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厨刘正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日都要把自己做的菜式记下来，期望有一天，自己能出一本菜谱。
但最近，已经连续半个月，都没有动笔了。
不是刘正没有动笔的欲望，实在是最近，已经许久不下厨了。
自从被曾府辞退后，他本打算歇歇再寻一份厨师的活计，但兵荒马乱的时节，人心惶惶，做饮食生意的酒楼原本眼见客流越来越少就愁，更别说有心思更换主厨了，所以刘正的下一份工作也就迟迟没有着落。
但刘正不急。
他打算边歇边找，要实在找不着，就去那上海滩或者是北平，堂堂一手绝技压身的名厨，他就不信换个地儿就没用武之地了。
听说上海滩那地儿很旺，遍地都是粤人过去开的茶楼，他对粤菜那么有研究，绝对很受欢迎。
因为这么打算着，刘正就这么行动了。
这天，他跟城里有交情的厨子们都会过了面，回到家，正收拾着行囊，却听见外头有人在使劲叫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还忒熟悉。
“刘师傅？你在家吗？刘师傅！”
哎，这不是小舟那丫头吗？
刘正走出门外，一看，果然是方小舟，乐了：“嘿，是小舟哇，来来来，我们师徒很久没见了，快进来，师傅今天给你下厨弄好吃的。”
方小舟一下笑了，扑到了刘正怀里：“刘师傅，我到处打听您家住哪儿呢，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找我干嘛啊？是想念师傅？还是想念师傅的美食呢？”
“既想念师傅，也想念师傅的美食。”
方小舟说，刘正哈哈笑着一拍方小舟的肩膀：“行啊，还跟以前一样调皮，那师傅放心了。”
刘正给方小舟做了一道凉拌白菜，海带肉片汤以及客家小炒。
先将一整颗白菜剥下一片片的叶子，而后将菜叶放入热水中，为了增添咸味，可以加入一点点盐巴，而且白菜的浮渍比较少，用这种方式比较能留住蔬菜的甜味，在煮软后用滤网捞起，不用可以去除水分，直接放凉即可；
接着就可以煮海带肉片汤，先在锅中放入高汤——刘正本身便是职业的厨师，所以家里常备着一些已经熬好的鸡汤，在高汤煮热的当儿，放入一点点米酒——这可以让汤味更鲜，而后海带是干货，在剥白菜叶之前就已经泡着了，这个时候就将泡开的海带展开，洗干净，而后切成一丝丝的放入煮开的高汤里，而后将切得薄薄的肉片丢进去，另外洗了香葱两根，切成葱末后，与芝麻，花椒一起加入汤里，看葱末变得翠绿后，海带肉片汤就算完成了；
而主菜则是客家小炒，食材有油豆腐，豆干，高丽菜，香芹，还有小花肉，佐料有葱，姜和蒜，花椒，红辣椒。
先将油豆腐，豆干切成若小花肉大小的块状，香芹切段，高丽菜心则切成薄片，叶片大致切碎；佐料则是分别切成碎了粒即可开炒：先将佐料加入豆瓣酱放入炒锅里一起拌炒，待浓浓的香味飘开后，放入小花肉，当小花肉炒得金黄金黄开始渗油的时候，依次放入香芹，豆干，油豆腐以及高丽菜，而后放入盐，料酒，味噌，少许砂糖，最后加入酱油调味，炒干后便可上锅；
香喷喷的主菜上锅后，刘正再来处理已经放得凉透的白菜：将白菜叶分别切成几段，慢慢地扭干水分，然后淋上酸橘果汁，洒上虾米与陈皮丝就做好了。
刘正与方小舟一人坐一边，手里各端着一碗白米饭便吃了起来。
“如何？”刘正边吃，边询问食客感受。
方小舟点着头，表示好吃，等嘴里的食物咽下肚子里后，才说道：“好吃是好吃，不过刘师傅你都没请我吃大鱼大肉，有点不够意思。”
“哈哈哈！”刘正爽朗地笑了起来，“哎呀，听香香她们说你最近是在美食屋干，在美食屋吃香喝辣的，什么吃的没有？到你师傅我这里，就吃清淡点呗！”
“刘师傅你真是这么想的？”
“哎呀呀，小舟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刘正也不隐瞒，“你师傅我离开曾府后，就一直没找到东家，节省着点儿，多吃点菜，啊，等以后师傅赚大钱了，山珍海味，你选了什么，我亲自买回来给你做，行吗？”
“行，行。”方小舟乐呵呵地点着头，“那，师傅你都没找着东家，怎么赚大钱呢？师傅你打算怎么办？”
“我啊，这几天正寻思着北上呢。”
“北上？”
“对，去上海滩，或者是北平。”
“能行吗？”
“嗐，我谁啊？大名鼎鼎的刘正师傅啊，去到哪儿，都是一等一的大厨，许多人求着请我呢，还得看我乐意不乐意。”
方小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真的？”
“真的，你看，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要来迟一天，或许我都已经在路上了。”
方小舟看了看屋子里，明白刘正所说不假，“刘师傅，那幸亏我还算及时。其实啊，我来见刘师傅是有事相求。”
“哎，我就知道方小舟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我能帮什么忙？”
方小舟说明来意，刘正有点为难，放下碗筷，问：“有是有，我除了把自己每天做的菜式都记下来，每天的菜谱，我大概都有记下来，不过就不知道你说的具体是哪一天？”
“是三个月前，四月初二，啊，是曾士祺少爷离开之前的事吧。”
“我想想，曾少爷离开约莫是……”刘师傅数了数手指，“啊，应该是四月份初，我想起来了，给他饯行的那顿晚宴，我做了一道圣旨骨酥鱼，老爷跟少爷都赞不绝口，小舟你还记得吗？”
“是吗？”
“对啊，我还留了一手，给你跟我两人开小灶又做了一小锅，不过你不是因为不舍得少爷分别，吃得闷闷不欢吗？”
“啊！”方小舟终于想起来了，“对对对，没错。”
“哼，我那个时候还笑你这个丫头片子情窦初开呢。”
“不是啦，刘师傅，你别笑我了。”
“啊，那，我找找。”刘师傅从收拾好的行李里抽出了一本厚厚的札记本，舔了舔手指，翻开一页页查看，“四月份，四月份……啊，找到了，从这儿开始记录的是四月末的菜谱，然后，圣旨骨酥鱼，圣旨骨酥鱼……”
“小舟，看，这应该是大少爷离开城里的那天晚上的筵席菜式，十菜两汤四甜品，你看看？”
方小舟凑过去，看到了刘师傅记录下的那一天，是四月初六。
就是说，陆风出事在四月初二，而两天后，曾士祺就离开远赴外地去了。
是巧合吗？
方小舟翻到了四月初二的菜谱：看到了上面记录下的当日晚上筵席的菜式：总共十六个菜，四个汤，六道甜品。
从这个份量来看，当晚，宴请的客人应该不少。
“刘师傅，你还记得当时到曾府用膳的人吗？”
“嗐，我一厨子，就负责在后厨掌勺的，又不会跑到前厅去，怎么会知道来了什么客人呢？”
刘正师傅说得没错，所以，如果这些菜肴是有问题的，绝对不会出在她或者是刘正师傅身上。
是有人在上菜的途中偷梁换柱了吗？
那是怎么做到的呢？
而且，要只针对陆风下毒的话，怎么又会接连毒死了大黑跟二黑呢？
“刘师傅，那，那天晚上，你还有什么事情，你觉得唐突，或奇怪的呢？”方小舟尝试着问，希望能发现一点什么蛛丝马迹。
“啊，唐突啊？”刘正看着方小舟，眼珠子转了转，“我其实啊，觉得那天晚上，你最唐突。”
“什么？”方小舟愣了。
“那天你准备了六道甜品，对吧？”
杨枝甘露，杏仁百合糖水，双皮奶，白果腐竹，金沙糯米糍，红血凤凰糕，是综合客人的不同口味，所准备的六道餐后甜品。
方小舟隐约记起了当日的情形，似乎当时曾士祺还夸奖她准备得当，但却不记得自己有哪里做得唐突了？
看方小舟疑惑地看着自己，刘正笑了：“哎，你们这些丫头的心思啊，我是永远都弄不明白罗。”
“什么弄不明白啊？刘师傅你跟我说清楚，我那天晚上，怎么唐突了？”
“啊，反正就是，那甜品准备了很多，但那晚做客的人嘛，不是不能够六道甜品都尝个遍嘛，而且本身来别人家做客，也会矜持一点吧，但其中一位客人，竟然敢在别人家做客还要后厨准备多一份甜品给他带回家后品尝的。”
什么？
“刘师傅，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哟，我怎么知道的？不就是你让半夏做的吗？”
“什么？”
又是半夏？
方小舟心里再一沉。
“半夏说我让她干啥了？”
“啊，那时候你是到厨房去干啥了，半夏就进来了，说那位很喜欢你做的甜点的客人，尝了两道甜品还不满足，让你再给他盛另一道金沙糯米糍给他回去尝尝，于是就叫她来打包甜点了。”刘师傅摇了摇头，“嘿哟，小舟啊，你还真宠着这些客人的。”
“那，半夏把那份金沙糯米糍就真给送出去了。”
“当然送出去了。”刘师傅点头，“我看到她把一碗子金沙糯米糍放到了竹篮子里，盖上盖子就出去了。”
“你看着她装好的？”方小舟追问。
“啊，半夏跟我说了这事，我就回头忙自己的活儿去了，再看到她时，就见到她将把甜品放进去，合上盖子。”刘师傅仔细回想了一下，答，“怎么了？不是你让她把甜品送人的？”
“半夏姐有没有说那甜品是送给谁的呢？”
“啊，就是总喜欢跑后厨看你做甜点的那位少爷，姓什么来着？”
“姓什么来着？”
“啊，好像是姓陆，叫陆少爷，在厨房吹牛的时候，说自己家是做烟草行的，还给了一包洋烟给我。”刘师傅一拍脑袋，“哎，那洋烟抽着还真上瘾啊。”
方小舟大概明白，陆风是怎么中毒的了。
一定是半夏以自己的名义送出去的金沙糯米糍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