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冬后北方的都市里全是残枝枯木,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街边的行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偶尔眼神交汇也只能看到愁眉满目。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种都市里的生活状态,在这个季节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这种氛围似乎会穿过街道,透过大楼散发到每家每户。虽然近半个月枉生都还是没半点马虎地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可是他跟鱼蛋最近的精力全都孤注一掷在计算机上头。

我腿上的伤已经恢复许多,但早些日子的愤怒依然余烬未灭。最近这几天我都藏在屋里补写拖欠的稿子,耳机还成为了我必备的写作工具。只要我将耳机摘除,我就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畅叫扬疾。特别是鱼蛋这孩子,每次叫喊都像要被夺去性命般惨烈。靠着耳机价值几千块的隔音效果,我顺利地完成了今天该写的稿。

不知在书桌坐了多久,只觉得腰酸脑胀。冬季的夜晚来得比较早,往来的街道上渐渐堵出红白两条光带。我握着茶杯一瘸一拐地打开客厅的门,客厅里的两个家伙还在持续敲击着键盘。我故意放低自己的动静,不想让枉生发现起身帮助。我坐在沙发靠近侧面茶几的位置,拿着热水壶给自己续上茶水。将茶杯放在枉生早些天替换的新型路由器的边上,视线在路由器上停留了一会儿。

“靠,我不玩了!太变态了,这还怎么玩?完蛋了!输了,这几天都白打了。”

伴随着鼠标狠狠砸在茶几上的敲击声,鱼蛋的这句怨词詈语十分刺耳。我看不懂显示屏里游戏的内容,但是我能够从鱼蛋的表情判断他非常懊恼。

这时候我萌生了个念头,若是把路由悄悄拔了也许能清静些。起码鱼蛋也不会这样烦躁,而他们也能暂时消停会。鱼蛋已经将鼠标抛至旁边,而枉生却依然专心致志地战斗着。他那双虎爪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敏捷地游走在键盘上,鼠标滑动的技巧也如行云流水般巧妙。如果就这样突然拔掉网络,枉生会很气吧。可是那他难道不知,随便告诉别人我是他儿子会惹我生气吗。我作为这个屋子的主人,不是应该有权左右屋里的一切吗?早些时候的怒焰依然余烬未灭,可我为何我如此犹豫不决。

鱼蛋曾经说枉生很庆幸与网络游戏邂逅,能够找到一个他与别人平等的空间。从枉生的神情也可以感受得到,他正在努力争取些什么。不仅仅是游戏的胜利,而是通过游戏得到的认同感。就好像鱼蛋现在这样注视着他一样,在现实生活中缺失的那种认同感。这一刻我对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一念之差我几乎做了不孝的事情。

突然间我的报复心被怜悯给淹没,冷静从心中四散体内,熄灭了那团久久未散的莫名怒火。

不久后鱼蛋跟枉生抱在一起庆贺他们的胜利,而我也坐在那庆贺我击败了阴暗的自己。

“生叔!你太棒了!太溜了!”

“还好啦,正常发挥。”

鱼蛋抓着枉生的肩膀不停摇晃着,源自胜利的喜悦瞬间充满整个屋子。好不容易放过枉生的鱼蛋,笑容满面地朝我欢呼着,跟刚才那个失落颓废的少年判若两人。

“晓桀哥哥,你看到了吗?生叔简直惊天逆袭,太神了!”

“不就是打个游戏至于开心成这样吗?”

我虽然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嘴上依然倔强地嘲讽了句。

“才不是呢,我们在城市的网络联赛拿了第一哦!我们队是这个市区的冠军哦!”

“网络联赛?”

原来从换网到这几日没日没夜的游戏,他们是在打官方举办的正规的网游比赛。难怪枉生和平日里不一样,原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还差点因为自己的那点怨气毁了他们的冠军,这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对啊!我们超厉害的!不过最后多亏生叔,要不是他还活下来我们才能赢的。”

“那真的恭喜你们了。”

“不光是我们哦,奖品你也有份。”

“我也有份?”

“冠军奖品是三人份的海岛豪华旅游套餐,生叔就是为了这个才报名的。生叔说想带你出去玩,所以拖着我陪他一起报名打比赛呀。”

“鱼蛋你这个家伙,说好的要给晓桀个惊喜的。你怎么就这样告诉他了!”

枉生用那双毛茸茸的虎爪捂住鱼蛋的嘴,然后忸怩不安地躲开我的视线。

“你们比赛赢的奖品,我无功不受禄就不去了。而且我腿不方便,出那么远的门太麻烦了。”

鱼蛋见我严辞推脱,立即将枉生的双手推开接着说。

“看在我们这几天劳心劳肺地战斗的份上还是去吧,反正有生叔照顾,他不会嫌麻烦的。”

鱼蛋用孩子请求大人的口吻一再邀请,再加上我本就有些愧疚就只好妥协了。

“那好吧。”

“太棒了!”

“不过,我护照寄到养母家存放着,如果要出国的话得抽空去拿一趟。”

“那不急,领奖怎么着都还要一周的时间。”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和谐许多,为了庆贺他们的战绩我还订了家价格昂贵的外卖。晚餐的时光鱼蛋夸夸其谈,我和枉生也被这孩子的爽朗气息感染。电视里的新闻几乎都在反复同样的内容,报导着最近新型流感案例以及严重程度。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腿骨折之后几乎没机会出门感染流感,更别说平日里出门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枉生了。

窗外的霓虹看上去虽然嘈杂,却也是城中繁荣地区才有的景象。而都市的繁荣似乎吸干了周围地区,距离晓桀所居住的公寓几公里外的郊区就显得门庭萧瑟。特别是这北方的冬季,除了树杈和旧楼几乎见不到什么生机。

就在旧楼房的单元门口传来一阵**,面目可憎的中年妇女将两袋子行李和箱子丢向路边。几个路过的遛弯邻里不知从哪围了过来,张铁军狼狈地收拾散落满地的行李。

“房东姐姐你别丢啊,我这里面有贵重东西的。”

“房租欠了半个月了还没交,看你穿得人模狗样儿居然这样不入流。”

“我这不是手头紧嘛,明天我就给你拿钱来行不行。”

“又明天?都说了两礼拜明天了。我靠着收房租活呢,你不交房租就趁早滚蛋。”

“你要活也不能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死路也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别在这怨天尤人。”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铁军平日里就欠了许多债务。生活开销上总是寅吃卯粮,靠着晓桀的关系捞了不少油水才勉强混迹于都市之中。但早些时候晓桀又摆了他一道,再加上怂恿别人去偷取财物又被枉生打破好事。

没过多久人潮渐渐散去,单元门口的旧灯忽明忽暗。这样的时间居民楼间弥漫着的只有炒菜的油烟味和嬉闹声,张铁军落魄地拖着行李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犹如丧家之犬。常人到这种时候最容易剑走偏锋,而张铁军这种人越是末路穷途,越会包藏祸心。经过十字路口老旧报刊亭的时候,他偶然间看到了一张周晓桀小说的宣传海报。此刻他将手中的行李抛在地上弃之不顾,将贴在报刊亭侧边的海报奋力撕开。经营报刊亭的老头裹着军大衣从屋里赫然而怒,指着张铁军就是一顿唾骂。

“你没毛病吧,这海报挂得好好的惹着你了?”

张铁军居然理直气壮地将老头推开,然后趾高气昂地指着海报说道。

“这是我外甥的海报,我想撕就撕还轮不到你这个糟老头来管我。”

老头指着张铁军的鼻子笑话到。

“别吹牛了,看你这丧家犬的模样,也不撒泡尿照照。他是你外甥?他是你外甥你能在这冷风里拖着大包小包流浪?”

张铁军紧紧捏着海报边角上周晓桀的作者照,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