上乱瞅,“你是今天的花魁?”

“是!”石香姑装出娇羞的样子,着实把她自己恶心了一把。

“倒是个小美人!”李天霸色迷迷的目光更加放肆,扫变石香姑的全身放声大笑,周围的海盗见此也跟着笑起来,声音一浪盖过一浪,此起彼伏。

张春花冷汗直冒,这样的情形下也只能讨好的干笑几声。

“可美则美矣,终究是个短命的!”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顷刻间安静下来。李霸天凶狠的捏住石香姑的下颚,“说,他在哪?”

“大爷,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更不认识你画像上的男人。”石香姑十分‘委屈’。

张春花急的直掉泪,“爷爷,我这孩子上了船之后就没怎么离开过,和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我看管的极严,她说的都是真的,绝不会认识画里的这个短命鬼。”

“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在哪?”

石香姑见势不妙,对着韩子君的画像心里道声歉:韩子君,对不住了。

“大爷,你瞧画上的人,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你看他混到这把年纪还被人追杀,可见平时不务正业,不是个采花大盗就是个老烟鬼。我若是见到他,早就拿着鸡毛掸子打跑了。哪如大爷您这样虎虎生威,一看就是个大英雄。”

李天霸很受用,“你说的很对,他就是个只会吟诗作画不知生活艰难的小白脸子。自古美人爱英雄,你爱爷这样的大英雄算你有眼光。”

与其被杀死,还不如被自己恶心死吧,石香姑一咬牙:“疍家的姑娘水里生,水里养,最爱慕海上的大英雄。若能与英雄相伴,长风破浪,把臂翱翔,就是死也值了。”

李天霸等人简直被石香姑捧的骨头都要酥了,“美人,现在不得空,等爷忙完了正事再来找你!”

石香姑观察李天霸的表情,断定他刚才是诈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一个小海盗来报,在李天霸的耳旁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李天霸听完之后冷哼一声,把手中的画像撕的粉碎。仍在地上重重的踩了几脚。这时他旁边的那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凑过去道:“大哥,怎么山上听到信儿了?”

“大哥放心,这船上只有这娘们和那小子见过,不行就做了她。”

石香姑的双手攥拳,指甲划破了掌心。再看李天霸的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目光重新在花船每个人身上交错停留。张春花悄悄牵了石香姑的袖子,往后退。

“站住!”李天霸突然目光如炬,再一次走到石香姑的面前,一把扯出石香姑的衣袖,大吼:“贱人!”

“爷爷,你这又是怎么了?”张春花上蹿下跳被李天霸一脚踢开。石香姑心扑扑直跳,慌张的看着他。

“妈的,差点被你骗了,这是什么?”所有人顺着李天霸的手指方向看去,看到石香姑的衣袖上不着痕迹的沾有一丝血迹。顿时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香姑你这个混蛋,你想把我们全船上的人都害死是不是?你把那贼人藏哪了,赶快交出来。”玉环第一个扑上来又叫又嚷。石香姑心想:还做春秋大梦,这些海盗早说过了,找不着更要放火烧船。

“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人在哪,你们要是不相信,杀了我好了,千万别连累船上的这些姐妹。”

“你以为你还有命活,现在留着你,我先划滥你的脸,让你变成个丑八怪!”李天霸说道做到,拿起弯刀,刀刃挨上石香姑的脑门上,石香姑感觉一阵刺痛,豆大的血珠滚落了下来。

“快说,他在哪?”

“我真的不知道!”

李天霸面露杀机:“臭娘们,还嘴硬!”刀又落了下来。来福老远跑了过来,哭咧咧的喊:“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我妹子是才选的花魁,好日子刚开始。刚才给我包扎时还说要让我以后跟着她享福,现在她的脸毁了,以后我们可怎么活啊!”

来福一哭闹,众人才发现来福的右臂上包着白布,还有红血印子渗出来,张春花顿时悲从中来,大哭道:“香姑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我好不容易栽培你有今天,却因为来福这个小兔崽子被爷爷们误会,这要是破了相,你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李天霸心生疑窦,一问之下才知道受伤的来福是石香姑的哥哥,她替他包扎也是无可厚非,这才收了刀,“我先不杀你!待搜了你的房间再说!”

他们要搜她的房间?若是刚才说不定还能混过去,可是现在李天霸已经起了疑心,该如何是好?

“快走!”

石香姑的心狠狠的揪在一起,脚下像是踩在荆棘之中,每走一步都艰难至极,短短的几步路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门终于被推开了,李天霸下令:“给我仔细的搜!”

这些人的强盗本色被发挥的淋漓尽致,顷刻间上好的一间屋子,全毁了。李天霸好像急了眼,亲自加入搜索的阵营中,他比一般人仔细,凭着直觉径自来到了床前。他很快又发现了几处不易察觉的血渍,突然回过头对着石香姑冷哼一声,一双手就要撩起了床帘。

“大爷,这屋子里太闷了,开开窗子透透气吧!”

石香姑上前几步,打开窗子,一股清新的夜风吹来,让室内一直紧张压抑的气氛舒缓不少。来福也凑过来,“憋死我了,这回舒服了!”李天霸再一次俯下身,就听来福大叫一声:“哎呦,有个人影跑了!”李天霸冲过来,推开来福,果然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迅速的闪过,“给我追!”

说完了这句话李天霸却没有放松对屋子里的警惕,他像一头闻到血腥的豺狼再次走向了屋内那张豪华的大床。

石香姑瘦弱的双肩微微抖动着,冷汗不满了额头,她下意识的要冲过去阻止李天霸,被来福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紧紧拽住。

李天霸的手猛地往上一撂,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床下竟然空空如也。

李天霸咬牙切齿却也徒然无奈。石香姑的心重重的摔落,可又一下子提了起来。韩子君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能去哪?

“报!三爷,楼下房间里好像有动静。”

“去看看!”

海盗们纷纷离开,石香姑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屋子,赶忙紧紧的跟了上去,临出门前,又皱眉看了一自己空空的床底。

他…究竟去哪了?

玉环的屋子在二楼最里处。石香姑赶到的时候,看到玉环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海盗们要进去,却被她拦在了门外。石香姑心里一沉,心又突突的跳起。

海盗们那里肯听她的,把她踢到一边冲了进去。这一进去,大家全部傻眼了,只见一个男人赤身**的躺在**,双目尤待缠绵之色,紧紧闭上眼睛,这么多人前来竟然还未醒来。

“你这个下作的小贱人,背着我偷汉子。你搞什么人不好,竟然把洋人拉上了床!”张春花脸色难看至极,花船上的规矩里最忌讳就是姑娘们和客人私相授受。按道理就是一分钱也应该上缴给张春花,然后所有人的衣食用度按赚来的银子再分配下去。

石香姑也明白了,这是玉环暗中想勾搭洋人。以为海盗方才走了,她就可以悄悄让亨利来自己房间幽会,而且为了让亨利对她着迷,显然是给他下了药,所以到现在还酣睡不醒。海盗也许不杀她,可是张春花平日里表面畏惧洋人,可等洋人和海盗都走了,玉环肯定有受的。

李天霸看后十分失望,对着玉环啐了一口,“放着好好的爷们不伺候,偏跟洋人鬼混。”

“三爷,怎么办?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八成就是他。岛上刚才传来的消息若是真的,我们得赶快回去”

李天霸不甘心的闭上眼睛,“今天算他命大,我们先走!”

“爷爷们,我们开门做生意绝不会私藏什么恶人的,您一路走好啊!”

石香姑汗水湿透罗衫,退出玉环的房间,她急匆匆的赶回自己屋内。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掩好门,看到韩子君正靠在床头,衣衫半敞,里面包扎的白布已经被血染透。可看到石香姑的时候,他疲惫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畅然的笑容,他轻声道:“你回来了。”

“你…”她不知不觉的走到他的近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你。。躲到哪里去了?”

“想我死可没那么容易,这些人我还真没放在眼里。”韩子君指了指屏风后面。石香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躲到自己装衣服的那只大木箱里了。再加上来福让红樱借机从窗外跑去,声东击西,这才让拿红旗帮的三当家乱了心。

“很疼吧?真没见过能对自己这么狠的。”韩子君伤势如此之重,呼吸恐怕都是痛的,他竟然能让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移动保命,这得靠多坚强的毅力?石香姑深深叹服。

“不对自己狠一点,那岂不是要把命送给别人!”

“能对自己这样狠心,对别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石香姑给他再次包扎,白布上鲜血淋漓,伤口触目惊心,好几次她的心都跟着在颤抖。说完这句话,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表情都被韩子君的目光锁住了,他的目光极具穿透力,让人无处遁形。

此时夜深人静,除了窗外轻拍的水浪,只有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我会对你好的。以后你跟着我,绝不会再受半点委屈。”

石香姑愣住了,她先是脸上发烫,下一秒便恼了:“胡说八道!谁要跟着你?别说你现在还被人追杀,就算是个王侯贵人,我石香姑也不稀罕。”

韩子君目光里充满探究:“哦?那你稀罕的是什么?”

石香姑并不回答,要知道她在这花船上,冷眼看过无数男子,她稀罕的东西,一般的男子没法给予,他们能给的,她也并不想要。

“难道你……不愿意跟我?”韩子君眸光一变,闪过一丝凛冽。他见过无数女人,且不论世人艳羡的身外之物。单凭他这个人,就有多少女人趋之若鹜?

石香姑冷笑,目光缓缓的环视着四周。盈盈的烛火中,更显得这间屋子奢华靡费,可是和她向往的生活比起来,这里即便是天宫宝殿,也不值得她多留片刻。

“我是想离开这儿,每日每夜做梦想的心都疼了。我知道,若是我自己离开,今后也许会食不果腹,身无避所。也许会活得很苦甚至会冻饿而死,或许会被抓回来,活活打死。可是若用我自己的这张脸,这个身体去和别人交换一个长期的饭碗,一间安睡的床榻。即便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琼楼玉宇,本质上和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韩子君深深的看着石香姑,先是用灼灼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将她的表情锁住,不容她回避躲闪,而后眼底逐渐升起的笑意,像呼啸而过的海浪一波一波的将她吞没,直至呼吸困难。

他说,“我要你…是因为…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