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金融危机
2007年的金融热潮已过去，市场很快显出不景气，很多人料想的奥运大势引领大盘一路冲高的美好愿望在不可理喻的中国股市成了幻影。
大盘急剧下挫，八连阴、九连阴、十连阴，数字仍在递增。一时间，开户数急剧下跌，早盘报收3500点，去年这个时候，市场一片冲6冲8的调子都有。也就在这个时候，全世界渐渐有了一种叫金融危机的提法。当“金融危机”四个字频频出现在报章传媒，世界经济进入下行周期，美国、欧洲、日本三大经济体已经陆续陷入衰退。中央对国内外经济形势不断做出新判断，几手重拳接连出击——经济危机的严峻程度史无前例，政策出台力度同样史无前例。11月，国务院宣布实行积极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货币政策，祭出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增长的十项措施的杀手锏，决策之块、出手之重，远超国人预料，决策走在了研究前边。
不仅如此，经济形势逐渐恶化，房产商已做好裹紧棉衣过冬的准备。市场上，随着一家家家财团陨落，宣告了中国房产商呼风唤雨的好时日不再，负隅顽抗的房价看似仍坚挺，谁都明白，只要稍微一冲高，便是集体**。
商界有一家龙头企业电器大王——国美电器老总被秘密带走。舆论哗然。多事之秋，必翻云覆雨。甚至有学者出来断言，当前的中国经济，就像一辆在陡坡上出现溜车的汽车，当务之急是猛轰油门止住下滑，迅速进入缓坡路段，待走出险境后再图平稳运行以节省燃油。如果犹豫不决，将错失挽救经济的良机，前景危殆。
经济形势岌岌可危，一个关于中央将出台4000亿的救市方案却在坊间不胫而走。保八、和谐稳定、扩大内需，这些年度经济热词一定程度上为09年的宏观调控定了调。经济运动规律是呈齿轮状前进的，一个咬合连一个咬合，多米诺牌骨一样，由一点而波及全身。这场世纪大危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西方而东方，由房地产而所有产业，轰隆隆地压过来。
欧阳始终关注这些的。
尽管每天报上来的报表数字很难看出下滑的蛛丝马迹，但从数字之间，欧阳还是嗅出衰退乃至危机的味道。更可怕的，裁员之风愈演愈烈，国际国内很多大公司、百年企业轰然倒下，华尔街每天都有大投行的职员报着纸箱子衣冠楚楚从高楼大厦走出。
华晚虽然只是地球上的一个点，在这里，冷暖、炎凉、金钱、欲望，广告部每天都活色生香地上演一出出众生相。人心惟危。这四个字形容大家此刻的心情再贴切不过。
眼见2008年去了大半，11月中的时候秋风萧瑟，梧桐叶落。欧阳明明白白敲定年终核准数字在11月28日，本周便是这个日子的倒计时。
华市中心的定华河宛如一条细亮亮的带，蜿蜒瘦长，波光粼粼。河面上偶尔不知名的水鸟轻轻叫着，昂首向天，踩下圈圈涟漪。城中满地金甲，轰隆隆的卡车声、紧急刹车声、远处报站台声、再远沉重的“哐当哐当”声，伴着若隐若现的各种鸟叫，一层层或高或低，或远或近，按着它的振动频率散逸。梧桐树下，小蚂蚁正忙得不可开交，焦急穿梭在树洞之间，来来回回。
是要下雨了。
华晚广告部考核步步逼近，是驴子是马，都得出来溜溜了。一边儿乘凉的，肉都给人分了去。时间就是金钱，还得赶早。年终奖最终考核方案即将出台，大家心里亮堂得很，数字也就是领导的脸最精确代表各人来年去留。
今年与往年大不一样，除了国内外经济大环境萧条之外，今年广告部还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以往考核起来规则明确制度有据，数字曹总说了算，狮子定个卯，就算了事。但今年，欧阳、韩真真、孙柔雨、师总多头参与考核分配决策，将面临无法预测的多变结局跟博弈。广告部每个人心里都打起这样的小九九，尽是瞎子摸河全不好说的事。
当然，广告部内部风传得厉害的一条消息是，欧阳留不到年底，广告部新的总经理即将入主。虽《商业志》风头无人能及，为今年广告部完成总盘立下汗马功劳。但韩真真那边的秘密筹办的品牌专刊也有了不少动作，师总上周例会还透漏，韩真真跟田小玉两个人，仅凭个人之力，竟拿下一两家公司的来年发布，实属不易。师总顺带对一手培养田小玉的葛静大大夸奖一通，戏称葛静的大台实乃华晚广告经营的黄埔军校，未来所有来广告部的人，都要实行轮岗制度，都得葛静的大台管理部轮岗一月。
说到这段的时候，桑桑跟朱文君两个从没在大台待过一天的条子户，不禁互相面面相觑。旁边欧阳脸色难看起来，韩真真、孙柔雨两个却满眼绽桃花，不住附和。就连平时几乎从不开口的韩真真，都忽然细声细气地插话，师总说得很对。我们华晚的管理要跟银行跟电信行业做对标，银行跟电信系统做到的，我们也要做到。不仅做到，还要做得更好。我建议大台还要继续加强管理，包括对我们前台服务人员的形象、专业素质、应答话术等，都要进一步管理强化。
欧阳一反常态，并未在笔记本上记录，更未在韩真真后面发表点评等，只面无表情听韩真真讲完，眼神飘到不知哪里。高仁爱却记下了韩真真说的每一句话，她心里清楚，从今日起，韩真真话中分量将超过欧阳。
朱文君不管三七二十一，韩真真话刚说完，第一个带头站起来鼓掌。许可可葛静几个几乎被骇住，朱文君神经质起来简直不可理喻。但这看似夸张的一套行为，在师总那里却完全不觉出格。见师总神色大悦，许可可也接着站了起来，接着将近一半的人，都慢慢起身鼓掌，当然也包括高仁爱。
高仁爱怀着一肚子讪笑，嘴角微微上扬，她对着远处同样嘴角微笑的林丹妮笑，却发现林丹妮并未站起来鼓掌，原地坐着两手合抱而已。
考核动员会后，朱文君又一次来到高仁爱办公桌前跟她谈炒股的事。高仁爱匪夷所思跟她开玩笑，君君呀，你到底哪只眼睛看我脸上写着钱字呀？你还真够锲而不舍的。不过，看你这么卖力，我给你指条路。高仁爱指了林丹妮办公桌方向，林丹妮正闷头化妆。
朱文君过去谈笑了两句，谢谢，我们不约。林丹妮说着，就穿着新买的棕卡风衣出门了。
高仁爱隔着电脑偷笑。她发觉朱文君这人，正如她研究有钱男人，从不研究男人为什么有钱。朱文君倒又是敬业的，无论在工作跟工作之外。但她不明白朱文君为什么为那个什么带头大哥四处推销，当然不是出于替大家赚钱理财的心情。朱文君原来专业并不能跟经济挂一点勾，现在呢，既做了金融理财这条口，说什么也得对股市方圆着点道儿显得懂行，这会不晓得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正如以前她钻研“汇报工作”这种工作，近来她的研究方向变成了股票工作，不仅实践更一套一套理论钻研积累。高仁爱老远见她电脑上整天盘面开着，没事尽坐那托腮帮子做苦想状，工作之余，尽跟同事推股票。来华晚之前，朱文君可是在姨妈家的花店扎花送花的，根本不晓得股票长啥样。
更可怕的是，她最近开始对遇见的人反复讲她赚钱经历，不管是证券公司的、银行的、保险公司的、风投公司的，逮着工作中见面的客户就讲。上回，就连来广告部谈业务的何总也讲。而且，不管来人是老总级，还是临时业务员，张口先来“巴菲特说过”，再高叫“哎，其实不要太简单呢，就盯着一支，看到死”，适当沉默，过后来个总结"所以啊，炒股跟谈恋爱一样，盯上它盯牢它准成”。这一通云里雾里，配上她新买的古奇包包有意无意在别人跟前晃悠不停，真就跟真的一样了。朱文君俨然成了广告部一代股神。
人生如戏。想到这儿，高仁爱不由忽然想起何总这句精辟总结来，嘴角不觉露出暗笑。
高仁爱知道她跟每个人说过，这事千万别传出去。不知怎么的，这个千万不能传出去的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同事们见她每天接触的全是证券公司银行的，又都知道她老公有内幕消息，便猜想华市地方上的几家上市公司的小道消息总该比别人早一步知道的。
甚至有一天，师总都忽然内线过去问朱文君荐票，当然由头是跟她谈发展银行进展。
搁下电话，朱文君立马问代理公司老匡。老匡唉声叹气说，价格太贵，《每日讯》给点，经手人有想挪的意思。她手头快速COPY、打印，把老合同模本抬头“远大银行”换成“发展银行”。
五分钟后，朱文君到师总办公室绘声绘色汇报完，师总很满意，低头掀合同，眉毛轻扬夸她，小朱啊，你越来越懂广告了。发展银行第一次投，你提的长期培养，让两个点很有道理，不能大意了，合同一定跟报社签。现在广告公司刁钻得很，防止他们抢走。
朱文君唯有喜滋滋头如鸽子啄米。
有人跟我说，你现在是咱广告部的股神啊。业务做多了，近水楼台吧，感谢华市晚报吧，啊？哈哈。
呵呵，他们那是瞎说的，其实我哪会炒，是别人帮着炒。
哦，是何方神圣啊？
师总，不瞒您说，是李基石。师总，你没听说过？
带头大哥李七？
哇，师总，原来你也老泡那个坛子啊。
我跟着做过几手。
他，嘻嘻，是我老公，是个操盘手。
这个倒没人和我提过，那下次得找他多荐荐股，师昆杰说完轻笑起来。
气氛松弛下来，朱文君神清气爽神采飞扬。师总你放心，这个包我身上。她粗声说着，爽快极了。
周一已是十一月最后一个星期。上班日，广告部紧张气氛逐渐弥漫。
师昆杰办公室这几日可谓门庭若市。
方青山的《考核说明》已摆在办公桌，飞尔和大创的《建材行业包版新规定》也已打印出来等他斟酌，郝睿的《分类情况说明书》安静堆放其中，和着各类大大小小的发稿签、计划书、说明书，千头万绪。
满铺着的一桌文件中，有一份特别厚的，如一本小册子般，A4纸，四号宋体，师总一扫粗黑标题《关于明年广告经营的万言书》，好大口气的标题。这种文章只该是老总经理们做，广告部哪个业务员还敢动不动来个万言，来谈论广告经营。师总先抽出这篇看起来，先看署名司进秦安。他几乎不用看全文了，也只有他们这样的广告新人，有点笔头功的，才想要用万言鸿文，来谈谈广告谈经营谈思路。师总骨子里算半个文人，对这样的献媚方式轻车熟路——自古君君臣臣，都合着这个路数来。但在经营口，用这样的路数，还是十多年广告部破天荒头一回。难道说，集团大会小会要求的搞广告经营，多多引进复合型人才，提高经营人才整体素质，就是为了让这些路数不再拙劣，不再市井，也能阳春白雪起来，能入大雅之堂？
想到这里，师总不禁莞尔。他仔细看完万言书，发现文章整体收效不大，有点想法，有点措施，但那点点措施都又没完全说透。面面俱到都说了点，毛病也好、弊端也罢，怎么个原因怎么个办法也没能剖析出来。无论如何，一气读下来，师总还是记住了司进和秦安两个，他知道，再有个几年，他们就是广告部未来的许可可高仁爱——好苗子总在慢慢成长——这些总是让人欣喜的。
正怔着，朱文君打电话过来，大概说上周买的那只股，恭喜师总逆市飞扬：大概进了10个点。师总这才回想起上周在颐养天年泡汤的时候，朱文君大概说李七选了一只，等周一开盘肯定有戏，他当时咿咿呀呀没怎么回声，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进了10个点，个中原因，他一下也基本想明，但人总有很多弱点，朱文君就抓着她这点，接着兴兴说，我家李七说了，再做两把，这只差不多收官。师总你放心，还是三七分。师总还想再说什么，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他冲着电话筒无奈地笑了两下。
在这个关键节点，广告部没哪个得闲。中午，师总被林丹妮邀了出去吃便饭，师昆杰知道林丹妮一定是有些情况要反映，在办公室不方便，应邀前往。娶安乐乐之前，师昆杰跟林丹妮还算相熟。娶了安乐乐之后，师总便刻意回避起林丹妮来。
师昆杰绝没想到，林丹妮跟他反映的竟是安乐乐曾在海南以假名夏茉莉幽会了一个男人的事。这个男人一直在师总身边，且深受师总信任。林丹妮最后卖起了关子。
你不说我猜到了，上周跟严骏飞去暖山泡温泉我就看出他俩不对劲。只是，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暖山你并不在场。高仁爱，高仁爱说的，对不对？
林丹妮神秘点点头。师总若有所思当什么事没发生吃完眼前一盘盘精美菜肴，手不自觉想要握一握林丹妮，林丹妮果断抽出手来，亮出一张结婚请帖，师总，这才是我今天找你出来真正的原因。
师总见新郎名字是他熟识的富瑞方总，苦笑两声，丹妮祝你幸福。
而且，我结婚之后将要辞职，方总希望我多生育几个孩子。师总惊愕，华晚广告现在正是大发展的好时机，而且你前期工作了十几年那么辛苦打拼，都熬了过来，怎么忽然决定放弃一切了呢？而且，当时你拒绝我，可是口口声声说不想影响工作，不愿放弃事业的？如果你不走，我还准备将来给你提个广告部副总，跟孙柔雨那样的，再设法调出广告部转一圈，将来前途真的很不错，而且，你也有这能力，我完全相信你。尽管师昆杰说了很多，林丹妮却一句也没说，只微微笑听他说完全部，像个欣赏老总的部下一样，忠诚无比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东边办公楼里，欧阳这边熙来攘往，皆为利来。许可可田小玉前脚刚走，支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这位大腹便便的名记者来找老同事来了。欧阳立即现出不大自然的笑脸，黑黑圆脸一笑，眼角皱纹突起。
简单寒暄两句，支燕开门见山，欧阳，我的脾性你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向人开口，本来老孙主任想替我来走这趟，我没忍心，他老人家一颗心为我们三个张罗了半辈子，实在不想拿这些鸡毛琐屑事烦他清静。
别婆婆妈妈吗的了，到底什么事？我能说上话的一定帮，不过，支燕，你要有数，老孙主任可能也告诉你了，如今广告部，我欧阳说话有分量，但不全算，上头头头脑脑排成排。
好，欧阳，我长话短说。就是我跟晓晶结婚之后，你跟我提的调回新闻部的事，我认真考虑了。我已经跟民生新闻部那边的李主任通过气，他同意我过去给他当主任助理。但有个问题，李主任要我现在就过去，提前适应岗位工作。今年，我来广告部时间也不长，还不到一年，感情就跟来娶个老婆似的。呵呵。我知道，我支燕的年终奖金欧阳你会照顾我。但听晓晶说，她的年终奖可能出了点问题，她一个小姑娘脸皮嫩，不好意思直接来问你，我替她来问了。我离开广告部之后，还得烦请你帮忙多照顾晓晶，晓晶人直口快，但做起工作来，还是很负责认真的。
欧阳听到这些，老大不高兴，支燕这番，一副兴师问罪的派头。她好歹也广告部堂堂当家人，搞得这广告部跟他家里头的似的，不明黑白来这里瞎搅和。但欧阳念着旧情，只微微笑说，支燕，你看，我就知道你肯定给我出难题。不知道你明白不明白，老方那个考核书根本不是我授意写的，我只能跟你说，孙晓晶那事，你我都管不了。孙晓晶就先在这干着，她一个小姑娘家，钱多钱少别太上心，现在工作不好找。有我在一天，我会把她安排好，这你放心，不至于让她丢了饭碗。即使我不在这了，我也会把她安排个好去处，别的，还真不要再多想了，听我一句。你到民生新闻那儿好好干着，现在是多事之秋，尽量不要为了孙晓晶掺和进来。欧阳这样一通，支燕气也不是急也不行，大概也听出欧阳确实没办法，只得悻悻走了。
葛静差不多和支燕撞个满怀，她这会是来邀欧阳一起出去吃小炒的。她们常在一块打牙祭，葛静离了婚，独身多年，没有任何拖累，欧阳老公忙工作，家里基本没人，孩子在寄宿学校，葛静和欧阳工作之外形影不离。
葛静简直就是广告部的活地图，三十年前三十年后，人事纠葛行业经营事无巨细，脑袋就是个GPS，随时可以定位查询的。欧阳拉着这个情报站，做任何事都觉得稳当很多。对葛静要求的事，基本有求必应。但欧阳没想到，葛静今天提了两个事，她一个都没法给承诺。一个，明年她想上来做行业，韩真真《味尚》杂志的品牌广告，这块，是华市晚报广告的处女地，从来没人专门做过；再一个，高仁爱那伊丽广告公司把天地珠宝首饰专卖店换货券转交给她，说这是今年一年天地珠宝软文换货券，货一直没去提。
欧阳来不及问伊丽怎么做起商业珠宝广告来，转念一想，广告公司客户之间转来转去也很正常，就收了口，没再去问。欧阳接过珠宝券（软文抵款）一看，倒也不少：
发布日期物品名称金额
2008年2月21日天地钻石珠宝5000元
2008年3月5日天地钻石珠宝3500元
2008年3月21日天地钻石珠宝券8000元
2008年4月5日天地首饰珠宝券14600元
2008年4月16日天地钻石珠宝券10200元
2008年4月30日天地首饰珠宝券8400元
2008年5月1日天地钻石珠宝券4900元
2008年5月16日天地钻石珠宝券9228元
2008年10月20日天地首饰珠宝券6125元
……
总计：108473元
面对十几万的抵用券，欧阳真有点眼晕目眩，但看着面前葛静跟高仁爱两个，在广告部办事一向四平八稳的，知道他俩做起事来，必定天衣无缝，便放了很多小心。同时不忘拉上葛静中午就去了天地珠宝，打算先给她买条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