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厕神也是神

1

坑三姑娘昨天许是又喝多了,也忘了避讳,就吭吭哧哧从画像中爬了出来。

现在是傍晚时分,厕坑旁正有个年轻书生蹲在那里,看见坑三姑娘从供奉的画像中爬出来,早已吓傻了,呆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光溜溜的白屁股**在外面,着实不太雅观,看着坑三姑娘靠近,这才条件反射地扯着衣服挡了挡。

坑三姑娘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回头看见他呆滞的目光,便折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平易近人道:“放心,我是神仙,不是妖怪,不会伤害你的。继续继续,祝你顺利。”

说完便打着哈欠,走出这个打扫的相当洁净的茅厕,晃着酒袋子一步三摇地去打酒。

酒肆里的小二对于坑三姑娘的这副尊容早已见怪不怪,远远就招呼着坑三姑娘:“三姑娘,酒给您备下了,上好的女儿红。”

坑三姑娘听到女儿红,一双杏眼笑得弯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递上自己的酒袋子,自己则捡了个靠边的位子坐好,蹭桌子上的小果盘和花生米吃。

坑三姑娘对面的桌子上,有只毛色雪白的小老鼠,正忙着偷吃上一拨客人走时剩下的花生米,看见坑三姑娘,黑溜溜的眼睛里露出几分怯意。坑三姑娘吃着花生米,猛地朝它做了个鬼脸,可怜的小老鼠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溜下桌子,钻进门柱旁的地洞里不敢出来了。

恶作剧得逞,坑三姑娘得意地哈哈大笑。

“扑哧……”

酒肆的另一边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犹如山中空花,煞是柔软好听,坑三姑娘忍不住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眼正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眸光极艳,仿佛夜中蔷薇,冰下红莲,倒让坑三姑娘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除却一双眸子,容貌也异常的出色,这样好的容貌,天上人间除了那个变态的炎天帝君,恐怕也难有第二人能比。只不过,他的气息非常奇怪,非妖非仙非魔也非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然而最让她奇怪的是,她看到这个人竟然觉得好亲切,无端生出一分亲近,就朝他笑了一下。

那男人脾气也甚好,扬唇回了她一记微笑。

笑也笑了,看也看了,再盯着人家似乎不太好,坑三姑娘匆匆收回了视线,接过小二哥递过来的酒袋子,伸手到怀中掏银子。小二哥慌忙摆了摆手,满脸堆笑道:“我哪敢收三姑娘您的银子,我们老板说了,让您得空给他家的闺女卜一卦,看她将来能嫁个什么样的郎君,就当是抵了酒钱了。”

“好说,好说。”坑三姑娘眉开眼笑,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说着,就往外走,走到门柱前,还不忘将手里的花生米尽数丢进那个小小的鼠洞里,笑咪咪地道:“朝圣山上就快开谪仙大会了,近来镇子上仙人多的很,就别冒险出来寻吃的了,几百年的修炼可不容易,眼见快成人形了,被哪个正义感过剩的仙者撞见了,丢了性命可就太冤了。”

丢完花生米,她才满意地拍拍手站起来,拔开蛇皮酒袋的塞子,喝了两口酒。

可这酒还没下肚,就听不远处的天空中响起一阵“隆隆”的闷雷声,听到这个雷声,坑三姑娘的脸色都变了,收起酒袋,撒丫子就跑。

天空中的闷雷紧随而至,随着雷声,天空中有团云一样的仙气飞速地飘了过来,越飘越低,等落到屋檐差不多的地方,众人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白衣的仙者,带了两个仙童,背着宝剑,正怒气冲冲地朝坑三姑娘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这位仙者姿容出尘,负手立与云头,葱白的手握着的殷红的剑竟是火焰幻化而成,那气势当真骇人。坑三姑娘玩命地跑,道路两旁的行人纷纷退让,有认得坑三姑娘的在一旁指指点点:

“是三姑娘。”

“三姑娘犯了什么事了吗?”

“不好说,三姑娘喝了酒就犯糊涂,谁知道怎么得罪这位上仙了。”

这个镇子靠近朝圣山,仙气十分重,妖怪多,神仙也多。见得神仙多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所以镇子上的百姓也算镇定,只当是在看戏。议论声一波接着一波,伴随着上仙脚下祥云发出的雷鸣声,一时间竟也喧闹不止。

酒肆里,黑袍男人身旁婢女模样的年轻女子,瞥了外面一眼,恭敬对黑袍男人说:“主人,是炎天帝君。”

黑袍男人放下酒杯,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勾起唇角,笑道:“哦?九重天上是没人了吗?竟让这位帝君亲自下界拿人。薄云,你去查查,那个坑三姑娘是什么来路。”

被称作薄云的年轻女子应了一声,随即便消失了踪影。

另外一边,我们可怜的坑三姑娘,眼见就无路可跑了,急出一头大汗。

这时,就见前面有个大宅,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奶奶站在门口朝她招手:“三姑娘,三姑娘,我家茅厕供奉着您的画像,先进来躲一躲吧。”

坑三姑娘顿时如找到了救星,闪身进了门里,鱼一样灵巧地钻进茅厕里贴着的画像中,再不肯出来。

街道中一时没了坑三姑娘的踪影,连气息都消失的一干二净,炎天帝君负手立于云头,轻轻皱起眉头,绝色出尘的面容冷得几乎能挂下冰渣来,身旁的童子似乎也感受到自家帝君昏暗的心情,一个个垂首静默,一声不敢吭。

又没抓到那个作死的坑三姑娘,他们懂帝君内心的阴郁。

毕竟,一个洁癖的帝君,被关在茅厕那种肮脏的地方三天三夜,这个仇,就算是凡夫俗子也是非报不可的。更何况是,我们这个奉行着“有仇必报”这条人生格言的帝君。

2

坑三姑娘在画像里躲了一天一夜。

这是她自己的画像,对她来说如同一个隐身的好去处,不但可以随她的心意屏蔽掉外界的干扰,还能随意地流窜到其他的地方。也就是说,她可以从李家的画像进去,再从王家的画像爬出来,总之,人间所有茅厕都是她的地盘,因为,她是厕神。

厕神这名头,乍听起来不雅,她刚一开始也不太习惯,但自从那个神经病一样的炎天帝君成了她的教习仙君之后,她瞬间觉得,比起呆在那个随时会翻脸的帝君跟前,茅厕什么的,真是人间仙境。

仙界众人提起炎天帝君跟厕神的恩怨,总是异口同声:是厕神冒犯了帝君,帝君仁慈,并未严惩,还屈尊做了厕神的教习仙君,此等仁厚品德,当为仙家典范。

对于这样的说辞,坑三姑娘只想说:我呸,去他娘的仁厚,去他娘的仙家典范。

为了避免自己被诬蔑,坑三姑娘将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记录在案,白纸黑字,以免日后提起来,那些捧高踩低的仙人们,将她往死里坑。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她刚升仙,头脑还处于懵懂状态,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就跟着一班,跟她一样,刚刚升仙的小仙们,进了司职仙君的府邸,听司职仙君为他们安排神位仙阶。

那一班的小仙里,有灶神,有贼神,还有穷神,等等,都是些九品芝麻小仙。

封完了穷神,她正捂着嘴偷笑,心想着:穷神穷神,不是要穷一辈子吗?而且民间还有送穷神的习俗,穷神可是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的,这个神仙当的,还不如不当。

却看那个被封了穷神的女子,倒满不在乎,弯身拜下,那镇定气度,当真是不容小觑的。

这个时候,司职仙君念到了坑三姑娘的名字:“紫姑,紫姑何在?”

坑三姑娘只顾着笑别人,没听见司职仙君的话,还是身边那个被封了灶神的小姑娘,碰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慌忙举着手从队伍里跳出来,“在,在,紫姑在的。”

这么回答着,她还朝提醒了她的灶神,那个叫做元九的小土包子一样的小姑娘,挤了挤眼睛。

就听司职仙君念了神贴:“莱阳人士,何紫姑,在凡间温良恭谨,恪守妇道,品德出众,天帝念其功德,不忍其在六道轮回中受苦,特招入天庭,为天庭九品仙,封为厕神。”

坑三姑娘正准备谢恩,听到“厕神”两个字,整张脸都绿了,“厕……厕神?管茅厕的?仙君,您在耍我吧?”

刚才她还笑别人的官衔可笑,现在看来,她的官衔才是最可笑的。

果然周围的小仙们开始窃窃发笑,坑三姑娘更觉得难堪。

司职仙君是个严肃的仙君,听坑三姑娘这么说,顿时有些恼了,“神贴既神谕,是天帝亲旨,岂有戏耍之理,紫姑快些退下,否则定罚不饶。”

坑三姑娘在人间就不是个吃素的,上了天更不想吃亏,当时就理论了起来,被司职仙君府里的守卫架着胳膊就给扔了出来。

新入职的小仙们,都会有一个为仙资历长的仙君或仙姑带着,称为教习仙长,主要是教导小仙们遵守天庭规矩,如何做神仙,教习一些修仙的心法,等等琐碎事。

封完了仙官就会开始指派教习仙长,坑三姑娘在门口罚站,自然没她什么事。司职仙君本来想,等其他人都指派完教习仙长,再单独给她指派一位严苛点的仙君,收敛收敛她的臭脾气。

哪知道,才这么会功夫,这位小姑奶奶就在他的洞府门口闯出了大祸。

3

坑三姑娘在人间就不是个吃素的,才到天上就受了这么大的气,自然是愤愤不平的。而且,她在人间是个酒不离身的人,眼下一整天都没闻着酒味了,当真是憋屈的不行,便四处乱瞄,想找点乐子,出出自己心中的恶气。

乐子很快就来了,她在前面树荫掩映处发现了一个清泉,清泉旁边聚集了好多仙者的坐骑,好多动物,如同动物园一样,都低着头在那里喝水。

看到这里,坑三姑娘,阴险一笑:哼哼,欺负不了神仙,我还欺负不了畜生吗?

坑三姑娘蹑手蹑脚朝摸到清泉边,拨开树丛一看,瞬间就怂了。

清泉旁边仙气袅袅,尽是些狮子、老虎、青牛等大家伙,甚至还有一头火麒麟,浑身上下燃燃烈焰,吓都吓死了,还想过去欺负一下?到时候是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坑三姑娘咽了咽唾沫,准备放弃这个作死的想法,却不经意间瞄到,清泉的另一边,一个独立的大山石上,站着一个仙鹤。

说是仙鹤,也只是看着像而已,因为那仙鹤只有一条腿,毛色幽蓝,红斑白嘴,立与大石上面,真是仪态万千,仙姿卓绝。

可再有仙姿也只是一只鸟,应该很好欺负。坑三姑娘,发出一声贼笑。

坑三姑娘沿路捡了一些草籽,还在树上抓了些小虫,偷偷潜过去,绕过那些威武的大家伙,来到仙鹤旁边,先是讨好地笑了笑,将手里的草籽递过去,“来,吃草籽,你们鸟类不都喜欢吃这个吗?”

仙鹤回头看了她一眼,乌黑的眸子里满是鄙夷。

“还是个肉食的。”坑三姑娘扔掉草籽,换了策略,将小虫子递了过去,“那吃虫子。”

面对蠕动的小虫子,仙鹤的翅膀动了动,脖子僵在那里,似乎是被恶心到了。而那个动作在坑三眼里,还以为是激动是兴奋,她瞬间高兴了,抱过仙鹤的脖子,掰开它的嘴,将虫子一条条喂进它的嘴里,笑眯眯道:“我就知道鸟都喜欢吃虫子,再吃一条,真乖,来来来,都是你的……”

仙鹤被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脖子以上动弹不得,只能使劲扑腾着翅膀。

这时几个青衣童子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得尖叫起来:“帝君……大胆,你都对帝君做了什么?”

“帝君?”坑三姑娘怀里还抱着仙鹤,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啊,就回头看了那些童子一眼,奇怪道:“没有人啊,哪里来的帝君。”

说话间已经有童子跑过来,推开她,将仙鹤解救出来,紧张地看着正在嘶吼,看起来不太好的仙鹤,急慌慌道:“帝君,您没事吧?”

那仙鹤脱离坑三姑娘的魔掌就扑腾到清泉边,将头埋进水里,使劲喝水,然后就是剧烈的呕吐。

那些仙童更是慌了手脚,纷纷围了上去,一阵忙乱之后,便簇拥由两名仙童抬了仙銮来,将仙鹤抬走了。

坑三姑娘彻底傻了眼。

她也是在司职仙君崩溃的话语中得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仙鹤,是大名鼎鼎的炎天帝君。

仙界里,即便是最草包的小仙也知道,天有九重,分为钧天、苍天、珉天、玄天、幽天、魭天、朱天、炎天、东阳天。

钧天处于中央,是天帝他老人家的地盘,其他八重天分散在四周,各有管理者。

据说之前仙界并没有那么多管理者,所有的事情都由钧天的天帝做主,后来我们这位新天帝上任,新天帝比较懒,懒到什么程度呢?除了睡觉亲自出马之外,其他事能推给别人就推给别人。所以就封了八方帝君,替他管理仙界,他只需要每天听听报告,顺带挑拨挑拨八位帝君之间的关系,看他们八个打得头破血流,就放心地回去继续睡觉,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哉。

而炎天帝君会变成原形,当然也是天帝挑拨的结果。

有一回,八方帝君来钧天朝拜,苍天的帝君受了伤,为了疗伤不得不禁了自己的所有仙法,看起来有些文弱。

天帝看到他,无意中说:八位爱卿中,苍天帝君最为儒雅,昊天帝君最为孔武,要说长相嘛,还是炎天帝君最优。

苍天帝君不乐意了:孔武倒是孔武,就是不知道某些人上殿面圣还带着武器是什么道理?

带武器的只有昊天帝君,昊天帝君立刻瞪着牛眼,吼了一通,大意是:我带武器怎么了?你这个柔弱小鸡子的模样,恐怕连武器都拿不动吧?怎么?不服?不服来打一架。

玄天帝君出来当和事佬,结果也被卷进口水战中,一通吵闹之后,定下了规矩,所有的帝君进入钧天面圣时,都要禁一天的仙法,以表示对天帝的绝对尊敬。

天帝很满意。

炎天帝君躺着也中枪,一句话都没说过,就平白多了一天禁仙之期,真是相当郁闷。

要知道别的帝君禁了仙法,也还是人形,他原身是上古神兽毕方,禁了仙法就要现出原身的。

试想,大殿之上,其他帝君坐在案前姿态华贵,他就只能站在桌子上,否则天帝就看不到他。天帝问话时,他也只能用毕方语言回答,说得好听点是神族语言,说不好听一点,就是鸟叫。每每这时,眼前尽是天帝忍笑的表情,让这位帝君的心情怎么美丽的起来?

而坑三姑娘好死不死的,就撞上了这位帝君的禁仙之期,刚在大殿上用鸟语叫唤了一通,用独腿蹦跶出大殿(天帝大殿不许飞),正郁闷地待在仙泉边透气,就被一个小仙当成鸟,喂了一把虫子。

听完司职神君的话,坑三姑娘想象着帝君用独腿蹦跶着走在其他帝君身边时的画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司职神君气得跳脚:“你还敢笑?这位帝君十分洁癖,被喂了虫子回去之后,整整呕了三天,肠子都快呕出来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现在十分暴躁,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你,.弄不好连我都会被你连累。要知道,仙界和魔界开战的时候,他可是仙界的主帅,手段了得,他要想惩罚你,你就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坑三姑娘顿时蔫了,小心肝被吓得一颤一颤的,如同待宰的羔羊,躺在砧板上,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脖子上就会挨上一刀,那日子过得叫一个煎熬。

第四天的时候,帝君府传出话来,要司职仙君将坑三姑娘送到帝君府邸,帝君要亲自教习这位新来的小仙。

司职仙君正在发愁如何跟这位帝君赎罪,听到这话,忙不迭地把坑三姑娘五花大绑送了去。

就这样,坑三姑娘算是正式落入了虎口。

4

落入虎口的第一天,坑三姑娘倒没受什么迫害,就是被一群小仙婢抬着,被丢进一个大池子里洗刷,将她里里外外都洗刷的干干净净,坑三姑娘躺在池子里,被伺候的很受用,眯着眼睛唱小曲。

快要被洗睡着了的时候,就听仙婢们议论,她们家帝君如何处置不敬的下仙和冲撞了他的妖兽的,有的说扒皮,有的说说挑筋,有一个仙婢更狠,说她亲眼看见殿下将一个酒鬼跑进酒坛子里活活泡死了。

坑三姑娘吓得浑身哆嗦,瞌睡虫早醒了。

洗干净被送回去之后,她却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残暴帝君,而是要她好好睡觉,坑三姑娘缩在**,心里百转千回,反复想着自己会如何死,根本睡不着。

第二天,继续被抬去大池子洗刷,听仙婢们讨论一百零一种死法,然后回去睡觉。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第五天……

七天之后,坑三姑娘终于不堪忍受这种精神虐待,疯了一样,蓬着头冲进了帝君的寝殿。

帝君他老人家刚刚起床,发还未束,那一头乌黑青丝直拖到腰下,面如美玉,眸如繁星,只是靠在软榻上一抬头,就将坑三姑娘所有的狠话,尽数逼回了肚子里。

许久之后,坑三姑娘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依然觉得惊艳。

一低头一抬眸,都美入了她的心坎。她想着,即便是摘了天下的花,磨成朱砂,也不及他,不及他眸中的光,唇角的笑,和眉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孤傲。

当时的坑三姑娘傻了,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哪是什么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残暴帝君,明明就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绝妙仙人。

原来帝君他老人家的人类形态是如此好看的。

坑三姑娘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张过分好看的脸,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地板,映衬出她的蓬头垢面的脸,顿时更觉得无地自容。

“怎么这副模样?之前就觉得很不像样,离近了看果然更不像样。蠢成这样也敢升仙?近来仙界筛选神仙真是越来越不严格了。”帝君他老人家站起来,白衣似雪,绝世独立,负手走到坑三姑娘身边,俯身闻了闻,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洗了这么些日子,总算不那么臭了,今天开始可以授课了,下去收拾一下,别给本君丢脸。”

坑三姑娘自认不是绝世美女,不过怎么说也是凹凸有致的清秀佳人一枚,在人间逛大街的时候时常被些纨绔子弟拦着调戏的,哪里有这么不堪?

而且天天抬她去池子里洗刷,就是因为他嫌她臭?洗了六天啊,她是从茅坑里出来的吗?

这货长得不错,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毒舌,这么刻薄?

坑三姑娘怒火熊熊,但又有些发作,指着帝君结巴道:“你……你真打算当我的教习仙长?不……不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你?你算哪根葱?哦,不是葱,是菇,蠢菇。”帝君勾唇一笑,好似听了什么笑话,那表情是极端轻蔑的,“我的度量没你想象的那么小。”

“真的吗?”坑三姑娘表示怀疑。

帝君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那意思仿佛是嫌弃这个问题太白痴,不屑回答。坑三姑娘想想也是,堂堂一个帝君,跟她一个小仙计较,太不像样,顿时放松了警惕。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坑三姑娘彻底明白了,这个变态帝君的度量比她想象的要小多了,他将她弄进他的府邸,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折!磨!她!

坑三姑娘上的第一课是:跟着帝君去打怪。

你没看错,她是真的被帝君“提溜”着去打怪兽,打一个叫做“黑巽”的怪物。

人间的东海以东有个藏月湖,湖光映着山色,景色十分宜人。帝君十分中意这个地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到这里来散心,顺道小住几日,只当度假。

而近日有仙童来报,藏月湖里出了个叫做“黑巽”的鲶鱼怪,时不时出来骚扰附近村民,扰民不说,还搅浑了湖里的水,弄得原本很有灵气的湖里妖怪丛生,乌烟瘴气。

帝君置若罔闻。

“帝君很喜欢藏月湖的景色,就这样毁了,实在可惜。”仙童抱屈。

“藏月湖是天地产物,属于天下生灵,并不是本君私有,怎能因为本君喜欢就占为己有。”帝君大仁大义。

“可他化做人形时,带了妻妾住进了帝君的木屋,还睡了您的床。”仙童低头嘟囔。

帝君挑眉,冷笑三声,“那怪既然作死,本君就成全它。”然后带着坑三姑娘下界去了。

坑三姑娘有幸在这个三界已和平的年代,见识到了帝君的战斗形态。

那片青山绿水中,帝君周身是赤红的烈火,清冷的面容如水中的白莲,赤红和冷白相互交织,映亮了藏月湖。

叫做黑巽的鲶鱼怪,现出原形,硕大的头像座小山,朝帝君直冲过来,帝君以火幻化出长剑,横眉冷对,剑锋凌厉,势如破竹,竟顺着鲶鱼怪张开的嘴,直接劈开了那小山一般的身体。湖面上顿时血雨倾盆,染红了清亮的湖面。

坑三姑娘被这彪悍的战斗,彻底镇住了,躲在帝君的木屋旁装蘑菇,双腿直哆嗦。

帝君轻飘飘落下地来,素衣纤尘不染,抬手将木屋烧个干净。

“帝……帝君,这是您的木屋。”坑三姑娘哆嗦着提醒。

“脏死了。”帝君冷冷道,转头走了。

坑三姑娘瞬间明白了,比起为民除害,帝君他老人家更在意的是,鲶鱼怪弄脏了他的房子,睡了他的床。

而她的作为,比那鲶鱼怪更过分,她喂了帝君好多虫子啊。

坑三姑娘想到死相惨烈的鲶鱼怪,腿肚子又开始发软了。

她到底会被怎么处死?

“蠢菇,你在那里磨蹭什么?想死是不是?本君不介意送你一程。”

帝君走了两步,回头见坑三姑娘没有跟上,不悦地挑了挑眉,语气和眼神都算温和,可是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又无端地给了坑三姑娘一个警示:

这位帝君平日里一派绝妙仙人的姿态,可一旦有人惹到他,他就会立刻置换到战斗模式,毒舌也就算了,可怕的是分分钟灭你没商量。

从那一刻起,坑三姑娘隐隐觉得,自己也许该计划计划如何开溜了。

既然这位爷,她惹不起,斗不过,就必须得跑,不跑的才是傻子。

5

她刚入仙界的时候,曾经跟那个被封了灶神的小土包子元九八卦过。

灶神说:“其实在仙界做神,和人间为官,是一个道理的,都要有后台。人间的进士举人们会找厉害的官当老师,我们也一样,也要有教习仙长,教习仙长就是我们的老师。老师名气大,面子就大,对我们今后的仙途是很有帮助的,所以对教习仙长一定要恭敬。如果你够机灵,讨仙长喜欢,仙长没准会把女儿嫁给你,哈哈,当然,我们是没可能啦,我们自己就是女的,不过我们可以打打仙长儿子的主意。总之一句话,搭上厉害的仙长,从此在仙界吃喝不愁,这才是真正神仙该过的日子。”

用灶神的话说,坑三姑娘这种被统领一方的帝君领回家的情况,简直就像穷鬼掉进了金山,恶鬼掉进了馒头堆,图惹了多少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唯独坑三姑娘没这种感觉,整日的叫苦连天。

不过想想也是,大家巴结教习仙长是为了在仙界站稳脚跟或者为了以后升职。坑三姑娘生平没有大志愿,只想在这天上混混日子,完全没有在厕神这个岗位上,做出一番成绩的思想觉悟。

真正开始教习的时候,帝君他老人家倒是尽心尽力的,但是也过于尽心尽力了,几乎将坑三姑娘折磨的精尽人亡——精力耗尽,人要消亡。

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在背诵仙界法规,这不算什么;帝君殿里不许吃人间五谷,只许吃仙丹仙草,这也忍了;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帝君不知为什么,及其厌恶别人喝酒。

坑三姑娘嗜酒如命,终于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日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扑到帝君的**,大着胆子吻上帝君的唇。

那一瞬间的柔软竟让一向机敏的帝君愣了一下,动作呆滞了一下,就这短短一瞬的功夫,一股清冽的**顺着坑三姑娘的唇,流进帝君嘴里,帝君他老人家猛地瞪大眼睛,接着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天界传闻,炎天帝君仙法超凡,修为极高,只单单沾不得酒,沾酒必倒。

坑三姑娘忍辱负重,费尽心机,私藏了这么一点酒,就是为了今天。她实在想不出办法让对酒有极大抵触的帝君喝酒,无奈,只能出卖色相。

在凡间的时候,她的夫君也是不爱喝酒的,她有时候心血**就会用这种方法喂夫君喝酒,夫君通常都无力抵抗,任她胡闹,只在隔天酒醒的时候,揉揉她的发,责备道:“胡闹。”

她爱极了他喝过酒之后,蒙上雾气的黑眸,还有比往日更热切的温柔缠绵。

那个时候夫君是很宠她的,她也曾以为,嫁于他,就算做妾,也是幸运的。可是当夫人怨毒的手停在她的脖子上,她痛苦地呼喊时,明明看见他在门口,却只往里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也就是那一眼,阻断了她对生的渴望,如幽冥之光,硬生生让她厌弃了这个世界。

男人都是薄情的,纵有欢悦,也终不过是镜花水月,做不得长久依靠,所以,她要靠自己,再不屈于任何人下。

看到软软地躺在一边的帝君,坑三姑娘长舒一口气,跳下床,准备逃跑。她当然不奢望能就此制服帝君,只想着,能拖住帝君一时半刻,让她逃下界去,足矣。

刚准备走,**的帝君突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睁开眼睛,目光迷蒙,轻轻唤了一声:“朦儿,别走……”

那声音里似有百种柔情,千般怨念,生生拖住了坑三姑娘的脚步,她回过头去,看到帝君的眼睛,那蒙上雾气的黑眸,此时看来像极了她从前的夫君。

这一瞬间的相像,让她的心抽疼了一下,那疼痛如针扎入肺腑,尖锐而剧烈。疼痛过后,她才想起来害怕,帝君竟然没醉?

“朦儿,三千年了,你躲我躲了三千年,可知我有多想你……那日是我错怪你了,我愿意认错,只要你肯回来……”帝君扯着坑三姑娘的胳膊,力道很大,生怕她跑掉了一样,绝世的容颜上有未曾见过的愁绪,就那么愣愣地盯着坑三姑娘看,看得坑三姑娘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下一瞬,他竟松了手,再次软软地跌回**,彻底醉倒了。

坑三姑娘被他神经兮兮的状态,吓得魂飞魄散,好久才回过神来。

朦儿是谁?

能让这个傲慢变态的帝君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听着名字像是个女子,难道是帝君的旧情人?

一个旧情人,值得他念了三千年,看不出来这个帝君倒是个长情的。

坑三姑娘砸吧着嘴巴,哼了一声:“肯定是你太变态了,把人家给吓跑了。”

说到变态两个字,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在这里一个月来所遭受的屈辱,怨恨再次升腾起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帝君从**抗起来,走出房间,扔进殿后的茅厕里,顺手锁上了茅厕的门。

其实帝君府邸里的仙童仙婢都是天生的仙体,更有些是仙草仙药幻化的灵体,根本不食五谷,更不需要“方便”,茅厕就是个摆设,比她的房间还干净。可是再干净也是茅厕,被丢在这个地方,足以让那个洁癖到变态的帝君,崩溃一段时间的了。

想到这里,坑三姑娘仰天长笑三声,她终于可以轻轻的来,轻轻的走,挥一挥手,带走她能看见的所有金银,从此在凡间逍遥快活,再不受这帝君的欺压了。

哈哈哈。

坑三姑娘逃了。

却不知,帝君他老人家一醉就是三天,府里的仙童仙婢们完全没想到,他们圣洁的帝君会被关在茅厕里,所以一直在外面找,几乎将九重天翻过来也没找到帝君踪影。直到帝君自己醒过来,抬手弄断的茅厕的锁,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天上三天,地上已经过了三年,坑三姑娘在朝圣山下的小镇里逍遥快活了三年,但是这种逍遥也随着帝君的追来,而要宣告结束了。

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