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速战速决

黄胡子的店不大,却不寒碜,在安泰街上也算一块招牌。

安市这几年发展快,城门以外的农村陆续划到主城,日夜不停大兴土木,穿山凿洞,体育中心、汽车城、家居卖场等都在外围硕大无朋地安营扎寨,如山水画向外晕了几圈,更显出几分浓墨重彩来,甚是气派;城门内老城区新颜换旧颜,百米楼花鳞次栉比,一座更比一座高,密密麻麻如马蜂窝,高空望去,东低西高,南密北放,车流人往日夜不息,灯红酒绿花海人烟。

以安泰百货为标志性建筑的市中心在中轴线偏东,早几年它是安市第一高楼,如今却缩在毗邻的麦基广场、路意西等好几家外资卖场中灰头土脸得不行,安泰百货后背、麦基广场斜插过去,便是一排低矮繁密的小街,一路上吃店成阵,大象米线、老友酸菜鱼、二娃辣肠,家家叫得响,而这条街上唯有安泰酒家面积最大,最沉着有力,因为它窝心的市井气,上可以接待低调的领导,慕名前来的各路明星;又是老百姓聚餐的亲切地儿,十几年的老客,常来常往。简单地说,和麦基广场五楼的洋葱一样,安泰酒家是安城人最爱去的地方,十年前的爸爸们最幸福莫过到安泰酒家吃一桌,十年之后,爸爸的儿子们只去洋葱和女朋友约会。

黄胡子和严骏飞打小就一起在安泰街上淘气,偷食,手痒了,便从街上顺些钱包之类贴补家用。黄胡子爹走得早,十几岁的时候,一个决心金盆洗手了,被他娘逼着在街头一家山西人开的瓦罐面店里学做瓦罐面,没承想黄胡子人机灵得很,做出了各种瓦罐,把那对山西夫妇乐得直想收他当义子。恰那时,严骏飞家拆迁安置到安福门外,但两人那份投契一直在。

如今的黄胡子白白嫩嫩,肥手肥脚,就是嘴巴上一撮山羊胡又软又薄,非常不景气的样子。在店里,黄胡子很少说话,只拿小眼四处扫,偶尔使唤起伙计来细若游丝,谦和得让虎楞的厨师、杂工们心惊胆战,保不准第二天就被开了;黄胡子除了这一间店外,在外城的安宜家居大卖场、安南汽配城里各开了两家分店,那两家店交给妹妹黄叶美打理,安泰街上的这家,他亲自过手,闲时炒炒股,晚上来店里招呼客人,日子过得如蜜桃般丰润,而关于他的财力,整个安泰街的人都知道,那是个庞大的数字,多少零没个精确。

晚上八点刚过,屋外的积雪已过门槛。这样乌糟的天气,客人不多,稀拉拉的。黄胡子知道老鲨鱼肯定在“安如意”厅,那是他老人家的专座。

高仁爱面色焦黄,严骏飞看在眼里,不久忘了。

老鲨鱼说了,信在我那,铅打的,有数字有清单,小严,去年中秋你给老曹搞过一张云顶会所的贵宾卡吧,也都有,很有说服力。但你们放心,这回,你们是给人当了回炮子儿,这人奔老曹去的。关键昨天师昆杰给我来电话,问我这事的处理意见,我听他音,也吃透了信的味儿,老曹这一下来也合着师总的意。所以呢,我当时只说了一句,信对谁说事我们找谁。

老鲨鱼话音刚落,黄胡子立即“碰碰”站起来,拉起严骏飞,来,我们兄弟敬老菩萨一杯,压压惊。我就知道有老菩萨出马,我们兄弟才有得混。小高,别坐着,快来敬领导一杯,要满杯的啊。

都是自己人,不要敬来敬去的。小高,来来,我还有事问你呢。高仁爱乖巧地坐到老鲨鱼身边,摆好玫瑰红的裙脚,拉了拉胸前的钻链,清了清嗓子,说,平处是问我曹总的情况吧。哎呀,小高,人小机灵得很啊,小严你**得好,有前途。

其实高仁爱来安泰酒店之前就猜到老鲨鱼要找她探口风,在出租车里想了一路,不知道这话该如何讲起,问严骏飞,他想也没想说,管他那么多,反正你我没事了,有什么说什么,老鲨鱼和他不是一路的,你知无不尽,老鲨鱼更把你当自己人。

高仁爱想想也是,平心而论,曹总对自己虽算照顾,但谁都知道,在华市晚报,一切还看师总眼色行事,管它许多?这回,没人保曹总,是师总看他不合眼了。高仁爱大致讲了广告部内部的决策、管理情况,签字细节,中途和老鲨鱼再碰一杯,继续说,曹总去年办了三四个有影响的大活动,其中那个建材卖场博览会反响最大,净收入400万;曹总把王翔好好表扬了番。

王翔是谁?老鲨鱼探过头,忽然眼睛一亮。

王翔是商业部负责建材卖场的主管,这次建材卖场博览会全是他一手策划,在建材卖场广告商中威信一下子起来了。现在是大卖场求了他来做广告,价格低的,他直接下了,非常厉害。

你继续,老鲨鱼点了点头。

曹总平时和陈总交情好,常在一起撮麻。

晚报分管广告的陈总陈汉源?

对,就是他。他们是大学同学,当年一同来安晚,如今是左右手,很合意的。

老鲨鱼若有所思地打断她,说,行了,小高,你不要说了。老鲨鱼没再往下说,一个电话响起,借故先走一步。

高仁爱不自觉瞟一眼严骏飞黄胡子两个,两个悄悄眯眼点头。她松了口气,想着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屋子里也没好好拾掇下,现在看情形也没大碍了,提前走了。

严骏飞和黄胡子留下来碰杯聊天。

他们聊的,不再是匿名信,而是高仁爱。黄胡子面露得意,老严,上回那个卦,看来应了啊,命里的第二尊女观音请回家了啊,哈哈,观音姐姐哦,鲜嫩啊。

黄胡子你还真他妈色,看你那些女人哪个不比小高水灵?还他妈说风凉话,给我喝。黄胡子认了,头也不抬,一口闷了。我说,老严,秦嘉那边没什么动静吧,这年头干什么可别后院起火。

黄胡子,你说点什么不好,尽说这些没咸没淡的。

好好,老严,我不说,我跟你说正事。刚才,我看小高脸色不对啊。

你别他妈神经过敏,我的女人我会不知道?喝酒喝酒,女人这东西别谈了,越谈越没劲。

高仁爱进屋,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推开西屋,空空****。仁慈的小**铺着印有“华市农业大学”字样的发白被单、垫子,她一直想扔,仁慈坚持用着。她忍不住鼻子酸,大学里那些心酸事一下子又涌了上来。那些曾经嘲笑过她的女孩子们,早就都断了联系,没一个有她得意。

客厅里除了一只玻璃桌几、一个二手沙发,没别的点缀,凌凌乱乱堆了很多东西,崭新的墙面配上这些灰暗的家具,如二婚的嫁娘怎么看都矮了别人。卫生间有点乱,又是水积积的,门边堆着节前参加“海蓝之星”春州酒业活动厂家赠送的一盒酒,碧蓝蓝的盒子,透着小家子气。

电视里《你好,华市》正滚动播报着最新雪情:什么民警公安老百姓一齐上路争扫雪,谱写了警民共建和谐之歌;什么全市特别路段公交车装上几十年未用过的大铁链子防打滑;什么市府请出了“大英雄”——早几年百万元一台进口的扫雪车横扫千军;再什么阿猫阿狗好可怜,冻坏了不知道怎么回家,凡此种种。

高仁爱懒懒地看着电视,怅怅的,这时,门铃响了。

严骏飞东倒西歪红着眼立在门口。高仁爱慌了,弟弟妹妹们回来怎么办?她赶紧给他们打电话,伟恩和厨师班同学K歌去了,还拉上念恩仁慈一起,十二点才结束。

眼看才十点,高仁爱想,等严骏飞酒醒送他回家。

严骏飞却不说话,进门就酒气熏天乱抓人。高仁爱身量小小,细细胳膊,却浑圆有肉,手感相当好。严骏飞高她一头,第一次处理这样大一个人,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高仁爱连推带背把他扶到沙发,灯光下觉得严骏飞真的老了,快三十五的男人了,醉起酒来浮肿得不行,小腹山峦起伏。这会,正横七竖八见挨的靠的就倒,见软的香的就抓。

你他妈木头啊,妈的。忽然,严骏飞火了。

高仁爱吓坏了,虽说男人喝醉酒嘴巴比毛缸还臭,毕竟一直听他嘴巴甜的腻的惯的,冷不丁醉个酒丑态必露还吃不消。

高仁爱高仁爱,你这个小狐狸,我供你吃供你穿,你他妈不依我,没肠子的东西。

听他这样说,高仁爱浑身一下凉到脚,一把拖到卫生间,拿过龙头冲下去。严骏飞一个鲤鱼打挺,甩了甩脖子还过气来,眯了眯眼,扶好眼镜,总算看清了眼前人,歪斜着嘴,索性咧开了,小高,亲亲,我在这啊?喝酒了,想你了,就来了。

伟恩仁慈他们就要回来了,今天你还是回家吧。

他们几点到家?严骏飞想讨价还价。

十一点。高仁爱故意说早一个小时。

搞得定,今天太兴奋了是,庆祝下,好不?来吧。

高仁爱不再反抗。她和他,没有任何契约却又像有明文规定似的,没法更改。她必须为他,他可以玩她,怎么也分不开。

他们速战速决。严骏飞比往常更有**,拿那张上吐下泻的嘴巴亲她身上每寸皮肤。完了,严骏飞想起什么似的,含糊地问了句,黄胡子说你今天脸色不好,身体没什么吧?

慢性盆腔炎。你是不是还有别人?

固定的只有你和我老婆,别的没有,绝对没有。恩,我看这沙发太旧了,不舒服,明天我到安宜给你换个新的。

次日,卖场的人来安好沙发,新年的钟声越发近了。

弟弟妹妹看着性感靓丽的红沙发,都开心得跟鸽子似的在屋里打转转,高仁爱看弟弟妹妹开心,心里无来由舒坦了,竟生出强烈的成就感自豪感来;转念却又想着,又是一年,转眼28了,仁慈都谈恋爱了,昨天请K歌的就是仁慈的小恋人,也是厨师班的,叫吴伟,开始献殷勤了。

她定定站在客厅中央,思量着趁小假期,去医院把病治了,不影响开年上班;给弟弟妹妹们买身新衣服,再寄些钱回家;还有,今年看样子是回不了了,大年三十如果能和严骏飞吃个饭就完满了。下楼去查了工资卡,数字在意料之中,一切算是有了眉目。

去医院路上,严骏飞来了短信:去医院吗,要我陪你去吗?我的小心肝,苦了你了。这男人像她肚里的虫,搅得她兴奋而**。两人一起去了医院,吊了水,配了中药。

医院里,严骏飞继续和她说报社里的事,曹立刚铁定要下了,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关于明细什么的,没有证据证人,一面之词;广告部要进新老总了,好像是个叫欧阳丽的女人。欧阳丽,你认识?我不认识,好像是新闻部过来的。在广告部,无论谁当老总,都是狮子的棋子,所以,小高,不用担心,只要我们把狮子这柱香烧好,保你万世大吉。走,去安泰百货。买点东西到狮子家拜年去,还有大象鲨鱼啊,一尊都少不了,还楞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