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树与风,朝与暮

朝朝暮暮,周而复始。我们本身,就代表着这世间的永恒。

1.[秦朝朝]我最讨厌秦暮了

我发誓,秦暮绝对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所以我才会在接近十二点的时候这么用力地敲他的门,哪怕他还有十几天就要高考了——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又不读书。

“喂,秦暮。”他比我大两岁,但我从不叫他哥哥,“开门。”

我拿了着一个大玻璃杯,里面盛的是妈妈拜托同事才买来的进口牛奶,听说可以增强记忆力,还能促进睡眠。总之现在都是这样,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加上了进口两个字,不管多平常,都能被吹得天花乱坠。

“喂,开门!”我不耐烦地踢了门一脚,然后爸爸的声音就从一楼客厅慢悠悠地传了上来——

“朝朝啊,你声音小点儿,隔壁邻居都睡了。”

“哦……对不起。”

不过我这句道歉不是说给爸爸听的,也不是说给那个倒霉的邻居听的,我声音很小,是说给我手中这杯牛奶听的——由于我刚刚踢门的动作,它们有好几滴都溅到了我的手指上。我想,我一定弄疼它们了。

“来了。”在我准备踢第二脚的时候,秦暮将门打开了,“吵什么吵,回你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去。”

我忍无可忍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顺道看了看他的电脑屏幕,那上面一片灰白,哦,原来他刚刚是被对方英雄给击杀了,难怪愿意起身给我开门。

“妈妈要我来给你送牛奶。”我没好气地把牛奶往他手边一推。

他皱起了眉头:“你挡着我的小地图了。”

“秦暮。”该死,我又喊出了这种劝解和说教的语气,明明我已经在心中发了一万遍不准自己再管秦暮的毒誓,“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高考了?”

“知道。”我绝对没有看错,他的笑容里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操场上倒计时我天天看着呢,还有十四天就解放了。”

“解放?你每天逃课谈恋爱打游戏的,你有什么脸说解放两个字?”

“秦朝朝。”他停下了不断点击鼠标的手,认真地喊了一句我的名字。

秦暮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可他这么喊我我就是觉得讨厌。

自打我记事起,他都是喊我阿朝的。他变了。

“你是我妹妹,你才十六岁,能不能不要像个老妈子一样每天碎碎念?”

不知好歹的浑蛋。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管是秦暮本人,还是我和他之前的相处,都不是现在这样的。

他从小就聪明,成绩也特别好,一直都是各种竞赛的常见冠军,爸妈一直以他为傲,他对我也特别好,从来不会欺负我,也不会对我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和小脾气动怒,更不会介意我不叫他哥哥,甚至有些素未谋面的人因为朝朝暮暮四个字误会成我是姐姐的时候,他也从不生气。

三年了,自从秦暮念高中开始,他就变得不学无术。

虽然我知道家里没有人放弃他,但最初那种激烈的反对和迫不及待的拯救,早就在时光的消磨中变成另一样东西了——无言的容忍。换句话来说,就是麻木。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想到这些事我还是会有点儿难过,但我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躲在被子里或者躲在爸妈叹气声后偷偷掉眼泪了。就像爸妈说的,朝朝长大了。

“哦,这个。”秦暮这时候好像才注意到他手边的牛奶,他快速地瞄了一眼,问我,“又是妈从哪里买的?”

“欧洲,某个城市。”我偃旗息鼓,没有继续跟他争论下去的欲望。反正也没什么用。

“那一定很贵。”

“废话。”

“你喝了它。”往往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觉得以前的秦暮并未消失,从小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他总是想尽办法塞给我,“我打游戏,没时间。”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不加后面这句话。

“不用了。”我冷笑着往门外走,“谢谢你的好意。我暂时还没有缺德到跟高考生争吃的。”

“秦朝朝。”我听见他狠狠地提了一口气,然后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跟我好好说句话会死?”

“会。”我回头,答得斩钉截铁。

“你……”秦暮的脸色突然变得更糟糕,他盯住我的左半边脸,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问我,来势汹汹的口气里夹杂了一丁点儿小心翼翼,“谁打你了?”

这次我没有回答,我的眼神又莫名其妙地瞥到了他的电脑屏幕上。他所在的队伍胜利了。

2.[秦暮]其实我想念阿朝

我站在校门口,看着操场上那块巨大的LED屏——还有十天。

“嘿,秦暮,你一定等很久了吧……”俞米的声音隔着半米远我都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她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准确无误地在半秒内钩住了我的手臂,对我笑了笑,“对不起哦,不会怪我吧?”

“不会。”我本来想借着插兜的动作来逃离这份至少是我觉得尴尬的亲密时,俞米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我之前就说过的,她训练有素。

忘了说了,这个俞米是我女朋友,隔壁班的,长得像个洋娃娃。

接受她的理由很简单——当时我把所有能干的坏事全都干完了,除了谈恋爱。

俞米跟我表白的时候,秦朝朝的同桌刚好路过,我想了想,如果接受了俞米,那么秦朝朝一定会义愤填膺地回去向爸妈告状。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对我完全死心,我需要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俞米出现得正是时候,于是我就顺手把俞米揽在了怀里。

一切天时地利人和。

但如果,我要是知道无意中会让俞米知道那件事的话,那么不管这根稻草有多厉害,我都会选择放弃,可——算了,我只是个凡人,我没办法先知。

“秦暮,我前两天路过商场的时候,看到一条裙子可漂亮了。”俞米的世界很简单,永远只有好看的衣服和减不完的肥,尽管她很瘦。

“哦。”我点头,俞米说的话我基本上都不太感兴趣。

“秦暮。”我的心不在焉估计又让她觉得委屈了,她撒娇般拉着我的手摇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眼睛看哪儿呢你?”

我哪儿也没看。我只是看到了路过的秦朝朝。

很显然,秦朝朝也看到了我,以及挽着我手臂说个不停的俞米。

更显然的是,秦朝朝不想理我。不太对劲。我不是说她不愿意理我这个行为不对劲,我是指她今天的眼神不对劲。平常在学校里碰到时,她还总会扔几个鄙视或者唾弃的眼神过来,可今天,她甚至来不及在眼睛里掺杂进情绪,就快速地消失在了街角,那个方向不是回家的路——她像是在躲什么人。

那天晚上等秦朝朝睡了之后,我悄悄进了她的房间。

她还是那几样习惯,枕头边一定要放本书,有时候是历史有时候是英语,床头柜上得放着一杯满满的凉开水,还有最重要的——她怕黑,一个人睡的时候得开灯。

“秦暮。”六岁的她拖着软软的嗓子喊我,“为什么不能和你睡了啊?”

“因为我们长大了。我是男孩儿,你是女孩儿,不能在一起睡了。”那年她六岁,那我就是八岁。

“为什么啊?”她不解地摇头晃脑,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我给她的棒棒糖,我记得是草莓牛奶味的。“明明以前我们都是一起睡的啊……”

我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最受不了的就是秦朝朝露出委屈的神色。

“那这样吧。”我像个大人般严肃地思考了很久,“以后你在我**睡着了之后,我再把你抱回你**,好吗?”

“可要是我半夜又醒了怎么办?我怕黑。”

“那你就敲敲这个墙壁。”我指了指隔开她和我房间的那堵墙,“你一敲,我就知道你害怕了,我就过来陪你。”

“无论多晚吗?”

“无论多晚。”

“啊,那这样我就放心了。”秦朝朝心满意足地将棒棒糖塞进了口中,混沌不清地跟我说,“秦暮,其实长大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秦朝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我警觉地朝门的方向退了两三步。

但还好,她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不过她眉头紧皱着,好像在做噩梦。

阿朝——我必须这么喊喊她。

因为我莫名其妙地很想念她,哪怕她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我重新朝她走近,想仔细观察一下她的左脸颊,也就是伤口所在的地方。

她头发多,再加上她又特意将头发披下做遮掩,所以平时很难发现,我甚至不知道她这个伤口有多久了,但现在,在壁灯柔和的照耀下,那些伤口似乎变得大方了点儿,不像刚刚在我房里时那么拘谨,它们拨开了秦朝朝细软的发丝,跟我分享着它们的全貌——不止那一两条暗红色的血痂,那一整块地方,都泛着青色的肿胀。

该死。我想我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因为再看下去,我可能会控制不住在我身体里翻涌着的怒意,我可能会不管不顾地要从她嘴里问出那个始作俑者,但我清楚,她不会告诉我。毕竟她现在跟我说句无关紧要的话,都像是在任务行事。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吵她休息了。我自己来解决。

秦朝朝刚刚拐弯的方向,七折八绕地走进去,是一个死巷子。

我跟着秦朝朝走到巷子尽头了,可我依旧没有收获。

我只看到她的书包被甩到一旁,而她自己无力地坐在地上,大概是墙面太过老旧,她蓝色的校服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换作平常她一定大呼小叫地说脏死了,但现在她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的脸埋在膝盖处,肩膀不停地在抖动,像是哭得非常伤心。

夕阳洞悉一切,却又包容万物,它怜悯地将它的余晖斜斜洒下,笼罩着我,也笼罩着秦朝朝。

然后我知道,这个巷子里,除了我和她,没有第三个人了。

3.[秦朝朝]十五六岁的年纪

这几天秦暮好像一直都在跟踪我。

高三已经进入了最后备考期,如果我刚刚上体育课时没有看错的话,那就是还有七天。秦暮早在十天半个月之前就交了一张请假条上去,理由是高三楼太压抑,他待不下去。

尽管如此,我每天放学还是能在校门口看到秦暮,他总是靠着脏兮兮的树干。这时候往往会有带着暑气的晚风拂过,于是秦暮顺理成章就变得更打眼了,可能是因为就他一个人没穿校服的原因吧,总之他从头到脚,都流淌着一种很落拓的少年感。这种少年感让他与众不同。

如果俞米不出现的话,我想我不仅会将“好像一直都在跟踪我”中的“好像”去掉,我还会细细描述一下秦暮究竟如何的与众不同,但俞米总会出现,所以秦暮就只能变成与众不同的浑蛋了。哪怕我知道他其实非常担心我的伤口,但我就是不想承认他的关心。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

本来嘛,十五六岁就是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原因的年纪,当初秦暮不也是这样?没有任何原因的就从资优生变成了如今的鬼样子。我跟他虽然差了两年,但毕竟也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一样,在这个年纪不问缘由地稍稍任性一下呢?别大惊小怪了,爸妈已经失去了一个优秀的秦暮,绝不能再失去中规中矩的我了。我不过就是不愿意承认一个人的关心罢了,说起来,也不算多过分吧?

况且——好吧,我终于要坦诚了。我是在躲人,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琢磨秦暮那份突如其来的关心有多真,既然没法确定,那索性就否定,省得到时候自作多情,十五六岁除了做事情不需要原因外,还特别怕丢脸。

“高一五班的秦朝朝,对吧?”其实整件事从头算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喊我的人是一个高个子男生,我不认识他。

“你是……”我怯怯地望着他。秦暮以前说过,说我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暴露出本性,至于别人,都被我柔柔弱弱的小兔子外表给欺骗了。

“你不认识我。”他笑了,看起来不像是来找我麻烦的——好吧,我当时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个想法会错到离谱,他虽然不是专程来找我麻烦的,但是给我带来了麻烦,这两者差别不大。

“我叫李延恺。”他给我递过来一瓶纯牛奶,“跟你哥哥一届,不过我是一班的。”

哦,那又怎么样?这是我心里的第一反应,一班又怎么样,如果秦暮不变坏的话,那也是一班的,所以有什么了不起的,自我介绍里还非要扯上秦暮。

“谢谢。”但我当然不可能说出那么失礼的话,秦暮概括得很准确,在别人面前,我就是只乖顺的兔子。“我不渴。”

“给你你就拿着。”李延恺的笑意加深,直接将瓶子塞到了我的手里,“不是喜欢喝吗?我听说你喜欢喝这个。”

就在我在心里纠正其实是秦暮爱喝纯牛奶的时候,李延恺将手伸出来,十分自然地揉了揉我的头顶。他说:“注意你很久了,想到马上就要毕业,一些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出来,这样才不会留遗憾,你说是吧,秦朝朝?”

李延恺的台词很像我同桌手机里缓存的台湾偶像剧,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自然也不会偏差到哪里去。可能因为那几天李延恺找我找得过于频繁,终于,在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的追求者来找我的麻烦了。

领头者很高挑,眼线画得很长,她没有开场白,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在我偏过头去的瞬间,她还用指甲最锋利的地方用力地在我脸上划出了两道印子,一气呵成,经验十足。

“现在知道勾引李延恺的下场了吗?”她得意扬扬地欣赏着呆立在原地的我,“怎么样,知道了吗?”

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初秦暮被爸爸用力扇耳光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火辣辣作痛?可能好一点儿,因为爸爸没有长指甲;或者更坏一点儿,毕竟对面这个人的力气不可能有爸爸那么大——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我想我真是太奇怪了,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可以跑神。果然就像秦暮说的那样,我的脑回路跟别人不同。他可真讨厌,轻而易举地,就把什么都说对了。

那群人骂骂咧咧地警告了我两三句之后就潇洒地扬长而去了,我蹲在地上捡着散落一地的书和本子,在捡到最后一本历史书的时候,俞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疼不疼?”她从口袋里递给我一包纸。显而易见,她见证了我被打的全过程。

“不疼。”当时秦暮也是这么回答我的。

“哦。”她点点头,“那就好。”

“谢谢。”我将纸从我脸上拿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只有灰尘,还有血迹。

“媛媛她们下手可真够狠的。”俞米不满地噘了噘嘴,像是在说一道菜的咸淡。

“没关系。”我把纸巾递回给她,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

我的潜台词是——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秦暮,拜托了。

4.[秦暮]不回答,那就是值得

“秦暮。”俞米坐在我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搅着已经化成水的冰沙,“你就不能好好地看我一眼?还有三天,还有三天我们就毕业了。”

对。我停下了正在翻漫画的手。还有三天。

“要不你回家看看最后划的重点吧,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蒙对几道题。”

“秦暮!”俞米提高了音量,把冰冷的铁勺子丢回了玻璃碗里,“我九月份就要被我爸送去澳洲了,你就不能好好看我一眼?秦朝朝都能为了李延恺忍气吞声地挨打,看来你们俩果然……”

“俞米。”我快速地打断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然后我听见我头顶的空调嘀一声停止了运作。我知道,此时室内温度已经达到了遥控器上所设置的度数,同时,我想我也知道了那些动手打秦朝朝的女孩子,是为了谁。

李延恺这名字我有印象,高一入学考试的时候,他的名字在我下面。

“李延恺。”今天日子好,高一高二已经放假,高三在进行最后的考场布置,他一走出校门,我就认出了他。

“秦暮。”原来他也认识我。

“你喜欢秦朝朝?”我开门见山。

“其实也不算喜欢吧,就……”

李延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一拳头揍到了地上。

看热闹的人总是能适时地尖叫出声,俞米追了过来,但她没有办法阻止我,她只能看着我在这些尖叫声中又揪起了李延恺的领子。

我恶狠狠地盯着嘴角出血的李延恺,眼前却不断浮现出,秦朝朝那晚在壁灯下的伤口。

我知道秦朝朝绝对不会喜欢这个自大的家伙,但就是因为她不喜欢,所以她才不值得去受这个罪。当然,更让我生气的是李延恺,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一脸轻松的表情和他刚刚说的那句——其实也不算喜欢吧。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我此刻的感受,我只觉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在被人硬生生地拉扯,我从头到脚都燥着一股气,我只知道我的阿朝,因为一个她不喜欢,也不喜欢她的人,被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地伤害了。这真的比杀了我还让我憋屈。

我忘记我最后揍了李延恺多少拳。来之前我想好了,要是他喜欢秦朝朝,我打他是因为他不是男人;要是他不喜欢秦朝朝,那么我打他,是因为他不是人。

在教导主任惊慌失措赶来分开我们时,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李延恺的声音,他吐了一口血唾沫。他说,秦暮,这个时候你来装什么好哥哥?这三年来你什么操行你自己不知道?

我钝重地吸了一口被太阳烤热的氧气。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李延恺右手骨折,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没什么要命的伤,但他没办法参加三天后的高考了。

学校领导十分生气,他们的口径出奇地统一,说我拖垮了同学的大好前途和学校的升学率,当然,我知道他们的重点在学校的升学率,这点就足以让他们忽略我为什么要打人这个问题。

“别跟着我了,你自己回家吧。”我回过头,看着半米开外的俞米。

“你真的值得吗?”她的眼妆好像哭花了,反正眼睛周围都是红的。

我没回答。

“你真的值得吗?”俞米朝我大喊,“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杂种,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你真的值得吗秦暮?”

“啪!”

我听见一个瓶子坠落在地的声音。

然后它骨碌骨碌滚到了我的脚边。是纯牛奶。

5.[朝朝暮暮]是神的旨意

秦暮毫无悬念地被取消了高考应届生的资格,爸妈花了很多钱,才免了一场官司。

最后他被爸爸安排到了邻城一个很出名的全封闭高中里复读,打算明年再考。

火车票也买好了,尽管离那边高中开学还有一个半月,但秦暮坚持要提前走,反正只要是他坚持的事情,没有谁可以动摇得了。

现在是六月十一号,我还没有放假,我的桌子上仍旧摆着一大堆没做完的练习册,红的是英语,黄的是数学,还有那本绿的是政治——好吧,我决定放弃我拙劣的演技了,我根本就没有心思看它们。明天秦暮就要走了,我心乱如麻。

最终我还是抬起了手,轻轻地敲了敲那堵墙,然后我听见,秦暮房间的门,开了。

“秦暮。”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房门口,他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漆漆的。

“嗯。”声音从**闷闷地传来,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原来他的行李就摆在了我的脚边。

“我……我打扰到你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这么好好说过话了。

“没有。”秦暮坐了起来,他的眼睛很亮,他问我,“这么晚还不睡?”

“我怕黑,我……”说实话,我就是有些害怕,但我现在怕的并不是我话里的那个黑。

秦暮笑了笑:“是作业没写完吧?”

“秦暮,我今晚可以睡你这儿吗。”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

“你对李延恺那家伙有意思没?”

“你明知故问。”我不满地嘟囔,“我喜欢他干吗躲着他。”

“好。”秦暮像是很满意我这个回答,“那那天在巷子口里,你哭什么?”

“我才没有哭呢。”我不愿意承认,“这是秘密。”

“怕了你了。”秦暮拍拍床,示意我可以过去了。

我知道秦朝朝不是我妹妹这件事,是在我初三暑假的某个深夜,爸妈吵架时我听到的。

我听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过了最激烈的时刻了,剩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内容,比如关于秦朝朝的——唉,早知道暮暮这么聪明会读书,当初在医院就不抱朝朝回来了,就当我们没有女儿福呗,死肚子里就死肚子里了,还捡个弃婴回来费心费力地养着,有时候觉得真多余。

“秦暮。”我们一同坐在**,她拽着我的被子,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她要问那个问题了。“我真的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吗?”

“嗯。”她都听到我和俞米的话了,所以我没办法骗她,但我郑重强调,“不管你是哪个爸爸妈妈的孩子,你都是我的妹妹。”

“什么啊……”我听见她轻轻地笑了笑,可能空调开得有些低,她往被子里钻了几分,发尾扫到了我的胳膊,“哪有你这样的。”

“那你之前那个妹妹呢?”她好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我的意思是,妈总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女儿吧?就是我的意思是那之前那个的呢?”

“死了。”我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妹妹还是弟弟,是个死胎。反正现在你是我妹妹。”我顿了顿,“这比什么都重要。”

然后我伸手去拉窗帘,就是为了不再看她,因为我知道她现在一定眨巴着眼睛使劲地在憋眼泪。

“你变坏……是因为我吗?你觉得你变坏了爸妈就会更爱我这个外人……是吗?”

“不是。”虽然我这么讲她也可能不会信,但我必须这么讲。

我不可能告诉她,我不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容许有人将多余、杂种等词汇加诸在她身上,我也不容许她受到那些不该受到的伤害,爸妈不行,俞米不行,李延恺更不行。

这对我来说是没理由地固执。她既然被神的旨意送来我身边,那么我就不能辜负神的一番美意,我更不能辜负阿朝她本人,她不是多余的,更不是杂种,她是神送给我的礼物。她清白且无辜,她是最好的。所以我必须为她战斗,哪怕会毁了我自己。

但我不能将这些话说给她听,因为我说了,她的眼泪就没办法忍住了。

“骗子!秦暮你就是个骗子,你明明……”

她哽咽着被我揽进了怀里,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恍惚间,我觉得她变成了十二岁的阿朝、八岁的阿朝、四岁的阿朝、躺在婴儿床里的阿朝。我抱着她,她的眼泪浸湿了我。

“阿朝。”我终于可以这么喊她了,我比她更想念这个称呼。

“我会换一个更好的方式守护你。我发誓。”

她哭了很久,哭到没有力气再说话,才沉沉地睡过去。我替她掖好被子,她的脸被浸泡在温柔的月光中,显得年轻又娇嫩。我清楚地知道,我和现在这个睡在我身边的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和她,是被两堆完全不同的DNA组成的生命体。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三个小时后天就会亮起来。

然后朝朝暮暮,周而复始。就像我和秦朝朝一样,本身就代表着这世间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