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缓缓棋归

周六清晨,李松子先去了菜场。市场喧嚣,她挤在人群中探头探脑。走到肉铺前,持刀切肉的老板招呼着李松子:“好久没见你来买菜了,最近只见你妈妈一个人来。”

李松子唇边带笑,敷衍过去。往常都是母亲和她一起来买菜,不过她很久没有回家了,自然也没办法和母亲做些家常事。

她选了好些食物放在袋子里,绿色的蔬果悄悄从编织袋里探出头来。李松子走出菜市场,金灿灿的晨光铺了一地。她将落在额前的刘海别到耳后,今天是个好天气。

周四之后,秦玄玄突然消失。他周五不在学校,也没有和她联系。那天团队赛结束,李松子被小盛叫到一边补登资料,说以后给她发申城棋院的内部会刊。等她弄完,返身去找秦玄玄,他却不见了。

李松子坐上公交车,一路都在想秦玄玄那天为什么不高兴。等到回过神来,窗外的景色已经变得陌生起来。

因为想得太出神,她就这么坐过站了。

等李松子赶到祁之弈家中,她买的小笼包已经凉透了。李松子站在玄关换鞋子,祁之弈听到动静,摸索着出来。

天气转凉,祁之弈换了件黑色衬衫。他的头发剪短了,整个人显得精神起来。祁之弈一手按在墙壁上,语带调侃,说:“听说你周四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呢?”

“事实证明,还挺好用的。起码我分文不花,捞了整年的棋院会刊。”李松子说。

“嘿,”祁之弈笑了一声,又问,“我嘱咐你的事情呢?”

“棋谱带来了。不过我现在先去厨房热包子和豆浆,你先坐,吃了早饭再看。”李松子说。

“你还买了什么,好像东西挺多的样子。”

听着塑料袋的摩擦声,祁之弈发问。

“上周你说想喝汤,我买了炖汤的材料。”李松子又晃了晃袋子。

祁之弈愣了一下,那只是他随口提到的事情,没想到李松子真的放在心上了。祁之弈笑了,他摸索至餐桌前坐下,说:“好啦,快去热包子,你知道自己迟到了多久吗?”

“十五分钟,坐过站了。”

李松子的声音从厨房处传来,他听得不甚清晰,微波炉的动静盖掉了她的声音。

吃过早餐,李松子要忙着处理食材。祁之弈等不及,他跟在李松子身后:“说好的棋谱呢,快给我摆摆。”

“我报给你吧,你自己在心里摆摆谱。”李松子忙着切肉,随口道。

“你记下来了?”祁之弈有些诧异。

对于职业棋手来说,记个棋谱不算大事。祁之弈知道,李松子没有受过专业培训,更不是职业棋手。上次两人对弈盲棋,李松子还挺生疏的。不过短短时日,她能进步得如此迅速?

从周四到今天,勉强算两天半时间,她什么时候抽空记的棋谱?李松子不是还在上学吗?

祁之弈半信半疑,让李松子开始报目。她一边复盘一边切香料,手下有条不紊,面色一如既往,完全没有被为难的迹象。

等她将食材全部塞入锅中,点火炖汤时,祁之弈缓过神来。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像是不敢置信。

即便她在行棋时候纯靠直觉欠缺考量,但这样的进步速度,实在是有些可怕了。祁之弈吸了口气,问:“怎么记下来的?”

“打过一次谱就记住了。不过你上次和我下过盲棋之后,我狠练了一段时间。也许是这个原因,现在记棋谱更加容易了。”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半点骄傲吹嘘的意思。

祁之弈点了点头,他靠在墙边,一言不发。李松子也没多注意他,只是一味地忙碌着。过了一段时间,祁之弈突然出声。李松子被吓了一跳,她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家,我在这里站着不可以吗?”祁之弈双手环胸,半是好笑地说。

“我的菜刀都要被你吓掉了。”李松子说。

“那你好好忙,忙完书房聊。”

说完后,祁之弈离开了厨房。

李松子忙完,端了果汁往书房走去。她敲开书房门,只见书桌上摆着一张很特殊的棋盘。原本平坦的经纬线在棋盘上凸起,而黑白二色的棋子卡在了棋盘上。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什么话也没说,祁之弈指着棋盘说:“盲人专用棋盘。”

“我还没问呢。”李松子说。

“我知道你好奇什么。”祁之弈接过果汁,喝了一口。

李松子忍不住伸手,在祁之弈眼前晃了两下。祁之弈一掌拍下来,打到了李松子的手。李松子理亏又吃痛,只好缩回手。

“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事情。怎么,你觉得我还看得见?你也是挺看得起我的。”祁之弈恨不得伸手敲她脑袋。

李松子干笑两声,说:“这不是,被你的料事如神吓到了吗?”

“那我再料料,上次跟你打电话你心情不好,是为了什么?”祁之弈问。

提到这个话题,李松子脸上失去了笑容。她抿了下唇,半天才说:“生活上的小事。”

祁之弈鼓起掌来,李松子抬起眼眸看向他。祁之弈说:“废话,天塌的大事需要你来扛吗?那种事情大家一起完蛋。”

李松子被他的话逗笑了,心下也没那么沉重。她说:“是个很俗套的故事。”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说吧,我不嫌无聊。”祁之弈双手交握,摆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李松子简略交代自己的身世,又讲述一遍那天拿身份证遇到的始末。她本来以为难以启齿,面对祁之弈,她讲得还挺流利,完全出乎意料。

听完后,祁之弈长吁了口气。他晃了晃空掉的玻璃杯,说:“再倒杯水来,顺便替你自己倒一杯。”

“我顺便去看看汤炖得怎么样了。”李松子说。

等李松子处理完厨房的事情,再次走回书房时,祁之弈正在摸索棋盘上的棋子。他招呼李松子坐下,说:“委屈吗?”

“委屈。不是那样的人,背了那样的流言,还是难受的。”李松子如实回答。

“被人看不起之后,没有想过翻身?”祁之弈又问。

“我在傅阿姨眼里什么也不是,翻来覆去,不过是跳梁小丑。”李松子说。

听到这话,祁之弈心里很是满意。李松子有极难得的秉性,她思路清晰,不易受人挑拨,在局内也像置身事外。

人人都想要这样的品质,但不是说说就能拥有的。

祁之弈有种本领,越是开心,脸色越是沉静。他这种不动声色的模样很适合棋牌类游戏,不管谁去观察,他都不会露出破绽。

“但是,赌气会产生一种很强的力量。你难道不想看看,你这口憋住的委屈,能让你走到哪里?”祁之弈反问。

“想,也不想。”李松子说。

“为什么?”

“我还有妈妈,我们需要活下去。我不能就这样去赌一口气。”李松子说。

“你不先下手,那位女士会先把你给做掉。我话就放这儿了,不出一个月,你一定会跑到我面前哭。而且,最糟的生活你都已经熬过来了,现在还能惨成什么样?”祁之弈说。

李松子撇了下嘴,心里的预测又被祁之弈说中。上次感受到傅阿姨的怨气,李松子就知道肯定还有下一次。为了儿子,傅阿姨可以接受李家母女。同样为了儿子,傅阿姨也能让李家母女滚出傅宅。

她没说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等于是默认,祁之弈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说:“你有考虑过你的出路吗?”

“有,都需要时间。”李松子说。

除了钱之外,她最怕的也是“时间”。她不知道傅阿姨会什么时候发作,她也不想自己生活在忐忑之中。

“我给你指出一条最难的捷径,你要是愿意,我随时可以帮你排忧解难。但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我现在借给你的东西,你到时候统统都要还给我。”祁之弈说。

“什么?”李松子问。

“成为我的弟子,成为职业棋手。”

祁之弈说话时一反常态,不如刚才那般掷地有声,反倒吐词很轻很轻,一阵风就能把那句话刮走似的。

可李松子还是听清了,也许是对于“职业棋手”这四个字太敏感。听到之后,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我没有那么多钱和时间,而且我离二十五岁也没剩下几年了。”

国内职业围棋考试有年限设定,超过二十五岁就不能考试了。如果要去冲刺定段赛,她必须放下学业,专心学棋。去棋院或道场学习的费用又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外加她马上就要毕业,毕业后应该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她不想在这个尴尬的时候去冒险一试。

李松子兀自衡量着利弊得失,祁之弈突然出声:“我和秦玄玄的话都是在放屁吗?”

“啊?”李松子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老头、我、秦玄玄都认为你有值得一试的能力,你居然还在那里跟我磨磨唧唧谈什么年纪?有这个时间你赶紧给我去下棋。还有啊,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吗?人家小棋手怕耽误学业和青春,你书都快读完了,现在跑来跟我犹犹豫豫。休学一年去考试,考不上再回学校把毕业证拿了。这种事情,到底哪里有风险了?”

祁之弈可能是被李松子那犹犹豫豫的语气气到,这段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松子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

“多一份远虑,就少一分刺激。你还看得见,你的人生有无限可能。你不能把自己给困住了。别人可以看不起你,但是你不能看不起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下周给我答案。”祁之弈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席对谈的关系,整个周末,李松子和祁之弈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尴尬中。周日临走前,李松子看到祁之弈坐在书房里,一直瞪着他的棋盘。

他明明什么也瞧不见,却一直坐在那里瞧。他低着头,瞪着眼,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很久。

李松子掩门而去,走出小区时,恍然大悟。

也许,祁之弈一直盯着瞧的东西不是围棋,而是他的信仰。

回到学校时,李松子的导师给了她一个小学生家教英语辅导的工作,每周的周三周四晚上六点半到八点半。那家人价格出得不低,导师想到李松子的家境,就把这个工作机会留给了她。

李松子看到那家人的住址,离鸣澜大学也不算远,时间也卡得刚好。补习结束后还可以赶回寝室。她觉得机会不错,准备先去面试看看。

关于“职业围棋”的事情,李松子还不敢去想。她被祁之弈的话说得蠢蠢欲动,每每拿起电话想打给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李松子又胆怯了。

她不想再让李媛为难。

犹豫纠结之间,李松子到了面试英语家教的时候。周三下午没什么课,她提前出发赶去雇主家中。

雇主给的地址是一片高档小区,环境好,周边还有几所“贵族学校”。李松子叹了口气,这几天频频受到来自阶级的刺激,心里可真不好受。

她在预定时间前抵达雇主家中,女学生的母亲给李松子斟了杯水,又细细问过李松子的年龄专业和成绩,末了还感慨:“像这样漂亮又成绩好的女生,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李松子只是笑,别的也没说什么。

正式上课时,学生的家长坐在一边试听。李松子做惯家教,现下更是游刃有余。两个小时的授课时间过得很快,女学生脸上还流露出意犹未尽的模样。

那位母亲在一旁感慨:“难得囡囡听课这么认真,连我也是第一次见。”

明明是月结的工作,雇主却按天来算。她特地多加了钱,将三张百元钞票塞到李松子手里。雇主说:“明天早点来,我们家五点四十五开饭,一起吃。”

恍惚间,李松子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到傅阿姨的模样。傅阿姨也是这样温柔和蔼,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饭桌边,还亲手给她剥虾,她一只,傅明知一只。

时移世易,谁也不曾想到如今的模样。

李松子接了钱,恍恍惚惚往外走去。她在五楼,电梯一直停在九楼。楼上传来喧闹的谈话声,不断打扰李松子的思绪。

她猛按了几下电梯按钮,电梯还没下来。李松子有些恼,她转身往楼梯间走去。

等李松子走到一楼时,电梯门正好打开。李松子被楼梯的阴影笼罩,她看得清那群霸占电梯的人,那群人却没有看见她。

在李松子看清楚的时候,她的脚步定在原地,嘴唇微张,仿佛遭到雷击。

打头的那位是秦玄玄,后面是一对父女。遇到秦玄玄倒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可是那位父亲,却让李松子吓得坐到了地上。

那是她那躲债消失了快十年的父亲,现下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松子好容易爬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李松子拔腿向外冲去,直奔那三人而去。

那三个人顾着说话,没有走远。李松子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听到那个女儿说:“爸爸你真好,居然真的为我请到了小秦老师教我下棋。”

父亲笑了笑,只说:“毕竟是宝贝女儿的要求,我当然要满足。”

李松子依稀记得当年这位父亲是怎么对待她的,把她从**拉起来,冲着她喊,下棋能有什么出息,你不知道现在家里的状况吗?

她埋着脑袋,步伐愈发慢下来。

前面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小秦老师,你说我有希望通过明年的定段赛吗?”女生娇俏的声音传来。

秦玄玄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阵,他说:“定段赛这个事情说不准。”

“小秦老师不说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我有点害怕。小秦老师,你鼓励我一下嘛!”女生仿佛撒娇一般。

“有志者事竟成。”秦玄玄说。

女生得不到秦玄玄的准话,转头又去找爸爸。她问:“爸爸,你觉得我能不能成为职业棋手啊?”

“我女儿有什么事做不成呢?”父亲说。

“那万一我一直失败怎么办?”女生好似非要磨出个答案。

“那还能怎么办,爸爸养你一辈子啊,你开心做什么就做什么。”

……

听到这话,跟在后面的李松子顿住了脚步。她难以置信地向前看去,恨不得登时冲上去,扇那男人一巴掌。

可是她做不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懦弱起来。李松子没有勇气上前,将自己的脸暴露在路灯下,让那个男人好好看个清楚。

也许是因为秦玄玄在,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孩,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总而言之,这一刻的李松子,软弱到让自己觉得可耻。

李松子一直深信,善恶终有报。可见到今天这一幕,她的悲愤和不甘终于膨胀到无法抑制的地步。

李媛的腰椎和双手关节也有问题。阴雨天气,李媛的双手关节疼到根本没办法做事。李媛又怕傅阿姨不高兴,只能暗地里指挥着李松子打理家务。

十多年来寄人篱下,半夜醒来都不知道何处才是自己的家。她拼了命努力学习,考入大学后也不敢停歇,一个劲儿地找工作机会赚钱补贴家用。她的坐骨神经和颈椎一直都有问题,发作时只能躺在**,翻身都困难。

母女二人受尽了心酸和委屈。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这一切是她们的错吗?

那个男人的错误,全部都由她们母女二人埋单。他毁了亲生女儿的一生,却给另一个女儿承诺,还为了她的爱好找来最好的老师。

原来那个不负责任的血亲,在抛下了大笔债务和她们母女之后,竟然过得这样好。好到住进了高级小区,好到拥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好到可以对自己的女儿承诺养她一辈子。

李松子忍无可忍,她拽着书包带子,奋力向前跑去。她恶意地撞到了那个男人的肩膀,期望他侧过脑袋看一看她的脸。

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曾经犯下了什么错。

可他偏偏没有看过来,他只顾着和身侧的女儿说话,根本没有往李松子的方向多看一眼。

李松子向前跑去,秦玄玄注意到了她。他回头对那对父女说:“我看见熟人了,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奋力向前追赶李松子。

等秦玄玄找到李松子的时候,她正蹲在马路旁边。秦玄玄的双手撑着膝盖,只见李松子的肩头耸动,地上溅出了一片湿润。

她小声呜咽,像是受了伤的动物。秦玄玄用右手试探着搭在李松子的肩膀上,小声喊着:“学姐,是我,秦玄玄。”

听到他的声音,李松子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李松子的哭声招来了旁人的视线,大家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秦玄玄。秦玄玄在别人的眼里成了一个惹女生哭的混蛋,他站在旁边,不发一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他想了半天,理智被情感打败。秦玄玄蹲下身,将李松子搂入怀中。他一下一下轻拍着李松子的后背,小声哄着:“松子,你别哭了。”

你再哭,我都难受了。

这话是秦玄玄藏在心里的话,他不敢讲,只能将李松子抱得更紧。

李松子被秦玄玄揽在怀里,她的右耳正好贴到他的胸口处,听到了秦玄玄偏快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的心跳让她慢慢止住了哭声,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得太狠,她的手都在抖,一时半会儿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在秦玄玄的怀里靠了好一会儿,这才开腔:“对不起,我又在你面前哭了。”

“巧了,偏偏又是这种时候遇见你。”秦玄玄笑着调侃了一句。

他一说话,李松子的眼泪又往下掉。她的泪水早就把他的衣服搞得一塌糊涂,可秦玄玄丝毫不介意。他搂着李松子,问:“你能站起来吗?不远处有个便利店,我们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李松子点了点头,倚着秦玄玄站起身来。秦玄玄怕她摔倒,一直环着她的腰。他这才发现,她的腰好细,生怕一用力,就把她给折断了。

秦玄玄生出一种爱怜。他真的很想把心里想对她好的念头,全部倒在李松子面前,让她看清楚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总不明白他的心意呢?为什么她总是不领情呢?害得他也不敢往多了表现,生怕自己莽莽撞撞,让两人连朋友也没得做。

李松子站起身,被秦玄玄半搀半扶地挪到便利店门口。真的是用“挪”的,她从没觉得自己哪天比今天走得更慢。

秦玄玄买了纸巾和水,他抽出一张纸,给李松子擦脸。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坏了什么。两人凑得很近,他几乎能数清李松子的睫毛。

“咚咚——”

秦玄玄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他用力咽了口口水,从小到大,心跳也没有像今天跳得这么快,他的手脚都要麻痹了。他攥在手里的纸早就滑落,手指却轻抚上李松子的脸颊。

肌肤相触,秦玄玄抿起了嘴唇。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活跃得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她的皮肤好白,瞳孔却不是黑色,是深棕色。被头顶的灯光一照,像是一对漂亮的宝石。秦玄玄看得无法自拔,几乎要溺进那双眸子里。

眼见着秦玄玄越凑越近,李松子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手抵住秦玄玄的额头,连眼睛也不敢再看对方。李松子“欸”了一声,说:“你干吗呢!”

秦玄玄伸手,从她的眼角处拨下一粒纸屑。男生一本正经地说:“喏,刚刚凑近了看这个。”

他乖顺又正直的表情让李松子无从查证,她只得挪了挪身子,说:“不好意思啊。”

“学姐今天来这里有事吗?”秦玄玄又问。

“老师介绍了一个家教任务,我今天来试试。”李松子吸了吸鼻子,讲话的声音还有点哑。

“是受委屈了吗?”秦玄玄皱了下眉。

“不是,那家人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哭?”

说完这句话,秦玄玄又懊恼起来。他不该这么问,如果李松子不想说,他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想到这里,秦玄玄连忙补充一句:“学姐不想说就算啦。”

“那你呢,你今天怎么来了?”李松子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教学生下棋。”秦玄玄说。

李松子还想再问,又怕秦玄玄察觉出端倪。她抿了下唇,说:“真好啊,有钱请得动秦玄玄上门辅导。”

这会儿,她的口吻里不自觉流露出艳羡。李松子不是装的,她是真的羡慕。

听到她的话,秦玄玄的心像是被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记得李松子曾经遭遇过什么。

“那个学生的实力怎么样?”李松子问。

“还成。”秦玄玄说。

李松子突然转过脸,眼神里充斥着较劲的意味。她盯住秦玄玄,又问:“那和我比呢?”

秦玄玄觉得奇怪,这是他第一次从李松子的嘴里,听到关于“比较”的话题。他留了个心眼,假装什么也没察觉,说:“学姐比不过她的技巧和处理方法,毕竟她在道场下了两三年棋了。”

李松子不由得攥紧了放置在桌上的左手。为了方便做事,她将指甲剪得很短。但是这个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从左手手心传来的疼痛感。

她闭了闭眼,企图敛下眼里的不甘心。可那一口气,她怎么都忍不下来。就像是喷薄欲发的火山岩浆,藏是藏不住的。

李松子起身,对秦玄玄说:“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在关寝室门前回学校。”

“我送你。”秦玄玄立即起身。

李松子拗不过秦玄玄,两人乘上出租车。

车子行经一段海岸线,秦玄玄坐在右边,李松子需要越过他才能看到右边窗户的海。她直勾勾地看着窗外,而秦玄玄一直看着她。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秦玄玄就是能察觉到,李松子的身上藏着不动声色的心灰意冷。她的眼神里藏着绝望和崩溃,却不顾一切地假装自己很好。

夜里的海岸线太朦胧,李松子收回了目光。她轻声叹息,说:“我这才知道,原来有一种人,皮下不是骨头组成的,是苦头。”

秦玄玄心神一凛,被这话讲得伤心。他伸出手,将李松子的右手包覆在自己的手心中。

天气没有那么冷,可她的手,却凉得惊人。

秦玄玄想,李松子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隔日,李松子又去雇主家教小女生英文。经过昨日一事,李松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一方面是止不住的怨怼如同鬼魂缠身,另一方面是她又在秦玄玄面前崩溃大哭。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情绪控制方面比别人高强,冷静的头脑也是李松子引以为傲的。现在一看,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李松子只想在秦玄玄面前保持着“优秀学姐”的模样,天不遂人愿,她仅仅是个学姐。“优秀”则要换成“疯癫”。

越想越丢人,李松子恨不得下半生再也不要遇到秦玄玄。这个赌气的念头刚一出来,李松子立即否定了自己。

不行,她舍不得。

意识到这个想法时,李松子吓了一跳。她突然想起在便利店时,秦玄玄凑近的脸庞。

那时她还在想着关于父亲的事情没缓过神,现在李松子回过味来,整个人快要烧着了。

她后来是怎么回宿舍的?好像是被秦玄玄一路牵回去的。秦玄玄为什么要牵她,她又不是低龄儿童需要防止走失!

上完课,李松子从雇主家出来。走到小区花园里,她还在想秦玄玄,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的父亲迎面而来。

两人仿佛陌生人一般打了个照面,李松子昨天已经发泄了情绪,现下更显镇定。而对方只是疑惑地多看了她几眼,就从她身侧走开了。

李松子僵直的脊背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偷偷喘了口气。她暗骂自己实在没用,居然没有上去表明自己的身份。

可是表明身份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个无赖既然抛得下她们母女,自然也不会承认什么,更不可能补偿什么。

而且以母亲的骨气,只会把此人当个屁,绕得远远的。

原来在这种时候,李松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也搞不清楚该怎么办。

李松子浑浑噩噩走出小区,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生正朝她走来,李松子定睛一看,又是秦玄玄。

“你怎么来了?”李松子问。

“怕你哭,我先来看看。要是你又哭,身边陪着你的人不是我,我会不高兴的。”秦玄玄说。

他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李松子觉得错愕,心跳不自觉快了起来。她掩着嘴,唇角偷偷上翘,莫名的欢喜取代了刚刚盘踞在脑中的沮丧。

原来被人等待和重视,感觉这么好。

李松子的眉眼呈现微笑的弧度,路边的灯光沾染到她的眼眸,秦玄玄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喜欢的人眼里有星星。

是真的,他从李松子眼里看到了星星。

李松子迈开步伐,走到秦玄玄身边。她双手交握,微微昂首看向秦玄玄,说:“我想去学校后街吃烧烤,你有空吗?”

秦玄玄强压下心中的雀跃。他装作平静,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我不吃烤猪脑。”

李松子又笑:“有什么典故吗?”

“有一次我比赛完赶回学校,可能是比赛强度太大,我本来就有点不舒服,饶星宇非要拉我去吃火锅。他点了份猪脑,刚摆上桌,我就吐了。”秦玄玄搔了下脑门,白净的脸上出现不好意思的表情。

“好,不点烤猪脑。”

两人坐车回学校,秦玄玄问:“学姐,你认识祁之弈?”

李松子点头,忽而又“嗯”了一声。李松子和祁之弈相处久了,不爱说话的习惯被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习惯用语言描述眼见的一切。连简溪都说,李松子话多了起来。

“是因为祁主席吗?”秦玄玄又问。

李松子迟疑一阵,祁之弈好像之前交代过,要她不要在秦玄玄面前提起他。现下秦玄玄问,她不想撒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祁之弈是不是跟你交代,要你别在我面前提他?”

秦玄玄一眼就识破了李松子的表情,他咬牙,心底暗想,下次非要抽个时间去会会这位师叔。好久没见,还是那么讨厌。

“欸?”李松子很诧异,“你怎么知道?”

“废话,他对小时候的我做了很多坏事,肯定怕被你知道。你要是知道了,有损他的形象!”秦玄玄愤愤不平。

他的脸上少有这种鲜活生动的表情,李松子看得目不转睛。她突然来了兴趣,问:“祁之弈现在还好啊,他以前都做了什么啊?”

“太多了,罄竹难书!”

“那你说两件?”

李松子好奇的模样特别惹人怜爱,秦玄玄觉得那些往事很糗,可他也不愿拂了李松子的兴致,只好说了起来。

秦玄玄出生时,秦啸还在赛场上活跃,他的母亲也有自己的事业。父母二人不能顾全自己的小孩,只能由爷爷奶奶照料。

爷爷奶奶和祁昊英一家交好,秦玄玄常常被带去祁家。那时祁之弈也是个小孩儿,他没见过比自己还小的生物,一时间好奇起来。

除了下棋之外,祁之弈最大的兴趣就是玩弄这位名叫“秦玄玄”的婴儿。

从出生到三岁,秦玄玄见到最多的人不是父母,而是这位小师叔。

秦玄玄从小就乖,比一般婴儿好带。祁之弈从小跳脱,带婴儿玩耍也是很有一套。秦玄玄说:“据我爷爷说,我小时候很喜欢黏在祁之弈身后,只是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祁之弈除了带婴儿,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下棋。秦玄玄会爬的时候,就在祁之弈和围棋棋盘边爬来爬去。小孩好奇心重,看到什么都想啃想摸。祁之弈的棋盘角上总是莫名其妙刷上了一层亮亮的口水,稍不留神,秦玄玄还会在棋盘上留下牙印。

这就算了,小秦玄玄对圆圆亮亮的棋子十分好奇。一次,祁之弈发现小秦玄玄举着棋子准备往嘴里塞,吓得他连忙把棋子收了起来。

那段时间,祁之弈只能趁着秦玄玄不在的时候下棋。要是秦玄玄在,他只能拿笔在本子上下棋。

久而久之,祁之弈不太满意了。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想要下棋的时候,祁之弈就拿宽胶带将秦玄玄“封印”在墙上。他一边下棋,一边拿着逗猫棒去逗秦玄玄。

家长进屋时都惊呆了,可小秦玄玄还笑得一脸开心,玩得不亦乐乎。

听到这里,李松子笑得将含在嘴里的汽水吐了一地。走来上菜的老板被她吓了一跳。

秦玄玄哭笑不得,问:“有这么好笑吗?”

“我无法想象你被宽透明胶贴在墙上的情景。”李松子忍笑。

秦玄玄连连摆手,说:“不是现在的我,是我两岁的时候!”

李松子笑得更大声了。秦玄玄被她笑得脸红,只能低头吃东西。新端上来的肉筋和脆骨上有小葱,秦玄玄不吃,他避开那些食物,去吃别的。

李松子见了,她拿了筷子,自顾自拨掉食物上的小葱。女生轻轻松松将那些小葱剔掉。她将盘子推到秦玄玄面前,说:“吃吧,小少爷。”

秦玄玄有些讶异,原来她连这样的细节都记在心上?他含笑低头吃东西,心里甜滋滋的。李松子又将一杯可乐推了过来,讨好似的问:“还能再跟我说说吗?”

“你还想听?”

“很有趣。”李松子点头。

秦玄玄放下筷子,表情纠结。他抿着唇,半天才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比赛,我是什么发型吗?”

“妹妹头!齐刘海超可爱的,我还以为你是女孩子。”李松子一边比划一边说。

秦玄玄告诉她,那也是祁之弈的“杰作”。

三岁后,秦玄玄开始正式接触围棋。引他入门的,不是秦啸,而是祁之弈。五六岁时,秦玄玄对围棋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天天缠着祁之弈陪他下棋。那时的祁之弈已经成为职业棋手,更多更新鲜的挑战还在等着他,祁之弈怎么会陪小孩一直下棋?

为了摆脱秦玄玄,祁之弈暗地里使坏。秦玄玄彻底放弃缠着祁之弈下棋,是因为祁之弈定下了一个赌局:如果谁输了,就要留一个月的妹妹头。

天真的秦玄玄怎么知道这是专门针对他的陷阱,他自然答应下来,其结果当然是输给了祁之弈。

秦玄玄为了留妹妹头,蓄了将近一年的头发。当他出现在少儿围棋比赛的现场,几乎所有人都将他错认为女孩子。

即便是六岁的秦玄玄,也知道“崩溃”怎么写。

那天比赛,秦玄玄找到了李松子。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抛弃“大恶魔”祁之弈了,谁知李松子一夜消失。后来的棋路,祁之弈早早将他抛下,同龄的伙伴还没跟上他的脚步。中间那段漫长的光阴,他一人走得艰苦极了。

秦玄玄还在回想当年,李松子笑得前仰后合。这段时日里,她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这样的快乐,是秦玄玄带来的。

笑够之后,李松子拍了下秦玄玄的手臂。她问:“你都没去见祁之弈了吗?”

“没有。”秦玄玄摇了摇头,“之前打职业赛和团队赛的时候常常见。自从他出车祸后,我们都没有见他了。”

“怕打击到他?”李松子问。

“不知道该怎么说。”秦玄玄深吸了口气,“他从小到大,只有围棋这一条生路。如今看不见了,不能继续在职业赛场上活跃。他出车祸的时候,我开始感觉到恐慌。如果我这辈子只做一件事,又因病失去了做这件事的资格,那我该怎么办呢?”

李松子看着他,心里感慨万千。原来这个被称之为“天才”的人,内心居然有如此大的不安。

“为了减轻这种感觉,我和爸妈商量,停止了一段时间的围棋活动,开始正常地学习。刚回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实在不习惯,脱离课堂好久,继续学习实在吃力。可想到祁之弈,我又不敢停下来,每天没日没夜地学习,因为那种害怕的感觉随时都会将我淹没。”

那些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说得格外难听。不是说秦玄玄穷途末路,就是猜测他江郎才尽,只能借此方式淡出棋圈,免得被人发现他的异样。

说完后,他一手撑着下巴,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两人间一阵沉默,过了好久,秦玄玄才说:“我希望你不要浪费天赋,可我也知道围棋这条路并不好走。”

骄傲如秦玄玄,他就像一只天鹅。即使双脚在水下拼了命地划水,水面上也要保持住优雅的身姿。

可谁又能理解他的痛苦和害怕呢?秦玄玄想找人倾诉只怕也实属不易。他的这些恐惧,别人只会以为是无源之水,无来由到可笑的地步。

秦玄玄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怎么可以有这种忧虑和烦恼?

忽然间,李松子像是读懂了他的心声,她理解了为什么秦玄玄渴求一个同伴。李松子第一次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感到莫大的歉意。她看着秦玄玄,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李松子忍住了内心的悸动,问:“后来考上大学,为什么又回到职业围棋了?”

“放不下,兜兜转转,还是想回来。好像是身体里有种莫名的痴念,很强烈,它像一把火烧着我,催着我赶紧回来。”秦玄玄说。

李松子笑:“知道了所有的弊端和不利,还是想下棋?”

“还是想。我不想衡量了,想下棋的念头胜过了恐惧。我也走过一回该走的路了,不怕了。”

秦玄玄唇边有笑,自信的锋芒让李松子心跳加快了不少。

这时,李松子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是简溪的消息。

“回来的时候在后街帮我带一份锅贴饺子!”

李松子低头回复:“好,我马上带着饺子回来。”

再等李松子抬头,秦玄玄起身结账了。秦玄玄捏着钱包走了回来,说:“学姐,我送你回寝室。”

“再陪我去帮室友买份饺子。”李松子摇了摇手机。

她唇角有笑,眼神懒懒的,看他的时候,眉梢眼角里不自觉带着一种风情,瞧得秦玄玄心头一动。同时,秦玄玄敏感地觉察到李松子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礼貌疏离的模样。

两人买了煎饺,秦玄玄送李松子回寝室。他们走路时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李松子也不会再刻意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看着地上叠到一起的影子,秦玄玄抿出微笑来。

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他也想送给自己了。

那天夜里突如其来的秦玄玄就像是黑暗里唯一的灯。李松子以为人生尽是长夜,谁知有人为她而来,拨开了障目乌云。

李松子终于明白,她的困惑早就有人提前体味,而且独自走过那些迷茫和彷徨,也走出了那些困境。

思及此,李松子终于下定决心。不管别人觉得她以如此“大龄”去冲刺职业围棋多么荒唐,她也要尽力一试。

李松子心底一片澄澈。

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坚持很久的事情往往不是那些切骨之痛,而是吃饭饮水。重要的事情不能用“奇观”比喻。它应该是汩汩血液,日夜不停,奔向四肢百骸,直到生命尽头。

大概围棋就是这样的事情,兜兜转转,拾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拾起。就是这样来来去去地反复转折,怎么也绕不开它。

确定心意后,李松子首先向简溪征求了意见。简溪一听到“秦玄玄”和“祁之弈”这两个名字,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寝室屋顶。

“这种时候你还犹豫什么啊,天哪,秦玄玄就算了,为什么你还有祁之弈加持?”简溪握着她的手,表情夸张。

李松子很少看到简溪脸上流露出如此戏剧化的表情,她问:“你收了秦玄玄多少钱,至于演戏演得这么拼命?”

简溪没说话,她猛地在李松子的脑门敲了一记栗暴。

李松子揉着脑门轻笑,她说:“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手上有个家教任务,老师给我的。雇主不错,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能不能接我的手?”

她详细说了雇主的情况,又说了工资。简溪听过后连连点头,说:“你就是及时雨啊,我正在烦恼要怎么赚钱给男朋友买生日礼物,你就来了!”

“你又要买什么?”李松子反问。

“球鞋啦,我男朋友看中了一双很贵的球鞋。我想偷偷买给他,让他开心一下。”简溪说。

“和你谈恋爱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好羡慕你男朋友。”李松子感慨地说。

“哇,我比不起。你身边有秦玄玄欸,你上辈子可能是拯救了全宇宙!”简溪说。

听到秦玄玄的名字,李松子心头一跳。她抿了下嘴唇,企图掩住自己唇边的笑容,却被简溪捉了个正着。

“看样子,你和秦玄玄发展得不错啊,我们新闻社的社报专栏又有新内容可以写了,我要打电话给社长,让她给我打钱!”

简溪生怕被李松子抓住,她拿了手机就往寝室外跑。李松子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和什么,为什么校报上还有专栏,为什么专栏要写她和秦玄玄的故事?

李松子不明所以,她也懒得细问。

简溪答应接手,李松子便向导师说明了情况,导师也给雇主家打了电话。挂电话后,导师说:“雇主需要你们去她家再试一次课,如果简溪不能让她满意,她是不同意换人的。”

李松子点头说好。

李松子和雇主约好时间,又和简溪谈妥。两人去到那片高档小区时,李松子有点忐忑。

好在李松子和简溪顺利抵达雇主家,简溪的表现也符合对方要求。雇主同意换人,她又问李松子:“你是有什么困难所以不能继续做我们囡囡的家教吗?”

李松子摇了摇头,忽而又点了点头。她说:“我想去试着考一下职业围棋。”

说出这话时,李松子莫名感到热血澎湃。她想,怪不得少年漫画里的主角总会喊出自己的毕生愿望,说出来的那一刻,就像实现了一半。

雇主笑了,她缓缓道:“也是。年轻人嘛,生命有多长,就应该有多疯狂。”

李松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边的小姑娘伸手去拽她的衣角,说:“姐姐姐姐,围棋是什么,你也教我好不好?”

“好啊。”李松子点头,“你好好学英语,我有空就来教你下棋。”

雇主留两人吃饭,简溪有事先告别,李松子留了下来。小女孩一直缠着李松子询问围棋是什么。李松子拗不过,她拿了纸笔,说:“我们来试试圈和叉的圈地游戏。”

寻常介绍围棋,都是从“气”开始。四黑子将白子的四面堵住,那就是气绝,白子可以被提走。

可放眼棋盘,哪有那么绝对的时候。很多规则说起来简单用起来难,棋盘上密密麻麻一大片,要从中找出对应的定式,真的不容易。

这样抱着规则去下棋时,游戏乐趣就减少了一大半。李松子想,还不如先让人下棋,边下边讲解,顺其自然让人接受。

她在纸上画出圈叉图案,问小女孩:“你喜欢哪个图案?”

小女孩毫不犹豫选择了圆形。

“那好,我们来下棋。”

两人趴在书桌前,李松子细心讲解。小女孩时而皱眉时而开颜,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等到天色黯淡,李松子这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雇主经过书房时送来的茶水和饼干,两人只喝了茶,饼干一口未动。李松子要走,小女孩缠着不放。直到妈妈佯装生气,女孩这才松了手。

雇主将李松子拉到一边小声说:“我原以为女儿是不喜欢围棋的。”

“也没有谁一开始会喜欢学习啊。肯定和成就感,会让小孩子主动去做很多事。家长不能一味告诉孩子哪里做错了,也要告诉孩子他们做对了什么、什么地方做得好。这样才能让他们更有热情、更自信。”

李松子耐心解释,雇主听得很细致。雇主问她:“你平时还会研究这些吗?”

“因为钱不够,需要做小孩家教,为了教小孩子,我研究了很多儿童青少年教育类书籍。”李松子说。

“那你这段时间好好努力,成功考上职业棋手后,我还想找你来教我家囡囡下围棋。”雇主说。

“谢谢。”李松子有些感动。

“三号风球挂起来了,我通知了秦玄玄去接你,你找个地方等一下,免得淋到雨。”

李松子拿着手机哭笑不得,室友兼好友突然变成了秦玄玄的探子,这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她走了两步,收好手机,身前出现一道人影拦住了她的去路。李松子抬头一看,过得很好的陈某出现在她的面前。

陈某拉长了一张脸,表情凝重,眉眼中透露着焦虑。李松子被他的表情气笑了,她退后了几步,防备地把书包挂在身前。

“是她要你来的?”陈某开口。

时隔多年,这位父亲见到她的第一面不是问过得如何,也不是聊表歉意,而是张口质疑,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仇人。

“她?你知道我是谁吗?”李松子笑了,藏在背后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陈某没有回答,他只是问:“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们还是阴魂不散,是想要钱吗?”

钱,又提到这个话题。

李松子笑意更深,眸子更冷。她说:“你也配说这种话?”

“你在这里来来去去好几天了,不就是为了等我?是她要你来的吧,上次口口声声说不要补偿,说我不要脸。现在怎么又派你来盯我?第一次我忍了,因为我女儿在,你现在接二连三,越发明目张胆了啊。”

陈某一步一步逼近李松子,眼里的仇意如利刃。李松子只觉得荒唐极了。

这就是她该称呼“父亲”的人。抛弃了她们,又反过来怀疑她们。

李松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腔的愤恨几乎要将她淹没。此时的李松子,格外的镇定,她开腔,声音抖得厉害:“我在哪里关你什么事,当年躲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理直气壮?啊?”

最后一声几乎是尖叫起来,四周的路人朝两人看了过来,陈某举起的巴掌被别人的目光看得放了下去。

李松子大笑,这也太荒唐了。她只是说出事实,这人竟然恼羞成怒,想要打她?

“你不要再往前,如果你碰我一下,我现在就报警。”李松子说。

“你报警啊,我现在就告诉警察,你跟踪我。”陈某说。

无耻怎么写,李松子终于懂得。她点了点头,说:“好啊,到时候案底翻出来到底是谁比较难看,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陈某愣了,他瞧着面前的李松子,神情悻悻然。他不再纠缠,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要钱是吗,拿了钱赶紧滚,别在我面前出现了。”

路灯将那张蓝不蓝绿不绿的银行卡照得发亮,李松子想,原来他还觉得是钱的问题。

远处传来隆隆雷声,暴雨突如其来。雨点太大,不过一会儿,在路灯下对峙的两人就被淋了个透湿。

即便耳边有雨声和喇叭声,李松子还是将这句话一字不落听进了耳里。李松子气得浑身发抖,她伸手,猛然将陈某持卡的右手狠狠挥开。银行卡被打飞,掉到了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没有你,我和妈妈的人生才算不错。钱我们自己可以挣。我们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补偿,而是认错。但是看你这个样子,估计到死也不认吧。那么我祝福你,早死早超生。”

雨幕里的李松子显露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气息,她的狠戾和决绝一并在这时展露出来。即使陈某是个大男人,也被眼前的女孩吓得倒退一步。

陈某觉得不能在她面前显得气弱。他高高扬手,准备落下巴掌。这时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长柄伞的铁质伞尖对准了他的鼻头。

尖锐的寒光让陈某脊背一凉,他看向那柄撑开的黑伞,对方似有感知,将伞挪开,撑在了头顶。

秦玄玄一手揽着李松子的肩膀,一手擎着伞柄。他礼貌地冲陈某问好:“陈先生,晚上好。”

不仅仅是陈某惊呆了,连李松子也觉得意外。她看向身侧的秦玄玄,男生松开她的肩膀,伸手帮她拨开贴在额前的湿发。

他的动作太温柔,轻易抚平了李松子胸中澎湃的怒火。他说:“我听简溪说你今天没带伞,我就来接你了。”

李松子撇过脑袋,泪水几乎溢出了眼眶。她垂着脑袋不敢看秦玄玄,低声说:“万一我没收到简溪的消息,你就这样贸然跑来,害你空跑一趟怎么办?”

“不会。我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了,自己才不会后悔。如果我没来,你又遇到了别人,那可就是真的不好了。”秦玄玄说。

他的话语太温柔,李松子的眼泪混着雨水,一颗一颗滑入衣襟。

李松子想要收回多日前的话。人生里不全是苦,还有像秦玄玄这样的糖。

秦玄玄见李松子低着头,他对陈某说:“陈先生,打女生不太好吧?”

陈某一声冷笑,又说:“长得好看的女孩子落两滴眼泪就能把你骗到,你未免也太年轻了。”

“我愿意为她的眼泪买单,这是我的事,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教育我呢?”秦玄玄反问。

他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吐词清晰,掷地有声。

“你好歹是我女儿的辅导老师,我只是劝诫你。”陈某说。

“不需要。而且我只是看在会长和钱的分上来你家辅导,如果你觉得这是给我天大的面子,我下周就可以不来。职业棋手很多,比我下得好的也有,比我脾气好的也有。大家各退一步,就不要彼此看不顺眼了。”秦玄玄说。

“你……”

陈某还想说点什么,又碍于秦玄玄的身份不好再说。他可以责骂李松子,但没办法批评秦玄玄。

“只是随口闲聊,玄玄,你不会这么上纲上线地计较吧?”陈某讪笑。

“当然会,我心眼很小。而且谁都知道,我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既然大家都说我脾气不好,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秦玄玄下巴微昂,脸上挂着明显的嘲讽。李松子被他的话震得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秦玄玄。

“好,很好。我明天就去跟会长说去。”

说完这话后,陈某扬长而去。

雨声不歇,打在伞顶像是在乱弹琴。秦玄玄摸了摸口袋,脸上出现为难的神色。李松子以为他是为刚刚的话犯难,谁知秦玄玄说:“学姐你脸上都是水,我又忘记带纸巾了。”

李松子抹掉了泪和雨水,又吸了吸鼻子。她的声音因为感动而哽咽:“反正都淋湿了,回去洗洗好了。”

“嗯。”秦玄玄点了点头,“回学校我去后街买杯姜茶,免得你感冒了。”

刚刚面对陈某的冷酷一扫而光,他又恢复平日里柔软的口吻。李松子听在耳里,心里尽是暖意。

当乌云和阳光接吻,便化出满地繁花。是秦玄玄,引着她看到了绚烂的花。

李松子偷偷往伞下挪了挪,两人肩臂相接,秦玄玄伸手,再次搭在李松子的肩上。独属于秦玄玄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透过肌肤传来。

她想,这大概是她度过的最温暖的雨夜了。

周末时,李松子赶去祁之弈家中。在路上时,李松子接到了秦玄玄的电话。他问:“你今天要去弈哥家里吗?”

“对啊。”李松子回答。

“我也要来。好久没见弈哥了,我今天来看看他。”秦玄玄说。

“需要我提前告诉他吗?”李松子又问。

“这就不用了,弈哥喜欢惊喜。”秦玄玄说。

李松子挂了电话,思考一阵。可能祁之弈喜欢的惊喜只是在棋盘上,生活上的意外,统统应该称呼为“惊吓”。

不过李松子也挺想看看祁之弈被惊吓时的模样。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李松子暗想,还是不要告诉祁之弈好了。

她赶到祁之弈家中。祁之弈坐在沙发上,说:“你来啦?”

他衣着整洁讲究,居然还特地换上了铁灰色的西装,搭了条暗红色的领带。祁之弈的面前摆着一盘围棋,是正常的棋盘,不是盲人棋盘。

李松子心跳快了两拍,她忍不住想,如果祁之弈还看得见,他穿成这样去比赛一定很好看。

她想得太专注,忘记回应祁之弈的话。他又问:“李松子,是你吗?”

“是我。”李松子说。

“想好了吗?”祁之弈问。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愿不愿意下楼散散步?”李松子试探着问。

“这和问题有什么关系?”祁之弈拧着眉毛,“你要是会因为我出门改变主意,那你还是不要学棋了,轻易为了别人的事情改变,走出来的棋路也不会坚定。”

“女孩子的仪式感作祟?”祁之弈反问。

“穿这么好看,理应出门走走。”李松子说。

“老头交代的?如果是这样,他出多少钱要你把我骗出门,我付双倍给你。”祁之弈说。

“你今天穿这么好看,天气也不错,不出门真的可惜了。”李松子又说。

李松子不认为祁之弈会为此动摇,可她还是想试试。谁知男人真的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他沉吟了一阵,说:“那请你扶着我,我讨厌盲人拐杖。我不会走得很远,顶多在小区里,也尽量找人少的地方。我不喜欢听到别人对我的议论。”

“你答应了?”李松子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是也答应了?做人师父,至少要对徒弟开恩一次。”

祁之弈难得露出了微笑,李松子几乎看得呆住。在她的印象里,祁之弈很少笑。为数不多唇角上翘的表情,多为嘲讽之意,少有发自内心的笑。

这一次,他的眉眼一并弯了起来,空洞的眼神带着丝丝暖意,整张脸变得极其柔和。

李松子站在那里,缓了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正常的心跳。

搀扶着祁之弈下楼时,李松子格外小心。她挽着祁之弈的右臂,小声提醒他脚下的路况。祁之弈平稳走出大楼,忍不住叹了口气:“住了好几年的小区,曾经以为闭着眼都不会走错路。如今真的看不见了,还是挺陌生的。”

“因为你两年多没出门了,自然陌生。走上一周就习惯了。”李松子道。

“怎么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挺理所当然的?”祁之弈反问。

“跟头栽得多了,说什么都带着理所当然指点人生的意味。”李松子说。

她扶着祁之弈往人少的小路上走去。路边不知名的花开了,淡淡的香味一阵一阵往路人的鼻底探去。祁之弈深吸了口气,咳嗽了两声:“这花没你买的室内香薰好闻。”

李松子一阵闷笑。

自从李松子到他家后,祁之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质量变好了不少。前几任保姆只会照着祁昊英的指令做事,不会看事做事,更不敢揣摩他的心思。祁之弈说一句,对方动一下。他想不到的,对方也不会替他去做。

而且大家都有点害怕祁之弈,更不敢和他交谈。大多数时候能避则避,就更难揣摩他的心思了。

生活上是没什么大的障碍,但时日一长,总会让人觉得无力。他无法排解这种焦躁,自然脾气也暴躁起来,更不想见人。

好在这个时候,李松子来了。

女生不似之前那些保姆和钟点工,她不是个应声虫,不会照本宣科,偶尔还会自己发挥。她虽然只在周末来他家帮忙,短短两天时间,李松子会做很多事情。

在购买洗衣液前,李松子会装好几个小瓶子的洗衣液给他试闻,让他选出最喜欢的味道。

做饭的时候,李松子会细心记住他喜欢吃的菜品,还会试探着为他做果汁饮料,询问他的意见。

在棋盘上,李松子一反常态。平日里的她沉稳平和,而下棋时,李松子活泼跳脱,棋路很有灵气,完全没有拘束感。

散步时,祁之弈莫名想到了这些无所谓的小事。他以为自己不是那种会把生活琐碎记得如此清楚的人,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些事也很动人。

“你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相比,有些改变了。”祁之弈说。

听到这话,李松子一愣。她不自觉用空出来的右手摸了摸脸,问:“有吗,有什么改变?”

“性格上没那么压抑了,居然会主动开口求人了。我以为你会永远立着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让所有人对你绕道而行,你也不会主动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面对她的时候,祁之弈总会说出真心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李松子,他无法设下防线。

李松子轻拍祁之弈的胳膊,说:“我以为这话是在评判你自己呢。”

祁之弈被她说得停下了脚步,他略一思索,说:“靠。”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小径曲径通幽,走到深处,还有一条架着藤蔓的路。李松子对祁之弈说:“我听别人说,这里四五月时会开紫藤花,你以前看到过吗?”

“没注意,以前长着眼睛的时候哪会留意这些风景。现在再想看,反而来不及了。”祁之弈说。

细细一想,他的生命里还有好些来不及做的事情。

李松子自知失言,可她很意外,祁之弈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感。这也不是她可以继续说下去的理由,李松子换了话题。她说:“前两天,我看到了抛弃我们的爸爸。他有了新家,新的女儿。女儿也会下围棋,爸爸为了她,还特地请了秦玄玄上门教学。”

此话一出,祁之弈倒抽一口凉气:“请秦玄玄?这费用不菲!”

李松子笑:“这是重点吗?”

“难道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关注的地方吗?你决定拜我为师,就已经把很多人甩在身后了。请秦玄玄又怎么样,比得过我这个前世界第一吗?”

祁之弈的口吻又恢复了那种张狂和骄傲,每次说到与围棋相关的话题,他总是会露出这番模样。

“我又怎么样了我?”

突然间,两人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李松子回头一看,秦玄玄双手环胸站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看起来沉甸甸的。

“听这声音,像是秦玄玄。”祁之弈挑眉,脸上写满意外。

“是啊师叔,好久不见。”

“你这小子,是不是借机报复啊!”

祁之弈没听他的,整个人侧向李松子那边。他说:“快把这人赶走,不想见他。”

“那怎么能行,好久不见,一定要陪陪师叔。”秦玄玄手下更紧,扯着祁之弈往前走去。

祁之弈相当不情愿,他抓着李松子,把她往秦玄玄的方向推。两人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秦玄玄一个不防,嘴唇擦到了李松子的额头。李松子一愣,额头上有两片温软的触感。

她抬头,正好看到秦玄玄拎着袋子的手掩着嘴唇,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别处。

要不是因为秦玄玄自脸颊到耳根都透出粉色,李松子还真的以为是她自作多情。她也不觉得尴尬,“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经她一笑,秦玄玄更尴尬了。他恨不得将塑料袋里的水果全部扔掉,自己钻进去。

李松子点了点秦玄玄的肩膀,说:“扶好我师父,路上别斗嘴了,回去给你们泡茶喝,喝够了再斗嘴。”

秦玄玄看着李松子,她指了指脚下,无声地做口型说:“注意脚下。”

他点了点头。

三人走得很慢,祁之弈像是不想在秦玄玄面前露出自己无助的一面。他一直强硬地拧着脖子直起脊背,想要凭借自己的记忆力走回家中。秦玄玄自然注意到师叔的心思,他扯了下祁之弈的胳膊,说:“弈哥,你再这样,我抱起你就是一个百米冲刺了啊。”

祁之弈面露惊讶的表情,秦玄玄沉下声音又说一遍,末了还加一句:“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祁之弈举手投降,终于让秦玄玄扶他回家。

三人回到家中,李松子去厨房烧水泡茶,秦玄玄和祁之弈端坐在沙发上。祁之弈问:“不是说不胜过我就不打算再见?”

秦玄玄笑说:“赌气话你也信?”

“你说那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祁之弈说。

“胜过你自然是我想做的事情。放眼整个棋坛,谁不想超过你?”秦玄玄反问。

“说的也是。”祁之弈点头,嘴边唇角微微上扬,神情桀骜。

秦玄玄仔细打量祁之弈的神色,大概是时间冲淡了祁之弈身上的一些戾气,现在的祁之弈,没有车祸后那样暴躁易怒,反倒显得平和起来。提起这种遗憾的事情,他也没有过激的反应。

师叔终于有点变化了,秦玄玄暗想。

“这次你真的要跟我抢李松子吗?”秦玄玄问。

李松子端着茶具走出来,听到秦玄玄的话,脚步一顿,差点摔了手里的瓶瓶罐罐。她说:“秦玄玄,把话讲清楚,不要省略重要信息!”

秦玄玄闻言一笑,看向李松子。她直觉秦玄玄这一眼很有深意,眼睛里的光芒闪闪动人,像是要勾出她的魂魄。李松子连忙垂下脑袋,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这有什么好注定的,那我和她六岁就相识,我才更应该用‘注定’这个词吧?”秦玄玄反问。

李松子心想,秦玄玄有时候幼稚起来,还真的是劝都劝不住。

“你是赶早,我是赶巧。你问问松子,她愿意去我们家道场还是你们家道场。”祁之弈说。

李松子想要抱头尖叫,两位神仙斗法,能不能不要让她这个凡人遭殃?

还没等她回答,秦玄玄马上接过话头:“我不想知道,所有拒绝的话我都不想听。”

祁之弈得意地笑了,他转向李松子的方向,说:“收你当徒弟不是没要求的,我还有我的考核。如果你通过了,才能成为我的徒弟。”

李松子问:“什么考核?”

秦玄玄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祁之弈,心下一片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