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格安这天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隔壁刘大婶的家,刚好看到巧娴走了出来,朝他招呼:“是去上班么?”

格安点点头。

“路上小心!”

“哎!”格安甜滋滋地笑了笑,抬头,忽然觉得天真蓝。

格安跟巧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两人感情应当算是很要好,以前娘爹还在的时候,巧娴娘,就是刘大婶还跟自己家有来往,后来爹娘做生意北上,本来还好好的,打算接爷爷还有自己跟过去,但因为时局乱了,爹娘做生意的城市陷入了战火之中,结果失去了联络,至今五年毫无音信,从那以后,他就跟爷爷两个人生活下来了。

原本爷爷眼睛还好的时候,身子骨也好,还能跟人家抄抄写写,代笔什么的,赚点钱,自己也有活计,生活得也算安稳,后来爷爷的眼睛坏了,身子越来越糟糕,于是只能呆在家里,那格安就担起了一家的职责,倒也没什么,就是爷爷的年纪上了八十后,病患多了,渐渐就变得有点入不敷出了。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出现半年了,连自家的炉灶都不生而转去用公用的,只在给爷爷烧水烧饭的时候用,就为了省点柴火钱,格安渐渐有点吃不消了,不过还好,平日里有巧娴暗中时不时地帮着,让格安心存感激,也越发勤奋。

要好好干呐,等爷爷身体好转了后,还要跟爷爷,还有巧娴一起去河堤边上放风筝。

如今是金色的十月,秋高气爽,换做以前,他早买了几个风筝,跟着巧娴一起去放风筝了。

每当他与巧娴比着谁的风筝飞得更高的时候,爷爷便会坐在河堤便的草地上,边吸旱烟,边呵呵地笑。

格安想着往日的欢乐情景,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格安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叫做裕民的米行,是爹娘失去联络后,看在以往家里总是在这里进货的份上——以前格安的爹是开工厂的,自己办了个食堂,给工人做饭,需要的大米,就是找裕民买的,老板收留了年轻的格安做了伙计。

格安上过几年学,所以,老板平时也会叫格安看看账本,登记进货什么的,但有搬搬抬抬的重活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地使唤格安,格安也毫无怨言,因为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一个月两块大洋的工钱,而这两块大洋,也就是爷爷跟自己能活下去的保证。

格安来到了裕民米行,跟掌柜的道了声早安,便随着他的指示进了账房,听他一边说,一边记下了一些事务,还没写到一页,外面就有车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掌柜的,货运回来了,快找几个伙计搬米啊!”外面喊。

“格安,先去抬米,先去抬米。”掌柜的说着,催促格安走了出去,而后冲内堂叫:“笑三,陈六,快出来啊!”

格安不含糊,率先走到了货车旁,而后搬起一袋五十斤的大米便背到了肩上。

“哟,格安,你小子真勤快啊!”

“行啊,格安,都快把我们的活都给抢了!”

格安微微笑着,咬牙把米一路抬进了库房。

原本格安还打算抗多几袋的,奇怪的是,米行这一次进的货似乎格外的少,没到四个来回,米便搬完了。

这天抄抄写写的东西也很少,收工也特别的早,他与搬米的几个伙计在下班后被留了下来,逐个去见了掌柜的。

因为是发工钱的日子,所以格安并没有多想,直到看到伙计接连面露愁云地离开,他才惴惴不安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格安啊!来得正好。”掌柜的看他进去,招招手,“来,这是你的工钱。”

“谢谢掌柜的。”格安一下笑逐颜开,拿过信封,当即便倒了出来,发现居然多了一个银元,“哟,这?”

“格安啊,这呢,是你的散伙人工。”

“啊?”格安一怔。

“你知道吗?这世道不安稳,人呢,没个定数,走的走,去的去,我们米行难做,裕民也快做不下去了,所以,没办法……”掌柜的叹息。

格安脸色一白。

“掌柜的,我……”

“你别说,什么话都别说。”掌柜地摆摆手,“我没留人不留人的权力,也都是照着老板的意思干的,说不准,赶明儿我也得卷铺盖走人了。”

见掌柜的话说到这份上,格安也没法再说什么,拿着三块银元默默地走出了米行。

这一路走回去,格安心里空落落的,有点茫然。

这下糟了,工作没了,过了这个月,下个月怎么办?

爷爷的药材,还靠自己每个月的工钱去买呢,那可是续命的药,绝对不能断,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明天吧,明天再说。

明天就马上去找工作,只要自己不怕苦,肯定找得着的。

格安安慰着自己,首先去药材铺买了爷爷的药,而后买了两个冷馒头填饱了肚子,又去市场买了点碎肉,这才慢慢跺回了家去。

“爷爷!”格安在昏暗的屋子里摸索着,嚓地一声燃起了煤油灯。

“啊,格,格安,回来啦!”昏暗的光线中,爷爷那张消瘦的脸笑了起来。

“回来啦!”格安一脸高兴,走到了爷爷面前,笑:“今天我发工钱了,掌柜的说我工作做得很好,所以多发了工钱给我,今晚我给您做肉粥,好吗?”

“好,好。”爷爷高兴得很。

格安走去院子去,看到公用的炉灶上有个水壶烧着,热气直冒,刚要问是谁家的,巧娴早走了出来,把水壶提开了:“格安,你现在才做饭啊?饿不饿?”

“啊,我吃过了,我是给我爷爷煮粥呢!”

“哦,那好。”巧娴提着水壶,看着格安把小小的锅放到炉子上,低声说:“你家热水还有吗?”

格安一愣,然后摇头:“我得去看看。”

“快把水壶拿出来,我给你满上。”

“这?”

“客气什么?快啊,别被我娘看见了。”

“好。”

格安赶紧进屋,把保温瓶里的水倒进了水壶,而后提着保温瓶走了出去,巧娴刚要倒,却看到刘大婶走了出来,巧娴赶紧把水壶放到了地上,而格安也赶紧把保温瓶放到了身前,不让刘大婶瞧见。

“巧娴,你在干什么呢?”刘大婶看看巧娴,再看看格安,撇着嘴,没说什么,问。

“啊,我在看水开了没有!”

“那水开了没有啊?”

“没开呢!”

“没开你不继续烧?那炉子上的东西是谁家的?”

“我就喜欢一会儿再烧,娘,你少管我。”

刘大婶白了一眼女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钻回了屋子里去了。

“快,快。”巧娴一看母亲走开了,又把水壶提了起来,那格安也赶紧地把保温瓶递了过去。

身后屋子里,刘大婶探出了半个头,看看巧娴,再看看格安,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天夜里,格安喂了爷爷一口一口喝下了肉粥,帮爷爷洗浴完,擦着爷爷瘦骨嶙峋的身体的时候,格安的眼眶一下就红了,手里温热的浴巾,贴在爷爷胸口,停下了动作。

“爷爷!”

“怎,怎么了?”

格安看着爷爷关切的视线,将万般思绪压了下去,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爷爷你是太瘦了,要多吃点。”

爷爷笑了,拍了拍格安的手,“好,好,以后我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