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站在山顶,望着远处那浓烟的山谷。曾经那里是我心中美好的浮牛村,是我向往的归宿。现在,已经化为焦土了。但庆幸的是,火焰并没有蔓延到整个山脉。似乎只停留在那片山谷之中。也许是离浮牛村太遥远了,我已经听不到生物的呼喊声了;也许浮牛村的生灵都被火焰吞噬了。但让我奇怪的是,焦土中的山谷依然在燃烧着。我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能量,能够一直推动着火焰四起。但我知道这火焰中,冉冉升起的浓烟给我指明了方向。

走在山林中,我一直胆战心惊。似乎周围有无数双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很害怕,我一直朝着前方走着,都不敢停下来吃口干粮;更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就会有一头猛兽向我冲了过来,将我变成了一盘餐食。我的脑海里闪现着曾经跟着猎杀突击队,在这片山林中捕杀兽类的场景。我想它们应该在我的身上闻出了,它们同类的那股血腥味。它们想要找我报仇了。

天渐渐变暗、变黑,我的脚步也变得缓慢。我已近走了大半天了,我累了。我想我恐怕熬不过今晚了。我停了下来,望向了四周。我吓得浑身哆嗦、冷汗直冒,在这黑夜之中,我看见无数双五颜六色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被猛兽包围住了,我想跑,我想逃离。但是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况且,这里是它们的地盘。我只是个闯入者。我哪里是它们的对手啊!我绝望地看着无数双眼睛向我靠近。空间似乎静寂了,我听见了一团团的复仇怨气向我靠近。我感觉自己到不了梦想之地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出。同时,我的双手也慢慢地放松,垂了下来。突然,我的左手臂触碰到腰间的硬物。我迅速上提手臂,衣角被抬起;左手快速地从皮套中掏出手枪。我立马举起“善良”之枪,对着天空“砰”的一声。只见,那无数双充满杀气的眼,瞬间消失在眼前。接着,丛林中一阵轰隆的逃窜之声。

我将手放了下来,看着手中的“善良”之枪,我整个人都轻松了,它又一次救了我。我含情脉脉地盯着这把手枪,我低下头深深地亲吻着它。然后,我将枪放进皮套中系好。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马福贵的告诫。于是,我将衣角扎了起来,手枪暴露在了外面。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受到任何猛兽的威胁了。我不知道为何,但我知道马福贵让我把枪暴露出来是正确的。

走在山林中,我无法明确自己的方向,我不知道,我所谓的东方,是不是我想要走的东方。我希望我没有走错,我希望我能够成功地翻越这些山脉;我希望我能够见到老周口中的那面飘扬的五星红旗;我希望那里的人们像老周说的那样,平等、自由。

我在山中不知道走了多久,但我始终朝着一个方向、一个信念,向着东方走去。在我每翻越一个山峰。在山峰的顶端,我都会望向那遥远的西方。我不是在留恋,我是在确认走的方向。因为在那遥远的山谷里面有一股升向空中的浓烟,一直在指引着我。我与山谷的距离越来越远,浓烟越来越淡,直到浓烟消失在我的视线中。那个时候,我无比地兴奋,我知道我将到达那个能让我获得自由的地方。

终于,我穿越了山脉。我看到了月杰噶瓦说的那片沟壑纵横的黄土之地。我知道我没有走错方向。于是,我朝着东方穿越沟壑到达了秦岭。我无比地兴奋,更让我兴奋地是,我没有走错方向,这里就是东方,就是老周口中的东方。因我看到山下的空中,飘扬着一面鲜艳的红旗。它的艳丽,让我想起了那些飘在营地里的红色气球。唯一不同的是,气球都已经被打爆了,而五星红旗依然飘扬。红旗中有颗五角星,还有镰刀和锤子,我知道那就是老周口中的,农民的军队。我知道,我马上就将抵达,老周和我所幻想的那个国度了。在我兴奋地准备下山的时候,我的手触碰到了腰间的手枪。我停住了,我盯着腰间的这把左轮手枪。我握住这把手枪,这把“善良”之抢救了我的命,帮助了我成功穿越这片山脉。但我知道,它始终只是一把“善良”之抢。我知道我接下的人生将要面对,更加残酷的斗争——为和平和自由。我不想改变这把抢的本性。于是,我将手枪从腰间卸了下来。我打开转轮,里面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了。手一划,转轮迅速地转了起来。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快速地一抖动,转轮立刻合了起来。

我将手枪放进皮套里面,埋在了珙桐树下。我跪在珙桐树下,我从怀里拿出马福贵留给我的信。我盯着信封上的几个字看了很久,我想着马福贵临终前的遗言和信中的嘱咐。最终,我还是没忍心放下。我永远达不到马福贵说的那种灵魂与皮囊的关系。我将信又放回怀里,我望着眼前的密林,我磕了三个响头。我将过去埋在了这棵珙桐树下,我将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过了一会儿,我站了起来,转身向山下跑去,向着东方的五星红旗跑去;我知道、我深信,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我来到向往之地,这里简单朴素,一片农家气息。我能够体会到这就是农民的队伍。他们简单朴素、受农民的爱戴,又不失军人的使命感。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是满满的正气。不知道为何,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第一次见到马福贵,有种那时的崇拜感。

我被一位号称“同志”的士兵,领到了登记处。

“你叫什么名字?”登记的士兵问道。

“我叫曾三日。”

“三日?”士兵疑惑地说,“是一二三的三,日头的日?”

“嗯。”我点着头。

“这个名字好特别啊!”士兵边记录着,边说。

“我妈在生我的时候,疼了三天才把我生出来。所以,爸妈就叫我三日了。”我微笑地回道。

士兵笑着说:“那你肯定是个不省心的孩子,有点哪吒的劲头。”

“应该是有点吧!”我咧着嘴笑着回道,“小时候就喜欢冲在前头,喜欢到处捣乱。”

“不错,我们这里就喜欢冲在前头的同志。但是要有组织要有纪律性。”

我点了点头。

“你,哪里人?”

“祁连山。”

“家里面还有什么人?”

“就我一个人,家里人都不在了。”

“你读过书、认识字吗?”

“没上过,不识字。”

……

士兵边问着,边记录着。而我一边回答着,眼神一边在四周游**着。我不敢直视这位认真提问的士兵。我怕,当我们的视线汇聚的时候,他会察觉到我在撒谎。其实,我并不想欺骗他。我只是想摆脱以前的阴影,重新开始而已。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知道我能够获得重新的自我。

突然,我游**的视线中,闯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定睛地看着这个背影。这个背影如此地熟悉,那熟悉的长袍和毡帽,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着。我不由地问道:“那是谁?”

“什么?”士兵抬起头看了看,然后说,“那是我们的陈政委。”

“陈政委?”我吃惊地问,“他是你们的领导?”

“政委,当然是我们的领导啊!”

此时,我才明白了,原来跟马福贵进行军火交易的是红军。这样一说的话,那马福贵也是在间接地抵抗着外族的入侵。

“小张同志!你带这位新同志去见陈政委?”士兵边说着,边将刚刚记录的内容递给小张。

“是,班长。”小张立正地回道。

“还要去见陈政委?”我胆怯地说。

“那当然啦!要经过陈政委的正审后,你才能正式地成为一名红军战士。”士兵庄重地说。

于是,我胆战心惊地跟着小张走了过去。一声“报告”之后,我们走进陈政委的办公室。此时,陈政委已经摘掉了毡帽、脱下了长袍,正穿着军装。小张把记录的文件放在桌子上面,“报告,政委!这是新来的同志。”说完,小张就退下了。陈政委没有回应,依然在整理着自己的军装。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我很胆怯,害怕陈政委认出我来。他认出了我,很可能会把我抓起来;甚至,可能把我当成间谍给枪毙了。那样,我就冤枉死了。我本想,来这里可以报效祖国的。可能还没有见到敌人,就已经变成黄土了。我孤独地站着,越想越害怕,我无处安放的双手,不停地上下摩擦着裤边,试图将手中的冷汗擦干。

陈政委整理好衣服,戴上帽子,转身看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盯着他,他的眼神依然那样正直,但是这样的眼神却让我害怕不已。我猜他已经认出来我是谁了。

“同志,你叫什么名字?”陈政委一边问,一边走了过来。

“哦哦……”我被陈政委抬高的嗓音惊醒,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叫曾三日。”

“曾三日?”陈政委停顿了一下,“这个名字不错。”

“这是你的真名吗?”陈政委突然问,“怎么想了那么久,才说?”

“我、我……”

“小伙子,不要这么紧张啊!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嘛!看把你吓成这样,连话都不会说了。”陈政委笑着说。

陈政委坐了下,看着桌面上的资料说:“你是祁连山人?”

“是的。”

“那你知道马福贵吗?”

听到“马福贵”这三个字,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猜,不,我肯定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然,他怎么会提到马福贵呢?“我怎么办?我刚刚还骗了他,说我叫曾三日。”我在胡思乱想着,“不!不!我们只在营地里见过一面,没有交流过。即使他还记得我,他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对!对!肯定是我自己在吓唬我自己。我要保持冷静、保持冷静!”

“同志、同志!你怎么又开始发呆啦?”陈政委喊道。

“哦、哦,我没见过马福贵。只是以前,听说过。听说他是个土匪,非常凶残。不知道您说的那位,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马福贵。”我狡辩道。

我不敢直视陈政委,只是用余光看了过去。我看到陈政委一直盯着我。我能够感受到他对我的话,充满了怀疑。当时,周围一片宁静,整个空间似乎停止了,我能听到我急促的心跳声。这个声音弥漫在这个空间的每个角落。我怕,我真的害怕陈政委,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对着我的脑袋扣动扳机,将我的心跳击停,让这个空间重新恢复宁静。

突然,扳机扣动,我的心跳恢复了正常。

我离开了陈政委的办公室。陈政委看着我关上了门,笑着说:“这就是马福贵信中说的那位小甲。果然,不错。”

我走出了房间,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我明白了,这一切的紧张都是自己的腻想。这个陈政委根本没认出我。我放下了一切的顾虑。

“你是曾三日?”一位女兵向我走了过来。

“是的。”

“同志,你好!欢迎来到我们的大家庭。这是你的军衣。”女兵将叠好的一套衣服递了过来。

我伸出双手接过衣服,“谢谢!”我不习惯地说了声,“同志!”

她笑着说:“这里人都叫我刘姐。你以后,也可以叫我刘姐。”

我点了点头。

“走,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刘姐说。

“听说,你是从祁连山那里来的?”刘姐问。

“是的。”

“那你知道那个马福贵吗?”

我的眼快速地转了一圈,怎么又有人跟我提到马福贵。难道她也见到过我。我看着这位朴素的大姐。刘姐侧过脸,笑着说:“我以前也是祁连山那一带的。”

“哦,我不认识马福贵,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跟着刘姐边走,边回道。

“嗯,他是个大坏蛋!小伙子,你知道嘛!以前,我差点就把这个大坏蛋给杀了。”

“什么?”我停了下来,惊讶地说。

刘姐似乎被我惊到了,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说:“你不信吗?当时,我拿着一根细细的发夹,正准备刺进他的喉咙。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地迅速。他一躲闪,就没有刺到喉咙,只是划到了他的眼角。”刘姐很是可惜地说。

我惊呆地望着眼前这位刘姐。这位刘姐就是梅姨说的那位伤害马福贵的女子。在我的猜想中,她应该早就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很悲惨。为什么她还活着站在我的面前。

“怎么啦,小伙子,你惊到了,还是不信我啊?”刘姐拍了我的手臂说。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说:“不、不,我信,我信!不过,听说那个马福贵是个大恶人,你刺伤了他。他没有抓你?”

“我也不太清楚。我一心就想着杀掉他,没想着活着。等刺伤他之后,我以为死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被打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听说,是陈政委在山里面把我救回来的。”刘姐解释道。

看着迷茫中的刘姐,突然想起了梅姨,想起了梅姨对囚牢里的女性们说的话。我发现是我错了,梅姨不仅仅是给了她们精神上的慰藉,切切实实她们是有逃离囚牢的机会。这恐怕连梅姨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对于我而言,我感到了无比的罪恶感。我猜测因为那个女孩,我俩之间交换了生命,她死而我生。我本想着改头换面,用一个重新的身份就可以摆脱以前的罪恶。但是这显然不行。所有的罪恶都源于无知。无知来源于对灵魂的丢失。而我,在那段灵魂丢失的岁月里,我领略到了皮囊之下的原始兽性。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马福贵在信里面跟我说的,一个真实的人是皮囊和灵魂的结合体。而丢失灵魂的人,充其量只算一头兽类。甚至连兽类都不如。因为你只是一头懦弱的劣质品。不符合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我走进了房间,我穿上红军的衣服。突然间,我发现自己高大了许多。我知道我的初心是什么,我也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我不仅仅为了自己,为了救赎自己的罪恶。像月杰噶瓦说的那样,我也是为了我族人的幸福。我走出房间,我看见不远处的空中飘扬的红旗。我看着红旗上面的五角星、镰刀和锤子,我想起了老周。想起老周讲起红军时,那种向往的样子。虽然,那个时候老周并不清楚,这个队伍叫做红军。但是,他知道这是一只人民的队伍。我转头望向西方,望向老周,我不知道老周是不是安全地回到老家。老周是不是已经和梅姨在祁连山的深处,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了。我信,我相信,老周应该活着回到了家。因为家里有老母亲、还有梅姨,这是老周坚强活下去的信念。因为我身边飘扬着五星红旗,他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会给这片广袤的土地,带来和平和安定。因为五星出东方利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