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闲敲云子

李松子本以为自己再见秦玄玄会很尴尬,谁知那日在医院一见,根本没有预期所想的那些事情发生。

秦玄玄比她想得还要自在坦然。如果她再惺惺作态划出界限,倒是显得矫情了。他依旧在空闲时候帮李松子打水打饭送零食,姿态落落大方,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李松子被秦玄玄的零食投喂了一段时间,再上体重秤时,忍不住惊叫出声。简溪还以为是房间里有蟑螂,连忙举着拖鞋就来了。简溪只见李松子捂着眼蹲在地上,她委屈地说:“原来吃吃薯片喝喝奶茶,就可以突然间胖五斤啊?”

简溪笑得半死,说:“是秦玄玄的爱让你心宽体胖!”

李松子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她抱起桌上的零食扔到简溪和其他两位室友的桌上。李松子自暴自弃地说:“死吧,大家一起胖死吧!”

三个人笑作一团。笑够之后,简溪对李松子说:“松子,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可爱。”

李松子掩面,声音从指缝里泄出。她问:“是因为胖吗?我看很多人都夸我们楼下那只胖橘猫可爱。”

几人再次笑出声。

李松子再去围棋社的活动室,发现室内有些微变化。不知何时,墙壁上多了一副棋盘。棋盘上布满了黑白二色的棋子,饶星宇不知道对它们动了什么手脚,使其牢牢粘在棋面上。

棋面挂在墙壁上,下面还贴了张铭牌一样的纸片。李松子走近一看,吓得连连倒退。

纸片上写:恭喜我社成员李松子下完整盘棋,制成标本,以兹鼓励。

这是什么鼓励,这分明就是公开处刑!李松子连忙掏出手机,她点开微信,给饶星宇发消息:“社长,解释一下你的‘杰作’。”

文字消息还附带一张图片。拍下来后,李松子手下一抖,鬼使神差发到了围棋社的群里。

饶星宇还没出现,秦玄玄的电话先来了。李松子捧着吱吱作响的手机,头一次生出了慌乱感,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电话。

想了一阵,李松子接了起来。秦玄玄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学姐,那个黑棋是你的风格。”

她知道刚刚在电话响起时迟疑什么了,李松子就怕秦玄玄那双眼睛,他对围棋太灵敏了。饶星宇曾经说过,秦玄玄即使只跟对方下过一次棋,也能牢牢把握对方的风格。下次再看到那人的棋局,他几乎能一眼认出来。

这人生来就是下棋的,真的比不了。李松子在电话这头叹出声来。

“我说对了?”秦玄玄轻笑出声,他的声音脆朗,听得人心情愉悦。

“秦半仙,你猜的一点错也没有。”李松子无奈道。

“下得挺从容的,我猜测你和饶星宇一边闲聊一边下棋。”秦玄玄说。

李松子听得笑了起来:“说你是半仙你还真喘啊,你今天的比赛结束了?”

“你记错了,我的比赛昨天就结束了。你没看新闻吗,我得了奖,还有照片呢。”秦玄玄说。

“我一般不看那些。”李松子说。

“也对,我倒是忘了这件事。”

这时,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在门把上。李松子心头一跳,这手太熟悉了,绝对是秦玄玄。

李松子挂断电话,秦玄玄还保持着通话的姿势。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李松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好好的怎么就断了呢?”

秦玄玄装傻的样子特别诚恳,他胜在拥有一双澄澈眼眸。谁跟他对视,都会觉得这人说不出假话。

李松子被他逗笑了,她掩着唇,说:“以后我要饶社长在门口贴个告示,本活动室禁止卖萌。”

“听说前两天学姐在寝室发脾气,还把我送给你的零食发给了其他人。我又做错了什么吗?”秦玄玄向前两步,走到李松子的面前。

她一边暗地里叫糟了一边悄悄后退,企图离他那张无辜漂亮的脸远一些。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在我们寝室安了窃听器吗?”李松子很诧异。

“窃听器是没有,不过间谍倒是有一个。你忘了,你们寝室也有我的棋迷,我自然知道你的事情。”

秦玄玄唇角一挑,眼眸中的光彩摄人。李松子眼神不知该往哪儿摆,脸都要被他看红了。

李松子暗自想着,好啊简溪,怪不得那天夜里劝她收下秦玄玄的“好意”。原来简溪早就成了墙头草了。

她想不明白,平日也没见两人联系,他们是怎么传递消息的呢?

“我也没见你和简溪说过话啊。”李松子说。

“网络发达,我们在社交平台上互相关注,她偶尔给我打打小报告,我要棋院给她寄了我签名的围棋杂志。”秦玄玄说。

“你……”李松子无话可说。她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全方面被秦玄玄包围入侵,连身边的人都成了他的伙伴。

见她哭笑不得的模样,秦玄玄泥泞的心情像是被太阳晒开了。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泡泡在身体的角落里小声咕哝着。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两手都拧到了一起,生怕一个不留神,哪只手就搭上了李松子的脸蛋,想捏她一捏。

起初明明是对手兼朋友失而复得的狂喜,怎么相处越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竟起了微妙的变化?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对着墙上的棋盘看。看完棋盘,他又去看下面那行字,绷不住笑出声来。

“饶师兄对你挺上心的。他还跟我说,他把那些开水瓶卖了换成钱,凑了凑买了套最便宜的棋盘,粘了这副棋面。”他一边看一边感慨。

李松子重重拍了下额头,也没说话,只顾着叹气。她想,这可能不是上心,这是把她往耻辱柱上钉。以后要是她下不完一盘棋,谁都能指着墙问她:“你要下不完,这墙上粘的是头皮屑吗?”

她还在胡思乱想,秦玄玄已经记下了棋面。他直起身子,长腿一迈,坐在了李松子身边的桌子上。李松子侧头看他,眼里有些不解。

“学姐,”秦玄玄双手撑在桌上,语气漫不经心,“我这次比赛,又有记者追着我叫天才。我心想,那是他们没见过李松子。”

李松子登时感觉自己被浇了一脑门刚烧开的水,整张脸都被烫得红扑扑的。她也不知道身体里的血液为什么选择这一刻全往脸上涌。脑子不是该控制全身吗,怎么连这点指挥官的气魄都没有了?

好在秦玄玄自顾自地说话,没有看已经蜷缩成红虾仁的李松子。

“我是不是天才自己心里有数,只是他们没见过更厉害的,就拼命往我头上套帽子。我算什么啊?我是有多努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们也看不到啊。”秦玄玄冷笑出声,双眼看向天花板。

李松子捧着脸,用眼角偷觑秦玄玄。她想起饶星宇的话。

秦玄玄很独特。饶星宇说,秦玄玄是他见过的人里最有目标性的,是聪明人里最勤奋的,是勤奋人里最聪明的,是个性人里最会压抑自己表达欲的。

总而言之,秦玄玄对自己够狠。他要什么从来不会去祈求,他只会等价交换。

李松子空出一只手,敲了敲桌面。秦玄玄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转过脸来。

“你的努力都写在棋盘上,懂的人自然懂。”李松子说。

“现在的人,大多都是跟风凑个热闹。看得懂几个子儿,就自诩是行家。他们看得最明白的不过是输赢。赢了,天才就是实至名归;输了,你赶紧回去洗洗睡吧,下的什么玩意儿!他们哪里知道,所谓布局,就是过程最有趣。诱捕、布陷阱、拼杀,只有行至中盘时的那种追逐角力,才是游戏最好玩的地方。输赢?不过是附加的成就感而已。”说这话的秦玄玄,展露出少年人的趾高气昂。那种意气风发如同古时的侠客剑士,年纪尚小,已然立誓剑指江湖。

李松子忍不住鼓起掌来。她没想到,原来一直备受赞誉的秦玄玄如此通透,不受旁人言语左右,一心钻研棋盘奥妙。

更难得的是,他年纪不大,意境就这么高了。李松子想,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毁誉,才能如此波澜不惊。想到这里,李松子又开始心疼他了。

秦玄玄被这掌声取悦,指着墙上的棋局说:“多的是有眼无珠的人看不出这局棋哪里好,肯定有很多憨人说这黑棋庸得很。但是依我看来,里面有好些地方可圈可点。饶师兄看得到你的灵气,把这盘棋留下来了。”

说着话,秦玄玄跳下桌。他随手在棋局上点了几个地方,李松子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变快的心跳声。那几手,正是她这几天研究的地方。李松子看向秦玄玄,心里充满了佩服。在她心底,秦玄玄就是天才。

“这么久不下棋,还能保持这样的水准……学姐,你千万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你不要因为可以解决的问题,去舍弃你与生俱来的、别人没有的东西。虽然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我还是想说,如果有可能,你一定要走入职业围棋。不仅仅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围棋。”

秦玄玄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李松子也没办法再说出一个“不”字。今日的他有别平常,他放下了姿态,也掏出了心底的话。

李松子听出他藏在骄傲下的那份诚恳,属于天才的诚恳,口吻里也会夹杂着无法自察的高姿态。可秦玄玄的那种高傲让她讨厌不起来——有谁会讨厌高高在上的太阳呢?

这次,李松子没有一口回绝。她说:“我考虑考虑。”

秦玄玄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本以为自己劝说李松子是一场持久战,哪知今日就不一样了。她是想通了什么?他存下疑惑,也没多问。

秦玄玄走到柜子旁取出棋盘和棋子,对李松子说:“学姐,想不想看看我这两天比赛的棋谱?”

这话一出,李松子立即点头。秦玄玄看她这样,暗暗颔首。学到了,以后喊学姐出门就不说约会,直接约棋院见,说不定她点头的概率更高。想到这里,秦玄玄试探着问:“学姐,下周申城棋院有一个活动,你要来参加吗?”

“什么活动?”

秦玄玄翘起唇角,果然如此。

“嗯,内部一个小型交流活动,指导新入段的棋手。你有兴趣来看看吗?”秦玄玄问。

“具体时间呢?”李松子想了想,如果是周末,又要向祁之弈请假。

“周四下午。”秦玄玄说。

“不是有围棋社的活动吗?”李松子问。

“请个假。棋院的活动不多见,而且我也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带人进去的。学姐已经大张旗鼓地拒绝我一次了,难道还要再推诿我一次?”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悄然撩起了李松子心间的一阵风。

旁人示好一两次被她推拒也就不再来了,秦玄玄偏偏越挫越勇。这人的牛脾气她是不敢再硬拗下去。李松子点了点头,说:“不推了,下周四去棋院。”

秦玄玄这才满意,他率先落座,取出棋子在木制棋盘上落下。他垂着脑袋,说:“来来来,学姐来看看棋谱,说不定周四他们还要评讲,我让你先睹为快。”

他热情的模样让李松子受宠若惊,那种孩童般的殷切实在可爱。她真想让那些说秦玄玄“冷”的人看一看,相熟之后的小学弟,热情得让人想拒绝。

周三时,秦玄玄临时通知李松子周四去棋院需要带身份证。李松子翻箱倒柜,突然想起身份证被母亲拿走了,好像是办理登记什么东西。

李松子打电话给母亲,第一通电话母亲没接,等到第二通电话嘟声即将结束之际,母亲终于接起。

“松子啊,今天家里有点忙,你有事吗?”李媛问。

“妈,我身份证是不是在你那里?”李松子说。

“是的,怎么了?”

“我周四要用一下,什么时候回去拿比较方便?”

“今天晚上九点之后吧,太太在家里办了个小聚会,应该九点左右能弄完。那时候太太送客,我找时间把身份证送出来。”李媛说。

有些话即将脱口而出,她的理智让她悬崖勒马,守住了那些快要出口的抱怨。原来她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想拿张身份证,还要趁着傅阿姨不在才能取。

她的心里像有虫蚁爬过,燎出一串火泡。刺痒疼痛的感觉让李松子越发恼火。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和傅家人的关系从一条清溪变成一汪浑溪。沉淀不行,搅和不清。

李松子强忍怒气,这件事根本不该对母亲发火。她深吸了口气,说:“好,我晚上回去一趟。”

挂了电话,李松子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她将脑袋撑在书桌上,企图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怨怼。这时,置于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她摸过手机,看也没看屏幕,就接了起来。

“喂!”少有的,李松子的声音不再冷静自持。

“我还以为有狗冲我‘汪’了一声呢。”

李松子蓦然抬头,她将电话拿远一看,果然是祁之弈,只有这人才格外口无遮拦。她也不气,反倒笑了起来。

“有事吗?”李松子问。

“听老头说,你明天要和秦玄玄去棋院?”祁之弈的声音不怀好意。

“你什么时候改做八卦派掌门人了?”李松子问。

“哈,”祁之弈一声朗笑,“你也会开玩笑?”

“我又不是石头人。”李松子说。

“明天去棋院的时候帮我多看两盘棋,周末来我家给我说说。”祁之弈说。

“有一定要看的棋谱吗?”李松子问。

祁之弈对她的细心聪慧见怪不怪。他沉吟一阵,说了几个名字,而后又说:“秦玄玄的棋谱也帮我记一下。”

“什么叫‘也’,是不甘愿的意思?”李松子调侃一句。

“哟,隔着电话就跟个八哥似的,也没见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能说。”祁之弈说。

和祁之弈聊起来,李松子心下松快很多。她吐出一口闷气,心里沉甸甸的东西也消去了大半。李松子说:“行,你说的名字我记下了,周末将棋谱带到。”

“嗯,到时候见。”

不等李松子客套完,祁之弈就挂了电话。她举着电话半天没反应过来,忽而又笑了。就这么笑了几次,心底的那些毒泡就被扎破了。不刺痛了,周身清爽了起来。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自封阶级的“贵族”,李松子更欣赏祁之弈。

李松子默默坐椅子上又想了一阵。既然都说了她是骑驴找马,这可不是暗说傅家是驴,连马都算不上吗?她又在心里将傅家和祁之弈对比了几轮,这才平和下来。

天已擦黑,室友们陆续回来了。李松子换了套衣服,准备出门。简溪问她:“你晚上还回来吗?”

“赶不上关寝时间,我在家里睡。第二天早上赶回来上课。”李松子说。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简溪嘱咐。

李松子乘地铁,转了两趟,出站又坐了公交,这才折腾回傅家的宅子。她拿手机看时间,不多不少,正好九点。

院子里绿化好,荧荧灯火照不到路面,放眼过去都是黑沉沉的颜色。李松子伸出五指晃了晃,还没黑到看不清的地步。

远处有人声,窸窸窣窣听不太清。李松子也没在意,她往前又走几步,人声越来越近。

“……松子呢,这次没看到那个小姑娘。”

“在学校上课呢。”

“听说傅明知挺喜欢她的?”

“别提了,为这事儿,明知不知道跟我翻脸多少次了!名字取得好,明知明知,我看他啊,是明知故犯!”

听出来了,是傅阿姨的声音。李松子侧身闪到绿化带边,粗壮的树挡住了她的身形。

“小孩子,一时迷恋总是有的。”女客劝慰傅阿姨。

“就怕李松子咬死不松口!明知是个实心眼孩子,又有责任感。肯定李松子说什么他就是什么。而且啊,听说李松子擅长下围棋,心眼肯定多,脑子也转得快。要不是我这个妈在这里守着,傅明知早就被她骗走了。现在明知也不知道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天天变着法儿和我作对!”

傅阿姨声音越拔越尖,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她的不满全部发泄了出来,出了傅宅的傅阿姨,暴露了自己最本质的一面。

“下围棋?挺好的啊,知书达理的。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而且你不是想跟隔壁的祁主席搭上点人脉吗,李松子正好是桥梁啊。”女客压低声音,似乎不愿让隔壁邻居听到她的“好建议”。

“别提这事了。上次我三催四请让李松子回来帮祁主席一个忙,你是没瞧见,那小姑娘拉了多长的脸。她也不想想,自己有今天到底是托了谁的福!真的是长大了就忘了本,以前上医院看病的钱都是我垫的呢!这小姑娘越来越坏了……”

两道女声渐渐远去,李松子从树后走了出来。她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轮,现下才有工夫拿出来看。李松子一看屏幕,是妈妈的电话。

“喂……”刚一出声,李松子就发觉自己声音不对。她伸手朝脸上抹去,有几道泪已经顺着脖颈淌了下去。

“嗓子怎么哑了?”李媛问。

“没事,地铁上空气不好,一会儿就好。”李松子强装笑音,眼泪还在流。

“现在才上地铁啊,不是要你早点回来吗?”李媛嗔怪道。

“妈,你把我的身份证放门口的信箱里。我取了就回学校。”李松子说。

“这么晚了,你还回得去学校吗?”李媛半信半疑地问。

“我跟宿管阿姨很熟的,再晚都回得去。我跟她都说好了,您就别担心了!”

其实李松子就站在离傅宅不远的地方,影影幢幢的树影挡住了她的身形。她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建筑,内心更荒凉。

总归不是自己的家,回不回得去,也无所谓吧。

“那你要小心啊。要不然就别回学校了,你在院子外站一会儿,等夫人睡了,我开门接你进来。”李媛说。

“妈,真的不用了。您相信我,我会注意安全的。”

“好,我等下再留两百块在信箱里。晚上打出租回学校,上车把出租车号报给我,到了学校给我打电话,听到没有?”李媛嘱咐。

“好,好。”

挂了电话,李松子身心俱疲。她靠在树干上缓缓滑落,蹲在地面。李松子的脑袋埋在膝盖处,双手绕膝。她把自己圈成了球状,就差在外面裹一层刺,那就是活脱脱的刺猬了。

太累了,李松子闭着眼,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她不敢哭出声,拼命地将哽咽声往肚子里吞,生怕被人发现。这边没几户人家,大家都相识。被一人知晓,就等于被傅阿姨知道。

傅阿姨好面子,她躲在屋外哭,就是丢了傅阿姨的脸。

过了一阵,李松子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慢慢起身,往傅宅的方向走去。李松子取了身份证,刚走出小区,对街走来拎着一只购物袋的男生。

李松子定睛一看,秦玄玄!她忍不住想,老天爷在他俩身上绑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怎么时时刻刻都能相遇。她想躲开,左右看去,根本无处可逃。秦玄玄已经看到她了,再跑,也太不像话了。

秦玄玄走来,他看到李松子,心里惊讶极了,脸上也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男生手忙脚乱在口袋里找东西,找了半天,又低头去塑料袋里翻。他拆了条新的餐巾纸,递了一包给李松子。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问怎么回事,默默看着李松子拿着纸巾擦掉脸上的泪痕。秦玄玄提着袋子站在那里,等李松子说话。

李松子抹干净脸,点头道谢。她问:“你今天在祁主席这里?”

“嗯,明天要去棋院,祁主席有事交代,我帮他对流程。”秦玄玄说。

“嗯。”

李松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么晚了,你是出来买东西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秦玄玄问。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李松子问笑了。她扬起唇角,忽而又垮了下来。李松子半侧着身,脸蛋在街灯的映照下半明半暗。他能够察觉到,李松子受了委屈。

“不回去,没办法回去。”

简简单单几个字,李松子需要握紧双手才说得出来。她生怕自己一松懈,抱怨的话就脱口而出。

她不想坐实傅阿姨对她的评价,她不是那样的人。可为了不做那样的人,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

“那你等我一下。”

说着话,秦玄玄将手里的购物袋塞到李松子怀里。李松子还没反应过来,秦玄玄就向小区跑去。李松子以为他要去傅宅,追了几步,问:“你去干吗啊?”

“跟祁主席告假,你等等我!”

他在李松子的心里向来冷静自持,甚至少年老成。这一刻,秦玄玄做了个让她匪夷所思的举动。他没掏钥匙去开小区的门,反而一手按在门上,直接越过门去。那样漂亮矫健的身姿像鹤,看得李松子舍不得眨眼。

秦玄玄告假后,带李松子去了一家网咖。看他那熟门熟路的模样,李松子断定他是个熟客。两人走到一间小包厢,李松子回头一看,这里还摆了沙发。

秦玄玄放下手里的东西,说:“这里环境不错,我和朋友们常来打游戏。你要睡觉也可以在沙发上躺一躺,你要吃宵夜的话,这家宵夜也不错。”

“你还会打游戏?”李松子有点意外。

祁之弈说秦玄玄无聊,生活中除了围棋没有别的。她觉得这话不能作数。想当初她还以为秦玄玄话少又严肃,现在一看,完全不是这回事。

“难道我除了下棋什么都不做吗?”秦玄玄好笑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们职业棋手除了下棋还会做什么,一直很好奇。”李松子说。

“你把下棋想成上班,就能明白了。”

他这么一说,李松子确实明白了。秦玄玄转过身去,点开电脑上的菜单,说:“我想吃烧烤,你要吃什么吗?肉筋吃吗?牛油吃吗?”

如此生活化的话题,李松子很难安插在秦玄玄身上。看到李松子难以言喻的表情,秦玄玄投降似的举起左手,说:“好好,我这种人不该打游戏,也不该吃烧烤。每天就该坐在棋盘前喝茶吃小饼干。”

“难道不是吗?别人可都说,秦玄玄除了下棋以外没有别的爱好。”李松子故意逗他。

“我干吗要活成别人想的那样,他们也不会为我的人生负责,我管他那些口舌。”秦玄玄一边勾选菜单,一边说。

这的确是她平日里认识的秦玄玄,表情冷漠,口吻不近人情。

她忍不住羡慕,甚至近乎贪婪地看着秦玄玄。如果她能够有秦玄玄一半洒脱就好,只可惜条件限制,容不得她做这些事、说这些话。

秦玄玄选完食物,像是知道李松子在想些什么,他转过椅子,眉目里带着柔和的神采。秦玄玄说:“学姐,有些事情不能退让,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千万不要闷不做声,那样别人不仅会误解,还会以为你屈服了。你的‘不想说’,会变成默认。默认的后果就是,不是你的错,那也是你的错。”

“是啊,说很容易,只是引发的后果难以收拾。对方不在乎真相,她在乎的是我这个人,我的存在和行为,就是一种错误。我在这种人面前据理力争,人家也只会说我巧舌如簧。世界上不是非黑即白,还有一些事,叫指鹿为马。”

李松子很清晰地认识到,她在傅阿姨面前什么都不能说。不是因为她占不占理,而是因为她没有立场。她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即使是打工还债,也是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

去跟雇主争个对错,那可能是天底下最傻的事情。

她也明白秦玄玄的话。秦玄玄站在哪处,都不会站在她所处的角度。他看不到那些藏在平静下的暗涌,那不是一两句话解释得清的。那是人类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计较,是抹不平的东西。

想到这里,李松子伸手,轻轻在秦玄玄肩头点了一下。她说:“别为我担心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因为生活的关系,我心里妥协了。可是妥协了,不代表我不委屈。”

李松子认命的表情写在脸上,秦玄玄无来由地感受到一种愤怒的情绪。那种愤怒不是针对某个人的,而是针对命运的。

如果她的表情再委屈一点,如果她的抱怨再具体再大声一点,秦玄玄也许都没有这种情绪。可李松子偏偏没有那些歇斯底里和疯狂。她静静地站着,面带微笑地说:“我妥协了。”

哪有人面对生活的挫折还可以如此云淡风轻?一如今天见她落泪,她哭得那么安静,眼泪和情绪都是抽离的。

秦玄玄深深吐气。他站起身,将李松子拥入怀中。李松子被抱了个猝不及防,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秦玄玄轻声说:“虽然有些东西我真的不能理解,但是你有什么事,我会帮你。”

这一次秦玄玄的示好,李松子实在无法拒绝。今天晚上是她这段时日里最糟糕的时候,秦玄玄正好出现。他没有逼问没有试探,只是陪在她身边。

有句话用在这会儿极好:“你来了,我总有大难不死之感。”

稍显夸张,但也情真意切。

她轻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今天你不是帮我解决了吗,我好歹有地方可去了。”

秦玄玄对她的平静愈发无话可说。他平复了一阵,松开了李松子。这时烧烤送到,秦玄玄指着那些堆成小山的食物,说:“先吃吧,吃饱了能够暂时的开心一阵,起码比难过要好。”

李松子抠开两瓶可乐,将其中一瓶递给了秦玄玄,说:“只能这样了。生活的真谛——就此快快乐乐地苦度光阴。”

秦玄玄翘起唇角,李松子见了,也笑了。

吃完宵夜,秦玄玄被朋友叫着一起打游戏。他们凑了四个人开黑,死活找不到第五人。秦玄玄脑袋一侧,李松子坐在电脑前正在看电视剧呢。他长臂一展,拍了拍李松子的肩膀:“学姐,江湖救急。”

“做什么?”李松子摘下耳机。

“一起来打游戏。”

“啊?”

李松子将椅子挪到秦玄玄身边,她凑近屏幕企图看清楚什么游戏,头发拂到了秦玄玄的脸颊,他感觉痒痒的。他本想伸手拨开,却不自觉地抚上了李松子的发顶。

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澄清这个举动意欲何为了。李松子疑惑地看着秦玄玄,他只能尴尬地咧开嘴角,假装无知无觉:“学姐,就来凑个角吧?”

“这种游戏我不拿手。”

言下之意是,她不会玩。

不过她还是拧不过秦玄玄,加入了开黑阵容。李松子花了两局时间摸清了游戏规则,慢慢上手了。

李松子发现,秦玄玄不管在游戏还是在围棋上,都是一个预判型选手。这人在几步之间能够猜测出对手的下一步行动。有时她想冒头偷袭,秦玄玄会叫住她:“你换个位置蹲,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

走位,放技能,补刀,李松子都不用动脑,完全像个声控机器人,只需要听秦玄玄的指挥。

她第一次知道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是个什么滋味。

有时她被对手骂,秦玄玄还在技能冷却的时间抽空帮她骂回去。李松子盯着屏幕上那一串骂人的话,非常震撼。

长相如此精致、为人如此正直的秦玄玄竟然骂脏话都这么厉害,李松子对他刮目相看。

李松子疑惑地看向秦玄玄,他头也不抬,说:“我骂人贼溜,所以大家还挺喜欢跟我一起打游戏的。还有啊,不会骂人就只能被人骂,自然不能嘴软。”

这番歪理邪说从他嘴里讲出来,听起来还蛮有道理的。李松子只想对他抱拳作揖。

李松子打起了呵欠。秦玄玄看似在专注游戏,其实一直在留心李松子的动向。他说:“学姐,你去躺会儿吧?”

李松子点了点头,说:“你要睡觉的时候把我喊醒,沙发让给你。”

“去吧。”秦玄玄含笑,冲李松子摆了摆手。

李松子躺下没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秦玄玄又打完一局,转头看了看沙发上的李松子。

她长得瘦,侧卧时更是小小一只。秦玄玄看得心生怜惜,他脱了外套,搭在了李松子身上。李松子咕哝了一声,秦玄玄以为她醒了,不自觉退了两步。

见她沉沉睡去,秦玄玄缓了口气。他蹲下身,凑到李松子面前,细细瞧着她。

就算睡着了,李松子的眉间也是皱着的。秦玄玄伸手触在她的眉心,试图将其抹开。天不遂人愿,李松子一把将秦玄玄的手抱到怀里,挪了下身子,眼皮都没掀,睡得更沉了。

秦玄玄哭笑不得。他想把手抽出来,又怕把李松子弄醒了。

现下怎么办呢?秦玄玄干脆坐在地上,半靠着沙发,就把手臂放在她怀里了。

两人靠得很近,李松子身上淡淡的香气勾出了他加速的心跳。他暗自想着,女孩子真奇怪。明明之前一起吃了烧烤,他身上还残留着烧烤味,李松子身上就是香气。

秦玄玄又往前凑了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将脑袋靠在手臂上,就像是靠在她的怀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满足,睡着的时候,秦玄玄的唇边还挂着笑容。

第二天醒来时,两人就没这么好过了。李松子发现自己抱着秦玄玄的胳膊睡了很久,除此之外,她还连累对方在地上坐了整夜。

李松子一直道歉,秦玄玄摆手说无事。可她还是觉得歉疚。李松子暗暗想着,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情?她狐疑地打量秦玄玄,他说:“我只是怕你冷,给你盖衣服的时候,你拽着我不松手,非要搂着我的胳膊睡。”

还不如不问,李松子掩面,这下更丢人了。

她请了男生吃早饭,两人打车回学校时,秦玄玄在车上又睡了。早晨凉风习习,李松子开了半扇窗户。

莫名的花香刮了进来,李松子迷迷糊糊地思索这是什么花,忽然觉得腿上一重。

她收回目光,发现是秦玄玄的脑袋枕在了她的腿上。他的动作自然又大方,李松子甚至来不及尴尬。

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李松子回到学校,洗漱后赶去上课,下午马不停蹄往申城棋院赶。她刚走到棋院门口,一辆黑色汽车在她面前停下。李松子让到一边,车后车窗摇下,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传来:“松子。”

祁主席?

李松子连忙走到车前,帮祁昊英开了车门。她问:“祁主席好。”

“私下喊一喊就好,进了棋院就别这么喊了,现任主席是秦玄玄的父亲秦啸。”祁昊英笑着说。

“是。”她点了点头。

祁昊英说:“昨天秦玄玄就说你要来,怎么他没跟你一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早上有课,一直没跟他联系。”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棋院里走。李松子拿了身份证去登记,取了访问证件。祁昊英和工作人员在聊天,等她拿了证件,祁昊英又问:“你今天来棋院,祁之弈说了什么吗?”

果然是父子,彼此间虽有争吵,但还是藏不住关心。李松子说:“有是有,但说出来不太好吧?”

祁昊英一笑,胡须也跟着颤了。他点了点头,说:“看样子我没找错人。”

李松子想,这应该是夸她吧。

工作人员簇拥着祁昊英和李松子一同上了电梯。自秦玄玄的父亲秦啸接管了祁昊英的职位后,祁昊英一直赋闲在家,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这次祁昊英出现,大家自然感到意外。

有人站在一旁向祁昊英介绍申城棋院今天的流程,李松子安静地听着。

这次活动主要为新入段的棋手举办,所以免不了一些冗长的介绍仪式。揭幕仪式和嘉宾讲话后,是新老棋手的指导棋,而后则是一些小活动。

“一对三指导棋,一色棋,团队赛……”工作人员掰着指头数。

“那我也试试。”祁昊英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

工作人员又对祁昊英说:“其实这次活动,我们尝试联系过祁之弈。只是他……”

后话没提,他为难地看着祁昊英。祁昊英表情如常,他一手搭在李松子肩上,将李松子推到工作人员面前,说:“祁之弈没来,他徒弟来了。”

祁昊英声音不大,胜在中气十足。此话一出,不仅是凑得近的人开始打量李松子,连离得远的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反应,先问了一句:“她不是秦玄玄的……”

“是什么都行,也不妨碍她是祁之弈的徒弟啊。”

说着话,祁昊英拍了拍李松子的肩膀:“祁之弈跟你交代了什么,今天你就麻烦面前的小盛,什么棋谱啊流程啊,弄不明白的就找他。我还有点事,你们年轻人聊。”

李松子一边和小盛接洽,一边回头去看已经走远的祁昊英。李松子的心里溢满了莫名的感动,她什么都没说,祁昊英竟然什么都知道。

怪不得她和祁昊英对弈时,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她正在向小盛询问几个棋手的名字,名字一报,小盛点头,说:“果然是祁之弈的徒弟,这几位恰好在。你把邮箱给我一下,活动结束我把棋谱的电子版传给你。”

“好,辛苦你了。”李松子说。

“没有没有,我倒是觉得很荣幸啦。”小盛挠了下后脑勺。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两个如此难搞又有个性的明星棋手,而且他生平第一次接到秦玄玄的电话,居然是因为他要带一个女生来。

在此之前,他完全不能将“女生”和“秦玄玄”联系起来。

这就算了,祁之弈那种独行侠,竟然会收徒弟。

而且这两件事还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喧闹声传来。李松子回头一看,秦玄玄和秦啸从电梯门里走了出来。父子俩拥有同样的威严气质,两人眉宇相似,连走路的步伐都差不多。

李松子第一次看到秦啸本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么多人都在看秦啸,他偏偏朝李松子投去了目光。秦啸快五十了,头发灰白居多,脸上却不显什么皱纹。最让人在意的是那双眼睛,完全不显老态。他的眼珠黑白分明,眸中的厉光让人承受不住。

她暗想,怪不得秦啸的对手曾经点评:和秦啸下棋压力很大。除却棋盘上的咄咄逼人,他的威严也压人三分。

现在一见,别人丝毫没有夸张,这样的评论是写实派。

在李松子快要接不住那样的打量时,秦啸朝着李松子颔首示意,接着收回了目光。

不是,这个颔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李松子点了好几下,还没琢磨出其中深意,肩膀就被人搭住了。

“学姐!”秦玄玄脆朗的声音响起。他凑得太近了,连鼻息都打在她的左耳耳廓上。李松子心慌意乱,左耳麻麻痒痒的。

“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本来想告诉你我半路被我爸截住了,要你等等我。”秦玄玄搭在她肩上的手还没撤下来,两人靠近的身体也显得亲昵。旁人见了,只觉得这两人关系匪浅。

可能是秦玄玄的表情太理所应当,李松子也挑不出错来。她说:“我来的时候遇到了祁主席,他带我上来了。”

“祁主席昨天说会迟一些来,怎么现在又准点到了?老爷子又转了性?”秦玄玄很意外。

不远处,有戴着工作牌的人冲秦玄玄招手,示意让他登台就坐。秦玄玄点了点头,顺势抓住了李松子的右手。他冲李松子说:“学姐,我带你就坐,活动马上就开始了。”

秦玄玄手掌很软,握上来的时候,李松子以为自己被包进了一块丝绒里。那样的触感让她愣了一阵,她想,这真的是男生的手吗?

一瞬间,她很为自己的手感到羞愧。她就是一双做事的手啊,又硬又糙。

李松子想将手抽出来,秦玄玄回头看她。他的眉眼稍稍上挑,回眸时眼波流转,宛如戏曲里唱小生的角色快要退场时对意中人的那一瞥。千回百转的情愫暗藏其中,李松子几乎被看得站住。秦玄玄说:“学姐牵好,人多容易走散了。”

你这口吻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想是这么想,李松子也没再挣扎。她乖乖被秦玄玄牵到座位,他低下头,轻声说:“我先上台,汇报演讲流程结束我再来找你。”

说完话,他拍了拍李松子的肩膀,往台上走去。

李松子落座,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听不太清,但直觉认为他们一定在说秦玄玄。

主持人宣布活动开始,她的周遭安静下来。

台上的人挨个发言说话,李松子因为缺觉的关系,眼皮常常垮下来。她只能努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有当场睡过去。

正在迷糊之际,李松子的右臂被人拍了拍。她转过头,看到身侧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放了一颗黄色包装的陈皮糖在她的面前。李松子疑惑地看着他,对方做了个撕扯的动作。李松子拆开包装含着那颗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好像也没那么困了。

她转头做口型,说:“谢谢。”

小男生也掏出了一颗糖,塞到了自己的嘴里。过了一阵,他将手机递了过来。李松子看到备忘录上写:“你是秦玄玄的女朋友吗?”

“你应该先问我的名字吧?”

清俊的小男生嘴唇一挑,露出了左边脸颊的一个酒窝。他抬起头,迅速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重重将手机拍在了李松子的面前。

会场安静,这一声动静让不少人侧目,连台上的人都看了过来。李松子头皮一麻,连忙呈现端坐的姿态,用双臂盖住手机。

她的神态太神圣了,那些看过来的目光都被吓退,只好转过视线去。

身侧的小男生趴在桌上,双肩耸动,似乎在努力不笑出声来。

台上的秦玄玄看到之后,脸撇到一边,掩饰着唇边的笑意。他身侧的祁昊英见了,侧过身子,小声对秦玄玄说:“玄玄啊,好事不能让你们秦家占尽,我们祁家也要分一杯羹。”

秦玄玄一愣,看了祁昊英好久,主持人喊了几次他的名字,他都没听到。

主持人只好去请秦啸,秦啸站起身的时候,秦玄玄终于明白过来祁昊英说 的是什么。他凑到祁昊英身边,问:“祁主席,您说的是……李松子?”

可他不太明白的是,什么叫“分一杯羹”?

“要不然我说谁,难道是你吗?”祁昊英半是好笑地看了秦玄玄一眼。

秦玄玄被这话噎得半死,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而后,秦玄玄撇了下嘴唇,说:“祁主席,是我先认识李松子的。”

“白子也比黑子后行棋,输赢也不是谁先谁后决定的。”祁昊英笑着说。

老狐狸!

秦玄玄腹诽了一句,心里有些懊恼。

台下,李松子翻起手机。她看到小男生传来的手机上写:“那请问,秦玄玄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主持人,我可以先站起来砸晕这个小朋友吗?李松子拿着手机瞪他,她的眼神对小男生来说没有丝毫威胁,反倒让对方笑得更开心了。

台上的流程走完,进入到新老棋手对弈环节。台下的棋手们纷纷起身,挪到另一边的桌椅前坐下。

那些桌子上摆着棋盘棋盒,旁边还立着铭牌。李松子混在人群里,想要找到祁之弈说过的几个名字。突然之间,混乱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她一抬头,看到了之前坐在身边的小男生。

小男生笑盈盈地在她对面落座,他拿了支笔,将塑料板里的纸片抽出来,在“秦玄玄”三个字后又添了几个字,接着将纸片还原,把铭牌摆回原处。

趁着空隙,她看到了小男生的名字——封羽。

李松子看完他的名字,又看向秦玄玄的牌子,赫然看到上面多了几个骇人的字迹,整张铭牌变成了“秦玄玄的女朋友”。

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什么东西啊!李松子搓了搓手臂,问:“你多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交换答案。”

封羽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少年那种脆生生的稚嫩感。她兀自猜测,眼前的人不过十三四岁。

眼看着李松子挪开眼睛,封羽有些着急。他不耐地“欸”了一声,又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小男生端起棋盘上的黑子,递到李松子面前。他说:“那下棋,一步棋一个问题。”

在场的人都是这么自作主张的吗?祁主席是,秦玄玄是,连眼前这个小鬼也是。

封羽的神态很高傲,不过略略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的忐忑。李松子接过他递来的棋盒,小男生瞪得溜圆的眼睛松懈了下来。

“我是职业一段,你呢?”封羽问。

“我连业余都不是。”李松子诚实回答。

封羽又瞪起了眼睛。过了半晌,他像是自暴自弃,先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又哀叹一声,说:“那我让你三……六子好了,不能欺负女生。”

李松子被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让这么多,看来他对自己的棋力很有自信。她被封羽勾起了好奇心,从棋盒中掏出六颗棋子摆上棋盘,抬头说:“请。”

“我已经让你了,等下输了可不要哭啊。”封羽噘了下嘴,像是很怕女孩子会哭。

“行,我尽量忍住眼泪。”李松子顺着他的话说。

有了六子的优势,李松子开始观察封羽的棋。两人下过一阵,她察觉到封羽的开局很稳,是个中规中矩的学院派。在细节的处理上,他不如秦玄玄那样有灵气,比较偏重于定式。没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走法,但非常的实在,抢夺实地的意识很强。

老实说,这么跳脱的小男生下棋如此稳健,真的挺让人意外的。

开始时,封羽一边下棋还一边提问,比如说名字、学校、如何跟秦玄玄认识的之类的。他没有问年龄,李松子感到奇怪。封羽解释说:“我妈说啦,女孩子的年龄是秘密,不可以乱问。”

李松子差点笑倒在桌前。

行至中盘,李松子也差不多摸清了对手的路数,她毫不客气,专挑痛脚踩对方。

她就是一阵风,谁也捉不住。李松子的黑子像是在和封羽玩捉迷藏的游戏,满桌乱下,让人看得很不舒服。她的一手黑棋瞄着二边拆二,顺便限制了白子的围空。

这一手打下去,封羽拿棋的手迟疑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松子,问:“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李松子歪了下脑袋。

“你说你没有师从,也没有道场,更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这话真的假的?”封羽喊出声来。

他这一嗓子动静不小,震得不少人看了过来。

李松子回应:“是你让棋太多,我占便宜了。”

她又看回棋面,封羽的气势已经被李松子打散,四面八方的棋子全被孤立,想要连成一片,着实是件难事。李松子拿起棋子,又拍了一步狠棋,震得对手差点跳了起来。

站在李松子背后的秦玄玄看得好笑,李松子真是记仇。刚刚在开会时封羽摆她一道,现在她在棋盘上让他还了回来。

封羽年纪不大,但处理过的盘面不算少。只是他着实没有遇见过李松子这样的人。她的棋子不受控,不走套路,总会在他意料之外的地方出现。刚刚想到这手该怎么应付,下一手又被李松子打到晕头转向。

而且李松子很坏,她四面点燃战火,他光顾着扑火,回过神来,整个盘面全散了。

最后,封羽投子认输。他伸出右手,指着李松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松子起身,说:“千万不要小看对手。关于输赢的对局,一颗子也不要让。”

封羽气得鼻子都皱了,本来假装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生动的表情。她转过身去,刚弯起唇角,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秦玄玄。他笑说:“你和师兄那盘被贴上墙的棋谱,我说的那几手,你发挥出来了。”

被秦玄玄看穿,李松子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眉心,说:“如果是你,应该很轻易就能破解吧?”

“棋盘上哪有轻易的事情。”

说完这句,秦玄玄绕到封羽面前。他拿起桌上的铭牌,神情玩味地看了一阵,问:“把我挤到一边,擅自找安排之外的人对弈,封羽,你还真的是翅膀硬了?”

“小秦老师,我只是开个玩笑。”封羽双手挡在前胸,心里还在想,明明刚才说话还带笑,现在一转脸,又摆出了严肃的表情。

“这种场合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大会流程安排好了,你就这么胡闹,随便篡改流程安排?”秦玄玄又问。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

眼看小秦老师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封羽急中生智,突然对着秦玄玄身后大喊:“呀,秦老师!”

李松子和秦玄玄转头看去,封羽溜之大吉。等他们意识到自己被骗时,封羽已经不见了。

封羽跑远的时候还在想,小秦老师太偏心了。看着女朋友的时候一脸温柔,看着他的时候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人间不公平!

“老套!”秦玄玄叹了口气。

“可我们还是被骗了啊!”李松子笑着反问。

“招数不在老,好用就行。”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两人一怔。他们转头一看,看到了秦啸。

李松子连忙点头,想要问好,嘴唇翕合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秦啸。她憋了好久,终于说出一句:“秦先生您好,久仰大名。”

秦啸被她的忐忑逗乐,他说:“我可是耳闻了好久你的名字,今天也有不少人在议论。”

“我?”

“她?”

李松子和秦玄玄同时开口,两人互看一眼,又默契地挪开了视线。秦啸点了点头,说:“我师弟的徒弟,大家自然很好奇。”

再说祁昊英,他和祁之弈两人眼界甚高,轻易不会将谁纳入门下。祁之弈这么多年挑挑拣拣,一个徒弟都没有。秦玄玄自然没有对这一对父子多想什么,谁知临门一脚,祁昊英先声夺人。

秦玄玄想,应该只是祁昊英自作主张。

秦啸问:“祁之弈最近状态怎么样?”

“身体很健康,听祁……”

李松子本想说祁主席,又想到眼前的秦啸才是现在的主席。她说到一半卡住,眼神不住看向秦玄玄。

秦啸看到女生的小动作,说:“我师父说什么?”

“说祁之弈前段时间的体检结果还不错,各项指标都正常。”李松子说。

“他还……下棋吗?”秦啸又问。

李松子抿了下嘴唇,有些迟疑。她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盲棋很厉害,我和他下过几次,能撑过中盘是我最好的水平。”

秦玄玄难掩诧异,怪不得那天李松子问他会不会下盲棋,原来那局棋是她和祁之弈的对弈。

她什么时候认识了祁之弈,为什么他完全不知情?

“从车祸到恢复,他起码有两年半没出现了。”秦啸的眼睛看向远方,流露出一丝怅然的神色。

李松子知道对方是在自言自语,也没接话。身侧的秦玄玄瞟她,眉头微皱,似有不满。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过来请秦啸,说:“团体赛要开始了,祁老先生说,想和您一人带一队,比试比试。”

“这老头……”秦啸笑了,眼神里的厉光缓和下来,他看着面前的秦玄玄和李松子说,“一块过去吧。”

三人走到祁昊英面前,祁昊英摸了下胡子,对众人说:“来来,我们分个队伍。先说明,松子是我这边的,其余你们自行分配吧。”

李松子依言站到祁昊英身边,祁昊英问:“你知道什么是团队赛吗?”

她摇头。

“我们分两队,每人下一步棋。可以听取团队意见,也可以自己把握。两队人下一盘棋,看谁最后胜出。”

“还可以这样吗?”李松子很意外。

“棋类游戏不就是讲究趣味性吗,为什么不能这样?Why so serious?”祁昊英耸了下肩膀,说出了《蝙蝠侠》中反派角色Joker(小丑)的经典台词。

李松子掩着唇,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她真没想到,祁主席原来也有如此幽默的一面。

可站在另一边的秦玄玄就没那么高兴了,他阴沉着脸,抿着唇,一直盯着人群里的李松子。看到她笑,他的目光就粘在了她脸上,神色也变得柔和。忽而想起自己是该生气的,他又板起脸来。

旁人在说什么,秦玄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说:“秦玄玄,你第二个出场。”

出场,出什么场?秦玄玄这才回过神来,问:“我要干吗?”

跟你说了那么长一串话你都在走神?那位棋手有些无语,可对上理直气壮的秦玄玄,他只好再解释一次。

秦啸习惯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的队伍里已经安排好出场次序,而祁昊英那边,还在散漫地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譬如说谁用一色棋去下五子棋,谁在刚才的新老棋手对弈中放水,谁今天缺席了活动……

围绕着祁昊英的气氛,总是轻松的。

李松子站在祁昊英身边,心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觉。当初第一次见到祁主席,她以为这位老人应该是严格到一丝不苟,训练弟子也像训练军队一般。谁知今日一见,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她好奇又贪婪地接收着周围的消息,心里怦怦直跳。这个时候,她已经把生活带来的压力抛之脑后,心里想的全是这个她从未接触过的、璀璨的新世界。

见李松子眸光闪闪,祁昊英侧过脸,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这丫头从九岁就开始学棋,她将展露出什么样的才华,他简直无法想象。她和秦玄玄两人的切磋,一定能擦出更大的火花。

更让祁昊英吃惊的是,即使这么久没下棋,李松子也没有失去她的灵气。她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去摆正头脑里的定式,反而任其自由生长发挥,没有受限。她也有很明显的缺点,但经过练习后,也能改正。她身上最宝贵最重要的东西,一直都在。

祁昊英感慨,命运待她不薄,李松子还能找回自己该走的路。祁昊英喊了一声:“松子。”

她乖巧地抬起头。祁昊英说:“我猜我们的对手,一定将秦玄玄摆在第二位出场。那我们也这样,我去猜先,你第二位出场。想怎么下怎么下,不要有心理负担。”

李松子忍不住问:“祁主席,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祁昊英怔住,忽而又笑了。眼前的女孩是个天才,她拥有超乎旁人的敏感,正是这种敏感,才使得她在棋盘上游刃有余。也正是这种敏感,才让她那么容易放弃一局棋。她看到的棋路和别人太不一样了,如果稍加打磨,真的很难想象她会绽放出什么样的光彩。

祁昊英暗自庆幸,幸好他今日先出招,这才使得这颗钻石没有落入别人囊中。这丫头走出去是以祁家弟子的身份,想一想还挺让人高兴的。

祁昊英的笑引得周围的人又看过来。

祁昊英说:“在退役前,我的确是个很严格的人,你看看秦啸,那就是年轻时候的我。后来是其美告诉我,姥爷,做人怎么能老板着一张脸呢,有事没事要多夸夸别人,这样别人才会喜欢你啊!”

一切如祁昊英所料,秦啸首发,和祁昊英猜先。祁昊英输了,他拿了白子。

祁昊英拿到白子,队伍里的棋手们击掌庆贺。他们小声谈论的话题李松子也听到了,他们害怕秦玄玄拿到白子。

所谓执白不败的秦玄玄,可不是说说而已。

祁昊英和秦啸下完,秦玄玄和李松子对上了。秦玄玄从棋盒中拿出棋子,拍在星位。他突然抬头看向李松子,脸上还带着不悦的神色。

李松子心里一咯噔,他怎么不高兴了?

秦玄玄转头就走,李松子差点忘记下棋。她定了定心神,在棋盘上瞟了一眼。

很普通的开局,平淡到没有一点看头。她回望了两边的棋手,大家旗鼓相当,相较之下,输赢也不是什么很值得争夺的事情。

而且祁主席也说了,下棋最重要的是要有趣味性。

李松子嫣然一笑,在谁也没有想到的位置拍下了一子,转身离开了。

这时,记录员将棋谱记下,传到秦啸那一队的时候,秦玄玄右眼皮**了几下。他迅速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李松子。

李松子笃定了他会看过来,她不解地冲他做口型,问:“你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秦玄玄想要瞪她,可她摆在脸上的关切又让他没办法谴责。

秦玄玄扭过头去,秦啸正好把电脑转了过来,点着李松子落下的棋子问:“这姑娘在想什么?”

秦玄玄气笑了,他按着发涨的太阳穴,说:“好玩。”

“什么?”秦啸好似没听懂的样子。

“她在想,怎么下好玩!”

说出这话的时候,秦玄玄自己都笑了。第四手天元,这样的棋谁见过?她是不是疯了?

虽然这么想,他的骨子里却燃起了一簇火苗。秦玄玄坐在电脑前,他琢磨了一阵,刚准备抬头对下一位棋手交代落子的地方,谁知对方已经出去了。

那人在很寻常的边角落子,权当忽略了李松子的疯狂下法。祁昊英那队的棋手显然是经过了商量,下到了“三三”的位置。

秦玄玄猛拍了下额头,叹了口气:“还是被她得逞了。”

秦啸侧过头,问:“什么意思?”

“面对李松子,永远不要去忽略她的奇思妙想。制衡她的绝招就是,比她先一步下到她需要的位置。因为她稀奇古怪的棋看起来震撼,但只要绝了她那唯一一条路,她就必死无疑。我们刚刚放过了摆她一道的机会。”秦玄玄说。

放过了这一次,很难捉到她下一次。秦玄玄深吸了口气,又说:“只怕开局我们就要被她打压一阵了。”

秦玄玄不亏为最了解李松子的人。祁昊英那一队明显在配合李松子的奇思妙想,开发出来的战术让人看得云里雾里。本来严肃的秦啸,脸上也出现一丝疑惑。他坐在电脑前看着棋谱,忍不住感叹:“这场乱战本来看起来挺好笑的,但经老头子的手一摆弄,反倒让人陷入了迷局。”

当然,白子也没讨到好,被黑子提掉了。可这又如何,黑子更憋屈——还以为自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胜出了,结果溃不成军。

秦玄玄气得脸都歪了。他第一次失控,对祁昊英阵营喊出声:“你们是在干什么,下五子棋吗?这样有意思吗?”

有个年纪稍小的女棋手满脸得意,她喊了回来:“有意思,看到秦玄玄吃瘪最有意思!”

秦玄玄说:“胡蒂,下次比赛你最好别遇上我。”

年纪小的胡蒂捧着脸,笑得更开心了。她假装害怕地说:“别啊秦玄玄,我怕我怕!”

祁昊英的队伍里笑声一片,连李松子也掩着嘴巴笑出声来。胡蒂说完转头走向李松子,她踮着脚,企图和李松子平视。胡蒂说:“松子姐,这一次棋下得爽,我头一回见秦玄玄气成这样。平日里都是我气成他那样儿,现在终于有人能治治他了。”

“是祁主席下得太好了。”李松子说。

“没有你的第四手,哪有祁爷爷后面的发挥啊。你拍下第四手的时候,我们队里都有人骂脏话呢,谁知道行至中盘,这副棋这么好玩!”胡蒂还在感慨。

“不,如果没有祁主席那几手,我的棋是不够的。”

李松子这话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她从不知道,自己的棋经由众人的智慧可以演化到如此地步。一步步的变化过程,她看得心血沸腾。

而且祁昊英对于棋盘上瞬息万变的战机把握得太好了。他每次上阵,都能掀起一阵狂风巨浪。他摆下的棋子,总能引起李松子的惊呼。

祁昊英的棋力远远在她之上,那几手,太精妙了。这是在无数比赛和生死关头才能磨练出来的棋艺。

李松子不由得攥紧了双手,她羡慕这样的实力,她也想拥有这样的实力。

她藏在角落里,脑子里不停回想祁昊英那几手棋,身体激动得微微发抖。李松子想到了秦玄玄的话,成为职业棋手。

只有成为职业棋手,才能够磨砺出祁昊英这样的棋力,才能够与她现在目之所及的人对弈。他们的实力她刚刚也略窥到一二,实在让人惊叹。那种对于细节的处理和把握,没有成千上万的棋局,是无法成就这样的功力的。

这都是在赛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李松子突然明白了秦玄玄之前在活动室的那番剖白。

走进“职业棋手”这扇门,才能真正领略到更宏大广阔的风景。

这盘棋不能算精彩,但是调动了所有参与者的活力。这不是普通定式,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现。棋盘上第一次体现出生死未卜的错觉,每一个走到棋盘前的人都为自己不甚明朗的未来捏一把汗。

这种刺激感和参与感,正是李松子的第四手棋带来的。她为棋局注入了新的活力,让大家快乐起来。

祁昊英队的队员们太开心了,年轻的棋手们议论纷纷:“天哪,我们竟然打败了秦玄玄!”

声音很大,传到了秦啸的队伍里。正在钻研棋谱的秦啸失笑,他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儿子,秦玄玄也盯着棋盘,眼神炯炯,像是要把屏幕盯出个洞来。

看来秦玄玄也不愿意接受这种失败。

秦啸喊了一声:“玄玄。”

秦玄玄回过神,看向自己的父亲。秦啸指了指隔壁,他小声说:“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管他们在说什么。”秦玄玄不耐烦地挥了下手。

这小子,跟他年轻的时候一个臭脾气!秦啸觉得好气又好笑,他往隔壁队伍看了一眼,只见李松子正和一个工作人员往外走去。秦啸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玄玄。”

“又干吗!”秦玄玄不耐烦道。

“李松子走了。”秦啸左手一抬,食指指向李松子的方向。

“你不早说!”

秦玄玄也不废话,两三步就从人群中消失,连忙去追赶李松子了。

眼见儿子毫不遮掩的在乎,秦啸暗想,早知道不告诉他了,让他后悔去。

这时候,祁昊英朝着秦啸的方向走来。他摸着胡子对自己的得意弟子说:“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

“师父永远是师父。”秦啸笑说。

“那你看看,祁之弈这个小徒弟,水平如何?”祁昊英又问。

“秦玄玄六岁的时候我已经看过李松子的棋,现在再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即使他教导出来如此优秀的秦玄玄,可秦啸依旧为李松子的围棋感到震撼。而且他早就听秦玄玄说过关于李松子的事情,现在一看,更觉得有些人天生注定不凡。

她的棋太灵了。如果稍加打磨,一定出彩。

“你想的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祁昊英问秦啸。

秦啸突然间就笑了,他冲祁昊英说:“师父,可能不太一样。我在想,您老还是老奸巨猾,如果今天不是您先摆了我这一道,李松子应该是我们道场的。”

“那不是。我们还是要给祁之弈一席之地。我相信,被之弈打磨过的李松子,应该比我们教出来的更厉害。”祁昊英拽了拽胡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