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假手于人
对于这个秘密,裴云汉早已有所察觉,但是能够从贾新月的口中说出,多少还是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当初裴青溪受伤,贾新月来探望的时候,裴云汉就已经发现他的异常。
如今证实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贾新月低着头,承认自己便是那个指使杨天远去伤害裴青溪的凶手。
此时此刻,他多少还是表现出了一些懊悔,不断地自责,甚至痛哭流涕:“我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现在就是我咎由自取的下场。”
他没有乞求裴云汉两兄弟的原谅,只是不断地骂自己不是人。
看到他声泪俱下的情形,连裴青溪这个受害者都几乎不忍指责对方。他似乎能够明白贾新月的所作所为都是逼不得已的,用对方自己的话来说,如果不能娶到朱家小姐,那么他以及贾家也就完蛋了。
因此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应该被严厉的指责。他指使杨天远伤害裴青溪,却没有伤害其性命,只是为了让裴云汉消耗内力,让其不能参加招亲大会而已。
他的初衷并非出于伤人,而是为了阻止裴云汉参加招亲大会,裴云汉也是其唯一能构成威胁的人。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参加招亲大会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三缄其口后,贾新月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在没有尘埃落定前,一切都似乎存在变数,他不能做到九成把握就完事,而是要是十足的把握才够放心。
“人算不如天算,我穷尽心智,却最终还是败给了变数。”贾新月的话里透着无尽的心酸。
“那么你怎么又和杨天远打了起来呢?”这不仅仅是裴青溪的疑惑,也是裴云汉的疑惑。
贾新月叹了叹口气,道:“我后来才知道,他也是为了抢夺金针过穴。”
说起杨天远的所作所为,贾新月恨得咬牙切齿。在他的心里,对方是一个不可原谅的小人,比起自己的被逼无奈,对方则是有意使坏。
“当初他曾告诉我,他与你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却碍于裴兄的武功,无法报仇。我得此讯息时,便……便觉得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我打算利用……利用你们之间的仇恨。告诉他青溪是裴兄的兄弟,用伤害……伤害青溪来消耗裴兄的内力,最后再……”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可大家都已经听明白了贾新月的话。
贾新月红着脸,继续说道:“我实在无心伤害裴兄的性命,本打算告诉裴兄,却害怕杨天远的手段,故而不敢实情相告。”
他说完满头是汗,忍不住地偷偷地瞄了一下裴云汉,看看他的反应。
裴云汉面无表情,他不再是那个容易被激怒的少年。
贾新月道:“其实那天晚上,我一直藏匿于裴兄客栈的附近。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够帮助裴兄一把,可那天晚上杨天远毫无动静,当时不明所以,后来回想才明白对方其实也是冲着金针过穴而来的。”
当他说出那天夺走金针过穴的人是杨天远时,也不知道是为了减少自己的罪孽,还是过于讨厌这个人,他将杨天远描绘得黑暗,也将所有的罪行都推给了对方。
而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受害者,除了没有在大街上高喊口号打倒对方之外,他把所有受害者的表现都展示地淋漓尽致。
尤其是说起自己家族的时候,那又是一件漫长而又可悲的事情,在场的人莫不感同身受,不禁为他嘘唏了起来。
在这个争强好胜的年代,谁都不希望自己过得比别人差;也在这个时代,那些本该平平常常的事都被烙上不一样的诠释。贾新月生于姑苏一家没落的书香门第,他的祖父曾是一个七品的知县,尽管是一个小官却也阔绰过;而到了他父亲这一带,好歹也能捞上一个举人;而到了他这一代却是什么也没有。
为了家族,他的父亲也曾经没日没夜的操劳过,维持这个家庭。
奈何他除了读书,其他的样样不在行。他种过地,在除虫施肥的日子里却是手不释卷地看着书,因此换来的收成也总是入不敷出;族人劝他经商,他却羞于与铜臭味为伍,自小看不起商人,即便是后来迫于无奈做了一个商人,却也不是经商的材料,做什么亏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家庭也是每况愈下。
而家庭的开支却不会减少,反而随着贾新月的出生而变得更加沉重。
因此,小小的贾新月也被视为家族的希望,自小被灌输成为一个考取功名之士。他的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教他识字,五岁的时候就他吟诗,可以说是将自己的情感都注入了贾新月身上。
无奈所琢非玉,他似乎本就不是一个读书之人,难成大器。
但那自小灌输的野心非但没有随着年纪的见长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浓烈,他似乎天生是一个贵族的命,那没落的家族为了让他体体面面结识更加上层的人物,却也倾尽所有让他过上富裕的生活。
尽管家族的生活已经是囊中羞涩,但贾新月却没有吃过那么一丁点的苦,他总是在优越的生活里幻想着更加美好的未来。
直到他的父亲失明,他才意识到这个家族被掏空了,他几乎变卖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来给他的父亲医治。
在医生的精心呵护下,他的父亲渐渐恢复了视觉,然而家族却更加不堪了,甚至是摇摇欲坠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贾新月,竟然没有一家上门说亲的,那些原本认为门当户对的也都打了退堂鼓,他的父亲刚从失明的阴影里走出,却又因此事而病倒了。
因此,当他得知钱塘朱家要通过招亲选婿时,几乎意识到这是他迈向人生巅峰的最后希望。他的父亲为此还气色好转了起来,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他一定要将朱家小姐娶到手。为了让朱家人觉得他不至于那么寒酸,他的父亲还特意贩卖了家中那几亩用来度日的薄田,为得是在本次招亲大会上夺得先机。
“这一次可以说是堵上了身家性命,要是不能取得朱家小姐,我们贾家也算是完蛋了。”贾新月的话里透着一丝凄凉。
在他沉重的话里,这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显得那么的可怜兮兮,柔弱的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空气中到处迷茫着苦涩的滋味,几乎是没有考虑,裴云汉将金针递给了贾新月。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裴云汉看了一眼沙子,道:“我虽然可以凭借它获得自由,但有的人比我更加需要它,不是吗?”
沙子没有吱声,尽管不赞成裴云汉的做法,但她却尊重他的选择。
不过显然她对贾新月这一套说辞没那么在意,在她看来生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被这些困死,应当有所作为。
她对这个柔弱的男人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反感对方的哭哭啼啼。用她的话来说,作为一个男人显得有些矫情。
沙子游离于众人的情绪之外,而贾新月却是彻底的懵住了,像是绝望之后再看到的希望,尽管他口中说着感谢,感谢裴云汉。
心里却想着自己的苦难终于感动了上天。
若是连自己的都没法感动,是不可能得到上天的保佑,他的心里一阵狂喜,总觉得自己这段日子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拿到金针过穴之后,手舞足蹈向钱塘跑去。突然,一个跌跌撞撞摔倒在路边,过于兴奋的心情让他忘却自己是一个伤势未愈的病人。
裴云汉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贾新月心里一阵不好意思。
“我可以坐你们的马车吗?”
他现在才意识到,坐着马车进城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裴云汉扶他回来的时候,突然问道:“你若是娶了朱家小姐,那么老板娘怎么办?”
贾新月突然一愣,他没有料到裴云汉会知道这件事情。知道自己已经掩饰不掉,他故作镇静地看了裴云汉一眼,却没有说话。
“她那么爱你,你于心何忍呢?”
片刻沉默之后,贾新月试图显示自己不是一个负心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那么做了。”
说完这一句,裴云汉似乎又感觉到对方似乎变得焦虑了起来。
贾新月在来回走动,不肯裹足向前,他似乎向裴云汉表示,自己一定在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之后,才会去钱塘娶亲。
即便是连自己也知道,这么做无非是浪费一些时间,于事无补。
但他要让裴云汉看到他的善良,在这个时候,他一定要小心翼翼的,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他的这些举动连他自己都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你这样来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裴云汉冲着贾新月喊道,贾新月突然就真的停了下来,他原本也是做做样子。转身之后面对裴云汉的时候,突然一副哭丧的脸。
这一天,裴云汉把他这一辈子所能见到男人的哭泣都见完了。
贾新月又要哭了起来,啜泣着说道:“是我不好,我本害人心,她人却因我而遭罪。”
尽管他说得感人,但裴云汉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是讨厌一个男人如此的模样。尽管如此,但还是得安慰对方,裴云汉道:“我看那老板娘也是理性之人,也许说不定会明白你的苦心。”
不知道裴云汉这句话起了作用,那贾新月马上停止了啜泣。
他的身体却突然颤动了起来,他突然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老板娘也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这一点的性格来说,他们的的确确算得上是同道中人。
之前他以为对方喜欢自己,无论如何对自己会有所将就。
可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似乎都建立在他没有娶到朱家小姐之上。之前对于自己的行为,她似乎都是可以谅解的,一旦真的娶到了朱家小姐。以她的性格不闹得天翻地覆是不会收手的。
“没有解决这个事情之前,自己暂时不能去朱家娶亲。”贾新月心里暗暗地想到。
他站了起来,向走了几步,却在裴云汉的视线里缓缓地倒了下去。
他的这种情况让裴云汉大吃一惊,他连忙赶了过去,发现贾新月竟然昏迷不醒,他给对方灌输了一点真气,贾新月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我的这种情况只怕是短时间也好不了。”
贾新月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连说话似乎也没有一点气力。
“的确你现在不该想其他的东西,而是先把身体养好。”裴云汉好心地安慰着对方。
贾新月突然伸出一只手,像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着裴云汉的手,说道:“裴兄,你……你一定……一定答应我。”
“你别想那么多,先养好身体再说。”
裴云汉的内心也不想过多的参与对方的事情,只见贾新月摇摇头,说:“若是裴兄不答应……不答应,我养好身体也无……无济于事。”
裴云汉没有作答,只是静静地听着贾新月说下去。
“我这一生……一生做过很多错误的事情,我想……想用余生……余生弥补。”
说到这里,贾新月再一次的昏厥了过去。
“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裴云汉轻轻地说道,众人将合力贾新月扶到马车上。马车一路绝尘而去,到了城区,直奔医馆。
已是傍晚时分,劳累了一天的大夫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裴云汉等人拉着去看贾新月了。
只见贾新月双目紧闭,嘴唇发白,大夫仔细地把了把脉搏。
“病人只是虚弱所致,并无大碍。”
听完大夫的诊断,裴云汉等人终于舒展了一下眉头。
接下来几天的医治,贾新月并未如大夫预料的那样康复,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昏迷不醒,任凭大夫想尽了办法,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这是他从业三十余年首次遇到的情况,按照医治的步骤,这个昏迷的少年应该可以康复了,可是对方却偏偏还是沉睡不起。唯一让他安心的是,从脉象上去看这个少年应该没有大碍了。
刚开始的几天,裴云汉天天去医馆看望贾新月;到了后来他对大夫毫无变化的反馈也变得没有期待了,甚至连去医馆的次数也渐渐地变少。
再过一些时日就要入冬了,看着泛黄的落叶,渐渐而起的寒意,裴云汉有了思乡的情绪,这些时日一直在准备着御寒的衣服,打算在冬天来临之前返回北方。
“南方都快入冬了,北方就更加寒冷了。”
裴云汉拾起一面泛黄的叶子,尽管江南很漂亮,但发现自己出来久了,似乎有一些怀念三晋的云朵。而返回千里迢迢的裴倨山庄,一路上所需的干粮,御寒的衣物统统需要精心的准备。
这天早上,裴云汉一如既往的早出晚归。
刚出客栈的门口,便有一队公差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捕头他也曾经见过,当日在裴清溪受伤时,对方曾经到现场勘验结果,碰到这样的人总意味着不详的事情发生。
“你是裴云汉?”
裴云汉点点头,他镇定听着捕头说的话:“昨晚寅时,本镇郊外发生了一起命案,受害者是一名酒肆的老板娘。”
听到老板娘被杀害,裴云汉心里十分震惊。
捕头把案发的现场大概地说了一下,他想请最近和老板娘有过接触的人来了解一些情况。
据捕头的推断,那个地方非常的偏僻,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若是赶路之人通常也早早地在前一个村子住下,老板娘常住钱塘,对这边的地形更是了如指掌。因此他断定,应该是一个老板娘非常熟悉之人才能使她赶了过去。
“可我与那老板娘也仅仅是数面之缘,对她亲朋好友却知之甚少。”
尽管嘴上那么说,但裴云汉总觉得心里在跳动着。
那捕头道:“经过我们调查,发现姑苏的贾新月曾与酒肆的老板娘交往密切,我们想找贾公子了解一些情况,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据目击者说,曾经在朱家的招亲大会上看到裴公子与贾公子一起会面过,我们也特意想了解一下贾公子的信息。”
“只怕贾公子也没办法提供有效的消息。”
看到捕头的疑惑,裴云汉解释着说道:“那贾公子正躺在钱塘的一家医馆里,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捕头叹了叹气,对他来说,这又将是一场难破的悬案。
他看到从裴云汉这里无法得到有效的消息,又急于破案,便先行离开了。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裴云汉心里十分的复杂。
幸好,他前两天让裴青溪先行一步返回裴倨山庄,若是对方知道老板娘遇害了,以他冲动的性格会做什么过激的行为,裴云汉几乎不敢想象。
除了裴青溪,另外一个与老板娘关系密切的人,贾新月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当他再次来到医馆看望贾新月的时候,对方静卧在**,呼吸均匀而又规律,他的气色明显比前一段时间要好上很多。
只是还是跟往常一样的昏迷不醒。
看到对方的这副样子,裴云汉感叹一声:“有道是富贵在天,生死由命。谁能想到你就是那么一跌,竟然会是昏迷不醒的结果。”
看着对方渐渐红润起来的脸,安静地躺在**。
裴云汉又轻轻地说道:“也许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要是知道老板娘遇害了,又该是怎样的伤心难过,虽然你现在昏迷不醒,却也少了一份苦恼。”
说到老板娘的时候,贾新月似乎有了一些知觉,他轻轻地触动了一下手指。
裴云汉一阵欣喜,他连忙唤来了大夫,大夫给贾新月把了把脉,又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脸色,还是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这沉睡的人几乎不可能再醒来,除非是奇迹的出现。
他甚至告诉裴云汉最好是通知对方的家人,让对方的家人将他接送回去,在这里也是浪费医药费。
说到对方的家人,裴云汉又是一声感叹,道:“要是他的父母知道他落得这样的下场,只怕是难以承受。”
他听过贾新月说过关于自己家庭的情况。一说到他的父母,裴云汉就会联想到那个可怜兮兮的老人,满脸的沧桑,还有那被生活压弯了的后背,似乎再也经不起意外的折腾了。
大夫大概是见惯了人间的冷暖,冷淡地道:“你还是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看着大夫的背影,裴云汉又转头看了看贾新月,喃喃自语地说道:“就算是不告诉你父母,这样长时间的杳无音信,只怕他们有一天也会真的到钱塘来找你。”
裴云汉似乎又看到了贾新月手指的颤抖。这一次他没有呼唤大夫,而是尝试着说一些自贾新月那里听来的有关他的故事,特意地说到了他的父母。
每次裴云汉提到他父母的时候,贾新月似乎会有一些反应。于是,裴云汉又反复说了一些有关他父亲的事情。这个时候,他发现对方整个身体都有一些轻微地颤抖。
终于,贾新月大叫一声,像是挣脱牢笼一般,整个人都坐了起来。
他满头是汗,整个人仿佛被热水浸泡过一般,他看着裴云汉,说了一句:“刚才我好像看到我的父亲了。”
裴云汉却告诉他,他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了。
他没有告诉贾新月老板娘遇难的消息,只是叮嘱他好好休息,贾新月看着医馆知道自己是被裴云汉所救,满怀感激之情,说道:“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裴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