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如重遇是上天悉心的安排,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1

海边的别墅,白色的书架,黑色的沙发,印着细碎花纹的石英石台面,热气腾腾的开水。

窗外海浪声声,月光从窗棂折射出柔和的光,流泻在黑色的钢琴上,这是秦漫月熟悉的景象。

谭展飞一路将她抱到就近的海边别墅里,那是他们曾经居住过的白房子。

这三年来,白房子都是交由专人打理,定期做卫生,更换里面的被单床套,包括里面该有的所有食物。

除了秦漫月平时没有人可以入内。

在开门之后,谭展飞看到眼前的一切,稍稍迟疑了一瞬,就径直朝他们以前的主卧走去。

秦漫月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谭展飞还记得这里房间的位置。

他将她放在**,熟练地打开衣柜,一排色调分明的黑白衬衫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谁的衣服?”他问。

“你以前的……”秦漫月回答。

“为什么没有你的睡衣?”他找了半天也没看到。

“你都让我穿你的。”秦漫月咬了咬唇,半天才回答。

谭展飞放在衣柜的手停顿了片刻,最终挑了一件最宽大的给她:“换上吧。”

“可是……”可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恋人了,这样亲昵的举动合适吗?

看见秦漫月没有动,他故意靠近她道:“难道要我帮你换?”

她的脸上泛起红晕:“我自己来就可以。”

石英石台面的水发出了滚沸的声音,谭展飞走了出去。

虽然失去了部分记忆,可是很奇怪,他对这里的一切却还是有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谭展飞关了开水,在客厅里走动,黑色的钢琴像是少女乌黑的长发,在黑暗里,像是静待他的轻抚。

他走过去,抚摸钢琴的周身,打开琴盖,轻轻地敲下第一个音节。

脑海里的模模糊糊的记忆像是被唤醒,少女垂着长发,玲珑的大眼睛像扑扇着翅膀的鸟,笑起来甜而暖,她身上的黄色长裙在冰冷的柚木地板上转出大朵大朵的花。

他按了第二个音节,少女站在冷风中,目光如冰刀一般看着他:“你这个魔鬼,为什么要出现?”

那些记忆交替着出现,像是给了他巨大的刺激,他的头部剧烈疼痛起来。

秦漫月刚刚换好衣服在想要不要走出去,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她赤着脚跑到客厅,看到谭展飞一只手扶着钢琴另一只手扶着额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秦漫月快速走过去,紧张地问道:“展……谭先生,你怎么了?”

刚刚还沉浸在记忆苦海的谭展飞,在听到秦漫月声音的瞬间,目光一把锁住她,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喊他,不知道从哪里涌起无名火,他一把将她按在钢琴的侧面,冰冷的触感直抵她的腰上,她的脊背被撞击得疼痛。

他的手掐住她的脖颈,纤细白皙的脖颈一把就握入他的手中,他加重力道,用力地掐下去。

谭展飞的声音像是经过痛苦的挣扎,在她耳边:“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说啊!你说啊!”

“谭展飞,你不要……不要这样……”秦漫月不知道谭展飞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像头可怕的野兽。

“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一直想我死吗?看到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他步步紧逼,双眼通红地凑近她,她痛苦的表情在他眼中一点点地绽放开,仿佛是暗夜里的玫瑰。

“谭展飞……你别这样,我疼……疼……喀喀……”秦漫月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快要被他掐死了。强忍在眼眶里的眼泪在他摇晃的瞬间,大滴大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温热的泪在谭展飞的手背上蔓延开,让他有片刻的清醒。

谭展飞突然发现这并不是梦,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秦漫月泪眼婆娑,拼命挣扎,她的脸通红,可怜无助的样子像断了翅的蝴蝶,摇摇欲坠。

他的心微微一疼,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他立刻松了手。

秦漫月感到窒息感消失了,她立刻推开他,大步往后退去,害怕地摸着自己的脖子,梨花带雨地看着他。

幽暗的灯光下,谭展飞看着她害怕的表情,他突然想靠近她,抱抱她,安抚她的害怕。

可是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最终又孤独地落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默默地点燃,明明灭灭的灯火间,他似乎恢复了平静。

“很可怕是吗?”谭展飞声音低低的,从漆黑的空气里传来。

“……”刚刚的一幕把秦漫月吓得不轻。

“手术后的后遗症,只要被某些记忆刺激,就会情绪失控。”他平静地望向她,“比如我的脑海里经常会出现你骂我的样子,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真是刺眼,呵呵……”

“我……”秦漫月不知道为什么谭展飞的记忆里都是这些不好东西,她努力地去想他们在一起的回忆,但无穷无尽的争吵和互相折磨占据了大部分。

谭展飞走近秦漫月,她想后退,可是却没有挪步,她看着他靠近自己,伸出刚刚那只差点把她掐死的宽大手掌,轻轻地抚摸她湿湿的长发。

她微卷的长发在他手心里蔓延,仿佛那些水渍会随着手里的纹路一路蔓延到心里去。

这张看上去并不出众的脸,除了透着一股坚强的柔弱,他几乎找不到任何优点。

可是从他见到她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无可救药地不断想起她。

在意大利的时候,他对她的影像很模糊,当见过她之后,他的全副身心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比如今天晚上,他本来只是想来海边走走,八月的海边为了不让游客进入,设置了高机制的防御系统,可是他却很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当他走到沙滩上的时候,看到一抹身影正向海边走去,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背影,他一眼就认出是秦漫月,当他看到她淹没在海水里,他的心就像被揪起来一样,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她从海里捞了出来。

这样的举动仿佛出现过很多次。

他抱着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小小的身体,无比纤弱地在他怀中,却让他心跳加速。

那是一种害怕失去的心跳加速。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样的目光,纯粹天真,充满无辜,才让我一步一步地沦陷是吗?”他仿佛看到一个女孩喝醉在他怀中拼命发抖的画面,他的手一点点地抚过她的黑发,最后落在她的眼眸上。

“我没有想要害你……”她急着解释。

“你没有想要害我?那我为什么会变成通缉犯?我为什么会一瞬间一无所有,我的犯罪证据是怎么流出去的?你敢说这些都和你没关系?”谭展飞的声音大得让她害怕,“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你知道我忍受了多大的病痛才走到你面前的吗?不是因为你,我会这么痛苦吗?啊!!”他大声地叫嚣着,平日里的冷漠在一瞬间都爆发了。

面对谭展飞的质问,秦漫月久久无法回答。

虽然谭展飞被陷害的事情不是她主谋的,可是没有她的协助,陆均璨不会拿到他的犯罪证据,不会将他从城中富豪的地位上拉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在你的世界里活得好好的,有花不完的金钱和陪着你的男人!”

“没有,我没有!”

“你以为我瞎了吗?卓然这么个大活人,我看不见?”

“他不是……”

“当年的我,一定很蠢吧?这样甘于被你利用,甘于付出生命。”

“不,你很好。”

“很好?”谭展飞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好到面对你的背叛还无怨无悔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会这样说……我等了你三年,你知不知道!”

“这三年你都在等我?”谭展飞像是不相信。

“这三年,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虽然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我不会忘记我们的过去。”

谭展飞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微微的动容,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冰冷:“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而事实就是我现在一无所有。”

“你相不相信,这都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真实?”谭展飞的笑容像寒冰,“你说你在等我,那你一定很爱我了?”

面对这样的谭展飞,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到尔雅来上班。”谭展飞突然说道。

“什么?到尔雅上班?”秦漫月感到不可思议。

“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你在等我,你没有背叛我吗?怎么?现在让你来尔雅上班,你就退缩了?”谭展飞的嘴角漫开一抹笑。

“我去了,你就相信我了吗?”她有些渴望地问。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我相信你了。”

“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尔雅?”

谭展飞笑了,潭水般的眼中冒着深不见底的光:“我想看看你那些所谓的真心,担不担得起我当年的付出?”

“你在恨我吧?”秦漫月已经渐渐发现,他每次出现,都对她充满了敌意。

“不,我在期待。”他靠在她的耳边,“我在期待,你能让我恢复记忆。”

刺耳的门铃声不适时宜地传来,门口的视频通信上映出卓清雅的脸。

秦漫月往后走了几步,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海边房子的防御系统。

“卓小姐来了,你走吧。”秦漫月走到石英石的操作台旁,拿了一个杯子放在水里清洗,哗哗的流水声,落在静谧的空间里。

谭展飞默默地在水声中去看她,她长长的发覆盖了脸颊,一双清丽的大眼睛下垂,若隐若现的脸庞仿佛透着一股忧伤。

2

白房子的门被人轻轻地叩响,秦漫月知道是卓清雅到了,打开门的一刹那,她婀娜的身姿从容地走了进来,她看到秦漫月和谭展飞,却只是淡淡地笑着:“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也没接,怕你在海边出什么事,所以就跟来了,没有打扰你们吧?”

“没有。”谭展飞看她冻得发白的脸关心地说,“海边风大,你也不多穿点再来。”

“我刚刚担心你,一下子没顾上。”卓清雅像是不经意地道出了自己的关心,秦漫月听着却有说不出的难受。

卓清雅走到秦漫月身边:“秦小姐,今天冒昧过来打扰了。”

“无妨。”

“听说这座海岛当初是展飞买的,真的很漂亮呢。”

“他眼光好。”秦漫月静静地回答。

“我没有耽误你们聊天吧,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先走的。”卓清雅看着秦漫月白衬衫短裤的样子,不仅没有质问,反而说出这么体谅的话。

以前在谭展飞身边的女人很多,可是只有从卓清雅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嫉妒,她时刻都像个宽宏大量的女友,包容着谭展飞所有的一切。

虽然谭展飞说她不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他身上散发的气质和魅力,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们也谈得差不多了。”谭展飞淡淡地说,“我想邀请秦小姐到我们尔雅上班,你觉得怎么样?”

卓清雅没想到谭展飞会问她这个问题,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是很快就回答:“你做主就好了,不用问我的。不过据我所知秦小姐学的并不是服装专业的,来我们公司我怕她不习惯。”

“有心总能做好。”

“是直接给秦小姐安排个工作吗?”卓清雅细声问谭展飞。

“不用,秦小姐靠的是自己的实力。”谭展飞把“实力”两个字说得有些重,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漫月。

秦漫月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说给她听,故意想让她退缩。

可她从来不是一个被人容易击败的人,一瞬间,她心里的斗志就被这几句话激起来了。

她放下杯子,看着他们,目光在几盏冷光的射灯下笃定而淡然:“既然谭先生有意相邀,那我们就在尔雅见。

“我很期待。”他抿着嘴,眼中发亮。

秦漫月目送谭展飞和卓清雅离去,在关门的一瞬间,门口的薰衣草风铃响了起来,细碎迷离的声音混杂在海浪里,层层叠叠地朝秦漫月翻涌而来。

他们走后,秦漫月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大口大口地喝完,然后赤着脚,开始在空旷的客厅里跳舞,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她凌乱地跳着已经被她忘得差不多的舞步。

曾经钢琴旁会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他帮她伴奏,为她弹琴,看她的目光含着淡淡的宠溺,她跳舞累了,就扑到他怀里撒娇,在他怀里腻着不肯起来,就像个孩子一般。

那样连时光都羡慕的幸福,竟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男人,对她有这么深的误解和恨意,这真让她感到伤心。

她跳到自己头晕目眩,心里却涌上一股恶心的感觉,她趴到水池边上,将刚刚喝进去的咖啡一股脑全都呕了出来。

不是她要的那种味道,虽然她硬着头皮喝下去,也感觉不到快乐。

她漱完口,胃里才感到舒服,她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蚀骨的冰冷将她吞没。

她想起刚刚自己在海边看到谭展飞的场景,无数次她都幻想她能在海边重新遇到他,现在他就这么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对她的误解一次又一次地拿话刺伤她的心。

这个该死的恶魔啊,无论是坏的时候,还是好的时候,只要他一出现,总能将她折磨得痛苦万分,支离破碎。

她真想就这样离开了,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她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她还没有让他明白她的爱,她还没有听到他亲口对她说她最想听的话。

她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她要证明给谭展飞看,这一次,她有多努力去重新爱他一次。

既然这是命运的枷锁,无法逃脱,那她就心甘情愿被束缚,不再挣扎了吧。

3

奇怪的是,连日来忐忑复杂的内心随着这个赌气的决定难得地放松下来。

她把自己整个人平躺,直立,像是她的某种习惯,在心里有事情无法纾解的时候,她就会用这种几乎苛待的方式来对来自己,试图让自己清醒。

她在冰冷中想起谭展飞和她说的话,他让她去尔雅,想看看她的真心到底能让她有多努力,可是就算她真的留在了尔雅,她和谭展飞还有继续的可能吗?

她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地化开他的心结吗?

她不知道这步棋有没有用,可是既然已经选择了走这步,就不要去想结果了吧。

至少,她离他更近了一步,不是吗?

枕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睡得很沉,就连卓然进来将她抱起来,她都不知道。

卓然知道秦漫月最近有些不对劲,所以坚持每天都给她打一个电话,可是今天她的电话却打不通,以他对她的了解,想来她应该是在这里,就拿着秦漫月放在他这里的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了。

他看到秦漫月整个人躺在地上,身体直立而整齐,头发散乱,表情却异常平静,就像一具已经入殓的尸体。

他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探探她的鼻息,均匀的呼吸让他松了一口气,卓然这才放心地把她抱起来。

这是卓然第一次来白房子,之前他并没有来过这里,这里面的陈设简单并不是他喜欢的,过于单调,非黑即白。

他无法想象秦漫月是如何忍受这种枯燥的。

“展飞,展飞。”秦漫月把头缩在卓然的怀里,低低呢喃了两声。

“在我怀里还这么肆无忌惮地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真是够可以的。”卓然垂着把她用力地甩在**,她居然没有醒,还自觉地拉过被子,把整个人包裹进柔软的被子中,只露出一张脸巴掌大的小脸。

“明明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还要成人之美,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自找苦吃。”卓然把窗户打开,坐回她的身边。

这栋小别墅虽然经常有人打扫,被褥都有定期更换,却还是透着一股常年不住人的陈旧味道。

他靠近她,看秦漫月露出一半的脑袋,沉静而甜淡。

他想起了在八年前在车祸中去世的女友,那个眼眸中带着一抹从容的冷漠,总是倨傲地看着这个世界女孩,她穿着白色的校服黑色的裙子,孤独地站在人群里,绝世独立。

特别是她开始对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他怎么逗她,她都只是冷冷地讽刺他。

车祸那天,他目睹她倒在自己的怀里,鲜血沾满了她的身体,他的世界一片刺红,那是他此生记忆中最可怕的一个画面,后来的八年,他再也没能从那场鲜红的画面中复原,他断绝和家族的一切来往,孤身上路,甚至无法接受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女人。

他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直到他看到秦漫月。

那种坚持的倔强,从眼眸中透出来的笃定和安静,他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温暖。

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弥补。

4

第二天早上,秦漫月是被香喷喷的煎鸡蛋的味道给馋醒的。她伸了伸懒腰,发现自己躺在白房子的**,那么熟悉的味道,让她以为是谭展飞。

当她赤着脚跑到客厅,却看到卓然围着裙兜拿着平底锅转过来的时候,刚刚燃起的欣喜立刻就消失了。

“你怎么来了?”秦漫月有些失望地顺了顺凌乱的头发。

“请问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卓然把煎好的鸡蛋倒入盘子里,“你知不知道我律师楼有多忙?找我的有多少人?我抽空来给你煎鸡蛋你还嫌弃?”

“我哪有嫌啊,我只是有些意外。”秦漫月走到操作台边,用手拿起鸡蛋就往嘴里送。

“你看看你,牙不刷脸不洗,拿起东西随便就开始吃,有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还真是没把我当外人。”卓然又开始烤面包,冲麦片。

“不是没把你当外人,是没把你当男人。”秦漫月冷冷地撇嘴,继续吃着食物。

卓然对于秦漫月的吐槽居然语塞,一个大律师能被一个小女子说到无力回嘴,真是可怕。

“你还好没有做律师,否则一定是我强大的对手。”

“别忘了,在生活中,女人永远是最佳辩手。”秦漫月笑着喝了一口麦片,暖暖的感觉让她整个胃都舒服了起来。

卓然撇撇嘴:“你也就只有对付我才这么肆无忌惮。”

“好啦,知道你对我好。”秦漫月每次见到卓然,心情都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所有紧绷的情绪,都会在顷刻间化解。

她拿起包好的三明治,走到窗户边,清晨的海水还沉浸在烟色中,白茫茫的一片,是她许久没见过的美景。

这三年她过得浑浑噩噩,只要一想起谭展飞生死未卜,她总是彻夜失眠,从他回来后,她的一颗心就一直悬着,她挣扎纠结想要逃离,可是当她决定不再逃避之后,心却有种豁然开朗的踏实。

那段夹杂着复杂与纠结的过往,那段生生死死的恩恩怨怨,那段他还从未对她说出口的爱,她突然很想找回来。

找回那个令她熟悉令她害怕却又让她深深爱着的男人。

如果他记得,她很想很想问一问谭展飞,现在的你,是否还爱着小公主?

她很想知道,她和谭展飞,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哪怕经历了这样多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哪怕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他们真的,还能在一起吗?

这样的念头像是在黑暗里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光亮,又像是茫茫的清晨里透着下来的第一抹晨光,让她内心万分笃定。

她从来没有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努力过,可是现在,她想试一试。

当她在海水里挣扎,被谭展飞从海里捞起来的那一刻,她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上帝安排了这一场相遇,她想重新开始,给自己一个机会。

“你又在想什么?不会还想走人吧?”卓然看着秦漫月一动不动的背影问道。

秦漫月的思绪被卓然的声音打破,她转过头,抿着嘴冲着卓然微微一笑:“我不会走了。”

“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要重新开始。”秦漫月把麦片一口喝完,把杯子重重地放回石英石台面上,像是宣告,“我要去你们卓氏旗下的尔雅经典工作。”

卓然显然是被秦漫月做的这个决定吓到了,摸了摸秦漫月的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

“我是认真的。”秦漫月甩开卓然的手。

卓然看着秦漫月笃定的眼眸,确定她没有开玩笑之后,挥着锅铲吼了一句:“那可是服装公司,你又疯了吗?”

5

卓然说秦漫月疯了,他不能想象她是如何做出这个决定的,她一个应用技术专业毕业的学生居然想去服装公司上班,专业不对口,又没有工作经验,她不是发疯是什么?

可是很显然,秦漫月并没有开玩笑,她以很快的速度拟定了一份简历,投到尔雅的人事邮箱。

虽然这份简历很有可能石沉大海。

婉珍在得知秦漫月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举双手支持并且立刻拉着她到商场去买衣服。

此刻位于市中心最昂贵地段的微风百货几乎门可罗雀,婉珍派头十足,像个阔太太,拉着秦漫月四处逛,随便进一家店里就拿起最贵的一件说:“快去试试。”

秦漫月看着标签上面的四位数有些咋舌:“这太贵了吧,还有,需要这么正式?”

“贵什么贵啊?人靠衣装,你现在去面试,行头不厉害点怎么行?”婉珍把衣服往秦漫月怀里一放,“快去穿出来我看看。”

一会儿的工夫秦漫月已经穿好衣服了,贴合的裁切让她的身材显得前凸后翘,她慢慢地走出来,婉珍眼前一亮:“很好,就这件,包起来。”

“我觉得紧了点,要不然换一件吧?”

“紧什么啊,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婉珍不容秦漫月分说,马上又给她挑了几件新的让她试。

无论过去多少年,婉珍风风火火的性格还是没有改变。

一个下午逛下来,从头到脚,婉珍全都一一帮她置办了,就连彩妆和护肤品都一并采购,等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她们两个人手里的袋子多到快要拎不动了。

婉珍只好打电话给Rain求救。

两个累得走不动的女人坐在附近的甜品店等Rain,婉珍点了两份杨枝甘露,秦漫月却看到远处有一家卖猪脚面线的小店。

“想起小陆了?”婉珍突然问道。

秦漫月的目光一垂,这是在大学时期给过她许多美好的少年,那个在阳光下露出一排贝齿的男生,他像阳光一样灿烂美好,却又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我想小陆是爱你的,只是他的仇恨让他蒙蔽了心智。”

“希望他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幸福。”秦漫月叹气,虽然陆均璨利用了她,害得谭展飞落水,可是他最终被Ken打死,得到了报应。

当年的那些报复,都随着这些生死分离一并终止了。

可见仇恨只能将人伤害得体无完肤,却无法真正给人带去报复的快感。

“如果不是看到你身上发生的那么多的事情,我也不会那么快就接受张世均这个负心汉。”婉珍咬着西米露说道。

“他哪里负心汉了,我看他痴心得很,你看现在对你多好,你们还有果果这么可爱的丫头。”秦漫月笑,对于这个她唯一的闺密,她的幸福,让她感到异常欣慰。

“那丫头啊,闹死了,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疯疯癫癫的。”

“看你现在这么幸福,我也就安心了。”秦漫月明白,这无常的人生,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一辆保时捷在此刻开到了甜品店的门口,长相斯文帅气的Rain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他的年龄虽长,却带着成熟男人的器宇轩昂。

刚走进甜品店他就看到放了一地的东西,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默默地把那些东西都拿在自己手里。

6

婉珍拎起包,像个女王一样走在前面,秦漫月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堂堂科技公司的老板,却在老婆面前做个听话顺从的小跟班。

“对了,漫月……”

“快走啦,上车再聊天。”婉珍转过头打断Rain的话。

一开车门的时候,先是婉珍叫了一声:“哇……”

秦漫月开始并不明白婉珍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当她看到后排车位上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才明白了婉珍的那一声哇是什么意思。

那个埋在阴影里的身影,转过头来露出的冷然的目光,一张冷酷的俊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不是谭展飞是谁?

秦漫月僵在车门口,进退维谷。

“月月妈妈,快进来,坐我旁边。”果果一只手抱着谭展飞,另一只手冲秦漫月愉快地打招呼。

“小美人,上车吧,车上坐的又不是老虎。”婉珍在前面给她打气。

她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进去。

谭展飞礼貌地和她点点头,她僵硬地回报一个笑容。

“我约展飞见面,正好婉珍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她,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Rain解释着谭展飞出现的理由。

秦漫月坐在宽敞的车子里,闻着车子里传来的谭展飞身上的香水气味。

“他还记得你吗?”婉珍迫不及待地追问。

“说了一些我们在波士顿时候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没什么印象。” Rain地深深地叹气。

秦漫月听了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看来谭展飞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Rain这位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

果果不停地拽着秦漫月的手往自己这边拉过来:“月月妈妈,过来点,我们一起和帅叔叔坐。

“果果你说谁是帅叔叔?”婉珍转头问道。

“就是这个呀,上次在学校门口抱我的帅叔叔。”果果高兴地解释。

“学校门口?”婉珍听不明白。

秦漫月想起来有一次她去接果果,在过斑马线的时候看到果果差点被车撞,后来有一个男人一把将果果抱了起来。

她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只是看到了他熟悉的背影,她没有想到那个男人就是谭展飞。

“上次是你救了果果?”秦漫月有些不敢相信,原来她一早就看见他,可是却错过了他。

“好像是有这样一件事。”他沉思了一下。

一个刹车,Rain停了下来,特别认真地问女儿:“叔叔比爸爸帅吗?”

“张世均,你无聊不无聊,这种醋都要吃?”婉珍对老公的吃醋感到无语。

“爸爸是爸爸啊,叔叔是叔叔,不一样。”

“那到底是爸爸帅还是叔叔帅?” Rain锲而不舍地继续这个话题。

果果瞬间陷入艰难的思考中,久久没有回答。

秦漫月温柔地摸着果果的脑袋悄悄在她耳边说:“说爸爸永远是最帅的。”

“小孩子不是不能撒谎吗?”果果眨着可爱的大眼睛。

Rain已经在驾驶座上快要被气得吐血身亡了。

秦漫月无奈地戳了戳果果的脸:“你啊,小人精。”

谭展飞看着秦漫月看果果的温柔的目光,心里像是有一股浓浓的暖意。

她的目光与他对接的时候,有了一些小小的不自在,可是他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7

秦漫月接到面试通知是在一周后,尔雅经典的人事部给秦漫月打了电话,通知她在周一去面试。

婉珍这个阔太太找人接手了秦漫月的店。

其实秦漫月对自己能不能应聘上也没有把握,毕竟专业不对口,也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工作,之前她信誓旦旦地说要进尔雅,等到真的要去的时候,心里也难免打起了鼓。

但是既然选择了,不管再没把握,她也要努力去把它做到最好。

出门前,她把婉珍给她买的衣服拿出来试了试,找了一身没那么紧绷的套装。

白色的荷叶领衬衫和墨黑色的短裙,米白色的鱼嘴鞋。

她站在镜子前,拿了一根簪子将长而微卷的黑发盘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完全露了出来,她依稀看见自己眼角细细的干纹,似乎是真的上了年纪了,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青春少艾了。

面试的时间是上班的高峰期,秦漫月一早就去公交车站等公交车,车站等车的人非常多,挤公交车的时候她发现包包有些异样。

她一摸包包,里面的手机不见了,她大喊了一声:“我的手机。”

“好像是那个人偷了。”有乘客好心地提醒,指了指刚刚下车逃跑的小偷。

公交车已经启动了,秦漫月大喊着:“停车。”

全车人都被她巨大的分贝给吓傻了,司机赶紧刹车,她根本不管车上的人的劝阻,三两下跳下车,一路跑去追小偷。

小偷本以为得逞了,没想到秦漫月会追上来,等他发现的时候秦漫月已经靠近他了。

“快把手机还我。”她一把抓住那个小偷。

“你这女人,真不识好歹。”小偷显然并不怕她,一下就将秦漫月的手甩开了。

“快还我手机,不然我就报警了。”秦漫月坚持不懈地抓住小偷。

“你都没有手机了,还报警。”小偷像是听到了多好笑的笑话,“老子没空和你废话。”他凶狠地冲秦漫月说道。

“来人啊,快来抓小偷。”秦漫月当街就喊了起来,小偷被秦漫月这么一喊,突然就慌了,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上,想要逃跑,秦漫月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双手正好扎到旁边的碎玻璃里,疼痛感让她皱紧了眉头。

可是她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她满脑子想的只有自己的手机,她一把抱住小偷的大腿,大声喊:“快来人啊,抓小偷,抓小偷。”

小偷用力地想要踢开他,可是她却抱得死死的,怎样也摆脱不了,周围的人开始往这边聚集,小偷也开始慌张起来,最后他实在无可奈何,把秦漫月的手机往地上用力一摔:“给你,一个破手机,老子还不稀罕。”

秦漫月看到他把手机丢下来,赶紧去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手机已经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后盖和电池都掉了出来。

她急忙去捡,确认所有配件都在,才松了一口气,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车站去拦车。

车来车往的人流里,她紧紧地握着手机,那台老式的早就断货的大屏幕手机,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宝贝。

那是谭展飞留给她的手机。

还好手机抢回来了,她刚刚惶恐害怕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看了看手表,快要到面试时间了,她着急地在路边拦车,可是都没有一辆车子停下来。

一辆白色的宾利停在她的面前,车窗被摇了下来,一张俊脸在光线中露了出来,是谭展飞。

“上车,我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打车。”她拒绝他的帮忙,转身要走。

她还没有走两步,已经被人拦腰抱起来丢到了车里。

本来就是一身伤,被这么一摔就更疼了,但是她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喊出来。

幽静的车厢里,谭展飞看到她一身狼狈,膝盖、手臂都被擦破了皮,本来是盘好的头发也已经散落,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此刻的手心正汩汩地往下流着血。

谭展飞拿过纸巾把矿泉水倒在上面,然后帮她擦拭伤口。

“我自己可以……”她想接过去,却碰到了伤口,疼得她的脸立刻皱成一团。

“别动。”他的口气不容人反抗,命令的样子让秦漫月不敢动弹了。

见她终于老实了,谭展飞把她的手一把拉过去,拿着湿纸巾开始处理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把手心里的玻璃剔除,血肉的分离让他心悸。

秦漫月死死地咬着唇,只发出嘶嘶的声音。

“还挺能忍。”他皱着眉头。

她看着他关心的样子,以前他每次这样霸道,她都恨不得立刻逃离,可是他现在为她包扎,她却感到了一阵温暖。

“怎么搞的?”他突然问道。

“小偷偷了我手机。”她老实回答。

“偷了就偷了,你这么拼命抢回来干吗?”谭展飞像是无法理解。

一切都巧合得让她吃惊。

“这手机很重要。”秦漫月的长发垂在谭展飞的手心里。

谭展飞的心里一动,脑海中突然浮出个熟悉的画面,同样在车里,他们也是离得这么近,可是,他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抬起头来看她,隔着一张柔软的纸巾,秦漫月能感到他手指传来的温度。

“有多重要?”他的目光锁住她,不想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的眸子清凉,对着他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哀婉。

“谭先生,到公司楼下了。”司机提示。

“我下了。”秦漫月抽回手,快速地打开车门。

“你真的要到尔雅上班?”谭展飞追问。

“不是你让我证明给你看的吗?”秦漫月一瘸一拐地下了车,朝商务楼走去。

她包里装着的是她拼了命抢回来的手机。

她很想告诉谭展飞,这是他三年前用的手机,他曾经不顾生命危险都要捡回来的手机,里面有他们在马来西亚皇宫的合影,她一直视若珍宝。

可是她没有说,他不记得,她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

秦漫月揉了揉眼睛,想起自己今天是来面试的,不能影响情绪。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

坐在车子里的谭展飞,目送她仓皇离去的有些跛而瘦弱的身影,清晨白茫茫的雾气中笼着一片萧索。

他每次见到她,都能看到很多熟悉的画面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游**。

他知道,那是他想记起又害怕记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