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离人心上秋
与凡人复杂的修习不同,生而为灵,要修炼成仙,其实会方便许多。只是,到底是要从一界跨入另外一界,因此,即使方便,那也不代表能简单多少。
“不能简单多少又是多少呀?”于秋笑眯眯地望着眼前人。
“凡人修习,首先便要换骨。而若是灵类,这一桩就可以省了。”女子说着,见眼前人还是不懂的样子,又多加了一句,“拿你来说,若你想要修成真仙,除却修习之外,便还需经历三轮劫数。”
女子面容清雅,气质温和,一身水蓝纱裙与她极为相衬。女子望着于秋,轻轻笑笑,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
而于秋歪歪脖子,满脸好奇:“哪三轮?”
女子微微一笑:“生劫、死劫、情劫。”
“呀,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于秋撇了撇嘴,“那我还是不修了,能活一日是一日吧,那样麻烦的事情,做起来实在叫人不开心。”
女子摇头,虽然知道她只是随口说说,并不会真就这么停下,却也不赞同。
她敲了敲于秋的头:“这种话,你当是可以乱说的?更何况,许多东西,不是你说停就能停下的,也不是你不愿意,就不会发生。”
于秋似是不解:“哦?”她又想起什么,“可姐姐你不就是修到一半停下的吗?为什么你可以?为什么你说停就停下了?”
女子望向远方,沉默不语。
对啊,她的确是修到了一半,说停就停下了。这是这片林子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他们只知道自己看到的,却不知道,她在这之前,究竟经历过些什么,为此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姐姐?”于秋还想追问,却被女子打断了话头。
“小于秋,你该走了。”她咳一声,“这里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
这是精魅修习之所,整个林子里,浸染的都是它们的气息。若非族类,本身又不够强大,待久了,是会有些害处的。
这个时候的于秋其实还小,也不懂得察言观色,但再怎么不懂、不会看,也还是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是以,她拍了拍包:“嗯,那我走了。对了,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把这个带到那人的手上。你便在这里等着我的消息!”
女子摇摇头,面上却带着笑。
由半仙重堕妖道,她怕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得到她。
可即便如此,能有个盼头,也真是好啊。
“嗯,早去早回。”
“好啊!我去去就回!”
阳光下,白衣红裙的于秋笑得灿烂,明媚得几乎能把太阳都比下去。她毫不怀疑,自己能够帮姐姐达成心愿,毕竟这不是什么难题,人界虽大,但她有那人的信息和气息,不可能找不到人。
所以,这句去去就回,当是算不上夸张的。
却没想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的去去就回,也终是成了有去无回。
1.
于秋有个朋友,名字叫花兮,说来,那应该算是她的生死之交了。
她们认识,是在于秋离开那小树林不久之后的事情。说起来也奇怪,于秋虽说和谁都熟得快,可她的熟得快,分得也会很快。只有花兮,她们认识这么久,分别这么久,再次见面,却依然可以没有违和感地插科打诨。
花兮曾经与于秋聊天,聊的便是这三轮劫数的事情。于秋背着包裹,走在黑夜里,望着满天繁星,有些无聊。她忽然想起,花兮曾打趣地说她运气好。
或许是吧,她的运气啊,是真的好。
修仙路上总归也就三轮劫数,生劫有一位堕妖的姐姐在机缘之下为她挡了;死劫推算出来,该是妖兽战场,花兮也替她分担了;最后只剩下个“情劫”。这一劫过了,她便能够飞升成仙,从此与凡尘下界再无挂碍。
于秋摸摸鼻子,笑出声来。
前边两关,虽然险是险了点儿,但过完之后再来回想,都不算太难。想来,修仙这桩事情,大概只是被传言夸张化了,渡劫还是挺容易的不是?
是啊,的确容易,也太过容易了。
此时的于秋并不晓得,大抵正因如此,老天嫌她运气太好,对其他修仙者不公平,加重了她的情劫。
导致,这一桩,她过不去。
此时的于秋,对于时间还没有特别多的概念,即便事关自己都有许多的不清楚,自然也就更不晓得人界的规律了。
她不晓得自己耽误在妖兽战场的那近百年,对于人间而言,是什么概念,只下意识地以为,这个世界变得应该不会那么快,什么事情,就算迟了,也都还是可以完成的。于秋捂着包,拍了拍,确认东西没丢之后,又稳步走起来。
自走出小树林至今,走几步检查一下包,这几乎已经是她的习惯了,那里边是她答应了别人去送给一个人的东西。也不知道,等送出去了之后,这个习惯能不能改得掉。
不过,说起来也是很奇怪的。
于秋想,分明她有那个人所有的信息,这东西上边,也残存了那个人的气息,可为什么她就是找不到呢?
于秋皱着眉头,深陷在这个疑问里,一路走一路想着。如果没有人打扰的话,以她的性格,估计可以想上好几天。可没多久,她被风里刮来的血腥味打断了思路。
花兮曾说,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或许吧,可若遇事不理,那就不是她了。
循着血腥味走近,花兮小心地矮下身子,一点点拨开杂草。
其中有些杂草锋利,割破了她的手指,她也浑不在意,反正这样的小伤口,对于她而言并不碍事,不多久就会自己长好的。只是,这脚下的淤泥却有些烦人了。
黏糊糊的,不好走路。
于秋抿着嘴唇,尽头是一处水潭,而那血腥味就是从潭水里传出来的。她皱眉,拾起枯枝随手一搅,随着水珠晃动,挑出数具尸体。这却并非让她最为心惊的地方。
溅起的水滴,被月光映得如同琉璃,碎在半空,最后又汇入潭水。也就在这个时候,水面一动,有伏击的人自里边跃起,持剑刺向她——
黑夜之中,于秋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看见一双冷刃似的眼睛,锋利又危险。他的身形很快,下手狠厉,如果于秋真是凡人,怕是躲不过这样一招。
可她不是。
脚步微移,只一瞬工夫,于秋便出现在那人身后。接着,她一掌打在他的后肩,足尖一点自后跃起,一个翻身接住了他被她打落的剑。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的位置已经改变。
于秋持剑,剑尖抵在那人脖颈。
“你想杀我?”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夹杂着泥土腥气和重重血色,杀伐之气极为浓厚,没有半点儿值得怀念的点。
却偏生让后来的于秋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是。”那人认得干脆。
于秋眼睛一眯:“你为什么想杀我?”
那人不说话了。
于秋扫了地上一圈:“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那人继续沉默。
“说话啊!”
于秋手上一送,剑尖划破了他的皮肤,血流下来濡湿了他的衣领。可他却没有半点儿反应,只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不言不语,直直地盯着她。
微风拂过,将血气冲淡了一些,两人却依旧僵持。
最后,是于秋先放下了手。倒不是因为举久了手酸,而是反正这个人问不出话也打不过她,这样的话,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必要这样抵着了,怪不和谐的。
却没想到,她刚刚松手,还没想好下一个动作该怎么做,那人忽然就这么倒了下来,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似的,直往前边扑。
于秋下意识上前想要搀住他,却碍于身量的差距,原本好好一个搀扶的动作,硬是变成抱住那人的腰托着站在原地,而他的头也就这样软软倚在了她的肩颈处,呼吸很浅,每一口气都像是在吊着的。
于秋原先还有防备,担心这人是不是借机耍诈,却在探到他的伤势时一顿,接着大吃一惊。
“竟是受了这样重的伤,所以一直在强撑着吗?”
于秋虽然喜欢管闲事,却也实在讨厌被算计,尤其是被人这样伏击着想取她性命。虽说那人即便再修个几百年也奈何不了她,可伤不伤得到是一回事,他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按照她以往的习惯和思路,事情发展到这里,她应该丢下他离开了。
却偏偏是这个时候,她透过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闻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这个气息,和她要找的那个人,实在太像。
2.
山中很难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于秋也不认得什么药,不知道人类受伤了该怎么治疗。却好在这里足够僻静,引起灵力波动也难得被发现。这样的话,她即便找不到人也没关系。
于秋将扛着的人往地上一放,右手一挥带出点点光亮,那光点落下,逐渐凝成一间木屋,屋里的物件一应俱全,倒是方便得很。接着,她随手一指,那男子便飘飘忽忽落在了屋内榻上,落下之前,衣上血迹已是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而她就这样慢慢走过去,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于秋眨了眨眼,屋内登时亮起微微烛火。
那光色照在男子脸上,于秋也终于瞧清楚了他的模样。
稍稍愣怔之后,她轻笑道:“还真是救对了。一个凡人,能长得这么好看,死了未免可惜。”
昏迷之中,男子动了动眉头,像是听见了什么。
而于秋微顿,取出包裹之中,自己带了许久的东西。那是一枚血玉雕成的印章,上边刻着的纹路十分复杂,她悄悄印着看过,却怎么也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她想起正事,收了笑意,凝神,提取上边残存下来的前任主人的气息,对比着眼前男子……
没错,这气息的确十分相近,细微之处却是有些差异的。
想来,这印章的主人,怕不是他。于秋重新将印章收了起来,坐在榻边,一边看着他,一边发着呆。虽然不是,但应该也有些关系,毕竟这是牵系着魂魄的东西,平白无故,怎么会有气息这般相近的人呢?
于秋毫无感情地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接着运起灵力灌在掌心,一点一点输给眼前的人。而他身上的伤,就在这灵力的输送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在短时间内流失大量灵力,这其实是修仙之中灵体的忌讳,因为外边的突发事件实在太多,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可于秋向来缺心眼,什么都不爱考虑,仗着运气走到现在,不仅不晓得谨慎,反而更加没有了顾忌。
输完之后,于秋觉得头有些晕乎,可他身上的伤实在太重,重到之前若不是他靠在了她的肩上,她便连那气息都察觉不到的地步。因此,既然决定要救,便只能一次救完。
“真是费力气的事情。”于秋揉了揉自己的头。
果然啊,这样的输出,即便是她,也撑不过去。
“喂,我救了你的命,倒是不用你以命相抵,但等你醒来,得带我去找人。”她说着,打了个呵欠,眼皮也慢慢粘在了一起。
他们不比人类,没有那么多的礼仪啊规矩啊之类的。生而为灵,第一个学会的就是快意而行,想什么做什么,需要多想的,便先不想,且做就是。
是以,于秋觉得累了,便只想睡觉。
而既然眼前有床,那便不用费力气再变出一张,躺上就是。左右这床榻这样大,他睡在上边空得很,多出她也不会多挤。
抱着这样的想法,于秋将人往里边一推,一个侧身便翻了上去,随之陷入梦境里边。
却是没想到,在不久之后,那人悠悠转醒,在发现身边人后,眸中带上几分杀气。却还好,他刚刚醒来,即便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却也并没有那么足的内力,因此他只是做出防备的动作,没有真的动手。
保持着防备,男子起身,在看见自己光裸的上身时,先是一惊,后又一愣。若是没有记错,他在昏倒之前,应是带着致命剑伤的,可现在,他却连个疤痕都没留下。
难道,他这一觉,竟是睡了这样久吗?
这个女子,又会是谁?
男子微顿,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望一眼窗外天色,虽然依旧漆黑,却也带上了些许光亮。现下该是破晓,时辰还早,可他必须走了。
回顾一眼枕边人,男子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不晓得自己这是睡了多久,也不晓得,这些时日,她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照顾着他。说起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毕竟是救命之恩,说毫无感觉当然不可能。
想了想,他解下自己的剑穗放在她的身侧。
现下他实在没有多的时间纠缠在这儿,昏迷之前,经过一番恶战,身上值钱的东西也掉得差不多了。这剑穗是他从用剑开始便挂到现在的,其间,剑换了几把,剑穗却一直陪着他,也还算值钱。便以此做谢礼吧。
放定之后,男子起身离开,动作干脆利落,步子轻而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木屋附近。
而于秋始终睡着,对于外边的变化,什么也不知道。
3.
待她睡醒,补足精力,已是三日之后了。
于秋刚一醒来就发现事情不对,是以,没来得及多想,她握住身侧的剑穗就追了出去。之所以拾起它,是因为这东西沾了他的气息,能方便她找人一些。
却没有想到,那人走得那样急。
急到,即便是于秋,也整整寻着那路程追了一天一夜。
说起来,她再次见到他时的场景,真是叫人难忘,如果要拿什么来形容,怕是只有一句话: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于秋几日之前刚刚耗费灵力心力将他救回来,却不想,这短短时间里,他竟然又重伤了起来。却还好,这一次,他没有晕厥过去。
“喂,我说你这个人,你是有多背?”
于秋赶到的时间正好,落地的时间点儿,恰巧掐准在朝他而去的长剑落下的前一刻。当时她弹指,凭空射出一颗小石头,打偏了那人的剑,接着几个小动作,扫倒了对方一片。
也正是因此,那边的人死的死、跑的跑,才有了他们现下平静相对的一幕。
于秋戳了戳他的脑袋:“你长这么个东西,是摆设吗?打不过还打,你不知道跑?”
男子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一口血来。
“算了算了……”于秋摆摆手,从袖中幻化出一颗丹药,“你把它吃了再同我说话。”
那颗丹药似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作用,至多不过是一个掩护罢了,方便她施加灵力之后,让他的伤势看起来恢复过快也不显得突兀。
男子从善如流,咽下丹药,看上去毫无戒心似的,甚至对她笑了笑,说了一声:“谢谢。”
他不是多天真的人,也不大相信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心,但既然她上次没有杀他,这次又救了他,那么,他想,她大抵也不会这么快让他死。至于那颗丹药……他并不担心她下毒。毕竟自幼研习种种毒类,时至如今,他虽不算全通,但旁人要害他,却是做不到的。
“咦,还挺有礼貌的嘛。”于秋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于秋生得明媚,最适合的表情就是笑。微微风色里,她唇角一勾,鬓边一缕发丝扬起,扫过鼻尖又落下,最后挂在肩上,配合着她稍稍仰头的角度,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恰好的张扬,恰好的明朗。
男子顿了顿,也不知道是这丹药有奇效还是他的心理作用,不过刚刚服下而已,竟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在一瞬间充盈了回来,伤口也不再发疼。
“我叫林陌,陌路的陌。”
出门在外,谁没有几个化名?尤其是他们这类人,与谁结交都不过几句话的交集,名字这种东西,是很没有必要的。
“林陌?你好呀,我叫于秋。”她笑笑,接着将还倒在地上的他一把提起,“喂,交换了名字就是认识了,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一个人?这个人,你一定认识。”她说着,也不管他还没回话,便自顾自地摊开掌心,“我要找这枚章子的主人,怎么样,他在哪儿?”
林陌原先还是愣怔的,既想笑又觉得莫名其妙,却在看见这枚章子的时候,微微愣住。
血玉为料,上面刻有莲纹。这枚章子他没见过,却见过另一枚和它很像的,而记忆里的另外那一枚,属于他的父亲。
林陌眼睫一颤,忽然想起幼时的一桩事情。
那一日,他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闯进他爹的书房。而刚一进去,他便看见从来板正的爹爹对着那枚章子若有所思似的发着呆,爹爹也只有在对着这章子的时候,才会发呆——
“爹,您老拿着这枚章子做什么?”
“不过随便看看。”
“可我总觉得,您在对着它想什么东西。”
“小孩子家,懂什么。”
是啊,在大人的眼里,小孩子是不懂事的。可那也只是在大人眼里,事实如何,恐怕只有小孩子才知道。当时的他不服气,可较之不服气,更深的一层,却是对那章子的疑问。
当年尚小的他,第一次在爹爹的威压之下,握紧拳头,反驳过去,想问个究竟。虽然,直到最后,他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打了他一顿。
说来,大抵是生长环境所致,他和寻常小孩子不同,他对什么都没有好奇心,却唯独有一件,他过不去。那是关于在他懂事之前便离去的娘亲。
“喂,你在想什么?”于秋伸手在他眼前一挥。
林陌心头微颤。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哦?一位故人托我帮她转交的。”
林陌沉默许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半晌之后,他再次开口,声音竟有些哑了:“那位故人可还健在?”
于秋掂了掂章子:“可不在着呢。”
林陌心里一松,很快又是一紧。且不说近来他所在之处出了叛徒,便是没有,以他的谨慎程度,也断不会这样轻信谁。更何况于秋行事古怪,深藏不露,不仅笃定他知道这章子似的要他带她找人,而且这两次出现,时机也太过于凑巧……
他暗自思忖,挣扎许久,最终还是一面防备,一面应下。
“我暂时有急事需要处理,等我处理完毕,便带你去找这个人。”
若她知道其间事情,应该不会这样轻心应对于他,可若她不知,又实在说不过去。林陌觉得不解,思来想去,对她更看不透,只能小心应对,先稳住她再说。
“好说,我这个人耐心特足,随便你磨多久都行。”于秋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那么,现在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下吧。”
她笑眯眯道:“若是我没有记错,刚刚来的路上,我闻见一种很香的味道……不过我没钱,你请我呗!”
林陌一噎:“好。”
4.
于秋说的很香的味道,来自一处酒家。
而她此时便是抱着酒坛,自顾自地喝着。
“你喝慢点儿。”
林陌坐在一旁,脸上带着些绷不住的惊愕,而在他的脚边,是被于秋喝光了的四五个小坛子。
于秋闻言摆摆手:“别这么磨磨叽叽的,嗝……”
“不是……”
“不是什么啊?你没钱了?”于秋的眼角被酒气醺得微微泛红。
林陌叹气:“你喝得太多了。”
“多吗?”于秋低头数了数酒坛,“哎呀,没事儿,这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林陌:“……”
见劝不住,他只能继续坐在一旁看着,不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边的酒坛越攒越多,屋外的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这是酒家,也是客栈,一楼和二楼的区别而已。
这时,外边进来两个人。
林陌余光一瞥,立即侧了身子,抄起一个酒坛,佯装醉酒似的遮住了脸。追逐多日不见的人,竟在这儿碰上,不可谓不巧合。
眼见着那人在掌柜处拿了东西上楼,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前言说了,林陌所在之处,出了一个叛徒。
而他出来,便是为了追那个叛徒。
前言也说了,林陌不过是个化名,而他的真名,是莫林。
当今武林里边,魔教之中的少主,莫林。
而他要捉的那个人,便是叛出魔教,投奔武林盟的原左护法,杨鸣。
“你还要喝多久?”莫林皱着眉望着于秋。
毕竟是救命之恩,感激还是有的,只是,经历了这第二次之后,那份感激反而比第一次更淡了些。倒是怀疑心,重了起来。
他问她这样一句,倒是说不上关心,事实上,倘若不是她带着的那枚章子,恐怕他在见到杨鸣的那一刻就追上去了,哪里会留下来看顾她?
“嗝……好喝呀,还想喝……嘻嘻……”
“你……”
莫林一时无语,顿了许久,唤来小二。他掏出几颗碎银:“麻烦帮我照顾一下这位姑娘。”
小二哥应了好之后,莫林又佯装无意似的提了身边并没有多少东西的包裹:“顺便再开间房,我先上去放个行李。”
“好咧!”
“对了,你们这儿,楼上有几层?”
“爷这就说笑了不是,我们这小地方,统共也就两层不是……”
莫林笑了笑:“看我真是喝多了,东西也辨不清。”他又丢了一颗碎银,“好了,快去叫人给我带路。”
小二忙弓着腰:“好咧。”
莫林望一眼于秋,却并没有在意,径直向上走去。
首先是进了开的房间放东西,接着便是从窗口翻上屋檐,开始小心翼翼地找寻。
那小二哥说得不错,这地方不大,人也少也静。因此,他找到杨鸣,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在确定杨鸣所在方位之后,莫林回到屋内,想了想,稍微在脸上折腾了一下,又散了头发做掩饰,这才下去寻于秋。
却不想,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于秋竟不见了。
莫林一愣,抓住小二哥:“她人呢?”
小二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是……是这位爷?哎?可那位姑娘,方才不就是跟着爷走的吗?这……”
莫林松开他,心下茫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可不过片刻,他又在听见楼梯口传来的响动声后迅速冷静下来。
于秋去哪儿了,或许重要,但绝对重要不过现下的事情。莫林余光一瞥,正看见杨鸣一抹衣角,他心一紧,抓过小二低语几句,旋即闪身出了大堂,消失在门外。
5.
伏击这种事情,他做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觉得顺手,仿佛他天生就该是做这个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莫林伏在屋檐上,微微挑开一块瓦,朝着下边看。杨鸣从来小心,尤其是现今景况复杂,更是叫他连睡个觉都将房间布置了一遭,直到确保无误,才稍稍安心,回到榻上。
只可惜,他做的一切准备,都落在了莫林的眼里。
他凝气,动作极轻地翻下屋顶。
再次出现,已经是在杨鸣窗外了。
莫林屏息,握剑,正听着屋内声响,准备找准时机将杨鸣一举歼灭,却不想,就是这个时候,身边忽然飘落了一个人。
“喂,你在这儿干吗?”
莫林一惊,转头望向于秋。
与此同时,屋里的人反应极快地甩出暗器,正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却不妨于秋电光石火间将那暗器截住,莫林见状,趁机破窗而入,也不知道是不是危急关头爆发了什么潜能,竟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一举擒住了杨鸣。
然而,也就在他抓住杨鸣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门外有人射来毒针,正中了杨鸣脖颈,一针封喉,杨鸣当场毙命。莫林正要去追,却不妨烟雾自脚边腾起,他低头,想要屏住呼吸,却已经晚了。
这时于秋跑了进来:“你没事吧?”
“外边的人……帮我……追……”
之前,莫林分明还在怀疑于秋,此时,却也不自觉地将她当成了可信之人。也许相识时间甚短,但好赖也是经过两遭生死。更何况,这一次不追,那人恐怕便真的追不到了。
“好!”
也许是看出来他的焦急,于秋竟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而莫林闻言之后再撑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6.
却说,于秋追出去,没跑多远就停下了。
男子站停转身,微笑不语。入眼,于秋见到的是与莫林极为相似的一张脸。
这是张熟脸,因为,之前她有几分醉意的时候,是这个人将她带走的。
“咦,你怎么不跑呀?”
“我为什么要跑?把他放倒,我就是想将你引出来的。”
男子气度从容,一身玄衣,笑着望她。
“你有话和我说?”于秋似是不解,“你的气息我好像见过,这张脸却……哦,对了!我听过一种法术名为易容来着,你这张脸,是假的吧?”
男子好脾气地笑笑:“是。”接着大袖一遮,掀开了什么东西,再一抹脸,顷刻便换了张皮囊。
“啧,果然……是你啊!”
玄衣男子微微笑:“姑娘还记得我?”
于秋环臂:“虽然我救过的人多,但伤重得快死的,我遇见的还真只有几个而已,想记不住都难。”
“在下也对姑娘印象深刻,毕竟是救命之恩。”
于秋摆摆手:“随手罢了。”
男子笑道:“于姑娘是随手,于在下却意义深刻。在姑娘之前,是没有人在乎过我这条命的。”
他说得随意,这句话却实在不好接。
于秋一愣,好半天才问他:“所以你叫我出来是干什么?”
“不过不愿意牵连姑娘罢了。”
“牵连?”
于秋先是不解,却在想到什么的时候忽然皱眉:“林陌!”
她正欲回头,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姑娘还是别去找他的好,在下说了,不愿姑娘受到牵连。”
玄衣男子已经做好了被甩开的准备,谁知于秋不但没甩开他,反而顺势扣住了他的手,也许是她不查,竟不小心扣出了十指相扣的动作来。
男子一愣,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于秋说:“差点儿忘了,要帮他抓你的。”说完,她牵着他就往原来的屋子跑。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气恼、惊讶,心底有些不甘,却偏偏不想甩开她。男子抿着嘴唇,就这么任她牵着。可是,当他们到了那屋里的时候,莫林早就不见了。
“说起来,姑娘与他亦是萍水相逢,事已至此,还是不要管了。”
“那怎么行?我要管的!我还找他有事呢!”
于秋咬着牙,细细捕捉残存下来的气息。她凝神,仔细分析着那气息里边,他消失之前留下的信息。
接着回头,正好撞进男子的眼眸。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望,男子不觉微怔,只是,没想到,刚刚怔住,须臾之间就被人从胸口摸走了一样东西。继而手上一松,是她放手了。
她的动作很快,快得让人无法分辨,不过身形微动间,于秋已是出了门口。
她留下的,只有一句话:“不好意思,但我感觉到他好像在找这个,我帮他拿走啦!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
男子望向窗外,只见夜色茫茫。
良久,他轻笑一声。
“亲近的人,路遇的人,真是谁都选他啊。”
他的面上没有表情,声音里却透出一股苍凉的味道,经久不散。
7.
后来回到魔教,莫林见到自己最好的兄弟,说出了这段故事,其间许多东西都是一语带过,所以迟玖一直到最后,都不晓得他们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只知道,那位姑娘,似乎是救了他的性命。救命是不假,却远不止一次。
事实上,于秋从前到后,不过几天的时间,就救了他三回。
每一回都是从生死线上将人拉扯回来的,却也每一回都被他疑心别有所图。事后想想,莫林都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可她却毫不在乎,依然掏心掏肺似的对他好。
虽说“对他好”这一点,莫林并没有亲眼看见,可他每每醒来,都感觉身上清爽,伤口也明显被照顾得极佳。这一点,应该是可以佐证他的推想了。
便如现在。
“真不容易,你终于醒了。”
莫林刚一睁眼,就看见了于秋。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被你榨干了!”于秋说着,又小声嘟囔了两句自语的话,“几天而已伤这么多次,我耗费的灵力真是补都不补过来,果然是不要你花钱就不心疼哼……”
他一顿,用手撑着身子就想坐起来。
“行行行,你还是躺着吧,别坐了,好好养一养行吗?”
莫林还没有起来就被重按回去,接着,他看见于秋从怀里掏出一份图纸递给他,动作自然干脆,就像是在递着什么随意的东西。
“喏,似乎是你在找的。”
莫林接过,展开,瞳孔微缩——
这是魔教丢失的那份地图,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杨鸣盗走的那份。
可当日他迷迷糊糊之中被武林盟的人劫走,许多的事情虽然没有印象,却也知道,要拿到它并不容易。
“你是哪里得来的?”
“你猜呀!”于秋笑嘻嘻说。
莫林道:“你……你可还好?”
“好着呢!”
于秋伸个懒腰:“现在呢,你的事情想来是做完了,接下来,就该带我去找人了吧?”
莫林沉思许久,没有回应、没有疑问,也没有拒绝。
“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半晌,他才再度开口:“我有许多的问题,但现在,我只问一句。”他的神态异常认真。
于秋茫然:“嗯,你说。”
“你这样对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不问她的来历,不问她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也不问她是怎么办到的。他只问,她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松懈。
对于秋的态度的一种松懈。
“目的?”于秋想了想,“我就是想让你带我找人,毕竟这枚章子,我答应那个姐姐许久了,要交给他的,然而兜兜转转这么多圈,我一直都找不到人……再这样下去,我怕真的要食言了。”
莫林盯着她,目光灼灼:“仅仅如此?”
“是啊。”于秋答得理所应当,“怎么了?”
莫林低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七日之后,我回去一趟,筹做一些事情,你在这儿等我。到时候,我来接你。”
于秋眨眨眼:“好呀!”
也许是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莫林见状,不由得跟着她轻笑出来,笑完之后,又加了一句:“但为防突发状况,若我没有来,你可在三月自行前往,只要朝着西南方走,越过青绿山头,顺着溪流往下,进入你所见到的第一个小山洞便是。”
莫林毫不怀疑,即便自己不说地方,她也能找到入口。
毕竟她是这样深藏不露的人,毕竟她有着他都无法估摸到的本事。
“嗯嗯!我记住了!”
于秋笑弯了眼睛,却没有完全眯住,月牙儿似的眼睛里还带着细碎的光。
莫林见状,鬼使神差便加了一句:“若你真是三月来,那么,便正逢花季,那儿很美。”
却不料于秋歪了歪头:“那个花能结果吗?”
莫林一愣:“能。”
“甜吗?”
“……甜。”
“那你别来接我了,怪麻烦的,我热起来再去找你,我想吃果子!”于秋这么说着,仿佛闻到了那果子的甜香一样,笑得更深了些。
真是一句煞风景的话,枉他难得一句柔情。
他有些无奈,最后也只能笑笑回她:“好,那我每日备着一筐等你。”
这句话之后的不久,他们就分开了。
只是,虽说那个不久也就几天而已,但那几天,过得真是快啊。
当时的于秋并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心情,除了满足开心,也只觉得满足开心,开心到,明明经历过无数次分别,也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却竟然在与他分开的时候,感觉到了不舍。也生出类似于“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的想法。
可他到底是要回去的。
“喂,我改变主意了,你到时候来接我吧!”在他临走之前,于秋拉着他的袖子这么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莫林微愣:“好。”
“嗯,早去早回啊!”
“好。”
他说完之后,转身,没走几步又转回来,犹豫了一会儿:“对了,我叫莫林,之前……”
“哈,之前的果然是化名呀。”于秋笑笑,“其实我猜到了!不过呢,我真叫于秋。”
莫林笑笑:“嗯,我知道的。”
她的前两句话,他都回答好。
所以,于秋没有想到,他们最后的结局,会那样不好。
也很遗憾,她没有听到莫林在远去时候,无声说出的那句话——
不是每日备着一筐等你,而是在我们说好的这一刻,我已经在等你了。
8.
可惜,就像说书人的话本里,每逢分别,两人约定下次见面的场景一般,都会说一些比如什么“等到花开漫野,我便回来娶你”或者“待得此战告捷,我与你解甲归田”之类的话……这些期望往往都是达不到的。并且,越是美好、越是让人期待,越达不到。
也许这样的话根本就不能说,它们像一个预兆,告示着两人无妄的结局。
在哪个分别的路口,两人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以为不久就能够再次相会,却不晓得,他们再也等不到天热起来的再见。因为,莫林的生命只停在了这个冬末。
魔教内乱,他被埋伏,与老教主一同死于教中。
可也就在莫林死去的同时,一玄衣男子出现在他身侧。男子眸色阴沉,握着刀子的手毫不留情,几个起落,便将他的皮完整剥下。
这个人像是对莫林很熟悉,不论是语态动作,还是言语思维,都模仿得极其相似。相似到,即便是教中与他最为亲近的迟玖都毫无怀疑。
而这一切,于秋并不知情。
一个月后,于秋算着时间往那儿去,咧着嘴笑了一路。
这个时候,正巧是莫林说的花季。
她好像忽然又想看花了,反正待久一点儿,看花与吃果子并不冲突吧?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些果子的味道,她想,莫林这个人吧,说话应该是算数的,说摘一筐子果子等她,就一定会摘一筐子。
对啊,这个季节没有啊,他得怎么办呢?于秋想了想,还是继续回到那个“假如”里。假如,他真拿着果子在等她。
哈……也不晓得,那是多大的筐子,装了多少果子,要多久才吃得完。
她嘻嘻哈哈自个儿乐了一路,可她到底没见到那些果子。
不止没见到果子,甚至是那些花,都没能入她的眼睛。寻着他的气息,于秋站在树下,枝头有娇嫩花瓣落下来,正落在她的脚边,香气诱人。
她却一眼都没有看。
当她到那儿的时候,只看见满目疮痍,而他的气息也变得很淡很淡。
淡得叫人害怕。
这么淡的气息,不该的。
于秋心下一慌,急忙冲了进去,向着那气息来源处——
终于,她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他。
这张脸是莫林,这蜷在那儿忍痛的动作是莫林,怎么看,这都是莫林,但就是有哪里不对。于秋先是一愣,又在听见他痛呼声的时候被打乱了心神,散了五感,急急跑去。
多可惜,她被打乱了心神。
若非如此,那她一定能发现那副皮囊下包裹着的另一个气息。
眼前的人,不是他。
可她没有。
“你怎么样?你怎么……怎么伤得这样重……”于秋按住他的心口,一个劲儿往里边灌输灵力。
“我……”
男子声音沙哑,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眼见就要咽气似的。
不得不说,他对自己从来都狠。常人要割自己一刀都得犹豫半晌,可他一把匕首就这样直直捅进心口,气都不带喘的。也没有去想,万一她不救他、万一她识破了、万一她救不回他,这又该怎么办。
不过,也许对于男子而言,这条命本来就很轻贱吧?
从小到大,没有人在乎他,他也并不在乎自己。是以,旁人拿力气拼,他却从来都是以命来拼,也正因如此,他终于站到了这个位置。
在武林盟里,他是深入魔教、一丝不苟的长清长老。
而在魔教,他是极受教主重视的副少主,甚至得到教主赐名的莫辞。
按理说来,该满足了,可不行啊。从小缺到大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被填满呢?更何况,不管是武林盟,还是魔教,表面上对他敬之重之,事实上呢?恐怕依然只将他当一颗棋子,一条狗。
他要死了,旁人只会唏嘘几句,没人真正在乎的。
心口处的血止不住地流,他下手似乎真的重了。
吐出一口气,他望向她的脸。
于秋的面上是不带一丝伪意的关心,是真真切切、满满当当的感情。
可惜,是偷来的。
他低头,想笑。
但那又怎么样?偷来的,也是他的。
9.
于秋有个朋友,叫花兮。
她们许久不见,再见面时,于秋的灵脉涣散,灵元也被强行移给了另一个人。
将一个神仙的生死绑在一个凡人身上,的确,不管是谁看来都是不值得的。
甚至于,于秋自己也觉得不值。
可她觉得不值,是在自己做完这个动作之后。
是在她看清楚,眼前的“莫林”究竟是谁之后。
但很多时候,后悔是没有用的。
因为无法改变,因为不能回头。
在那之后的许久,于秋一直处于浑浑噩噩之中,她不晓得,原来失去灵元,会这样难受。
难受久了,也便更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因为失去灵元而难受,还是因为看清楚了眼前事情。
那段时间,她仿佛失去了所有,只能麻木地听着身边的人说话。身边的人,他的气息叫人觉得非常熟悉。却不全是因为莫林,更多的,是因为他已经与她命脉相系。
那是她自己的气息。
她知道,那个人与旁的人说了许多并不真实的东西。她也知道,因为这个人的这些话,原先与莫林相熟的人开始恨她,恨到不愿意与她透露半分她来临之前发生的事情,恨到甚至为此发下毒誓,但凡与她开口讲了哪怕一句话,都不得好死。她还知道,莫辞借着那皮囊,名正言顺地将莫林的死期推后了很久,他的演技真好,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都不露馅的。
是啊,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说话累,不说话,也累,什么都累,却又偏生死不了。
活了这么多年,于秋第一次发现,时间这个东西,真是能折腾人。
虽然在与那个人绑定寿灵之后,她的生命也只剩下匆匆数十年,这个曾经让她毫不在意的数字。但现在,她就算这样也嫌长。她真的好不想活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从来不遂。
于秋从心死,到身死,经历了在她看来很漫长的一段时光。
唯一的一点安慰,只是在临死之前,她再次遇见了花兮。还有,在临死之前,她将那章子的仿制品,交还给了莫林唯一告诉过的迟玖。她想,他应当会替她还给它的主人,即便它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一座坟墓。
前者是上天给予她的安慰,后者是她在安慰自己。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她其实还是没有办到的。
她也自责,可她真的没办法了。
她以前以为自己什么都做得好,现在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闭上眼睛,于秋昏沉许久,再次睁眼,已是身在熊熊大火之中。
中间的时间,终于过得快了些,她终于可以死了。
于秋眨了眨眼睛,微笑着合了起来。
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了曾经错过的那场花季,好像闻到了果香,甚至,她甚至还看见了一个人……
“喂,我来迟了,对不起啊。”
她笑着朝他走过去。
而莫林浅浅地笑:“不碍事,来了就好。”
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而她终于勾出许久不见的一个笑,轻轻呢喃。
“是啊,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