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萧林疏这样的人,大概生来就是让人自惭形秽的吧。

1

下课铃声响起,徐相长将摊开的课本一收:“剩下的内容我们下节课再说,下课吧。”

丁若莹看着徐相长跨下讲台,连忙起身追了上去:“徐老师!”

徐相长转身,看着有些忸怩的丁若莹站在面前,极有耐心地微笑着问:“怎么了?”

丁若莹低垂着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许久才搜索到合适的措辞,她扬起头,眼神中有些闪烁不明的光。

“老师,你觉得人应该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她实在太需要一个人告诉自己该怎么做了,在昨晚母亲语重心长地与她一番交流之后,她开始有些迷茫,母亲不再逼迫她反而鼓励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却反而彷徨起来。

就像是一只被困久了的鸟儿,突然自由了,却忘记了怎么振翅去飞。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事情了。”徐相长拢了拢课本,颇有些意味深长,“如果这件事只是一时意气冲动而为,还没开始就想着放弃,想着没把握能够坚持下去,那么这样的就是不必要的;但是如果这件事是可以被当作梦想去奋斗的,那么你就可以去追逐它,并在其中汲取力量。”

“梦想?”丁若莹有些疑惑地重复。

“对。”徐相长了然地望着丁若莹,他当然猜到丁若莹为什么会这么问自己,他还记得她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劝她放弃啦啦队的时候,她拘谨却坚定地说:我从小就喜欢舞蹈,啦啦队里也有我的队友,我不想轻易放弃。

“你要知道,在你的学生时期,最重要的事情除了念书,还要学会与人相处、学会取舍。你喜欢舞蹈,喜欢啦啦队,你的队友也是如此,既然不想放弃,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呢?学习的方式有许多种,除了努力,心态也很重要,你越畏惧它,就离它越远。重要的是你能否从它身上汲取力量!”

丁若莹有些懵懂,还有些疑惑,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那我应该怎么办?”

“这个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只能说最可惜的不是你从来没有尝试过,而是你曾经有机会争取,却放弃了,知道吗?”说完,徐相长转身离开了。

丁若莹想着徐老师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但是过去她已经后悔了许多年。

放学的时候,人已经散得差不多,时杳杳有些忐忑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她一直在猜测丁若莹会不会来。

很多时候,时杳杳其实是一个“单细胞生物”,只要心中有目标,就会一直不停地朝着那个目的地前进。

在啦啦队比赛中赢得名次有保送的名额,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而且撇开这些不说,在她的心中,丁若莹明明是喜欢啦啦队的,她不希望丁若莹后悔。

虽然丁若莹让自己代她努力,但时杳杳觉得,无论自己如何替代她努力,她终究会失落。

其中的经历她不曾参与,之后的荣耀与她无关。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场青少年武术比赛,武馆中的一个女孩在比赛前夕急流勇退。比赛结束后,她捧着奖杯,女孩来道贺的时候,女孩的眼睛里以往那颗闪烁的星就像陨落了的流星一般,一闪而逝。

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女孩要退出,那时候那个女孩的祝词是真诚的,但眼里的失落却更真。

而现在发生的,好像又即将与那时候重合。

她在走廊上来回走着的位置正好是一个盲区,旁边就是楼道的拐角,她没想到放学都这么久了还会有人拐到这一层,而她又与这个人正好撞在了一起。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避免了她因为失衡而踉跄跌倒在地的结局,她心中一边暗暗庆幸,一边抬头忙不迭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抬起头,这一看,却让她如遭电击,连心跳都乱了节拍。

她撞到的,竟然是萧林疏……

“没关系。”萧林疏不在意地说,看着眼前的女孩瞬间涨红的脸,“有没有扭到脚?”

时杳杳如梦初醒,注意到他的手还抓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被惊到一样向后退:“我刚……我没有看到……谢谢你。”她语无伦次着。

萧林疏记得她,记得她上次捡球时炫技一样的空翻,也记得她面对蒋瑶时说的那番不卑不亢的话……

还有更久一点的时候,他都记得。

“没关系。”他皱着眉看着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有种自己再待在这里会把她吓出心脏病来的错觉。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挥去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收回还半悬在空中的手,叮嘱道:“下次小心点。”

直到萧林疏离开,时杳杳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臂上类似被蜇刺的酥麻。

“杳杳,你在看什么?”

丁若莹来找时杳杳的时候,时杳杳还望着萧林疏离开的方向愣神,丁若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空旷的走廊上什么都没有。

“哦,没什么……”时杳杳下意识回道。

两人离开教学楼,时杳杳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口齿不清的模样,像极了他最不喜欢的花痴样子,思及此,刚刚褪下红晕的脸又爆发出一股高热。

“你怎么脸红了?”

“啊……”时杳杳掩饰性地捂着脸颊,“天气热,刚才一直站在太阳下。”

这时候,她的脑袋像是重启过后的电脑程序,在一瞬间查杀到系统的漏洞,萧林疏皱眉的动作在眼前无比清晰起来。

像萧林疏这样的人,大概生来就是让人自惭形秽的吧。

她这么想着,心中零星的雀跃终于偃息下去。

两个人到训练室的时候,禹桦青已经开始摆弄投影仪,在禹桦青的点头示意下,她们慌张地找地方坐好。

禹桦青一边拿着遥控器控制投影仪,一边讲解,在放到两个女孩合力将一人抛到半空中凌空旋转的动作时按了暂停。

“这个动作,就是典型的托举抛接。”禹桦青指着幕布上的影像。

“大家都很不理解为什么要进行体能训练吧。”这句话是非常肯定的语气,禹桦青的目光在队员们的脸上巡视,直到在时杳杳的身上停下。

“时杳杳。”

被点到名的时杳杳脊背瞬间僵直,禹桦青没有等她回应就继续说道:“这个动作,如果是你可以完成吗?”

大家的目光瞬间就汇聚在她的身上。

时杳杳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幕布上的影像,恍然明白了禹桦青的意思:“不能。”

就连坐在一边的丁若莹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篮球场上那一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们都不相信以时杳杳的身手会完不成这样的动作。

“为什么?”禹桦青继续发问,脸上却有了些许笑意。

“因为如果要完成这个抛接动作,地面上至少需要两个人接住,但是……”她有些犹豫,队员的水平如何,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这是一个配合动作,这个动作我一个人没办法完成。”

禹桦青点了点头:“说得不错。这是一个配合动作,不是个人素质好就能撑起一场比赛的,啦啦队讲究团队技巧,是由团队合作完成的表演。”她的脸上有种奇异的色彩,“这其中那些看起来夺人眼球的托举、抛接技巧都是以合格的体能作为基础的。”

“教练,我们已经训练了很久的体能,我觉得我们已经准备好学习这些动作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开始在弹簧**练习这些动作,大家去准备一下……”

禹桦青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动起来。

当天的训练结束,天已经擦黑,禹桦青宣布解散,末了:“时杳杳,你过来一下。”

杜芬芳在教练叫时杳杳的名字的时候就一直留意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教练把她单独叫过去,是不是要给她开小灶啊?”杜芬芳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探头靠近正在一边收拾东西的陆晚嫦。

陆晚嫦瞥了她一眼,又看向不远处的时杳杳。

那边,时杳杳犹豫地对禹桦青点了点头,然后跨上了弹簧床,几次起跳后,像是在尝试什么。

“哎哎,你看跌下来了!”杜芬芳瞬间忘记了矜持还有含蓄,有些幸灾乐祸地叫着陆晚嫦。

陆晚嫦有些厌烦地看了杜芬芳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时杳杳。

“杳杳,你没事吧?”丁若莹跑到弹簧床边,刚刚看着时杳杳砸在弹簧**的时候,她感觉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

“没事。”时杳杳从弹簧**爬起来,冲丁若莹安慰一笑,在看到她身后的禹桦青时,反射性地收敛住脸上的笑容,“教练……”

禹桦青皱着眉点了点头,看她迅捷爬起身的样子,知道她并没有受伤,于是有些严厉地正色道:“欲速则不达。”

“我知道了。”

“你休息下,一会儿我们继续。”

丁若莹微微皱眉,想起还要回家帮妈妈收铺,她对时杳杳说:“那,我……先回家?”

“路上小心,明天见。”时杳杳回她一笑。

2

离开体育馆的时候,丁若莹的前方有几个人围着一个人在大声嚷嚷着,话语里满是不服气。

“要我说啊,我们所有人里舞蹈基础最好的就是你,她时杳杳不就是会几个武术动作嘛,凭什么就得了禹教练的青睐……”

“就是就是,你看那个时杳杳除了武术有什么比得上你啊,禹教练怕是瞎了眼这么看得起她……”

“你不记得那时候禹教练第一次在篮球场说的啦,”有一个女生阴阳怪气地接话,“她可是天生的啦啦队的好苗子,笑死我了。”

丁若莹看着她们笑作一团的样子,嫌恶地翻了个白眼,这世上永远不缺因为嫉妒而在背后嚼舌根的风言醋语。

“用你们夹枪带棒伶牙俐齿吐槽别人的时间,练练体能估计都能得奥运冠军了。”陆晚嫦突然停下脚步,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群人在耳边就像是盛夏池塘里的青蛙一直在“呱呱呱”。

“陆晚嫦你不是也看不上她吗?”有人咕哝一句。

在她们都有些摸不清状况的时候,陆晚嫦接下来的话更让人跌破眼镜:“你们可真逗,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脸去嫌弃别人,她能在全国武术比赛上拿冠军,你能吗?她能连续十几个空翻花样不停,你能吗?今天看的那些托举技巧你们做得了吗?人家还没托起来,你们恐怕就吓得尿裤子了吧。就你们这个埋汰样子,谁给你们这么大脸嫌弃她的?”

“平时训练没看你们使多大劲,憋着力气在人背后嚼舌根,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她动作好不好得不得人欣赏是她的事,跟你们有关系吗?我看不看得上她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们操心。”

目睹了这一幕的丁若莹第一次打从心底为陆晚嫦叫好,她从另一边的花坛中间隐匿的捷径穿过,赶上了已经越过众人独自离开的陆晚嫦。

她气喘吁吁地拦住陆晚嫦:“陆晚嫦,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高大的一面啊。”

陆晚嫦有些意外,猜到刚才的场景被丁若莹看到了,但她没有天真到把丁若莹说的当作夸奖。她回道:“你少恶心我,我看不起在人背后嚼舌根的人,如果你现在特地找我是为了批判她们,我不奉陪,而且会更加看不起你。”

看样子陆晚嫦非常讨厌背后说闲话,以及在背后说闲话的人。丁若莹猜测这后面一定有隐情,但是转念一想,像陆晚嫦这样成绩好、家世好、长得还不错的女生,平日里肯定没少被人背后议论,说不定更难听的都有……

这么一想,她心中莫名地平衡了许多。

真奇怪,当一个各方面比你都要优秀出挑的人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很难不会感到自惭形秽,但是,当你得知,这个你仰望所不能及的人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完美的时候,你的心中会有一种庆幸,会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丁若莹对陆晚嫦的厌恶,正在慢慢云消雾散。

“我就是来跟你说声谢谢。”虽然陆晚嫦说话的样子还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是比在背后捅刀子的人高尚百倍,丁若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说,“谢谢你在我妈妈面前替我说好话……”

“得了吧,我可做不来这个爱心大使,不要以为我反驳她们就是看得上你们……”陆晚嫦不耐烦地打断丁若莹的话。她厌烦那种背后碎嘴取乐的人,并不是为了站在谁的一边。

啦啦队训练室里,自丁若莹走后,时杳杳干脆在弹簧**坐下来,累得有点不想动,她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禹教练所说的动作要领,一边稍作休息。

禹桦青在半个小时前接了一通电话已经离开了训练室,临走前叮嘱她要早点回家休息。此时,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诚实地指在了数字“7”的位置,她还在弹簧**琢磨着下午新学的动作。

晚风带着些凉意吹进了训练室,将训练室半掩的门吹开一条缝隙。

“哎,你看,啦啦队的训练室还有人?”江旭运着球赶上前方的张衍。

闻言,张衍一边运球,一边瞟了一眼漏出一线灯光的啦啦队训练室,里面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不断跃起的身影……

萧林疏皱着眉看着走神的江旭,轻轻地说了句:“江旭加训5组,其他人解散。”

“队长……”在众人的哄笑中,江旭停下运球的动作,“你不能这样!”

“10组。”萧林疏转过身去,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七点半之前没有做完的,就叠加到明天的训练中,双倍。”

不理会身后的哀号还有队友幸灾乐祸的取笑,萧林疏扬起手,手腕向前一收,手中的篮球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地穿过篮筐……

时杳杳在弹簧床的起落间不停地找着感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禹教练教她的动作要领。她沉下心,猛地用力向下踩然后凌空至半空中来了两个360°的侧身空旋,在她面朝下掉在弹簧床的时候,好像有一只手将她托住又稳稳地抛向半空中,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坠落在云端,这时候,她才接收到心中爆发出强烈的喜悦感。

她在弹簧**舒展着四肢就像是一只饱食餍足的小动物,她翻了个身从弹簧**蹦下来,双脚如同踩在了云端。她用力地在原地蹦跳欢呼:“啊!我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

心里好像有一个万花筒,整个世界都绽放着五彩斑斓的花一般围着她转,直到她欢呼着蹦蹦跳跳到门边,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看到托着篮球站在训练室外不远处望着自己的萧林疏……

这是今天第二次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看到他,时杳杳高举着手愣在原地,就像是按了暂停键,脸颊上还黏着被汗水濡湿的发丝。

好尴尬啊……这是此刻时杳杳心中唯一的想法。

“队长……”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萧林疏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看着萧林疏的背影,时杳杳察觉到胸口一阵憋闷,她伸出手,按了按胸口,心跳超速。

3

时杳杳和丁若莹找来的时候,陆晚嫦正在琢磨导数的解析,她们俩在教室门口叫了好几声,白白受了坐在门口的几个学生的好几个白眼。

陆晚嫦此刻头昏脑涨,外界的声音与她的听觉系统好像隔着山海,当同桌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她站起身来的时候脑海中还不断闪过数字还有符号,压根儿分不出心去思考两人为什么找来,更没有留意到在教室中央正上演着一场混乱。

“听说……这次全班都错了的题目又只有你做出来了,真是厉害啊,试卷借给我开开眼,让我见识见识……”顾明强拖着长长的古怪的腔调,单手撑在彦使楚的桌上,一边逼近他,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将彦使楚桌上摞得高高的书打散,将夹在书中的试卷一张张地抽出来,“是这张?”

彦使楚将身体向后缩想要避开顾明强的靠近。

顾明强咄咄逼人地问:“还是这张?这张……”他每找到一张,都会将手中的试卷向上空抛去。

雪白的试卷飞扬在半空中发出“刺啦”声,然后轻飘飘地落至周围的地面上、桌面上。

顾明强弯下腰坏笑着牢牢盯住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脸色灰白的彦使楚,还有四周敢怒不敢言低下头假装在做自己的事的同学,他心中满意极了。

他得意扬扬地看着自己操控的这一切,这些被老师捧在手心的优等生,在自己面前也只是低眉顺目的胆小鬼!

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天都发生,这大概是与尖子班格格不入的顾明强唯一的乐趣。

陆晚嫦坐在教室的最里面,要穿过整个教室才能到门口。

顾明强一如既往地在逗着彦使楚取乐,他夸张而大幅度的动作挡住了陆晚嫦的路,她不耐烦地皱眉,声音很平静,还带着点厌恶:“闪开。”

顾明强不快地直起身,眉间有明显的褶痕,脸上却难得地有了隐忍,下一瞬,他便向旁边让开。

陆晚嫦来到教室门口:“什么事?”

“我们来拿训练室的钥匙。”时杳杳尴尬地说。

今天下午她和丁若莹的最后一节课都是体育课,由于前段时间丁若莹落下许多训练内容,所以两人决定早些去训练,帮丁若莹恶补一下。不巧的是,体育馆的管理员今天正好请假没有来上班,只有一把备用钥匙在陆晚嫦手上。

丁若莹早就对文一班心驰神往,一直探头探脑地留意着班级里的学霸们,却没想到看到顾明强一眨不眨恶狠狠地瞪着陆晚嫦背影的一幕,她心中一悸,往时杳杳身后一缩。

“你们等一下。”陆晚嫦皱着眉头,转身又回了教室。

教室里,顾明强还在彦使楚课桌上的一堆书中挑挑拣拣,意有所指地大声道:“成绩好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一个没用的书呆子!”

在他拎起一本黑色的笔记本时,一直闷不吭声的彦使楚却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将笔记本搂在怀中。

顾明强猝不及防,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忽然发出奇怪的笑声。

“嗬,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宝贝……”顾明强伸手要去抢。

彦使楚摇着头向后退想要躲开他,却被攥住衣领,彦使楚没有反抗,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

“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欺负人!”目睹着这一幕的丁若莹愤愤不平地嚷道。

“……”时杳杳没有接话。

此时,彦使楚被顾明强压在课桌上大声质问:“你给不给我,你不给我我这拳头可不长眼睛啊!”

时杳杳的手控制不住地攥成拳,她看了一眼教室里不为所动、一副眼不见为净的学生,有些愤然,看他们习以为常的样子,想必这样的事情,过去没少发生。

“你们闹够没有?”陆晚嫦从书包里拎出钥匙,终于忍不住呵斥,“你们要丢人丢到什么时候?”

彦使楚在听到“你们”这两个字的时候浑身一僵,感觉到顾明强慢慢松了手劲。

班上的学生还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我们不过是闹着玩,大小姐你有必要这样吗?”顾明强扬眉挑衅。

陆晚嫦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跟这种流氓无赖多费唇舌:“顾明强,如果你不适应我们班的氛围,你大可以跟你父母反映,想必叔叔阿姨也能够理解你,转班的事情我舅舅肯定也很乐意帮忙。”

陆晚嫦的话就像是兜头盖脸泼下来的一瓢凉水,将他掩埋在内心深处的羞耻都洗刷出来,他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他非常清楚,他在这个班上的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任课老师对他的放任,同学对他的防备还有漠视,每一个似有深意的眼神好像都在对他说:“你的成绩根本就不够资格待在这个班级,是你的父母给学校捐了一大笔钱求校长,校长才勉强答应让你待在我们班上试试。成绩这么差还赖在我们班,太不要脸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假装强硬的态度有多虚伪。

“你要为了这么个废物跟我作对?”顾明强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靠近陆晚嫦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彦使楚清晰地听到了“废物”两个字,他脸色晦暗不明地别过头去,正好与门口的时杳杳的视线撞上。

“做人做事要给自己留有余地。”说完这句话,陆晚嫦就向教室门口走去。

她把钥匙交给时杳杳的时候,丁若莹还在义愤填膺地咒骂顾明强:“重点班怎么也会有这种人!”

“因为他家有钱供他。”陆晚嫦的声音很低,包含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有钱就可以随意欺侮别人?有钱就可以不把别人的尊严当回事?”

“你也说尊严,如果有尊严当然忍受不了被欺侮,甘做俎上肉就别谈尊严!”陆晚嫦振振有词、意有所指。

时杳杳一直望着教室里,陆晚嫦和丁若莹的争执、顾明强恨恨推开彦使楚的样子都被她尽收眼底。

那边,彦使楚始终不发一语,神色不变地开始捡起自己的东西。

丁若莹显然已经对曾经念念不忘的重点班失望透顶,在她心中重点班应该是有互帮互助的学习氛围、友善和蔼的同学,而刚刚看到的一切打碎了她对这个心驰神往的地方的幻想。

时杳杳对此付之一笑,她知道,在每一个班级里都存在被老师奉为楷模的学生,而这个学生往往是不被同班同学所接纳的,因为太过优秀和太过软弱一样,都不被平常人所包容。

太优秀,遭嫉妒;太软弱,惹欺凌。

而时杳杳在与彦使楚视线交汇的刹那,认出了那天在楼梯上拉住陆晚嫦让她免于摔伤的人,就是他……

她曾见过的被欺凌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的眼神或怯懦或惧怕,唯独没有刚才所见的彦使楚眼中的那种,一潭死水。

4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两人很快就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短暂出现,秋澜市的几所高中组织的篮球赛也将要拉开帷幕。

“你们都听说了吗?后天篮球比赛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好几所高中的篮球队都会聚集在我们学校……”

“对啊对啊!我听我那些朋友说啦,他们学校的篮球队里有好些高颜值的帅哥!”周娴刚到训练室,正好听见大家的窃窃私语,迫不及待地将面前的时杳杳推开,扎进人堆就开始发挥自己百晓生的技能。

“而且啊,这次来的不止篮球队。”她说到一半故意停下来,满意地看着大家都被勾起好奇心,“这些学校的啦啦队也会一起来。”

“以前可没有这样的惯例。”丁若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时杳杳也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既然学校为了啦啦队比赛可以临时组建一支队伍,其他学校的啦啦队会借这次比赛过来,也不足为奇。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是有啦啦队全国赛嘛,哪所学校不想在这种全国性质上的比赛中占一席之地,换句话说,他们就是过来刺探军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陆晚嫦的话吸引过去,她的话中包含的内容,又引发了新一轮的讨论。

“讨论得这么热闹,大家要不要开个茶话会坐下来说?”

禹桦青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每一个人。

“教练,我们是听说了下周的篮球赛上会有别的学校的啦啦队来,所以在讨论到时候我们上场时……”时杳杳用余光扫视因为教练脸上明显的不快噤若寒蝉的队员们一眼,硬着头皮解释道。

“没什么好讨论的。”禹桦青不客气地打断,“我不打算让啦啦队在这次的篮球赛上露面,以你们现在的水平上场只会丢了学校的脸。”

她的话就像是平静的水面忽然投下的一颗石子,惊醒了所有人。她们沉下脸来,训练室的气氛也像是泛起涟漪的水面,不安地躁动着。

时杳杳也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禹桦青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并没有过多解释。

“教练,我想请问一下……”陆晚嫦忽然出声。

所以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回头望着她。

她面无表情,继续说:“教练,我们这样每天没日没夜地训练这么久还是您口中的丢人,这算不算是教练的失职?”

陆晚嫦一直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大小姐,乖张、傲慢、不讨喜……她身上有很多让人与她做不成朋友的理由,但其实她心地不坏,让着她一点就好了……

此刻,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是一种大家从没在她的眼睛里见到过的光芒,她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好像这些话,她必须要说出来。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谁也说不清楚。

禹桦青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陆晚嫦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她就像是一只占上风的斗鸡,抖着一身光亮的羽毛雄赳赳地昂着头,继续滔滔不绝。

“教练,众所周知,校长为了明年的全国啦啦队比赛特地从美国请您过来做我们的教练,想必您一定有过人之处,但是在平时的训练中您一直强调的只有体能,就算有技巧性的动作您都是先教时杳杳让她给我们做示范。”陆晚的眼神灼灼,直逼向禹桦青。

禹桦青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起伏逐渐剧烈的胸口明显泄露了她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

“教练,为什么您不能亲自给我们做示范?我是不是能够揣测,您根本就只是在糊弄我们……”陆晚嫦声音虽轻,却保持着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声调,“或者说,您根本就是华而不实虚有其表!”

禹桦青仍然没有出声,只是走过去。

单手前空翻前转紧接着单手后翻侧转,然后是后凌空翻……

看着禹桦青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啦啦队训练室中的每一个人内心都有这样一个声音——太流畅了!

每一个动作都好像是在为下一个动作准备,你永远不知道她接下来会给你什么样的目瞪口呆。

时杳杳惊叹了,她知道要做好这样连贯的动作,只有经过无数次练习和来自身体每一个细胞的惯性记忆才能做得到。

紧接着马上就是一个侧翻,禹桦青的右手率先撑地,正要使力,却感受到从右臂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教练!”时杳杳看见原本稳健的身影在右手的支撑下开始晃动,然后跌了下来,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此时,从训练室外冲进来一个人将禹桦青从地上扶起来,女孩们也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

“怎么回事?”徐相长一边吼,一边扶着禹桦青的肩膀让她坐起来。

他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别说时杳杳,就连丁若莹都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大家下意识地向后望去。

徐相长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到了人群后的陆晚嫦,他用尽最大的力气压下胸口的愤怒,让自己均匀地喘气。

在陆晚嫦紧张得额角都开始渗出细密的薄汗的时候,禹桦青咬牙忍着剧痛,压住徐相长的胳膊说:“我没事。”

禹桦青觉得有人在她的耳边敲响了一块钢板,“嗡”的一声震鸣一直回**在她的脑海,她的右手不太听使唤,手心里沁满了汗水。

“你怎么样了?”徐相长小心地将她右手的袖子卷上去,她的手腕充血肿得高高的,“能站起来吗?”

禹桦青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左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在起身时脚上明显脱力,再次坠了下去,徐相长连忙扶住她。

“教练可能扭伤脚了……”时杳杳眼尖地看到刚才禹教练脚上使不上力的样子。

徐相长闻言,一把将禹桦青抱起,向训练室外走去。

徐相长离开后,训练室又归于平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停留在陆晚嫦身上。

“都看着我干什么?”陆晚嫦心中一团乱麻,但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在说——稳住、不要慌。

她嘴角扯起一抹讥笑,硬着头皮道:“她如果有真材实料就不会摔倒,这是苦肉计,想……”

“教练手上有伤,有一次她卷袖子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手臂下面有一道蜈蚣形的疤。”时杳杳打断她,走到她面前,将拇指和食指撑开比了个距离,示意伤疤的长度,“这种程度的骨折是没有办法做剧烈运动的,这就是她从来不给我们演示的原因。”

陆晚嫦皱了皱眉,心中有些惊讶、有些疑惑,但是她仍不肯示弱,眼睛在一张张指责的面孔上扫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受伤了,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还有你们刚才一言不发,现在倒开始正义感爆发了?要我说,既然她要当教练,那就理应承受这些。”

时杳杳听不下去了,猛地收回手:“刚才没有阻止你是我的不对!”

她的目光投在陆晚嫦的脸上,直盯到陆晚嫦勉强扯出的笑容一点一点冷下去。

她说:“陆晚嫦,你常常讽刺别人来这里目的不纯,别人为了待在啦啦队多么辛苦都是应该的,那你呢?你为什么待在啦啦队?你凭什么待在啦啦队?”

在去医务室的路上,时杳杳心情很沉重。她十分清楚,在竞技台上能待的时间是与平时的训练时间成正比的。所以对于日渐攀升的训练量,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且,禹教练给大家的指导,都是一针见血、十分中肯。她不知道怎么样定义教练是否合格,但是在她的眼中,禹教练认真、负责,而且队员们也都在禹教练的指导下进步了。

她觉得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