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绝境重生

创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正经历着改革开放的初期,鱼龙混杂可想而知,而谁能历经这大浪淘沙存活下来便是最后的赢家。

小龙王的童装店内,老鼠肆窜,蟑螂满地,一片狼藉。一样的套路和手法,一看就知道是陆赢生搞的鬼,自从沈守财截胡了兴昌纺织厂的项目,两人表面上也不再佯装客套了。

吴玫望向沈守财,要是以前的沈守财定会跑到陆赢生他们面前理论一番,可是嘴皮子是舒服了,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作用,只见沈守财默默走过去,拿起扫帚和畚箕开始收拾起来。他当然知道,陆赢生要是想毁了他的店再简单点放把火也就完事了,可到底小龙王和永乐两家店铺是你挨着我、我靠着你,一方起火那只能是两败俱伤,永乐童装也无法幸免于难,所以陆赢生才故技重施,一方面是给了沈守财教训,另一方面也是挑衅沈守财,他知道沈守财一定会因为同样的手法而怀疑到自己身上,但是他就是想让沈守财明白,我陆赢生不怕与你为敌。

吃饭的时候,吴玫望着沈守财,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夹着菜吃着饭,终于忍不住问道:“守财,你应该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吧。”

沈守财往吴玫碗里夹了一块肉:“你知道还问我?”

“就是觉得你好像和原来有点不太一样,要是你以前肯定就去找他算账了。”

沈守财笑着望向吴玫:“我们可是快要成为夫妻了,我不会再那么冲动了,再说,我们也没有证据,就算抓了他过几天也就放出来了,能有什么用?”他放下筷子,握住吴玫的手继续说道,“你放心,我现在就想着把兴昌的项目做好,等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市场,还怕陆赢生这样的小人吗?”这些年在创业路上,沈守财经历了不少打击,迷茫萎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重振旗鼓积极面对才能雨过天晴。吴玫听着沈守财说的话,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女人不怕跟着男人吃苦,但最怕一个男人人穷还志短,穷了不怕,只要有目标、肯吃苦、能坚持就一定有希望,可如果没了志气,那注定一事无成。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成熟的男人,吴玫心里生出了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

“一起加油。”吴玫说道。

沈守财笑着点点头。

两人吃好了饭又继续收拾起店铺,这个初春的凉夜,因为两颗彼此坚定的心而变得温暖起来。

佛教中所说五毒心,指的是贪、嗔、痴、慢、疑五种心,这第一就是贪心,贪婪是对金钱或者权利欲望的过度奢求。沈守财自然是明白林国良叫他过来什么意思,明着是谈订单的事情,字里行间实则为邀功,说得直白些就是:没有我林国良,你沈守财就算再有本事签得到这样的大单子么?还不自己主动点拿些钱来?沈守财却并不想因此而去巴结林国良,所以对于他的邀功装傻充愣并不理会。回到宿舍和吴玫曾柔一说,女人嘛,总是比男人成熟和敏感些,而这两个女人都是见过世面的,隐隐觉得订单的事情会出什么乱子。果不其然,当大家日赶夜赶好不容易赶制出了几万件童装,林国良却以质量为由拒绝签收,此时即便沈守财如何解释讨好都无济于事。

“沈老板,要求也得有个求的样,你说是不是?”林国良的一脸横肉透露着邪恶、贪厌和虚荣。

人总好像经历着一次又一次地轮回,当年间接因为林国良的单子,沈守财一个人扛着各家各户百来斤的枕套走街串巷,而如今难道历史又要重演吗?想到这里,沈守财“咚”一声跪倒在地,这一跪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燎原派”:“林总,你看这个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到,这钱……”

“哎,打住,”林国良弯下腰对着沈守财,“沈老板,你这一跪我可受不起,你还是走吧,这衣服质量过不了关我们厂是没法收的。”

沈守财知道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但见林国良气焰嚣张,一下子站起来,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姓林的,你不就是因为我没给你吃回扣所以故意说我们的衣服质量有问题么?你这也欺人太甚了!我……我要去告你!”

“欺负你怎么了?小子好好看看合同,上面可写了甲方有行使一切的权利,我说你质量有问题你就质量有问题!”林国良把门一开,“出门不送!”

沈守财气呼呼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想起从前因为单子没了大家伙是如何抱怨和愤恨,那记打在他脸上的拳头此刻又似乎隐隐作痛一般,便自觉无颜面对跟着他的这帮“燎原派”的兄弟,此刻兄弟们都等在自己的宿舍等着分钱,而沈守财带回来的却是几万件童装。可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他慢慢推开房门,大家都望着他。

“那个……单子的事……”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刘勇说道,“我们大家都不怪你,我们是燎原派啊,星星之火聚在一起就变成大火了啊,以前那么苦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这么点小事怎么就熬不过去了?”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着。

单良走到沈守财跟前,拉着沈守财的手:“守财哥,我们“燎原派”都是兄弟,你放心,我们大家都商量过了,各家拿走各家的衣服自己消化。”

“对,我们自己卖衣服。”

“我们的衣服质量这么好,还愁卖不出去吗?”

沈守财望着围在一起的众人,这些跟着他干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赶紧拿衣袖去抹眼泪。没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大家都说自家衣服自家消化,但光凭着那些个门店是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全部卖出去的,积压的库存越多时间越久,现金流就会被拖死,沈守财觉着一定要想个办法给这几万件童装找到销货的渠道。

改革开放以后,原本就走在全国前列的上海更加加快了发展的步伐,小到女人们用铁钳烫出的时髦卷发和花花绿绿的飘飘裙裾,大到高耸矗立的摩天大厦和城市规划布局,以及那回**在大街小巷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这些只有在上海才可以随处可见。为了更好地服务于私营业者,政府开始大力地发展各类展会,沈守财从前也去看过,新鲜事物确实引得不少客流量,何不参展打开知名度呢?于是,沈守财召集了“燎原派”决定共同参展。

然而参展又需要钱,沈守财想着再不行也要有试试的机会,于是主动提议:“我知道大家最近手头紧,这样吧,我出50%,其余50%各家平均分配,你们看怎么样?”正如沈守财所说,因为丢失了订单又积压了大量库存,大家的手头都不太宽裕,钱砸下去了若有成效当然是好事,可如果收效甚微,这钱也就打水漂了,见大家都有疑虑,沈守财继续说道,“这样吧,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要是觉得能参加的,明天我们统计,散会。”

大家刚起身准备散去,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喊:“等一下,”大家一看居然是老张,平时他就思想是最保守的,估摸着是铁了心不会参加,“做吧!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我们也没什么输不起的!就好好赌一把!我们宝宝贝贝童装第一个报名!”有了第一个,大家开始变得踊跃起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经费有限,加上和展会工作人员没有好好的沟通,沈守财他们的童装展位被安排在了最偏僻的位置。展会开幕以后,参观者络绎不绝,但是沈守财他们的展位却无人问津,这让他十分苦恼,三天过去依然如此,虽然“燎原派”的兄弟们都团结一心,然而面对残酷的现实也开始有了疑虑,参展是不是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到了第四天,沈守财他们的童装展位已经只剩下沈守财几个人,好些人都认为没了希望便离开了。他坐在展位上,脑袋里想起了最初在南京路上卖绣花枕套的事,好酒不怕巷子深,沈守财对他们的童装产品是非常自信的,既然守株待兔不管用,何不主动上门请君入瓮呢?想到这里,他和吴玫、刘勇、单良一起制作了好多宣传单,在会场的主路口派发宣传单,上面写着:只要凭宣传单即可到“燎原派”的童装展位上换取一件纪念品。这样的宣传方式在80年代的上海实属新颖,而消费者对于小恩小惠又有着魔般的兴趣。于是,本来门可罗雀的童装展位被顾客挤得水泄不通,不到几天,沈守财他们的展位便在会场里出了名,每个参观者都争先恐后地奔向他们,知道这事以后,“燎原派”里撤了摊位的兄弟又重新回来。这之后的几日,即便沈守财他们后来再也没有派发宣传单,可大家还是慕名前来、热潮不减,直至展会闭幕仍是如此。原本以为失去了林国良的大订单,却没想到因祸得福参加了展会不仅把库存积压的几万件童装全部销售一空,还收获了好几个大订单,可以说“燎原派”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机会总是如此可遇而不可求,而计划又往往赶不上变化。要想把事情做好,就必须在制定周详计划的同时,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变,应“势”得力。

做完几个大单,沈守财手上终于攒足了一定的资本,他想着,也是时候该开厂了。如果在上海开厂,土地、人力等成本的消耗对创业初期来说确实过于巨大,沈守财思来想去,既然这一切都是从西口村开始的,何不把厂就设在西口村呢?一来,农村的人力成本低廉,厂一旦开设,隔壁的好几个村村民都会前来就业;二来,大姐沈艳芬、二姐沈艳芳都在西口村有他们看着工厂沈守财是再放心不过;三来,西口村的位置北边有上海,西边有南京,南边有杭州,可以说有着绝佳的交通位置,便于未来企业的发展。就这样,沈守财又回到了西口村,拜托两个姐姐全权负责厂房兴建的事宜,自己则要在童装厂完工之前做一件更重要的事,他要兑现承诺。

这一天,他把吴玫约在了上海国际饭店,这是沈守财第一进到饭店里头,服务员见他西装革履,又梳着时髦的发型都想着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到了都点头微笑:“您好。”

沈守财有些慌张地一路点头,好不容易坐到了位子上,见桌上满是晚盘刀叉,只好把服务员唤到跟前轻声耳语:“能不能给我拿两副筷子来。”

“好的,稍等。”

有钱,总能有求必应。想当初和高利民、赵家宝三个人好不容易赚了点钱想来这儿吃顿好的还因为没穿西装被活生生拦在了外面,而今他却坐在了里面,这个世界果然还是风水轮流转。

这么想着,吴玫就坐到了对面,出门之前特意交代她要穿上桌上给她放的洋装,那是在上海百货公司买的连衣裙。果然贵的都是好货,沈守财心里想着,吴玫穿着可真像海报上的明星一样好看。

吴玫凑过来轻声说道:“你干嘛?跑到这么贵的地方来吃饭?”

沈守财笑笑:“难得奢侈一下嘛。”

“浪费。”

“服务员,再来一杯水。”

“对,水免费,多喝一点,把钱都给喝回来。”

沈守财接过服务员的水一仰脖子都给喝了,对面的吴玫并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大概花光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那个……吴玫。”

“啊?”

沈守财鼓起勇气,“咚”地一声双腿就跪在了地上,看得周围目瞪口呆。

吴玫也是一脸诧异:“你干嘛呀?你以为拜父母呢?”

沈守财憋红了脸,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一只红盒子,取出里面一只金戒指:“吴玫,下个月20号是你生日,我看这个日子结婚就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吴玫一怔,眼眶含泪愣了一会儿,随即幸福地点了点头。

这之后两个人就开始准备婚事,然而沈守财却一脸心事,看着他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吴玫终于等到了那句话。

“我还得去见一个人。”沈守财回头望向吴玫。

吴玫当然知道沈守财要去见谁,和高利民之间的隔阂已经成了这些年沈守财的心结,虽然过年时候两人关系似乎有所缓和,但他们都知道,那个坎依然还在。

熙熙攘攘的校园,沈守财走上教学楼楼梯,却差一点和一个快步疾走的学生撞个满怀。

“不好意思啊。”

“没事。”

“同学,我想问一下……”

高利民坐在办公室里写着教案,见茶杯里一口水都没了,便起身要去倒水,这时候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沈守财。

“守财?”那神情是又惊又喜,然而马上又变得生分起来,“你怎么来了?”

沈守财撑着笑脸,慢慢地往里面挪着步子,就好像在试探一样:“那个……我在附近办事,正好来看看你。”

“坐吧。”

“哎。”

高利民给沈守财泡了茶水,又坐回自己位子,两个人都尴尬地喝着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沈守财才鼓起勇气开了口。

“其实,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沈守财顿了顿,“我和吴玫定了下个月20号办喜酒。”

“这样啊,那是好事,恭喜了。”高利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正巧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也遮住了沈守财投射过来的视线。

“我……想让你当我们的证婚人。”

“我?”高利民一惊,随即推脱,“我学校里挺忙的……”

“你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恨我?”

高利民显然没料到沈守财如此直接,目光连忙闪躲:“你想哪儿的话,我都已经忘记了。”

“利民,我已经知道了,当年是陆赢生搞的鬼,是我错怪你了,那年过年时候见到你我就想和你说声道歉,可是……我没这个脸,我……没资格做你的兄弟。”

“这句话好像我以前说过。”

沈守财想起来了,自己被张老虎诬陷“反革命派”关小黑屋放出来以后掉进河里差点死掉,高利民认为不应该让沈守财承担全部,为自己的懦弱也说过这句话。

“守财,我从来没恨过你,事实上那时候我早就想去参加高考,正巧遇上那件事就离开了。”

“你真的没怨过我?”

高利民摇摇头:“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1987年,5月20日,西口村里格外热闹,到处都是敲锣打鼓迎亲的声音。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往一处赶去,只见在一块巨大的工地上,摆满了几十桌喜酒,入口还放着三张结婚照,那是在上海长江照相馆里拍的,新郎都穿着西装新娘都穿着洁白的婚纱,在那个年代有那么一张结婚照可以说是非常时髦的了。原本今天只是沈守财和吴玫结婚的日子,在沈守财和高利民冰释前嫌之后,三兄弟一合计要不就同一天大家都把喜事给办了吧。于是,5月20日就成了沈守财、高利民和赵家宝共同结婚的日子。此时,村民们陆续入座,阵容煞是庞大。王英花张罗着几个农村大妈在烹制菜肴,却被沈守财一把拉了出来。

“妈,你今天可是主角,怎么还顾着做饭。”

“不行啊,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不看着不放心,”今天是沈家的大喜日子,王英花梳妆打扮了一番,再穿上沈守财从上海百货公司买的套装显得特别喜气,只是穿了一辈子粗布衣裤着实有点不太自在,悄悄地在沈守财的耳根子说道,“守财啊,这衣服好是好,就是不方便干活,人好像被绑起来一样。”

沈守财笑了:“我的妈,穿这衣服谁还干活呀,我们沈家的苦日子结束了,我再也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了,知道吗?”

王英花噙着眼泪点点头。

陆小丽在人群中就好像花蝴蝶一样招呼着来客:“哎哟,你们来啦,赶紧坐赶紧坐,是啊,我们守财现在可是大老板,摆这么几桌算什么,等我大寿就摆上100桌,哈哈哈哈……”沈守财望向另一边的沈根山,本身父亲就不善言辞,突然之间来了那么多人,虽然都是熟悉的村民,但他还是远远地躲在了一边,不时瞅瞅身上笔挺的西装,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原本他还责怪沈守财乱花钱,可转而想想儿子结婚毕竟是家中头等大事,怎么说沈家现在翻了身更不能丢了这个脸面,然而毕竟做了大半辈子的穷人,他生怕别人会把饭菜蹭到自己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关闭的蚌壳十分拘谨。

“紧不紧张?”高利民和赵家宝走过来。

“那你呢,新郎官?”沈守财也忍不住调侃道。

“守财、利民、家宝,”刘勇气呼呼地赶来,“新娘子什么时候才来啊?这可马上要到吉时了,过了这个点可就不吉利了啊。”

三个新郎官一听赶紧就往沈家奔去,只怕新娘子有什么闪失,一路上三个人把可能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遇到了打劫的、昏倒在地、逃婚……却唯独没想到是这副情况。

屋外三个媒婆站在那里敲着门催促着,屋内沈艳芬焦虑地坐在那里,吴玫和沈艳芳在一旁劝说着。

“艳芬,你该不会是恐婚吧?”

“恐什么?”

“我在上海听过,就是结婚之前特别焦虑,可你也不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啊,你今天要是不去把婚结了,别说高家别想在西口村抬起头来,利民也会恨你一辈子的。”吴玫说得句句在理。

沈艳芳也忍不住插话:“姐,反正每个女人都得结婚的,而且你也结过一次,不是应该有经验么?你呀就眼睛一闭一睁,这婚就结了有什么好怕的?”

沈艳芬听了更加摇头:“不行不行,我还是不能和利民结婚,我结过婚又是个寡妇,和他在一起只会拖累他,不行,这个婚,我不结了。”

门被用力地推开,高利民站在那里:“沈艳芬,我告诉你,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我高利民这辈子就赖着你了!”看了看身边的沈守财和赵家宝,两个兄弟心领神会,“兄弟们,给我上!”只见三人齐刷刷地冲向沈艳芬,沈守财和赵家宝各抬一只腿,高利民抬着上半身,抱了便走,沈艳芬大惊失色,一路狂叫:“你们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沈守财,你这个臭小子,我还是不是你姐!”吴玫和沈艳芳一脸诧异,赶紧回过神来,和三个媒婆也赶紧跟了上去。经历了这一出闹剧,六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沈艳芬的紧张感也随之消失了,三对新人终于拜了天地和长辈,有情人终成眷属。

“下面,有请三个新郎官讲话。”刘勇是这次婚礼的主持人,这样的婚礼在西口村大家可都是头一回见,都觉着稀奇得很。

“那个,我第一次结婚也没什么经验,”沈守财刚说完,大家就一阵哄笑,“错了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会好好对你的。”吴玫听了喜极而泣。原本这桩婚事沈家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但是拗不过沈守财一定要娶吴玫的决心,更因为沈守财确实成了沈家的支柱,有了说话和决策的底气。

第二个轮到高利民说话,到底是学校里的年纪副主任,一听要讲话便连夜写了演讲稿:“尊敬的爸、妈、岳父大人和大哥,亲爱的西口村村民们,很高兴今天大家能赏光来参加我和艳芬的婚礼……”

吴玫忍不住和沈守财窃窃私语起来:“哎,这高利民还真是一副官样啊,这稿子不会一个小时都还没读完吧。”

“你放心,昨天晚上我和他说了最多说一页纸。”沈艳芬在一旁听到了弟弟弟妹的谈话,赶紧往高利民这边看了看,虽说只有一张纸,可密密麻麻写了一页,吓得赶紧把纸一把抢过,把话也接了过去:“我和利民都谢谢大家。”

赵家宝虽然不善言辞,但是这种场面输人不输阵,对着沈根山和王英花就跪下了:“岳父岳母,请受小弟一拜!”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不对,我也和守财一样第一次结婚没经验……”

总而言之,六个人的婚礼在欢声笑语中圆满完成。另外,今天除了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也是小龙王童装厂奠基的日子,六个人在奠基石上锹了一把土。“我宣布,等小龙王童装厂建成以后,西口村和周边村的村民有优先就业的资格!小龙王是我的,也是你们的!”沈守财举起大碗,“要富,就大家一起富起来!”沈守财的成就村民都是有目共睹的,想到能跟着他赚钱别提有多高兴,纷纷站起来举起碗干杯。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沈守财心里想着,而我,再也不会变成一个穷人。

没过多久,厂房便建成了,可沈守财万万没有想到当初自己好心脱口的一句话却又带来那么多麻烦。当初在展会上,很不幸和沈守财他们一起被分到偏僻位置的其他商家,因为沈守财的奇策也沾了不少光,赚了三倍以上的利润,各个都非常感谢沈守财,也让他结交了一批不错的商业上的朋友,其中一个便是徐伟。他推荐沈守财机械化生产,一方面节省时间,一方面又减少人力成本,于是小龙王童装厂就变成了半机器半人工的生产模式,而这带来的问题便是对员工的要求不仅要熟练掌握手工活还得会运用大型机器操作,这就不得不把一些人拦在了小龙王之外。自从沈家有钱了以后,人人都想着巴结进小龙王童装厂,沈家的门槛都被人踏破了,陆小丽本就是个虚荣心特别强的老太太,为了彰显自己在沈家的地位,无论是阿猫阿狗,只要是来求工作的人都满口打包票,还收受了不少好处,其中也包括高家父母。高家的两个儿子高利泰和高利昌都是扶不起的刘阿斗,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小妹高丽云自幼就被捧在手心里更是受不了半分委屈,沈守财原本对外做生意就忙也无暇顾及这些,知道是高家兄妹要入职也是看着两家多年交情和高利民的面子欣然接受,可没想到高家两个兄弟做门卫工作吊儿郎当,又仗势欺人,还聚众斗殴,高丽云虽没什么过错,可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要脑子没脑子,要能力没能力,人家守财愿意把你们收了还不是看了我的面子?你们如果觉得钱少不愿意做,大可以告诉我,我去和守财说。你们倒好,说都不和我来说,直接跑到守财面前嫌弃给的工资低要辞职,你们自己说,以后让我怎么面对守财?”高利民怒火中烧,可做错的人却是另外一副态度。

“对,你厉害,你多牛,人家都得看你的面子,我们也得看你的脸色呗?”大哥高利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算了,大哥,人家现在可是文化人,不就是全校只有三个老师的年级主任,我们都得仰仗他咯。”二哥高利昌也不忘添油加醋。

“爸妈,你们可不知道那个车间里面有多热,还不让我们休息,我还以为自己活在旧社会呢。”高丽云对着高利国和吴淑琴撒着娇。

“利民啊,”高利国终于忍不住了,“就算你大哥二哥犯了错,你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毕竟他们是你哥哥。”

“算了,你们是一家人,”高利民气得站起来,“爸、妈你们这么纵容他们,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这是害了他们!”说完就气呼呼走了,只留下依旧对他埋怨不止的一家人。

而高利泰和高利昌的事情不仅仅只是个案,沈守财开始意识到了严重性,他不再往外跑了,开了大会,让沈艳芬严厉把控招工这关。做企业不是做慈善,从不养懒人和没用的人,小龙王童装厂这个家都治不好谈什么发展呢?他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放在了厂里的内部管理上,每天他都最早一个到厂里,然后就开始巡查车间、处理事务;吃饭的时候他也跟着员工们在食堂一起排队吃大锅饭,吃得比谁都香,他还请徐伟派技术工作人员到西口村给那些肯学却对机器一窍不通的员工培训,为了鼓励员工他开设了奖励机制……不到几个月内部管理明显有很大的改善。但是,企业的内部管理不仅仅表现在员工的身上,还有领导层的身上。原本对于小龙王的经营,是采取沈守财对外交流接单沈艳芬内部管理的方式,但是自从沈守财把注意力转向企业内部之后,在很多方面就和沈艳芬产生了一些分歧,弄得下面的人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终于在一天这个矛盾爆发了。

自从高家两兄弟离开小龙王之后,沈艳芬担心小妹高丽云会被高利泰和高利昌以前欺负的员工排挤,于是好心地把她调到了财务部,让人手把手交她做些比较简单的出纳工作。可是一颗沙子是无论如何打磨也不能成为金子的,要是高丽云稍微上进点,在工作上认真点,那么借着她和沈家人的关系她也能慢慢混到企业中层的级别,可惜她从小就是被宠坏了的,即便再简单的工作她也不肯用心,终于出了严重的纰漏,好几笔账务错误,给企业造成了一定的损失。沈艳芬知道了事情之后只是口头上教育了高丽云一顿,亏损的钱全部从自己口袋拿了出来。这事在员工之间的反响极差,终于还是传到了沈守财的耳朵里,他立马就冲到了沈艳芬的办公室。

“姐,高丽云的事你怎么可以这么办?”

沈艳芬知道沈守财听闻这件事一定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所以倒是挺心平气和的态度:“弟啊,你听姐跟你说,她做错了事是得承担责任,可丽云怎么说也是利民的妹妹,我要是按照公司章程来办肯定得开除她,你也不是不了解高家,不管高丽云做了什么,他们就是把她当个宝,没了工作她还不得弄得高家那些人找上门来?”

“所以你就说都不和我商量一声就决定了?”

“和你商量你会同意我这么做吗?”

沈守财听得有些上火,但面对姐姐他还是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姐,我们是一个公司,一个企业,不是自家人在那里过家家,办厂那是有规章制度的,任何人,包括你我在内要是违反了这些就必须得到相应的处罚。你现在倒好,关起门来把东西收一收就以为事情过去了,你知道现在厂里的员工是怎么说的么?以后是不是只要是我们亲戚做错事,我们都得帮他们擦屁股?在大家面前还怎么一碗水端平?”

“弟啊,这公司是我们沈家的,我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难不成你要谈个生意还得所有员工同意不成?”

沈守财望着沈艳芬意味深长地说道:“姐啊,小龙王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这些个员工,我们能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吗?要是每一个员工对待小龙王都像对待别人家的东西一样,我们能把企业做好做大做强么?”

几句话说得沈艳芬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人事这块本来就是我负责的,我怎么不能决定了?再说当初也说了你对外我管内,现在小龙王管理制度多么混乱你知道么?”见沈守财一言不发,声音也降了半截,“算了,不说了。”

沈艳芬拿起包夺门而走,只留下沈守财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这大概是那么多年来,姐弟俩第一次发生争执。沈艳芬明白沈守财说的句句在理,可是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要是真的能一碗水端平她也想这么做,但是想了想这做后所带来的后果沈艳芬还是希望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沈守财的指责多少还是让沈艳芬心里不太舒服,于是这之后的几天,一方面生着闷气一方面也为了避免尴尬,沈艳芬便留在家里休息几日。望着妻子这个情况,作为丈夫的高利民自然心里不是滋味,原本只是自己妹妹的事却没想到弄得这姐弟俩不欢而散,不过即便高利民怎么好说歹说,沈艳芬依旧坚定了主意不去上班,搞得高利民也没有办法,只好找到沈守财,一方面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一方面也希望能够撮合姐弟俩和好。

高利民走后,沈守财就陷入了沉思,他站在窗边看着下班的人群,他自然知道大姐有她的顾虑和考量,她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做企业用这样的方法是很快就要失去人心的,但眼下最关键的是得把在起头上的大姐给请回来。这天,他来到了沈艳芬家里,向大姐承认自己脾气急躁了些,伤了她的心,沈艳芬见弟弟低头认错也没了脾气,第二天便回到了小龙王上班。考虑到员工们的想法,也避免高家多生事端,沈艳芬对高丽云的处罚重新下了命令,一方面扣除了她的全年奖金,另一方面在企业中公告处罚通知。员工们一见沈家人做事还算赏罚分明也更加定下心来,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到1990年,西口村兴起的童装工厂已经达到80多家,遍地童装作坊,而小龙王童装厂自然成了这其中的龙头企业。20世纪最后十年的中国和世界从一开始就很不太平,西方敌对势力大肆宣扬“共产主义大溃败”,国内一些坚持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人也主张放弃四项基本原,走“西化”道路,党内和一部分干部群众中一度出现了对党和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模糊认识,甚至出现了姓“资”姓“社”的争论。在这关键时刻,邓小平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勇敢地站了出来,力排众议、拨正船头,引导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航船驶向光明的彼岸。1992年初,邓小平借南方视察之际发表了震惊中外的南方谈话,后来被大家叫做“邓小平南巡讲话”。沈守财隐隐感觉到这是中国资本市场的又一次洗礼,此时,他那个在心中酝酿了很久的决定终于成型。

“我要辞去在小龙王童装厂的一切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