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代码
接下来整整一个多月，我把自己关在8013，想尽一切办法，破解那个安全模块。
对真正的高手来说，破解程序最需要的已经不再是技术，而是心态。世界上没有破不开的程序，因为一旦程序发布，防守算法就确立了，固定的算法当然干不过千变万化的手段，只要掌握的信息足够丰富，思路足够开阔，早晚有一天能解开。
但是，要破解一个防范严密的程序，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单调枯燥的分析和调试，非常磨人。就像爬雪山过草地，很多高手之所以失败，不是他们技不如人，而是心态被拖垮了。
对我来说，这段破解的过程就像一场噩梦。
当时的我，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控不了，每天蜷缩在暗无天日的8013，承受着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压力，还要说服自己干活，那种痛苦真的很难用语言形容。要不是为了Nina的承诺，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为了查资料，我隔三差五我都会出去一趟，每一次深更半夜出去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再也回不来了，真叫一个提心吊胆。
后来，我终于解开那个安全模块，调试通过的一刹那，激动地叫出了声。
当时我并没有马上联系Nina，我要先到数据库里瞧一瞧，看看里边究竟藏着什么东西，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当我用生成的密钥，打开数据库的时候，见到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东西。
之所以忘不掉，是因为我根本叫不上那些东西的名字，强去定义的话，只能算是一些代码，由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程序语言编写。从语法结构上看，那是一种类似汇编的符号语言，只是里面数字所占的比例，远远超过了英文。
我见过不少奇形怪状的编程语言，有三进制的，有空白符号写代码的，还有方向符控制指针的……一般只要多看个两眼，都能认个八九不离十，花上一点时间，基本都能熟练掌握。
可是，眼前的代码跟以前见过的计算机代码，完全不同，它没有任何特征和规律可言，就像一堆堆的乱码，或者可以说，程序日志。
直觉告诉我，那绝不会是程序日志，没日没夜研究那些代码，期间也去网上寻找过答案，还是一点进展没有。
折磨了三天三夜，我再也没了招，就想到去找几个高手帮忙。就在第四天的晚上，主动联系了老顾和潘明，把一小部分代码发给他们。
顾振宁收到我的消息，十分震惊，一个劲地追问我这些天哪去了，说大家为了找我，几乎把南城翻了个底朝天，我妹妹也报了警。
我让他啥都别问，就帮我瞅一眼代码，临下线之前还嘱咐他，千万别把我联系他的事告诉任何人，对潘明也是这么说的。
两天后，我就收到了潘明和老顾的答复，说他们从没见过这种代码，也认不出构成代码的语言。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人，虽然不是国内最牛逼的程序员，可是加起来也是超一流的实力了，竟然全都读不懂那些代码，甚至连构成代码的语言都认不出来，真是见了鬼了！
我被代码搞得焦头烂额，决定直接去问Nina。就在解开安全模块后的第八天，联系到Nina。
Nina得知我解开代码之后，显得非常激动：“科里昂先生，普罗米修斯说的没错，您果然名不虚传……”
“等等，”我打断她，“数据库里那些类似代码的东西是什么，怎么连我都搞不清楚？”
Nina一愣，变了语气：“这……这并不重要，只要您把代码交给我……”
Nina犹豫的表现加重了我的怀疑：“你应该知道，我为这些数据付出了什么，付出了多少！”
“我理解您的心情，非常理解，”Nina的语气变得迟缓，犹豫，“只是，知道这些事，对您真没有好处……”
“你当真不说？”我的言外之意，如果Nina不告诉我代码是什么，我就拒绝交出代码。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好奇心，也不是缺乏契约精神，实在是当时命悬一线，而那份代码，就是我手上唯一的筹码！
沉默，漫长的沉默。
Nina终于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科里昂先生，您还记得上个月，我说的时间重置么？”
“当然。”
“那么，您想不想让世界回归到它本来的状态？比如，”Nina顿了顿，“比如让一对原本相爱的人，永远相爱下去，再也不会感到陌生？”
什么？Nina的话就像一根标枪，直接戳中我的心脏，让我想起那段痛苦纠结的情感，就忍不住问：“你……你们有办法？”
“事实上，”Nina的语气低沉而悲伤，“为了这个目的，我们死了很多人，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
我的心脏又是一颤：“这么说，代码一定跟时间重置有关，对不对？”
Nina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语气变得更加低沉：“愿所有死去的人，都得到永久的安息……”
不知道为什么，我被Nina悲伤的语气打动，眼前浮现出普罗米修斯被杀的新闻，又想到Nina在同事被杀后，还冒着生命危险跟我合作，也许在不久的一天，她也会死。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涌动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和同情。
更重要的是，如果Nina真的有办法让一切回归正常，让我的麻烦消失，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交出代码呢？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代码的事我不问了，马上传给你……希望你能信守承诺，让一切回归正常，让这些麻烦全部消失。”
“科里昂先生，”Nina的语气庄重，严肃，“我代表所有死去的、活着的同事，感谢您。”
代码体积相当庞大，尽管做了极限压缩，还是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传给Nina。传输代码的过程中，我又问Nina：“上次你提到的诺亚，就是我入侵的游戏公司？”
Nina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诺亚不是一家游戏公司。”
代码传完，Nina向我承诺，说她们有把握用三个月的时间，让一切回归正常，在这期间，她要我安心待在藏身处，等待她的消息。
结束通话前，Nina还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删掉代码和一切相关数据，也不要把代码泄露给任何人，因为，诺亚会除掉每个接触过代码的人。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把我劈成两半，我的声音都走了样：“我……我有两个朋友，见过一小部分代码……”
Nina的声音严肃：“您要马上通知他们，删掉代码，平时也要加倍小心。”
我感到万分的懊悔，当天晚上，就联系了老顾，让他马上删掉代码，那几天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出门。老顾再三追问我，到底出了啥事，我本来什么都不想告诉他，又担心他不把我的嘱咐当回事，就回了他一句：“一切都跟时间重置有关。”
嘱咐完老顾，我又想办法联系了潘明，千叮万嘱。在心里不停地向上苍祈祷，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啪嗒一声，一块小石子，掉到唐林旁边的石头上。唐林停下讲述，站起来，环视着巨树的周围。
我也跟着向山下看去。晴天的时候，人在十九盘，会一览无余看到山下的情景。现在却只看到一片雾蒙蒙，天空阴成了铁灰色，整个南城都变得空虚混沌。
“接下来呢，又发生了什么？”我重新坐下。
唐林坐回到树根上，接着往下说。
代码发给Nina之后，我的心情并没有放松，而是把自己闷在海角公寓，胡思乱想——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代码，跟时间线有关，甚至能直接控制这个世界？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像电影黑客帝国里描述的，是个计算机创造的矩阵？
咱们每个人，也不过是生活在母体之中的一条程序，一行代码？
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就没再按照Nina的吩咐，删掉代码，而是夜以继日的研究。可是不管我多么努力，还是一点头绪，一点进展都没有，最后只能把代码封存到存储器里，不再管它。
接下来的半个月，生活还算平静，我除了出去采购食物，隔三差五上一次网，查探家人的活动轨迹，几乎从不出门。
一切看上去正在好转。
可是，另一件事的发生，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让形势急转直下。
那是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网，发现邮箱里多了封邮件，发件人，竟然又是普罗米修斯的邮箱！
邮件里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妹妹，另一张，是余小桃。
看到照片一瞬间，我的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当时的心情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无尽的绝望和愤怒——眼前的两个女孩，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要是她们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我狠狠咬了胳膊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马上去查豆豆和余小桃的活动轨迹。
发现余小桃几个小时前还在网购，买了一款治疗失眠的褪黑素——我妹妹下午搜了几次天气，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我想起Nina说过，诺亚不会动我的家人，心情这才放松了一些。马上打开XTCHAT，给Nina拨过去。
可是这一次，Nina并没有接听我的电话，当天晚上，又拨了几次，Nina还是没有接听。
接下来的一周，我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一到半夜，就心急火燎跑出去，查探豆豆和小桃的状态，每次操作的时候，都紧张的按不住鼠标。
还好，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发生意外。
只是，Nina却失踪了，既不接听XTCHAT，也不回我的消息——自从上次把代码发给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难道……她出了意外？还是……放弃了我？
我越想越害怕，陷入了极度的忧虑——自始至终，都是Nina牵着我的鼻子走，我甚至连她是什么人都不清楚。要是她真的只是在利用我，那么她说过的话，还有哪一句能信？
她说过会让一切回归正常，让那些杀手消失，很有可能是假的。她还说杀手不会伤害我的家人，万一，也是假的呢？
我不敢往下想。
七天后，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普罗米修斯的邮箱，又给我发来一封邮件！
内容还是两张图片，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照片，而是两张地图，上面清晰标注了豆豆和余小桃的住址，还有她们在七天内先后去过的地方，从时间点上判断，分毫不差。
邮件的末尾，附带着一个时间标识：48 hours。
那是他们给我的倒计时！
下一步，很可能就是人身伤害了！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被冻住，两眼一片模糊，仿佛看到余小桃的尸体，豆豆被切下来的手指……情急之下，咬破了舌头。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摧毁了我的意志，也碾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就在极度的愤怒中，给他们回了一封邮件：“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才能放过她们？”
仅仅过了五分钟，我就收到了回复，内容只有一个单词：“YOU”。
尽管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可是当答案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感到了绝望，深深的绝望。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又给他们发去一封邮件：“为什么不能谈判？我可以交出所有的东西，还能给你们钱！”
很快，又收到了回信，内容还是那个单词：“YOU”。
没有谈判，没有条件，他们只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