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说，怀念那家牛肉面了，他说，晚安。
1.
被别人告知某些和自己紧密相关，却不能擅自更改的决定，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比如现在的尹素素。
不过，从表面上看，她倒也还算淡定，顶多就是脸色难看了些。
“你还知道什么，倒不如一块说了。”
江褚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话，伸手拿起尹素素秘书放在茶几上的咖啡，看着尹素素的眼神，意味深长。
就在刚刚，尹素素从江褚口中得知，尹家已经答应了江家的联姻。虽然对于这事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想起前几天父亲打电话让她这两天抽空回家一趟，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吧。
“没有的话，就谢谢你千里迢迢跑来告诉我。”这种时候，尹素素最不想见的就是江褚，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话要说，便下逐客令。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江褚将她所有的情绪都收入眼里，同时毫不客气地戳穿。
尹素素本来阴沉的脸上更是罩了一层墨色，好半晌后，听见她用内线吩咐秘书：“以后江氏的人来找我，都直接安排在休息室。”
“还真是只容易奓毛的猫。”江褚感叹。
尹素素装作没听到，只是眉头紧锁着，连手上的键盘声重了几分，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江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再不情愿，回家的事，既然父亲特意说了，就连江褚都到这儿来传达，躲怕是躲不掉的。
自从高中之后，尹素素回家的次数就少得可怜，一开始是尹峰让她住校，说省得来回跑，后来是她自己不想回去。
成长的时候，总有些想要逃离的，比如家乡，比如父母。
她到家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说他在公司还有事情要忙。尹素素“嗯”了一声，并没有发表意见，至于让她回家的原因，母亲没有说，她也就不问。
大概到了七点，才听到门口有动静，尹素素去开的门，看到尹峰，淡淡地叫了声“爸”。尹峰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应了句：“来了。”
饭桌上，尹峰没有说话，倒是尹母多问了几句，无非就是工作上的事情，顺带旁敲侧击地问到了江褚。
尹素素一直埋着头，避重就轻地回答着母亲的问题。
饭后，尹素素被单独叫去了书房，哪怕一早就知道会是什么事情，可是这样和父亲面对面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紧张。
“你和小储近来相处得还好吧？”
大概是考虑到两人的关系，尹峰适时的表示慰问一下，但尹素素知道，这不过是为后面的话做铺垫罢了。
尹素素面无表情，直截了当地拆穿：“您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我知道您不喜欢绕弯子。”
从尹素素这边看过去，尹峰的眼神沉了一下，果真不再绕弯子：“我跟你江叔叔说好了，找个时间就宣布你和江褚订婚的事情。”像是跟下属宣布命令的语气。
“嗯。”尹素素干巴巴地应道，目光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尹峰，“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可以走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尹峰的语气重了几分，茶杯扣在桌上的时候，尹素素甚至觉得桌上的台灯都抖了一下。
真是可笑，既然什么都决定好了，那何必管她是什么态度？不反抗，不质疑，难道不是他最想要的吗？
即便如此，尹素素也只是冷着脸，淡漠甚至疏远地看着尹峰，反问：“那您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态度呢？爸爸。”
那憋了一下午，原以为已经消化得差不多的情绪，在这会儿被提起的时候，还是觉得委屈。
明明是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事情，明明那应该是由自己说了算的事情，结果她却连半点发表权利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还是被以这样的方式通知，一切就好像事先都规定好的，机械到她似乎和公司的那些产品、项目没有区别。
“既然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现在您告诉我，我知道了，也没有意见，您还想让我怎么样？告诉您我很喜欢，我很高兴，我恨不得现在就嫁过去？爸爸，这是我的婚姻，最后却像是货品一样的被你们拿来商讨，现在却我却连一点情绪都不能有了，您不觉得您很残忍吗？”
尹峰生气地一拍桌子，力气大到连他放在桌上的茶杯都震动了一下，滚到了地上，泼了一地的茶水，指着尹素素怒气冲冲地训斥：“江家怎么了？你和小储从小认识，我们家和江家也私交甚好，你江阿姨又那么喜欢你，以后我们两家的合作会越来越密切，这有什么不好的，人家小储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发脾气的。”
“那我的意见呢？我的想法呢？就因为两家的关系好，就因为江家对我们尹家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就因为你们觉得江褚很不错，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尹素素大声地为自己争辩，眼眶憋得通红。他们倒是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却没有一项是她喜不喜欢，她的感情，原来只是因为她们觉得合适，当初她学什么专业，是他说了算，后来去尹氏工作，也是他安排的，算起来，她到底只是他创造的一个物品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还在等着薄言。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他，你想再多那些七七八八，也没有可能。”
“爸！”尹素素咬了咬唇，憋着已经在眼眶打了个转的眼泪，“如果可以，我真的恨死您了。”
尹素素生气地摔门离开，完全不管母亲在后面一直追着喊着，想好好和她解释。
关于薄言，她也没有想过瞒着父亲，可从他嘴里听到她和薄言不会再有可能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受。薄言确实达不到他想要的那个要求，可她的想法就真的不重要了吗？就因为一句他不喜欢，她的感情就要随之丢弃。
她是他的女儿，可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却居然连自己的感情都没办法左右，连应该喜欢什么样的人、要嫁什么样的人，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尹素素直接将车开到了酒吧，可转头想到严新觉告诉她，乐遥这几天都待在酒吧，又掉头开走了。
她不想和乐遥撞见，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围着江州绕了半圈，最后竟然绕到了江州大学。
九点多钟的大学算不上宁静，反而比白天还热闹，随处都能看见人。尹素素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时候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不远处的池塘已经有荷花打起了寥寥几个苞。
前几天，她收到了薄言的邮件，简短的只有几句话，问好，自叙，结尾。
薄言确实是个挺无趣的人，不管是当初做她老师那会儿，还是后来他离婚之后，再次遇见，他好像从来没有变过，哪怕现在，也都是，能够温暖所有人，且极其克制自律。
这大概也是尹素素会这么喜欢他的原因吧，在大家都还散漫无礼的时候，他无疑是尹素素认知里的例外，一举一动都有着当时她少见的自律，那一刻的她认为他就是完美的。
他问，她最近过得好吗。他说，他搬了个新地方，一直都很忙。他说，怀念那家牛肉面了。他说，晚安。
大半年的一封信件，哪怕简短到只有几句话，尹素素也是满心雀跃的，这种喜悦甚至冲散了大半年漫长等待的忧愁。
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这尹素素也能猜到，只是这个以前从未真去在意的事情，此刻清晰计较的时候，竟然有些伤感。
江褚那些将说未说的话，那不明所以的疑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但这些并不能够动摇她对薄言的喜欢。
哪怕他于她不过是生命里一阵暖风，在她看来，也是值得。
2.
原以为那晚她的态度强硬足够，尹峰至少不会逼得那么急，令尹素素想到的是，尹峰竟然拿她辛辛苦苦准备了大半年的新品相要挟。
周一一大早的会议上，就听见尹峰座在最上面，沉着声音，甚至带有一些怒气地宣布，尹氏下半年度饮料新品的相关事宜全权交到周郁手上。
“这是什么意思？”尹素素不服气地在会议结束后直接冲进了尹峰的办公室，怒气冲冲地质问。
尹峰一点不意外她会冲进来，脸色依旧难看：“新品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从现在开始搬回家去，好好准备订婚的事情。”
“爸！”
“是董事长。”尹峰冷着脸地纠正。
尹素素委屈地轻咬着唇，尹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如果不同意和江褚订婚，新品的事情，他会全部交到周郁手上。她知道周郁一定会好好做，可那是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做的事情，在这种关键时候让她退出，多少是不甘心的。
从尹峰的办公室出来，尹素素看到等在门口的周郁。
见她出来，周郁神情复杂，解释：“尹总，董事长说的那些，我事先并不知道。”语气里多少有些愧疚。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尹素素没精打采地应着，一刻也不停地朝外面走去。尹峰真是没有给她留任何的余地，为了一个订婚，甚至不惜利用职权变相控制她。
“那新品的事情——”周郁问。
尹素素步伐明显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无奈：“既然董事长打算让我休息，又说要你负责新品，你负责就好了，不用管我。”
“尹总——”
“怎么，公司离了我就转不了了，那你还真是给董事长丢脸。”尹素素瞪了一眼周郁。她被尹峰派到分公司的时候，他就跟着一块过去，能力在总部就是数一数二的，看尹峰的意思，她现在这个位置早晚也是要给他的，这会儿，她也不至于拿他出气。
尹素素被尹峰变相放权的事情，一下午就传遍了整个尹氏，甚至连江氏那边都听到的风声，理由倒是含含糊糊，不过结果倒是铁板钉钉。
江褚听见风声立即过去分公司那边找她：“看来伯父是想告诉你，职位他可以想给谁就给谁，你的婚姻也是。”
“不是说了江氏的人一律放在会客厅吗？”尹素素完全无视他，反而冲着门外喊道。
“别喊了，她现在被周郁安排得忙得找不着北，哪还有空管我。”江褚慵懒地踱着小步，走到沙发附近坐下，不慌不忙地解释。
尹素素终于不耐烦地抬头怒视江褚：“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勉强来说，我们现在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算得上半个战友，还有可能力挽狂澜，改变现状，用不着这么冷漠吧。”
尹素素轻哼一声，脸上透着怒气：“我可配不上你这样的战友，一开始他们就什么都和你商量，而我，不过是等着被通知的那个。”
“果然不能惹女孩子生气，她们生起气来，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你。”江褚愁苦满脸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早，只是不像你一直在逃避，或者，是在心存侥幸。”
这一点，尹素素不能否认，早在那一次见面，就应该想到的结局，只是她原以为，依着江褚的性子，绝对不会屈服这样的安排，至于她这边，能做的只有等薄言回来，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尹峰连让她逃避的机会都不给。
“美国的教育还真成功，留个学连思想觉悟都变高了。”尹素素毫不留情地酸他。
江褚也不介意，意味深长地浅笑着：“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就像是，你其实很有魅力。”
“江褚！”
“你爸不会同意你和薄言在一起。”江褚收起脸上的笑容，冷着脸强调，完全不顾忌尹素素听了去会怎么想。
尹素素脸上的表情明显一顿，却还是倔强地装着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就这么装傻吧，他们也会在近期将事情对外宣布，说不定就是在尹氏的新品发布会上，希望你到时候不至于当场失控，不然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啊。”
尹素素强烈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江褚看出来，露出一个违心的笑容：“谢谢提醒！”随即便不再理他。
江褚散漫地靠着沙发，毫不遮掩注视尹素素的目光，唇边是浅浅的笑，咖啡端在手上，却没有喝的打算，只是缓慢地搅拌着。
两人都不说话的办公室很安静，时间一久，尹素素都忘记了沙发正中还坐着的江褚，直到他忽然几个快步走到她面前。
“我会娶你的。”
尹素素吓了一跳，错愕地抬起头，正好迎上江褚的目光，没由来地心跳竟然慢了半拍，霎时间不知怎么应对。
江褚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反应，满意到嘴角笑意更深，缓慢地拉开和尹素素的距离，一口喝完那杯早就凉透的咖啡：“果然这一次的反应我更喜欢，谢谢你的咖啡。”说着离开了尹素素的办公室。
尹素素怔怔地愣在那里，那停掉一拍的心脏在反应过来后，不安地胡乱跳动着，是突然吓到了吧，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没了新品的工作，尹素素反倒闲了下来，也是，新品的管辖权交到周郁手上，加上一些其他的条件，她现在只是一个空坐在位置上的总经理。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打算向尹峰低头，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违背过尹峰的决定，但这个除外，她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事业，不想连爱情也不能决定。
尹母倒是说了两次让她别和尹峰犟，说他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她好。尹素素虽然不认同，却也不和母亲争这些，安静地听着她说，该回应的时候回应两句，之后依旧这样。
忙的时候总觉得有好多事情都没空去做，闲下来了反倒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何珊打过电话过来旁敲侧击地问她和乐遥的情况，毕竟她是为了她才和乐遥闹成这样。
其实和乐遥的事情也说不上那么严重，只是这一次，尹素素这次并不想求和，乐遥也不是求和的性子，僵在了这儿，反倒弄得何珊越发内疚起来。
尹素素不想谈这些事情，干脆将话题转移到何珊身上，至于她工作的事情，劝她不用太过着急。
说起工作的事情，何珊想到，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跟着严新觉做微商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勉强来看，至少也算得上是一份工作，虽然收入不够稳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
这样一想，何珊主动联系了严新觉。
“小觉，能跟我讲讲微商吗？”
严新觉回得很快，几乎在何珊发过去不到一分钟，就回了过来：“怎么，你有想法？”
何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被问的时候，犹豫了好一会儿，删删改改了好几遍，才终于打出了一行字：“可以了解一下吗？”
知道何珊心里的纠结，严新觉也没有多问什么，直接将这边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何珊：“其实都是很简单的，总部会给一些产品信息，我们就是撰写相关文案发在朋友圈，最终目的就是让周围的人成为客户，再带动她身边的朋友，达到滚雪球似的优势。”
何珊看完之后，发了一个为难的表情，不确定地问：“会很难吗？”
她脱离工作状态已经有段时间，虽然不算很长，可忽然说起工作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好。
“不会很难的。”严新觉解释，“我们有很多同行都是在家带孩子的妇女，她们都做得很好，你的话完全没有问题的。”
严新觉说不困难，其实何珊多少也知道一点，朋友圈不乏微商，加上严新觉从早几年前就开始做微商，多少也能听到一两句，只是她或许是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对自己也会开始产生怀疑。
那边见何珊长时间不回答，又发来了一大段说辞：“你要是实在决定不下来，要不你就先拿我这边的货试试，卖出去了只用给我成本，卖不出来或者觉得做不下去，只要把货还给我就行。”
抵不住严新觉一轮又一轮的劝说，本来何珊也有这个意思，就答应先按着严新觉的试试，等到时候上手了再自己单独来做。
当所有的事情都确定下来，何珊忽然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先别跟素素她们说？”
严新觉答应得很快，他知道她的顾虑，他做微商的这几年来，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经济状况也就勉强够维持生计，事情虽然不多，可每天维持那些客户，也是件累人的事情，尹素素对他虽然没说什么，可如果是何珊，就不一定了。
3.
虽然尹峰说新品的事情让周郁全权定夺，但周郁有什么事情还都是会过来和她商量，虽然在和尹峰置气，可周郁，她到底还是没有办法不理。
江褚倒是自从那天出现过之后，就不知道在忙什么，再也没有出现过，尹峰安排了个司机每天专门接她上下班，别的时间秘书也在随时向他报告她的行踪，真给尹素素一种被软禁的错觉。
除了一开始决定下来的疑惑，此后周郁便一字不提，照样把她当作这边的总经理，该汇报的依旧汇报，该请求的依旧请求，平时开会也一样叫上尹素素。
原以为，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就算最终没有战胜尹峰，却也好歹不算输了士气，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却不想，转机会来得那么突然。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尹素素正接受了周郁的邀请，参加新品的会议，主要是讨论宣传到代言人以及相关的费用问题。
这个和她之前就确定下来的进度没有什么差别，周郁果然将她之前的计划履行得很好，只是会议刚开始没多久，尹素素的电话忽然响起，她示意周郁暂停一下，接通电话，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不过半分钟，周郁就注意到尹素素的脸色渐渐泛白，甚至拿着手机的手都开始发抖。
他正准备问，却发现自己的电话也响了起来，对面的人显然有些慌乱，连称呼都省了去：“董事长出事了。”
周郁下意识地看向尹素素，发现她已经收起情绪，极力克制平静地说：“我这边还有一个会。”说完便示意周郁继续。
“尹总，要不今天的会就到这里，我们先赶去那边。”周郁不放心地试探着问。
尹素素直接无视他的建议，面无表情地吩咐了句：“继续。”
虽然不赞同，周郁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接着刚才打断的地方，继续往下展开讨论，宣传那边，除了一些必须的宣传方式，广告上，尹素素对目前的几个点子都不满意，甚至当谈到代言人的时候，她直接一票否决。
大家都能感觉到那通电话之后，来自尹素素的剧烈变化，平时就算在怎么样，创意再不好，点子再不够，尹素素也会顾虑大家面子，用词委婉，可现在，一句话就能堵到对方哑口无言，周郁知道，她这是在和自己较劲。
尹素素不是不担心尹峰的病情，只是因为订婚的事情，她不想轻易向尹峰低头，多少还是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在工作上，尹素素确实做得很好，不管是当初在总公司还是后来调到分公司，都尽量做到最好，从不抱怨，可就算是这样，她的一个小小忤逆，尹峰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架空，她不服气。
会议整个到了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除了周郁，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一直到江褚的到来。
“跟我去医院。”
江褚完全无视周围在座的所有人，径直走向尹素素，拉着她就往外面走。
尹素素还是头一次见到江褚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打算轻易认输：“没看到吗，我正在开会。”
江褚显然没有心情跟她在这儿耗着：“我管你在不在开会，就算是天大的事，你也得给我缓缓。”
最终尹素素还是被江褚硬带走了，周郁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留在那跟大家稍作解释，顺便将大家有疑惑的地方收集了一下，方便他在会后整理。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江褚当着员工的面带走，尹素素倒是没有那么抗拒，由着江褚将她拖到停车场，再将她塞进车里。
江褚倒是难得同她解释缘由：“已经有一些媒体闻着消息跟过去了，江氏的董事也都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能不在。”
“怎么，担心尹氏出了什么问题，买卖亏了？”尹素素却并不怎么领情，甚至冷嘲热讽，“放心，还没有订婚，随时欢迎你反悔。”
江褚这次倒是难得没有逗她，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嘲讽，同她讲着那边的情况，好让她有个心里准备：“我妈已经先过去了，伯母那边你就不用操心，我爸等会儿也会过去，只是那一群董事，怕是个不小的麻烦，媒体那边也需要应付，这种事情我和江氏不方便出面，暂时只能由你来。”
“真啰唆。”尹素素不满地抱怨，却还是将江褚说的那些听了进去。她虽然还在生尹峰的气，但若是牵扯到公司，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江褚的车开得很快，虽然尹素素没做这样的要求，但他知道，这是尹素素需要的。
医院还真是热闹，那些平时开会都见不到几次的叔叔，这会儿倒是到齐了，一个个地站在手术室外，焦急的样子还不知道交情有多深。
媒体被拦在了医院楼下，刚才来的时候，尹素素只是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再问别的，全用商业机密为由，给打发了回去。
尹素素刚到，手术室的灯正好熄灭，她干脆等医生出来，询问情况，在医生说了没事之后，才转身对着一排的年纪比她都大的董事，礼貌周全地说：“我很感谢各位叔叔伯伯关心父亲，医生说情况稳定，只是暂时在重症监护，大家不能进去探望，各位叔叔伯伯还是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等父亲醒了再说也不迟。”
大家当然都是懂分寸的人，这种时候也不可能在医院这种地方刁难尹素素，一个个只能暂时先回去，尹素素道着谢将他们一一送走，又重新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邵医生，我父亲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尹素素这时候也没心思委婉铺垫，干脆直入主题。
邵医生看了看尹峰的胸部CT，才对尹素素说：“这次的手术很成功，麻药过后差不多就能醒过来，只不过我们在主动脉附近发现了一处肿瘤，考虑到当时你父亲的身体状况，我们一并做了切除，就算是恢复的话，我还是建议他能够不要再这么高强度的工作，肯定是会有影响的。”
“也就是说我父亲这次出院之后，就必须放下手头上的一部分工作，才能保证身体不会出别的状况？”尹素素疑惑地问。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尹素素朝邵医生感激地鞠了一躬：“那就麻烦邵医生了。”
从邵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尹素素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很久。这种时候，就算现在对尹峰有再多的恼怒，也都被一场病给冲散了不少，何况留给她的还有那么多事情。
她还从来没有想过，某一个那个骄傲强势的父亲，会突然倒下，变得脆弱到不堪一击，躺在病**的样子，哪还是那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宽厚肩膀。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感觉身边有人坐下。
“我妈呢？”尹素素问，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我妈带着伯母先去休息了，从伯父进手术室她就一直守着，我担心她的身体再出点状况，到时候你一个人解决不过来。”江褚难得有正经的时候。正经的他，还是一个停靠得住的朋友。
“谢谢。”尹素素淡淡地说着，情绪有些低落。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她在没有见到父亲的样子时，还能硬着心地怄气，可是当她看到躺在病**，浑身插满了管子的父亲后，心霎时间软了下来。
担心她想太多，江褚只能跟她解释：“伯父在前几年就检查出了肿瘤，一直也有做一些保守治疗，因为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却也打算渐渐将公司交到你手上，可又觉得还不够成熟，虽然在公司工作了几年，但是是从最基层做起，就算是调到分公司两年，可到底资历不够，为了不影响尹氏的发展，和我订婚是目前来说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有了江氏在背后支持，不仅你接手尹氏也能和那些董事说得上话，在资金方面我们也能给尹氏足够的支持，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抗拒……”
江褚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发现尹素素居然半点反应都不给，转头凑近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已经哭了起来。
“喂，你别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江褚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哭出来，一时竟然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尹素素一边抽泣着，一边带着哭腔说：“江褚，真的烦死你了，谁要你转过来的，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订婚。”
江褚忍不住轻笑了声，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那这样，我不看你。”
尹素素起先还挣扎了一下，发现江褚根本不给她这么机会，干脆趴在他的肩头放肆哭了起来。
本来也就是不是什么狠得下心的人，要不是尹峰的态度那么强硬，要不是因为那对薄言执着，可尹峰突然生病，让她顿时没了办法，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一点也不想和你订婚，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就像是告诉我，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件事，可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这本来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啊。”
“那如果，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别开玩笑了。”
江褚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抱住尹素素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似的。
4.
尹峰在麻药过后的第三天早上就醒了过来，倒也没有意外尹素素在，让她通知周郁过来，说是有事情要吩咐。
周郁很快便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尹峰的助理钟言，似乎早就猜到会是什么事情，进去之前周郁深深地看了一眼尹素素，从里面出来之后，钟言告诉尹素素，通知大家去总公司开会。
虽然满是疑问，尹素素也没有多问，只是在看到江褚的时候，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褚又回到了以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故意逗着尹素素：“你就当我是过来看你，别的事，等会儿你会知道的。”
尹素素不想理他，正巧这时候人来得差不多，代替尹峰主持这次会议的钟言也准备发言。
“这个时间将各位董事叫过来，是因为前天下午，尹董在办公室晕倒，随后送往医院，在今早尹董已经醒了过来，医生说情况很好，只是他的身体可能会有一个漫长的恢复期，加上公司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工作量很大，介于诸多原因的考虑，为了不影响下半年即将推出的一系列新品等各项工作，尹董决定，暂时由尹氏分公司总经理尹素素代理总裁的工作，由周特助和我从旁协助，当然尹总还是支持尊重各位的意见，现在投票表决吧。”
这话说出来，不仅是在座的各位董事，连尹素素也有些吃惊，虽然说尹峰生病，她接管也没有什么不可，只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她前段时间才被尹峰夺权，甚至连新品的事情都交到了周郁手上。
尹素素疑惑地看向周郁，发现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告诉她没有听错。
完全没有一点准备的尹素素，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礼貌地向各位董事打招呼。
其实尹峰的身体并没有到了一定要辞职的地步，不过是想趁这个机会将尹氏一并交到尹素素手上，这一点，大家也都很清楚。
这种时候，就算有想法，自然也不会在一开始就冒头，非要针对尹素素，当然也没有反对尹峰的决定，反正后面大家见面的机会还很多。
会后，跟着钟言准备往这边临时给她安排的办公室走去，刚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疑惑地问江褚：“你早就知道？”
“猜的。”江褚淡淡地说。
尹素素没心思和他在这里胡扯，当然江褚也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江褚走后，办公室只剩下了周郁和钟言，因为尹素素要接手这边的事情，分公司那边的事情只能全权交到周郁手上，让他暂时接管尹素素在分公司的工作，这其实也是尹峰的想法，至于这边，钟言和周郁关系不错，和尹素素交情也还不错，有他的帮助，也还算不上困难。
何珊是在两天之后才听到一些的风声，立马就打了电话过来，说要过来看看，还有些含糊地问要不要告诉乐遥。
说到乐遥，其实该消的气早就消了，可是两人长时间的互不退步，尹素素却也不想做主动的那一个，只能同何珊说：“你要来就来，别把事情弄那么麻烦。”
考虑到尹素素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忙，何珊最后也只是和严新觉一块儿去医院看了尹峰，至于乐遥那边，其实何珊也没有刻意联系乐遥，大概是觉得乐遥可能并不想见她，也只能从严新觉那边听说了一些情况，倒也没有什么不好，除了一开始在酒吧待了几天，表面上看，一切正常。
尹峰在醒了之后，在重症监护观察了几天，就被安排到了单独的病房，因为尹素素处理公司的事情分不开身，这边基本上都是尹母和家里的保姆在照顾。
至于公司的事情，尹素素也没有刻意去找尹峰，该做什么决定考虑清楚了就做，她也知道钟言几乎每天都会向尹峰报告，至于别的事情，她决定暂时先放一放。
不过何珊过去的时候，尹素素还是抽空一块过去了一趟。从医院出来，何珊显然还是有些担心尹素素的，尹峰突然病倒，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交到了尹素素身上。
尹素素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却还是摸了摸她的头：“不用太担心我，这么点事情我还是能够扛得住的。”
严新觉也是难得安静，改去了那叽叽喳喳的性子，反倒让尹素素不自在了起来：“严新觉你不要哭丧着一张脸，弄得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不是的，是我前两日接到通知，总部那边打算提拔我当分区经理，可好像时间不怎么对。”
严新觉这副委屈的样子，倒是让尹素素哭笑不得。说起来，这倒也算是从乐遥分手以来，第一件勉强算是高兴的事情，只是她这段时间要忙的事情真的很多，该看的东西、该学习的地方都很多，完全空不出时间来，只能抱歉地说：“那就等正式提拔之后再好好帮你庆祝。”
知道尹素素的情况，严新觉当然理解，看到尹素素脸上的黑眼圈，心疼地说：“回头给你带点护肤品过来，黑眼圈重得看不得。”
“哎呀，小觉觉终于觉悟，知道造福我们了。”
“不要叫我小觉觉，我那是怕你太丑嫁不出去。”
送走她们，尹素素还有一个会要开，就周郁和这边的助理，还有临时过来的江褚。
新品发布会的事情，一开始定在了九月，一直对外宣布的时间也是这个，但现在尹峰突然生病，她接手过来又有很多的环节并不熟悉，处理起来还是会费些时间，就说要不要将时间往后推推，到时候尹峰的身体也稍好一些，应该能够参加发布会。
对于尹素素的这个决定，周郁他们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这毕竟关系到尹氏下半年的大事情，公司几个领导那边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同时还有别的几个事情，也都要综合说明一下。
其实这不算是什么影响全局的大事情，过去那些领导对于这种事情，基本上不有太多意见，可他们却像是故意刁难尹素素，问出的那些问题就像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鉴于大家都是跟着父亲一直打拼多年的前辈，尹素素只能耐着性子跟他们解释，可大家一会儿说这样会影响公司全年的进度，一会儿又说会影响我们在消费者那留下的印象，甚至有人说，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开会，最后竟然弄得要投票表决。
既然这样，主持会议的钟言也只能执行，只是在之前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尹董让尹总代理公司时曾经说过，尹总足够代表他的意见，但各位若是有意见的话，可投票决定，投票规则按各位所持股份来统计。”
尹峰这样也是为了保证尹素素在接手的过程中，不会因为初来乍到而压不住底下这群人，他们一个个虽然对尹氏还算衷心，但是多少还是带着前辈的孤高，当然不会轻易接受一个没做出什么的小姑娘领导。
知道这是她自尹峰生病之后做的第一个决定，能不能顺利通过直接影响她在后续过程的工作，这一点，在场的大家也都清楚。
原以为这并不算太困难的事情，却不想在座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犹豫的态度让尹素素烦躁。
“尹素素，这么个破事，有什么好投票的，怎么，你爸以前都是这样做事的？”
江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半倚在门口，一脸的不情愿，那姿态何止尹素素，甚至连那一群董事都没有放在眼里。
尹素素下意识地一紧张，看着江褚的眼神也带着防备，大概是分公司留下的后遗症，总觉得江褚的出现，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来干什么？”她警惕地问。
江褚无奈地轻笑一声，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扫了一眼全场：“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江氏的副总——江褚，同时从这一刻起也是尹氏的股东之一。”
“什么？”尹素素惊讶地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褚，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这件事还要从尹素素被尹峰革去手上任务说起，在那时开始，为了减少董事会其他董事手上的股份过多，对尹素素可能会接手尹峰的职位形成阻碍，江褚便用江氏的资产购买了一大批尹氏的小型股份，也算聚少成多，保证了手上的股份能够在某些时候成为关键。
他会这么做倒是让尹素素有些意外，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那个时候就想得那么远。
江褚无视尹素素的惊讶和疑问，直接对着所有人说：“既然来了，我就简单说一下，我不会参与尹氏太多的事情，所以我以后的意见，就是尊重尹总的决定。”
尹素素看着他那张笑里藏刀似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江褚的聪明她从小就知道，只是，他这么帮她又是为了什么。
毕竟是一直跟着尹峰，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江褚一说完，立马就直接宣布了结果，这样，大家就算是反对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手上有股份呢。
会议结束后，尹素素等大家都走完，才转着椅子，慢悠悠地感叹：“江副总做事就是雷厉风行，这不声不响都成尹氏的股东了。”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江褚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划椅子凑到尹素素面前，近到尹素素能够闻到他衣服淡淡的烟草味：“那你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
果然没个正行，尹素素真懊恼刚才心里一闪而过的感激，沉下脸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瞪了一眼江褚，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江褚也不生气，淡淡地笑着跟上尹素素，不怕死地追问：“实在不行，就请我吃顿饭？”
“江褚，你要是很闲，麻烦左转，电梯就在那边，想怎么玩怎么玩，别在我面前晃。”
最后，尹素素还是犟不过江褚，一块在附近吃了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