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创业,是一个人的旅行

当初的一句话“我要自己做老板”,沈守财以为仅仅只是如说说那么轻易,然而踏上这条路才知道是如此艰难和曲折。想想儿时卖菜的简单和快乐,再看看如今眼前这乱哄哄的光景,是个人都想打退堂鼓。

沈守财让大家把钱退回来的话一说,现场就成了一副不可控制的局面。有的人愤怒,有的人痛哭,有的人冲向沈守财质问,却忘了此时的沈守财也不过是个16岁的孩子,可是,在社会面前,他首先是一个创业者。虽然打工创业的经历让他成熟稳重了不少,但眼下的情况,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任由那些恼火的兄弟们推搡着,高利民和赵家宝见沈守财完全无反抗之意便拦在中间,终于还是挡不住一记重拳恶狠狠地砸在了沈守财的脸上,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这之后的几天,沈守财仿佛一个失了灵魂的人,终日不语地坐在窗边,看着石库门里的人们走了又来,来了又去。高利民和赵家宝挨家挨户地上门要钱,几乎都吃了闭门羹,走了几天居然只要回了50来块钱,沈守财默默地看着桌上这些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可怜的钢镚,又想起了在西口村挨家挨户上门要债的场景,相似的历史总是周而复始,而人世间的情义依旧如此浅薄,不堪一击。

“你要记住,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曾柔曾经同他说过这句话,那会儿沈守财还言辞激烈地回驳了她,若是只有利益,那么在他身边一直不离不弃的高利民和赵家宝又算什么呢?而眼下,这些和他一起创业的人们显然并不是真正的朋友。

“守财,你要是想回西口村,我和家宝就陪你回去。”眼见着沈守财一天天消沉下去,高利民终于说出憋了几天的话,一旁的赵家宝也点点头。是的,毕竟是十多年的兄弟总是最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的,沈守财决定离开上海回西口村,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又翻到了沈艳芬给的20块钱,姐姐的那句话又回响在耳畔。

“这个世界你不面对逃到哪里都是没有用的!”

这个世界,是胜者的世界。优胜劣汰,面对挫折和挑战,内心软弱的人只会选择逃避,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会选择面对。是啊,沈守财心里想着,难不成自己就撂下这么个烂摊子一走了之么?这难道就是一个大丈夫所为么?难道就甘心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西口村,做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么?我……真的不甘心……很久很久以后,沈守财再回想起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创业便是源于这不甘心。正是这份不甘心,让他又重新站在了大家面前。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钱我们是不会还的。”老张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众人在侧均齐声附和。

“你们放心,我今天让大家来不是让你们把钱拿回来,我是想告诉大家,这些货就当全是我买了。”

回到宿舍,高利民就质问起沈守财:“守财,你疯了么?你哪有法子销掉500件绣花枕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等着看吧。”沈守财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事情没有你想象那么简单,你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英雄了好不好?”看着沈守财一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执拗劲,高利民长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你吧,我也管不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沈守财便早早起了床,他把几百件枕套装在一个蛇皮袋子里,背着蛇皮袋子便出门了,他心想着既然南京路上已经没了容身之地,偌大的一个上海难道就只有南京路能做买卖么?沈守财背着这百来斤的的蛇皮袋子走到一个厂子门口,却没想到刚要摆摊便被门口的保安给轰走了,于是只得沿街串巷边走边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大妈要买枕套,却见他一个外地人又身子骨清瘦,便各种挑三拣四,最后沈守财也只能亏本卖给了她。老早过了饭点,可为了能多走几个地方,也为了能省下一顿饭,直到下午三四点沈守财才不舍得地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两个实心馒头就着水吃点,还没吃几口居然被一只突然冲出来的宠物狗给吓得馒头掉在了地上,好不容易从宠物狗嘴里抢出了馒头,撕掉了脏的部分往嘴里送又受着周遭一阵鄙视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只好又扛起蛇皮袋子蹲在一处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守财?”沈守财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眼前站着的居然是那个他一直装在心里的人。

“吴玫?”他想象过很多次和吴玫重逢的场景,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吴玫原本要被父亲吴老汉逼着嫁给张三胖子的,只是还没等到沈艳芬嫁给张三胖子便连夜逃婚离开了,今日这般遇见真的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你还好吗?”

一年多不见,她还是如往昔一般笑靥如花。“我现在在那边那个纺织厂里上班,”她指指不远处那个纺织厂,上面写着“兴昌纺织厂”几个大字,忽然觉得有些耳熟,他终于想起来了,借用大单想强行占有曾柔的那个老板就是兴昌纺织厂的老板林国良,“有空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沈守财一天走了几十里路,回到宿舍才发现脚上的水泡也磨出了血,肩膀因为总是扛着重物,所以磨得都褪了皮,嗓子因为不停叫卖也开始变得嘶哑疼痛,但这一切和贫穷的童年比起来又算什么呢?知道了吴玫在兴昌纺织厂,沈守财开始有意无意在兴昌纺织厂前摆摊叫卖,两人接触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多,甚至吴玫开始在厂里帮沈守财拉生意,推销了好些枕套,可毕竟不是日耗品,就那么火了一阵子,也许是因为近了年关,沈守财的生意又开始清冷下来,每天也只能卖出几件枕套。不怕,好东西自然会有人要的,沈守财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明天肯定会比今天好。他原本想等吴玫,可这天吴玫却并没有出现,眼看天就要黑下来,沈守财便背着百来斤的枕套往宿舍赶,没想到一辆小轿车呼啸而过把路边水潭的水全溅了起来,他第一反应便是想着背上那些枕套不能弄脏,于是整个人立马转身,从脸上到脚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地方。就这样,他身负重物,穿着湿漉漉的棉衣在冬日刺骨的冷风中走了几个小时才回到了宿舍,却没想到吴玫正坐在那里,又一次,她看到了自己最狼狈的样子。高利民和赵家宝见男主角回来了,赶紧识相地朝沈守财使了使眼色便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沈守财和吴玫两个人。第一次自己的私密空间来了异性,尤其又是自己喜欢的异性,沈守财变得一下子拘谨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傻乎乎地靠在五斗橱上一个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听着屋里传来吴玫的笑声,屋外偷听的高利民和赵家宝两两相视,不禁偷笑起来。

晚上,沈守财和吴玫肩并肩走在路上,两人的肩膀时不时地摩擦碰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聊的最多的就是西口村的过去,聊着大榕树下讲外面新鲜事的人们,聊着上山偷西瓜被人发现,他俩忽然发现那个给予他们痛苦和悲伤的西口村竟然在两人的记忆里是如此可爱和想念。

“你为什么一直不叫我姐姐?”忽然吴玫问起来。确实,吴玫比沈守财大了整整六岁,按理来说应该是叫姐姐的,可沈守财从来都没有和高利民、赵家宝一样叫过她姐姐。

“唔……我不想叫你姐姐。”

“为什么?”吴玫也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因为我不想把你当姐姐。”沈守财这么一说,吴玫的脸便跟着红了起来,她没想到沈守财这个小弟弟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沈守财显然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变得又手足无措起来。那个年代的爱情,正如那个年代的人们,含蓄且纯真,温柔且美好,只有内心小鹿乱撞的悸动,没有肉麻露骨的誓言却已经传达了自己最真的心意。

接着,便是许久的沉默。吴玫在前面默默地走着,沈守财在她的身边静静地跟着,就这样走了大概有几分钟。“你还小。”过了良久,吴玫才说道。

“可我到底还是个男人,”沈守财望着吴玫一脸正经,“吴玫,你能不能等我长到20岁?等我赚了钱,有了养活你的能力我一定娶你。”

吴玫愣了愣,下一秒便回避了沈守财炙热的眼神:“这话你先收着吧,等到了那一天你再和我说也不迟,”吴玫停在那里,微弱的灯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嗯。”沈守财这么说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迈开一步,吴玫也不再和他说话,等上了公交车以后,吴玫便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望着窗外的沈守财。这个以前在西口村上树下水的小伢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虽然他的眉宇间透着稚气,但不可否认,吴玫的内心已渐渐被沈守财的坚持和奋斗深深吸引,然而,未来,是如此遥不可及。

车外的沈守财望着车上的吴玫,默默地挥了挥手,吴玫想要挥手想了想又放了下来,只是对着他浅浅地一笑。

车子慢慢驶出站台,沈守财怔怔地望着。他明白对吴玫说得再多也是无法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心意,但这更让自己坚定了信心要多赚钱、赚大钱。他开始更加卖命地卖绣花枕套,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他慢慢找出了买卖的门道,凭着那张抹了蜜的嘴,他和那些上海大妈们打成一片,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地叫着,那些个大妈心中一欢喜自然和沈守财熟络起来,也会给他出谋划策,于是沈守财知道了到小区门口要卖老人和孩子喜欢的枕套,到了国企厂门口要卖单身的年轻女性喜欢的枕套,知道了针对什么样的客户要推销什么样的产品,每天赚到的钱也开始多了起来。

沈守财的努力,高利民自然是看在眼里,不知道多少次劝过他放弃,但是都被拒绝了。他终于忍不住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这明明就不是守财一个人的错,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来负责?”大家都沉默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沈守财的艰辛。

刘勇也看不下去了:“我们都是从外地来到上海打工的,聚在一起就是觉得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大家互帮互助彼此有个照应,现在倒好,一个家有难了却让一个人来扛。守财找来一个大单,把我们积压的库存全部消化掉那是他好心讲义气,大单没了让我们把钱拿出来,你们说你们拿出来没有?他不是欠我们的!你们的良心去哪儿了!我们还是兄弟么?我们的眼里除了钱还有没有义气!”刘勇回头对着高利民继续说道:“利民,家宝,从今天起,我也和守财一样,我的枕套我自己背着自己卖,”他把一百来块钱放在了高利民手里。小个子单良也举手:“我也自己背着自己卖!”说着也把钱放在了高利民和赵家宝面前。过了一会儿,老王和老张也默默起身,把钱放在了桌上:“我们的货我们自己卖吧。”越来越多的人把钱拿了出来:“我们的货我们自己卖!”

上海的大街小巷开始出现这样一批人,他们操着一口浙江口音,各个身上都背着一麻袋的绣花枕套,走街串巷地叫唤着招徕着,晚上回去了还交流买卖的心得,大家互通消息,不再只顾着自己赚钱,这个几十个人的大家庭变得更加团结了。

转眼已是大年三十,赚钱不易大家都想省点路费便提议既然不回老家那就聚在一起过年,各家拿上买的一样菜齐聚在沈守财他们屋子里,地方狭小,好多人都坐在了地上,可大家还是觉得其乐融融。刘勇怂恿沈守财起来说几句,拗不过大家他站起来讲话,有些紧张也有些害羞:“那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祝大家新的一年里都能发大财吧。”一仰脖子咕嘟咕嘟把一瓶酒都给干了。

单良嚷嚷着:“既然我们这么像一家人,要不我们成立个帮派吧。”

高利民笑了:“小孩子家家的,你以为这是黑帮啊。”大家听了哄堂大笑起来。

“不过,”刘勇说道,“小单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要不我们就成立个吧,以后进了我们这个帮派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一提议立即得到了在座所有人的一呼百应,可是叫什么名字好呢?有的人说叫“西口帮”,可是也有好些不是西口村出来的兄弟;有的人说叫“兄弟帮”,大家琢磨着也有点差强人意。曾柔和吴玫在一旁整理着碗筷,吴玫听沈守财说过曾柔萍水相逢一直帮助着他们对她很是感谢,曾柔知道沈守财对吴玫的心意,今天一见也明白了吴玫并非无情,便希望吴玫能够给这个傻小子一个机会她玫望向一旁的沈守财不仅略有所思。

“燎原派吧,”高利民说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虽然我们现在还是几十个人的小家,谁能说以后就一定不会发成几百号人甚至几千号人的大家呢?”

沈守财一拍大腿:“好,就叫燎原派吧。”大家也跟着纷纷赞同。名字是定了,那到底让谁当这个大家庭的一家之长呢?因为其中有一部分都是经由刘勇从农村里走出来的便推荐刘勇当这个会长,可刘勇却提议沈守财来当这个会长,说到帮助他人、敢作敢为、讲信义又负责的不就是沈守财么?即便一再推辞,大家还是举荐沈守财作为会长,他也觉得不能再扭扭捏捏:“好,那多蒙大家抬爱了,那我推荐刘勇为副会长。”

众人便一口一个“沈会长”“刘副会长”地叫开了,高利民觉得有些落寞走到窗边喝了一口啤酒,原本他以为无论如何凭着这么多年的交情沈守财一定会推荐自己做副会长的,却没想到沈守财居然会推举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他忽然想起了远在西口村的家,那个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的家,上有大哥高利泰二哥高利昌,下有备受家人宠爱的四妹高丽云,他这个老三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说沈守财来到上海是为了赚更多的钱,那么高利民离开西口村更多的是为了追求社会地位,尤其这一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终于明白不成为人上人你连自证清白的资格都没有。

“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跟在沈守财屁股后头么?”陆赢生不止一次地和他说过这样的话,“看性格,沈守财这人就知道一门心思往前冲,和头不知好歹的蛮牛一样,你看事情比他全面也沉得住气,按照能力的话更不用说了,他要是没有你在身边做参谋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凭智商、凭能力,你高利民都在沈守财之上,可你别最后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们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他们的母亲又有着如此深厚的友谊,怎么可以就这么背叛离开呢?身后又传来大家大笑的声音、阿谀奉承的声音,而这一切的热闹喧哗都与他高利民无关,他变得更加落寞了。

日子便在这人心变幻莫测中随波逐流,因为精准的战略布局,沈守财他们“燎原派”的绣花枕套确实卖出了自己名气,但是他也发现了随之而来的问题,产品的单一其实对未来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危机。这些碎布边角料除了可以做绣花枕套又还能做什么呢?这时候,吴玫告诉沈守财,兴昌纺织厂最近正在计划企业转型,第一步就是开始做成品童装。沈守财一拍脑门,对啊,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做童装呢!于是在每周“燎原派”的会议上,沈守财第一次提出了要发展童装产品,大家自然是不太明白沈守财的意图,枕套卖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开始卖小孩子的衣服呢,有哪个傻瓜会放着赚钱的买卖不做去开辟不熟悉的领域。都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者,面对着一众人等的猜忌和怀疑,沈守财决定先开始做童装。然而会议一结束,立马遭到了高利民的反对。

“守财,这不行,隔行如隔山,我们又不懂童装的行情,万一亏本了怎么办?我看这个事情先缓缓再说吧。”

“现在国有企业都开始在转型,我们如果一直做绣花枕套总有一天会被淘汰的,既然我们的边角料可以做童装为什么不试试?”

高利民知道沈守财的脾气,可面对现实他确实对童装前景充满了担忧:“那你的客户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又要重新去找你的市场?”

“每家每户都有孩子都要给孩子买衣服,难道市场会比绣花枕套的小么?”沈守财不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这么胆小?你看刘副会长都说行。”

高利民一听就来气:“是啊,我胆子小,我没用,你的刘副会长最有用,他说行就一定行,我说的就是狗屁!”说完便气呼呼地甩门而去,留下沈守财一脸不解地望着赵家宝。

赵家宝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过高利民的抱怨,自从沈守财当上“燎原派”会长以后确实和刘勇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起来,常常忽视了两个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守财,我们一直把你当好兄弟,希望你也一直一样。”拍拍沈守财的肩膀也离开了。

沈守财摇了摇头,觉得不可理解:“呵,真的是莫名其妙。”

自然,事情的发展就是沈守财并没有理会高利民的建议开始做起了童装,因为刘勇的支持,沈守财和刘勇的关系自然变得愈加紧密,事实证明沈守财的确有先见之明,他们背着童装走街串巷、沿街叫卖,童装的销量也跟着越来越好,脚上的布鞋穿破了一双又一双,吴玫知道帮不了他什么忙就帮他做了一双又一双的布鞋,纳一层又一层的鞋底,二人虽没有明说,倒俨然是一副小情侣的模样,虽然创业艰苦但有着志同道合的朋友和自己的意中人陪在身边,沈守财心里觉得无比幸福。

从制作成本上来说,童装要比繁琐的绣花枕套简单,货量开始增加,这也就预示着单件成本的减少,利润的增多,一切的发展似乎变得越来越尽如人意。然而,沈守财和高利民、赵家宝之间的关系却悄然发生着改变。他们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天还没亮沈守财就出门卖童装,等到高利民和赵家宝睡下了才回来,和刘勇开会的时候原本高利民和赵家宝还坐在一旁,到了后来高利民他们便再也不去了。一门心思想要发财致富的沈守财完全没有多想,于是什么事情都变成了和刘勇商量决定,他们俩倒好像成了真正的拍档了。童装这个行当,分为婴儿装、小童装、中童装、大童装,虽然都被称之为童装但分门别类十分精细,因此大家眼见着童装生意做得越来越好,“燎原派”的众人也开始纷纷加入到童装生意中,正如大家说的跟着沈守财有肉吃,眼下的大家都势单力薄,把自己这颗小小的石子扔进大河里只会不见踪影,众人在一个行业领域发展也算是报团取暖,而沈守财一边沉浸在众人的拥护中一边又忙着支撑起自己的小事业,对高利民他们的变化不以为然。

春去夏来,总是在一念之间。在那个动**的年代里,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牵动着每一个人。此时,广播里、报纸上到处昭告着一则信息:1977年9月,中国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恢复高考的招生对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10月21日,中国各大媒体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并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

人人憧憬着知识改变命运,被现实击败到一无所有的中国人,大多数是其中那些不甘于平庸的人牢牢抓住了这根改变命运的稻草。于是,1977年冬和1978年夏的中国,迎来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考试,报考总人数达到1160万人,而这一场考试也相应改变了几代人的命运。高利民已经反复考虑了好些日子,他要去参加高考碰碰运气,而赵家宝也打算一同前往,但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沈守财。这么多年他们兄弟之间从来没有告别过,当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老天却狠狠地推了他们一把,差点让他们这一生的友情尽散。因为货量开始增大,“燎原派”经会议决定共同合租一个房间当做仓库来摆放童装,那时候老鼠啊蟑螂啊到处都是,为了保证童装不被破坏,大家决定每天傍晚都轮值去巡查,这一天晚上便轮到了高利民。南方的天气便是说下雨就下雨的,高利民看了看紧锁的窗户,四处查看了老鼠药安放到位便也锁门离开了,没想到第二日,当单良急匆匆地把沈守财他们叫到了仓库大家都傻了眼,窗户大开,雨水浸湿了好一部分的童装不说,房间里到处都是老鼠,老鼠药却不见踪影。

“昨天晚上是谁查岗的!”沈守财气呼呼地对着众人吼道。

大家明白沈守财和高利民的关系,自然不敢作声,只是默默回头望向了站在一边的高利民。

“是我。”

沈守财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第一天干这活么?昨天下雨你为什么不关窗?老鼠药为什么不放?”

“我放了……”还没等高利民辩解,气愤的沈守财便又打断了他的话:“高利民,我知道你一直都不主张我们大家做童装的买卖,可是你现在也看到了,我们做得很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对生意上点心呢?”

刘勇见局势有点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算了,守财,利民也不是故意的……”

“刘副会长,你别帮他说好话,出了这么严重的事,耽误我们大家出工不说,还要承担一大笔损失,简简单单一句不是故意的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吗?”

“行了!”高利民吼了一句,大家都吓了一跳,“你们所有的损失我高利民都会赔偿,从今天开始这生意我高利民也不做了!”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赵家宝看了看沈守财,赶紧追着高利民跑了出去。

高利民在屋里整理着行李,赵家宝本就嘴笨,知道这次高利民是真的动了气,见高利民都收拾好了要往门外走一把拽过他的行李。

“利民,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和守财怎么办?”

高利民嗤之以鼻,一声冷笑:“他?他没有我们两个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不对,对他来说,大概我们在不在都没什么区别。”说着,抢过赵家宝手中的行李,却在门口撞上了吴玫,以及被拉来的沈守财。

吴玫一看高利民手里拿着行李,心里不由地想着:这三个人可不就是20岁不到的小孩吗?于是,便笑着说道:“好了,你们两个,怎么和三岁小孩子一样闹脾气呢?”一手拉过高利民就要往里面走,可这次高利民似乎是铁了心。

“吴玫姐,你别劝我了,”高利民边说着边瞥眼看了沈守财一眼,“我留在这里只会给大家添乱,只会碍了某人的眼。”

沈守财一听高利民这话中的意思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立马反驳:“利民,我知道,你不喜欢做生意,可是不喜欢也不能这么不上心啊,大家开会,你不来也就算了,还拉着家宝也不让他来。”

“守财……”赵家宝面露难色。

沈守财并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全然不顾高利民越来越臭的脸色继续讲着:“好,现在连仓库的检查工作也不好好做,还让大家给你擦屁股,你觉得这样可以么?”

“我再说一遍,”高利民的眼神坚定,却带着失望,“我有好好检查仓库,老鼠药我也放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可是结果大家都看到了,货都被毁了,我要是不说你,他们肯定说我偏袒朋友,怎么让大家服我这个会长?”

高利民叹了口气:“原来在你眼里,重要的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别人会不会服你这个会长……”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赔大伙的钱放在桌上了,应该够了,”高利民望向沈守财,“你就好好做你的会长大人,从今以后,你沈守财走你的阳关道,我高利民过我的独木桥!”说完拍了拍沈守财的肩膀,径直朝门外走去。

吴玫看着高利民真走了,有些着急:“守财!”

沈守财却像个木头人一样挪不开脚步,也一句话都不说。

就这样,高利民真的走了。大概沈守财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友情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高利民离开时倔强又失望的表情,仰着脖子就喝了半瓶酒。

“守财。”

沈守财回头,赵家宝走过来坐到自己身边。他转过头去,不再看赵家宝,闷声又是一口酒。赵家宝望着借酒消愁的沈守财觉得有些担心,想说的话便哽在了喉咙,无法开口。

“说吧,是不是你也要走?”沈守财自然看得出赵家宝的心思,赵家宝毕竟是过继给了高家,做了高家的儿子,亲兄弟都走了,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再留在这里的。况且,赵家宝一直不太适应上海的生活,要离开也是迟早的问题。

“嗯,对不起,”赵家宝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沈守财笑了:“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和我道歉?”

赵家宝不敢抬头看沈守财的眼睛,怕自己看到那眼神会改变心意,他的手指不停地抠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指甲:“反正……我是对接路上运输的,我还是回西口村帮忙比较好些。”

“好。”

赵家宝抬头吃惊地望着沈守财:“真的?”

“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谢谢你,守财。”

“我又没做什么。”沈守财又喝了一口酒。

“那我先去收拾行李了,”赵家宝起身,“你也别在外头坐太晚,容易着凉。”

“嗯,家宝!”沈守财忽然叫住了赵家宝,“我们还是兄弟吧?”

赵家宝一愣,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上了楼。

巷子又恢复了宁静,沈守财抬头,从那小楼之间狭窄的空隙中望着天上的月亮,让他想起了儿时他们几人躺在高高的桔梗堆上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光。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辈子都是好兄弟。”那曾经的誓言还言犹在耳,可当他面对着两张空空的床铺,他忽然觉得缺少了什么。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旅行,路上有繁花似锦也有悬崖峭壁,我们本应独自面对这些,但偶尔会有结伴而行的朋友,因为奔着一个目标、一个方向,共同前行那么一段旅程,快乐的时候有人分享,气馁的时候有人鼓劲,面对荆棘丛生有人会伸出援手拉自己一把,却让我们开始忘记了这场旅行,原本就只有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