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催眠中的催眠

在催眠的梦境之中,许杏儿又一次被文彦博所催眠。现实中,文彦博已经满头大汗,他的手甚至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在催眠中“催眠”,会发生什么?

【1】

“彦博?文同学?老文?”耳旁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文彦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这时候她还年轻,眼角没有细纹,脸上更没有那件事刻下的悲伤。

女人每说一个昵称,便用手捏一下他的鼻子,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偷吃灯油得逞的小老鼠。

文彦博伸手抓住了她恶作剧不停的那只“爪子”,笑道:“不知道今天有什么要紧事呀,蒋紫涵同学。”

“瞧你傻不拉几的样儿,今天你有预约。”

“谁呀?”

“就是那个有点被害妄想的……”

话还没说完,文彦博突然一把将妻子扯入怀中,然后用手挠着她的痒痒:“我问的是,你说谁傻不拉几呢?!”

蒋紫涵笑得喘不过气来,但仍然嘴硬:“谁傻说谁喽!”

“你再说一遍?”文彦博手下“毫不留情”。

蒋紫涵终于服软:“是我,是我,我傻不拉几行了吧……”

文彦博停手,看着怀里的妻子,忽然感到了一丝不真实。

已经有多久?离开这种生活,已经有多久了?

怀中的人逐渐失去了温度,也失去了重量,最后轻盈地融入了空气之中。文彦博猛地记起,自己刚才中了一枪,因为疼痛而昏厥过去。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或许已经死了。

或者,离死不远了。

曾经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人在死前会像观看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文彦博当时无法理解那种感觉,但现在却有了真实的感受。

他望着自己空****的怀抱,闭眼,再睁眼,场景已经切换到了心理诊所。

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姓胡,来文彦博这里治病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最初的时候,他坚定地认为有人时刻监听着自己的思想,并且时常因此失去理智,发疯般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语。

老胡原本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后来不小心发生了一场车祸,头部做了手术,然后落下了这样的病根。脑科医生坚定地认为他的脑部伤口已经痊愈了,现在出现的是心理问题。于是在亲属的强烈要求下,他找到了文彦博。

这应该算是文彦博接手的最棘手的病例了,因为和老胡沟通实在困难。他无时不刻不认为有人在监听自己,并且认为那个人可能是外星人,也可能是国家的某个神秘机构,甚至可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老胡一直不信任文彦博,这种情况在三个月过后才有所好转。

今天是老胡最后一次看心理医生,文彦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老胡问:“以后我就算是正常人了?”

文彦博:“只要你不要胡思乱想,可以这么说。”

“那我还能开车吗?一大家子等着我养活呢。”

“这个要看你自己了……如果你表现得好一些,我想重新开车上路应该不难。”

“那就好,那就好。”老胡话锋一转,“对了文医生,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什么事?”

“你知道几个月前,为什么有一天我突然开始信任你了吗?”

文彦博听后一愣,“为什么?”

老胡的表情很诡异:“因为那个一直窃听我思想的人突然和我联系了,他告诉我,让我信任你。”

文彦博如遭雷击,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努力让老胡的病情有所好转,而且不再感到思维被他人窃取。

可他没有想到,早在三个月前,那个病情好转的关键时间点,竟然是老胡病情再度恶化,甚至症状发生本质改变的关键时刻。

他由被监听的妄想转为了幻听,甚至是更严重的状况。

而他之后配合文彦博进行的所有治疗,都是因为脑海中那个不存在的声音给自己下了指令。

文彦博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辛辛苦苦追求的病人的信任,最后却被发现来自病人脑中的幻想。

老胡离开的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没人看得出来他和某个不存在的人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文彦博感到不知所措,他想要让老胡回来继续进行治疗,但想到他的家境,还有现在的精神状况,又觉得这样做并不合适。

“唉。”文彦博重重地叹了口气,瘫倒在沙发上,他告诉自己,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不是所有病人都能痊愈,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自我安慰,会酿出一颗何等苦涩的果。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场景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是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

人潮拥挤的商场,女儿手中的红气球。

蒋紫涵一时不小心,撒开了女儿的手,结果两人被人潮冲散,她赶紧向着女儿的方向赶去。

女儿嘴里喊着“妈妈”,慌乱地向着马路对面走去,跌跌撞撞的样子令人心疼。

然后蒋紫涵喊住了她。

“北北,妈妈在这儿!”

北北开心地回过头,那是一张和南南一模一样的面孔。

她迈着步子往回跑,突然一辆出租车冲出,将她弱小的身躯撞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

在距离蒋紫涵不远的地方,文彦博目睹了这一切,他本能地抱紧女儿南南,并且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希望、绝望、希望、绝望……

文彦博忽然想起了一件……一件几乎都快要被他“忘记”的事情。

他有两个女儿,没错,他曾经有两个女儿。

那是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南南,一个叫北北。

噩梦中发生车祸的人,是北北。

文彦博的目光先是追随着那辆出租车远去,他看清了司机的面孔,是他……老胡。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天空中的红气球上。

那天其实不是噩梦的终结,而是噩梦的开始。

来不及悲伤,场景再变。

蒋紫涵在北北死后陷入了浓浓的自责当中,甚至变得……疯疯癫癫。

她先是产生北北还活着的幻觉,开始管南南叫北北,然后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几个女儿,到了最后,她开始压抑关于北北的记忆。

文彦博不怨妻子,这是人的本能——逃离悲伤的记忆。

可蒋紫涵还没疯,她还清醒,所以她时而会记起北北,然后重新陷入自责中,没人能理解她的痛苦。

哪怕是文彦博也不能。

文彦博不明白,为什么幸幸福福的一家四口,忽然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老胡被警方抓到了,但他们说这起车祸只是一场偶然。

是啊,妻子偶然间松开了北北的手,然后北北偶然间出了车祸。如果这一切是必然的话,需要何等精心的算计。

但文彦博坚持认为,这并不是偶然。

警方的人问他说,你该不会也有被害妄想了吧?

文彦博忽然惊醒,老胡的病其实没好,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换句话说,是他害死了北北。

那一瞬间文彦博理解了妻子的痛苦。

一个家庭,不能永远困在悲伤中,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仍健康地活着。

夫妻二人有默契地选择重新开始,他们忍住失去北北的悲痛,努力地挤出笑容,试着和南南重新过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南南是个很乖的女孩,甚至可以说比起大人还要更乖。双胞胎妹妹的死亡对她的打击同样巨大,但她很快走出了悲伤,在心灵上照顾着父母。

她说,我能听到妹妹的心跳声,她好像在跟我说,要我代替她,陪在你们身边。

新生活开始了。

蒋紫涵开始重新打扮自己,把阳台的花也重新照料起来,还主动离开家门,在外面参加了一些同好会。

文彦博感到欣慰,心想生活终于可以回到正轨。

然后,大约在几个月后,蒋紫涵给了他一张离婚协议书。

文彦博愤怒得浑身发抖。

蒋紫涵平静地说,她真的想要放下这些重新开始,但是留在这个家里只会让她随时随地想起北北。

那一刻文彦博已经失去了理智,怒火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想着妻子一定在外面有人了,还想着自己一直以来其实都看错了蒋紫涵。

蒋紫涵说,你还年轻,离婚之后会有很多女人追求你。

文彦博问,你怎么知道离婚之后我一定会幸福?

以前那个许杏儿不是就很喜欢你吗?

人总是这样,明明做的是伤害别人的事,却偏偏要找出借口,变成是为了他好。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忍受不了现在的生活了,我要走。

你去哪儿?

蒋紫涵说,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就这样,在这场悲伤的战争之中,蒋紫涵率先做了逃兵。离婚的时候,文彦博把所有存款和房子都留给了她,并且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南南必须跟着自己。

蒋紫涵同意了。

女人提出离婚的时候很坚决,男人离开家庭的时候很果断。

断得清清楚楚,才好疗伤。

只是从那之后,从不喝酒的文彦博却沾染上了酒精,并且沉醉。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色的一段时光,几乎时时刻刻,他都在想着如何逃离人世,如何杀掉自己。

可他还要微笑着面对病人,为他们抚平心中的伤痛。

这样的生活令他随时可能崩溃。

蒋紫涵可以为自己精心装饰一段不存在的过去:她只有一个女儿南南,但是因为婚姻不幸福,决定和丈夫文彦博离婚,并且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

所以她只是个离过婚的女人罢了,生活虽然一团糟,但谈不上绝望。

但文彦博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的过去。

他曾有一个女儿叫北北,死于一场车祸,妻子因此自责与他离婚,最后留下了另一个女儿南南由他抚养。

在这段绝望的故事里,唯一的希望、仅存的希望,就是南南。

所以说南南是文彦博的精神支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场景切换的速度逐渐快了起来,文彦博终于度过了这段难熬的时光。尽管是第二次,可他依然痛苦难当。

有一天,蒋重轻忽然来到了家里,他抱着孙女,笑容中带着歉意。

蒋重轻说,我很抱歉,我的女儿做了一个很不负责任的决定。

文彦博说,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在乎。

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交代一些事情,关于许家,前段时间你因为家里的事一直没去,所以我想你可能对现在的情况不太清楚。

是啊,我连自己的家庭都弄不明白了。

许震已经快要不行了,许杏儿可能会回来继承财团。

许杏儿?为什么会这样?

嗯……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蒋重轻说,如果有一天蒋紫涵回来了,你能不能尝试着重新接受她?

文彦博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冷笑着,她还会回来吗?如果她回来了,自己又能接受她吗?

他不知道答案,也就没有回答。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蒋重轻——自己的恩师,也曾经是自己的岳父。

几天之后,蒋重轻死了,心脏病突发。

蒋紫涵和文彦博在葬礼上相遇,曾经无比亲近的人,现在却无限疏离。

文彦博握紧南南的手,心想从今以后,就只剩下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了。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人。

如果许杏儿问他一句,是否因为这段婚姻后悔过。

文彦博会回答,是的。他的确想过,如果当初选择了许杏儿,和她一起去国外,是不是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但生活没有如果,文彦博难过得要死,绝望得要死。

事实上,他也真的要死了。

腹部传来的疼痛,在梦境中都是如此真实。

他已经回顾完了自己的一生,而他的生命也仿佛走到了尽头。

走马灯总有停下的时候,他的呼吸也是一样。

就在文彦博奄奄一息,即将彻底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件事。

南南!南南还在等着爸爸!

纵然生活已经没有丁点的可取之处,可他还有一个女儿!

在文彦博心中,南南就是北北,双胞胎一定有心有灵犀的地方,所以只要南南还在,北北就也在自己的身边。

南南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现在南南身陷险境,自己怎么能在这里倒下?他还没有救出女儿,说好的要陪她一起春游,说好的要带她买新裙子,说好的要吃一顿她做的饭……

他要亲眼看着女儿长大,看着她嫁给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看着她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

还不能,还不能倒下!

南南就像是一盏生命之火,点亮了文彦博。

我已经是一个失败的丈夫,绝不能再做一个失败的父亲!

南南,一定要等爸爸来救你!

一定、一定……

【2】

南南唤起的求生意志,终于还是战胜了蒋紫涵赋予他的求死意志。

文彦博睁开了眼睛,天花板的吊灯很亮,这让他感到一阵恍惚。

“你终于醒了。”

文彦博感到有人正拉着自己的手,手心微微有汗水,这说明她已经保持这样的动作很长时间。

“这是哪儿?”因为长时间的昏迷,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女人回答说:“放心吧,你现在很安全。”

“我还活着?”

“嗯。”

文彦博终于适应了光线,看清了身旁的女人,她看起来有些憔悴,脸上还留有哭过的痕迹。

许杏儿心有余悸地说:“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医生说你的中弹情况并不致命,所以能否苏醒要看你自己的求生意志。”

文彦博露出一丝苦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说法。”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没有把你留在医院,而是带回了我家。”

“那可真是万幸,我还活着,否则就要死在你家里了。”

许杏儿回头看了一眼,示意一直留在屋里的谭姨以及看护人员离开。在屋里只剩下彼此之后,许杏儿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由关切变成了疑惑。

文彦博虚弱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许杏儿盯着男人的眼睛,不放过里面隐藏的丝毫情绪。“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你是指‘23252’?”

“明知故问。”

“我反倒觉得明知故问的人是你。”文彦博把手抽了出来,手背上残留着她的汗水,暴露在空气中蒸发,带来一丝丝的凉意,“你已经知道它的意思了,何必要找我再确认一次呢。”

许杏儿叹了口气,“我也是在你中弹昏迷之后才反应过来,23、25和2分别代表着字母的顺序,翻译过来就是‘W’‘Y’和‘B’,这是你名字的简写。”

文彦博:“觉得很亲切,不是吗?”

许杏儿:“这么说来,视频也是你传给我的。”

“算是职业习惯吧,心理咨询的过程需要记录,所以我通常也会把上课的内容录下来。”

“先是和陈一起谋害我,然后又在暗中帮助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文彦博扯了扯嘴角,笑容显得僵硬而且疲惫。

许杏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文彦博,但她的心里是纷乱且复杂的。她原本以为自己既是螳螂捕蝉中的蝉,同时也是一只黄雀。可当她知道文彦博就是暗中帮助自己的那个人,这种想法又变得极为脆弱。

他其实是在帮助自己,多亏了他传来的视频,让许杏儿能够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多次事故。包括在游乐场的行动,虽然并没有抓到陈,但如果没有文彦博,中弹昏迷的人就会是她。

善与恶,黑与白,突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让许杏儿难以分辨。

文彦博说:“感到纠结的时候,可以不去想太多,跟着你的内心就好。”

许杏儿深呼吸,沉默片刻,终于恢复了正常,她说:“我也很想跟随自己的内心去信任你,但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文彦博抿了抿嘴唇,这一刻许杏儿有些莫名的期待。不得不承认,其实她希望文彦博给出的答案是……因为好感。当然,如果文彦博真的这么回答,许杏儿反而不会相信。

但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开心。

可惜,文彦博给出的答案是,“我希望你能帮我救救南南”。

他最在乎的终究还是女儿,而不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许杏儿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凉彻心扉,不过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说说你的计划。”

“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南南,那场交易其实是不成立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记得我给你发过去的视频吗?里面的细节说明了一切。当陈提到只要我达成目的,他就保证南南平安无事的时候,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忽,还有一系列的行为动作,都说明他在说谎。而且在那之后我和他多次提过南南的事,他却告诉我说,不会再有人伤害南南了。在我看来,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他们从来没打算放过南南。”

许杏儿想了想,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的。”

文彦博越说越激动,“我猜测南南应该被他们困在某个隐秘的地方,甚至可能没人看守。的确不会有人伤害南南,因为他们要让南南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地方,救出南南!”

“所以你答应帮助陈,又在暗中给我传递消息,目的是让我不要中计,同时你会寻找救出南南的方法。”

“抱歉,但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方法。”

许杏儿感到矛盾,她忽然没有了谴责文彦博的想法。她觉得如果此时此刻她处于文彦博的处境,一定不会做得更好。

这个男人既是骗子,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文彦博说:“可以扶我坐起来吗?”

许杏儿照做了,结果文彦博疼得龇牙咧嘴,他感觉像是有一把刀子插在自己的腹部,而自己每次移动,都会让那把刀子开始旋转。

“我昏迷了多久?”

“十二个小时。”

文彦博痛得满头大汗,但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要去找南南。”

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容,令许杏儿忽然感到有些心痛。她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去哪儿找?”

“不知道……但我一定要去找。”

“我会帮你!虽然我没有抓到陈,但还是找到了一些其他线索,你先安心养伤。”

文彦博还是不放心:“发生了这种事情,万一陈背后的人打算对南南不利呢?”

许杏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文彦博,坚定地说道:“相信我,南南一定会没事的。现在伤害南南并不能为他们带来任何意义,甚至还会让他们失去一个筹码……我会把你还活着的消息散播出去,如果他们没有放弃你,就一定会再联系你。”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只能选择信任我。”许杏儿松开了手,她说,“记住,你别无选择。”

文彦博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着,他无比担心南南,但因为身体原因又实在无法行动。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瞎子的面前放着一幅传世名画,更像是让一个没有舌头的人品尝一道绝佳菜肴。

许杏儿安抚说:“别担心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随着文彦博为她挡住了那颗子弹,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放下了防备,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救出南南以及揪出幕后黑手两件事上面。

在许杏儿看来,文彦博和南南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两个人。幕后的人派出了陈,而他们的目的是父亲留给自己的箱子以及密码,其实这一切都与文彦博无关。

她曾经因为文彦博决定害她而感到愤恨,但是在得知文彦博暗中给她传过视频之后,这份愤怒便烟消云散。文彦博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在努力地不伤害到任何人,同时还要时刻牵挂着女儿的安危。

可以说许杏儿感到有些庆幸,幸亏陈胁迫的人是文彦博,如果是其他人,那后果不堪设想。那个人不是文彦博,或许不会给许杏儿任何提示,她现在已经失去了箱子,甚至失去了生命。

许久后,文彦博终于认清了现实,点头说:“我信任你。”

许杏儿笑着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当她听到那句“我信任你”的时候,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她渴望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就像是一只鸟儿在天空飞了无数的时光,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棵能够停靠的树木。

“谢谢。”许杏儿的声音低不可闻。

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已经很晚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或许明天醒过来的时候南南已经回来了。”

文彦博看着许杏儿关掉了卧室的灯,突然开口说:“你……能留下来吗?”

“嗯?”屋里的月光很暗,所以许杏儿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可能我需要人……照顾一下……呃,你可以找个护工帮我吗?”

许杏儿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就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笑意。

她坐回床边的椅子上,拉住了文彦博的手,说道:“睡吧,我不会走的。”

男人偶尔的软弱,令女人感到怜惜。

或许是因为难堪,文彦博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躺好……许杏儿趴在**,攥着他的手,感受着指缝间蔓延着的温度,忽然感到无比疲惫。毕竟她长期失眠,一直休息得都不是很好。

许杏儿觉得很困很困,她隐约听到文彦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却提不起精神听清……

人和人之间的情绪情感是相互的,当一个人信任了另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人也就很容易自然而然地信任他。

说来可笑,一些追求不到的事物往往需要用给予换取。

文彦博因为南南不得不信任许杏儿,而就是这份信任,让许杏儿放下了防备……让她不由自主地亲近文彦博。

这一刻,文彦博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3】

舍身挡枪,文彦博是一个救美的英雄。

腹部中弹,文彦博是一个虚弱无害的伤员。

心系南南,文彦博是一个忧心忡忡的父亲。

这就是他在许杏儿心中的模样:英雄、伤员还有父亲,看起来就像一个完全无害,甚至可以说有些伟大的男人。于是许杏儿情不自禁地放大了对他的好感,逐渐放下防备,变得信任。

文彦博苦心经营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许杏儿趴在床边,神志不清,已经来到了梦境的边缘。而这种精神恍惚的状态,正是最适合进行催眠的时刻。

原本已经满盘皆输,要把救女儿的希望也完全托付他人的文彦博,借着月色看着许杏儿的脸庞,缓缓张开了嘴。

“放松你的呼吸,放松你的身体……放松每一个部位……你会回到那个熟悉的梦境之中……”

他,居然在催眠许杏儿!

卧室中回**着文彦博的低语,许杏儿的呼吸随之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突然停止,在急促地喘息数次之后,再度变得绵长。

文彦博将目光转移到了天花板上,舒了口气。催眠,终于成功了,而且是在许杏儿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完成的。

南南,等我。

文彦博收回思绪,轻声问道:“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许杏儿微微张嘴,无力地回答说:“一个游乐场。”

文彦博说:“我就在你身边,你看到了吗?”

许杏儿没有反应。

“文彦博站在你的左侧,拉着你的手,手心的温度有些烫。他穿着白色衬衫,胡子刮得很干净……”

跟随着文彦博的描述,处于催眠状态下的许杏儿竟然真的看见了文彦博。

她的梦境,终于有了变化。

许杏儿在梦中睁开双眼,犹豫着转过头,眼中既有期待又有失望。然后在她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所有失望如同被火焚烧的柳絮,瞬间燃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彦博变成了十年前的样子,他的笑容温暖,他的身体带着阳光的气息。这些曾是许杏儿梦寐以求的。

许杏儿说:“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文彦博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你竟然……真的来了。”

梦中的许杏儿也还记得,十年前她即将出国的前一天,曾经邀请文彦博来游乐场见面。她想要在离开前表明自己的心意,也想挣扎着最后问一次,他是否愿意陪着自己一起离开。

可是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文彦博并没有来。偌大的游乐场,人来人往,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

文彦博说:“喂,没事吧你,难道是要出国了所以有点紧张?”

许杏儿摇了摇头,马尾辫左摇右晃,让她感觉自己变得愈发年轻,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文彦博:“对了,你找我来不是有要紧事吗,该不会就是陪你坐一次观览车吧?”

许杏儿已经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她挣扎着,左右为难,最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心想就算这只是一场美梦,那也够了。

于是她微微仰起头看着文彦博,一字一句地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国?”

文彦博的表情顿时凝固。

随之凝固的,还有许杏儿的心。

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震颤着,她甚至开始觉得,如果文彦博没有来这里赴约,自己也就不必如此。

梦里的两个人变得年轻,心灵的悸动也重新活跃起来。

在长达五秒的等待之后,许杏儿觉得身心疲惫,仿佛已经等了五年。

而文彦博终于给出了他的回答:“你是认真的?”

许杏儿重重点头:“嗯!”

“你确定不是小女孩一时的心血**?”

许杏儿看着眼前的男人,无比确定地说道:“我确定!”

文彦博挑起眉毛:“那好吧……”

许杏儿开心得快要昏厥。

“我再想想。”

少女的心重新沉入谷底,不过虽然有些失落,却并未完全失望。

她拉着文彦博的手,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关于出国要做什么、国外的心理学有多么先进……

“我跟你说,国外的催眠学超级厉害,最近又兴起了Omni催眠和量子催眠,你肯定会感兴趣的。至于钱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拜托我爸搞定!”

文彦博:“你还知道这些专业名词?”

“当然啦,其实我也很喜欢心理学的,这是为了和你培养共同语言!我可不想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像个没头脑的人一样。”

“可真是辛苦你了。”

“那你同意跟我一起走吧,好不好嘛!”

文彦博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好。”

听到那个字的瞬间,许杏儿感到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也变得一片漆黑。

是梦要醒了吗?

她忽然感到不舍,不想要从梦中醒来。如果文彦博真的说了那个字,她宁愿永远活在梦中。

“你困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许杏儿无奈地睁开眼睛,眼中既有期待又有恐惧,那个男人总能让她变成这样。

而当她看到身边的男人时,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

文彦博关心道:“晕机?还是昨天没睡好?”

许杏儿打了个哈欠:“我没事,就是有点激动,所以睡得晚了点儿……”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许杏儿的目光越过文彦博,穿过飞机的窗,看到了外面的云。不知为何她隐约记得,自己曾孤身一人坐着同一架飞机去往国外,那一次她感到孤单而且绝望。

而这次完全不同,她感到温馨而心安。

“要不要睡一会儿?到那里还要很久的。”

“想睡,但我睡不着。”

文彦博摸了摸她的头发:“试试催眠吧,一定能让你睡个好觉。”

许杏儿本能地犹豫了一下,但随后便点头同意了。她轻车熟路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然后跟着文彦博的指导去放松自己。

在催眠的梦境之中,许杏儿又一次被文彦博所催眠。

现实中,文彦博已经满头大汗,他的手甚至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在催眠中“催眠”,会发生什么?

其实文彦博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因为在普通的催眠治疗中,并不需要这样深层次的催眠。但是为了让许杏儿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交代出箱子的下落及密码,他必须如此。

文彦博只是大概知道,当一个人被催眠到了最深处,就会来到一个原始的层面,那里叫作原始梦境,也可以称为野蛮梦境。

那是人类潜意识的最深处,它甚至已经不属于个体潜意识的范畴,而属于集体潜意识。在那里没有什么实际的事物,只有无边无际的荒芜以及意象。

当所有实体全部被抽象化,就构成了原始梦境。

坍塌的空间,融化的时间,空气中弥漫着看似无意义的各种符号,就像是一条条草履虫。这里像是一片荒漠,但脚下踩着的又不是沙子,而是一颗颗珍珠状的圆球。远处看圆球的时候是五颜六色的,捡起一颗放在眼前的时候发现里面是一个世界。

许杏儿弯腰捧起一手“珍珠”,注视着其中纷乱复杂的景象,然后又将它们随手扬起。那一刻,有无数世界烟消云散。

少女赤着脚走在沙滩上,然后看到了一片湖泊。她伸手触碰湖水,发现它是黏稠的,如同细细的沙泥那般柔软,于是她用手指蘸起一点湖水,点在了自己的眉间,随即发现那不是湖水,而是流动着的时间。

眉心处的时间开始流转,少女坐在沙滩上,看到火红色的天空边缘飞来了一只没有翅膀的鹰。

鹰的嘴里含着一粒糖果,糖果的味道又甜又酸又苦,什么味道都有。少女很想要它,于是她挥手,鹰冲着她飞来。

但一人一鹰即将相遇的瞬间,鹰却又回到了红色的天边。少女眨眼,鹰在眼前;少女再眨眼,鹰又在天边。它距离自己忽近忽远,少女永远无法品尝到它口中那颗充满世间万种滋味的糖。

少女不感到失望,在这里她没有情绪。她追着天空的鹰,然后遇到了一头独眼的熊。熊的手里拿着一根长矛,那是一根断掉的时针。

熊递给少女一罐蜂蜜,那是它的积蓄。少女抱着沉甸甸的蜂蜜罐继续前行,然后遇到了许许多多的蛇,那些蛇长着人的五官,口中吐出来的却是蛇信。它们想要吃掉少女,于是少女不停地跑。

脚下的珍珠变成了锋利的三角形,它们将少女的脚底刺破,但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团又一团的火焰。

终于少女跑不动了,她来到了一棵大树下。这棵树很大很大,树枝上挂满了动物的尸体。少女觉得有些饿,她想要吃一口蜂蜜,却发现罐子无法打开。这时有条黑色的蛇追上了她,并且盘在了她的小腿上。

它没有说话,但少女知道,它可以打开蜂蜜罐。可是少女最终拒绝了蛇,将蜂蜜埋在了树下。

她背靠着树干,树上的尸体如风铃般轻摇。她脚下流出的火留下了一条火径。空中的鹰依然若即若离,盘旋在少女头上,盘旋在天边。黑色的蛇不愿离去,徘徊在少女身边,身躯时而变得极长,时而变得极短。

好苦。

她觉得倦了,于是用手指擦去了眉心处的那抹时间。

【4】

梦境里的许杏儿蓦地惊醒,发现自己坐在飞机座椅上,文彦博就在身边,已经睡去。

梦境外的许杏儿再度惊醒,发现自己趴在床边,文彦博就在身边,已经睡去。

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甜蜜的梦,又在梦中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除此之外只觉得疲惫。

许杏儿最后深深看了文彦博一眼,然后重新睡了过去。

仿佛,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5】

他和她就像是天生相反的一对存在,一个在南的时候一个在北,一个心动的时候一个心如死灰,一个鼓起勇气前进的时候一个后退……

一个睡去的时候,一个醒来。

随着许杏儿的呼吸声变得均匀,文彦博悄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眸子映着月色,散发着银白色的亮光。

这个男人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记挂南南安危时的焦急,也没有做心理咨询时的微笑。他所经历的一切,以及做出的选择,早已让自己的心变得麻木起来。

现在是自己唯一没有遭受监视的时刻,于是他立即给吴瑶发送了一条长信息,其中有许多南南被绑架的线索。

随后他关掉手机,开始准备做下一件事。

腹部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文彦博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但他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惊醒好不容易熟睡过去的许杏儿。

文彦博艰难地坐起身子,然后尝试着站起来,没想到双脚碰触到地面的那一刻,疼痛才真正彻底爆发。他痛得几乎直不起腰,双腿也无力地打着颤。

可他没有倒下,他依然坚持着站了起来,他仿佛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爸爸,爸爸……

文彦博咬紧牙关,然后缓缓挺直了腰,此时此刻他的额头上已经汗水密布。

这时候,沉睡的许杏儿忽然发出一阵梦呓,看样子她应该是做了另一场梦吧。

文彦博蹑手蹑脚地向着卧室门口走去,即将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微微回头,听见许杏儿正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

文彦博,文彦博……

文彦博最后深深地看了许杏儿一眼,心想或许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情不自禁地开口说道:“对不起。”

然后,男人拖着受伤的躯体离开了这间卧室。他离去时的背影显得那样决绝,仿佛此去一别,便是永别。

随着文彦博的离开,许杏儿似乎仍然没有醒来,但衣袖却湿了大块。泪水最初是温热的,随即便凉了下来……正如她的心。

是不是这世上没有信任,也就没有背叛?

许杏儿找不到答案。

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路边,文彦博出现在道路上的时候,车子的门也被人推开了。

熟悉的车,里面是熟悉的人。

文彦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脸色苍白,他用力地呼吸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坚持下去。

车子启动,开车的人看起来同样狼狈。

陈说:“为了完成你的这个计划,我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的确吃了不少苦头,公然在游乐场进行枪击,无疑会引来警方的注意。幸好陈身后的那个人及时用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将这件事情暂时压了下来。

可是,没人知道,当时还有吴瑶亲眼目睹了一切。她已经将所有信息通知了警队,警方已经开始着手立案调查。在警方看来,箱子和密码都是许氏财团内部的事情,但文彦博的处境以及南南被绑架已经构成了犯罪事实,将人质解救是当务之急。

给吴瑶留下的那些线索,这一刻终于开花结果。文彦博虽然身受重伤,但其实已经完成了自救,他完全可以找个机会逃脱陈的监视。

但是他没有,因为除了南南被绑架一事之外,他还要追寻另一个答案——关于蒋重轻的答案。

文彦博低着头,虚弱地说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终于露出了笑容:“你成功了?”

文彦博:“距离成功还差最后一步,只要分析一下许杏儿梦境中出现的意象,就可以找到箱子的下落和密码。”

文彦博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陈打断了:“停,后面的话不要和我说。”

“终于要带我去见幕后的人了吗?”

“是的,这些信息还要你亲口告诉他。”

“然后呢,你们会放了南南?”

陈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说:“会,我会把她完好无损地送回你家。”

文彦博甚至没有看陈的表情,只是从他的语气中就嗅到了敷衍的味道,于是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瘫软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陈开着车,驶向“终点”。

文彦博的思绪却回到了计划的开始。

和许杏儿所知道的“真相”不同,其实文彦博和陈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江大的课堂上,而是在前一天,文彦博的家里。

虽然时间和地点都不同,但上演的戏码却是大同小异的。陈利用南南威胁文彦博,要他催眠许杏儿找到箱子和密码。当时的文彦博深知许杏儿对自己并不信任,而且两人十年前复杂的情愫到现在也不确定还剩下几分。

在江大的课堂上,他让陈再次要挟自己,并且将这一切录了下来暗中送给许杏儿。这样一来,许杏儿便知道文彦博其实是在帮助陈,但她却不知道另一件事……给她发视频的人也是文彦博,而陈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这是一场戏,每个人都在装傻。许杏儿明明早就知道文彦博的来意,却还要装傻以身试险,目的是找出幕后黑手。而文彦博也在装傻,装作不知道那段视频,装作认真地接触许杏儿,争取她的信任。

戏的**发生在游乐场,当许杏儿撕下面具,不再装傻。她以为从那一刻起,整个局面的主动权便全部掌握在她的手中。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从那一刻开始文彦博才算是真正掌握了全局。

许杏儿终于爆发了对文彦博的怀疑和愤怒,她认为文彦博背叛了自己。可是那声枪响、文彦博浑身是血的模样,再度让这些情绪有了反转。

与其说文彦博是一个催眠大师,倒不如说他是一个玩弄人心的专家。他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戏里的许杏儿情绪千变万化,但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等到最后,这些情绪情感凝聚成了一份珍贵的信任,文彦博也就达到了目的。

对于这个计划,从开始实施,到最后成功,陈的心情也经历了不小的转变。最初的时候他并不相信文彦博,也不认为这个计划能成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幕后的那位却很相信文彦博,并且坚持要他完成任务。

直到按照计划,他开枪击中了文彦博的腹部时,陈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这原来是一出苦肉计。

文彦博用腹部的伤换来了许杏儿的信任,也不知不觉得到了陈的一丝尊重。

陈在心中对文彦博下了定义:这是一个为了女儿可以豁出性命的父亲。

或者说,这是个亡命之徒。

他瞟了文彦博一眼,看到那个男人闭着眼睛,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课堂上的那次对峙。文彦博高高在上的模样,令他有些本能的恐惧,无来由的恐惧。

陈猛地摇了摇头,把思绪拽了回来,心想下一步只要把文彦博交给老板,就再也没有自己的事情了。至于那个女孩能否回到父亲的身边,这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老板向来不信任任何人,包括陈,所以就连陈也无法确定南南现在的处境到底如何。

闭目养神的文彦博不知道陈的复杂心思,他也无心去想。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满是对女儿的担忧……

虽然在江大的课堂上他和陈联手演了一出戏,但其中的内容却从未排练过。陈所拿出的那段录像,以及他在十分钟后取来了女儿的发卡和头发,都是文彦博不曾知道的。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对许杏儿的歉疚。

他能够切身感受到许杏儿对自己的情感,微妙而且单纯。然而他却辜负了这一切。

于是情感就有了交错。

文彦博记得每次给许杏儿做咨询的时候,她清冷的模样,也记得她打开心扉、逐渐绽放自我的姿态。

他记得那条毛毯上的香气,也记得死里逃生、睁开眼时,看到的她的面孔。

文彦博用信任换取信任,用心动换取心动,可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僵尸。心动了,就很难再停下来。

可惜,他和她已经没有未完的故事了。

文彦博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面对一直藏在幕后的那个人,他将会揭露许杏儿最深处的秘密,找到那个箱子和密码。他也知道对方十有八九不会遵守诺言,能够拯救南南的,还是只有自己。

许杏儿帮不到他,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把拯救女儿的希望交给别人。

对文彦博来讲,腹部中弹根本算不上什么死里逃生。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死中求生。

幸运的是,在许杏儿的原始梦境中,文彦博得到了大量信息。这些都是他的筹码,也是底牌。

现在刚好是午夜时分,文彦博把头扭向窗外,然后微微睁开了眼。

他向着月亮许了一个愿:

能和女儿看到今天的日出。

尽管他知道,无论自己和南南能否看到,太阳都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