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你是温柔的劫难

他与她在秋天相遇,在冬天相知,在春天相爱,在夏天分离,至此,不如就将往昔,埋葬在年少的记忆里。

权当是好梦一场,梦醒茶凉,如同电影散场,不再有所奢望。

高中毕业后,风筱绮和叶墨同时就读于帝城大学,她在中文系,叶墨在法学系。

整整四年,风筱绮拿奖学金拿到手软,与此同时又是话剧社编剧部长兼学生会骨干,校内爱慕她的优质男生自然数不胜数,所以每逢节日她都会收到各式各样的情书和礼物,以及从早到晚的告白电话轰炸,无论拒绝多少次,仍然有人锲而不舍,坚信有梦想就会有奇迹。

直到后来叶墨亲自出马,在某次社团活动中与她牵手亮相,这期间搂腰、耳语、拥抱一条龙亲密服务,令旁观者们彻彻底底确定了两人的关系——原来风部长早已名花有主,交往对象是法学系系草,惹不起惹不起。

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敢打风筱绮的主意了。

而在事业发展方面,她从大二上半学期就开始陆续出版个人作品,卖出漫画、游戏和影视版权无数,并担任了一部电视剧和两部网剧的主编剧;大三时,她在曾与母亲李书颖有过深度合作的蒹葭文化传媒公司实习,鉴于实习期间表现优秀,加之是当红作家,拥有大批粉丝,相关经验丰富,毕业后直接签约,在帝城工作一年后,调到了公司新设立的平城分部任职主编。

她回到平城的那一天,李书颖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好菜,风明洲也特意推了朋友的酒局邀请,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了顿庆功宴。

“闺女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最放心,”风明洲喝着小酒,美滋滋地开口,“绮绮,回到平城工作多好啊,有什么事我俩还能照应你一下,这决定太明智了。”

风筱绮笑道:“爸,我以为你会觉得失望的,毕竟我一回来,你和我妈就又没有二人世界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联系了公司附近的Loft公寓,不在家里住。”

“啊……你果然棋高一着,我甘拜下风。”

李书颖嗔怪地推了风明洲一把,转过头来语气宠溺:“别听你爸的,在外面如果住不习惯,随时回家。”

“嗯,知道了妈。”

饭后,风筱绮回房间整理东西,准备明天就搬到新租的公寓去。她在书架上翻找着最近新书要用的参考资料,谁知资料没看见,倒是看见了安静躺在角落里的那本画册。

画册里收集了当年景潇为她画的所有肖像,每一张都保存完好,依次翻看过去,就仿佛又回到了青涩的高中时代,重温了有他陪伴的时光。

似乎真的已经分别太久了,但想念却并未因此而淡化分毫,这些年她曾一次又一次在梦里勾勒他的眉眼,醒来后心中偏又空空如也,说不出的失落孤独。

总有一天会彻底忘记的吧?她盼望如此,却又不舍如此,毕竟那位远走的少年,承载了她年少时全部的温柔与爱。

书架下面的抽屉里,放置着她十七岁生日那年景潇送给她的那串玫瑰色碧玺手链,她端详良久,最终将其一并放入了行李箱。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屏幕上显示着沈乔的名字。

“喂,乔乔?”

“绮绮,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林岳请客,说给你接风。”

“好端端的,他给我接什么风?”

沈乔笑嘻嘻道:“因为好久没见了啊,林岳总念叨着欠你一顿饭,就当是庆祝你顺利调回平城。”

风筱绮略一思忖,欣然同意:“也行,地点在哪里?”

“桥本居酒屋,就在你新租的公寓附近,明天下午我让林岳开车去接你,顺便帮你搬行李。”

“唔,你使唤男朋友的功夫,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林岳的确早已经成为沈乔的男朋友,就在沈乔读大二那年,他买了九十九朵蓝色妖姬,叫了一群兄弟,在平城师范大学的图书馆外放飞了五百二十只心形气球,当众向她告白,然后沈乔淡定同意,并夸他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不枉自己等了那么久。

不过风筱绮每次想起来这事儿,都免不了要吐槽一番。

“恕我直言,你要是够聪明,早在高中毕业那年就该表白了。”

坐在对面的林岳,气质较之当年显得成熟不少,但他一开口,立刻就破坏了这种感觉:“这五年咱俩统共也没见几面,每次见面你都要数落我一遍……我那不是害怕自己一厢情愿,其实乔乔根本不喜欢我吗!”

风筱绮似笑非笑:“乔乔不喜欢你?那你觉得她喜欢谁?”

“那时我以为……她喜欢齐侃……”

“乔乔要是喜欢齐侃,齐侃早就留在平城跟她在一起了,还能报考海城的大学?乔乔成天陪着你出去鬼混,你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女孩子的青春能这么耽误吗?”

“我那时是真没看出来啊,谁让乔乔一天到晚总是嫌弃我?”林岳表示自己很委屈,“但现在我明白了,并非青梅竹马就一定要两情相悦,你看你当初跟叶小哥不也是纯洁的革命友谊,跟我潇哥才发展出了爱情故事!”

风筱绮喝茶的动作一顿,她瞥林岳一眼,面无表情地放下了瓷杯:“我跟你潇哥,没什么故事可言。”

“啊?”某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了。

沈乔原本还兴致盎然地旁观风筱绮骂林岳,此刻见气氛不对劲,忙在林岳腰间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胡说八道,是不是活腻了?”

林岳满脸尴尬,赶紧把菜单递给风筱绮:“来来来,自己看想吃点什么!”

风筱绮微微一笑:“就你打开的这一页,都点了吧。”

“哦……”

寿喜锅端上来,刺身拼盘端上来,玉子烧、天妇罗、章鱼军舰和樱花寿司端上来,直到所有菜都上齐了,风筱绮依然在低头玩手机,没说一句话。

沈乔瞪了林岳一眼,决定换个话题,缓和一下风筱绮的心情,岂料还没等她琢磨好,林岳就又自作聪明地开口了。

“那个……风筱绮啊,按理说你大学四年都跟叶墨在一起读书,对他,你就真没什么想法?”

沈乔险些把脸扎进面前的沙拉碟里。

风筱绮沉默片刻,她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神色波澜不惊:“你具体是指什么想法?”

“呃,就……我对乔乔的那种想法?”

沈乔小声嘀咕:“滚!”

“你非要问的话,我认为可以有想法,”风筱绮迎着林岳一瞬诧异的眼神,从容地夹了一片三文鱼,“毕竟我和叶墨都认识十多年了,平心而论,他是最适合我的人,可能等彼此事业都稳定了,我俩就会听从双方父母的劝告,考虑结婚。”

这样的回答,是林岳始料未及的,他无措地看向自家女朋友,见沈乔也在摇头,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林岳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把樱花寿司推往风筱绮的方向:“风筱绮,你喜欢叶墨吗?”

“喜欢啊,我也喜欢乔乔,偶尔还喜欢你呢。”

“我不是指那种喜欢!”

她指了指桌上的寿喜锅:“熟了,再不吃牛肉都煮老了。”

“对对对,快吃饭,我都饿死了!”为避免林岳待会儿被风筱绮揍一顿,沈乔连忙打圆场,并用一大勺芥末章鱼果断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询问,“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林岳登时被芥末呛得涕泗横流,捂着嘴不敢再出声了。

接下来是闺蜜二人的聊天时间,聊的多是大学时的趣事,以及目前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没再触及雷区。

临别的时候,风筱绮对林岳的这顿饭表示了感谢,并说改天回请。就在她拉着行李箱转身的前一秒,却毫无征兆被沈乔扯住了衣袖。

“嗯?”

沈乔摆手让林岳退远一点,她靠近风筱绮耳边,声音极轻地问:“绮绮,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景潇?”

风筱绮叹了口气,平静地拂开了她的手:“不要再提了,不辞而别的人,不值得我放在心里。”

有些人,有些事,只疼一次就够了。

风筱绮在蒹葭公司平城分部任职主编后,要策划出版的第一本书,是自己的新书。

原本这不算什么难事,但在给新书绘制封面和插图这一环却出了问题,因为先前定好的著名插画师“白叶公子”突然提出了价钱翻倍的要求,否则就拒绝签约。

对此,美术编辑简乐乐被气得够呛:“白叶公子最初开出的价格就已经很高了,现在又要翻倍,他是疯了吗?”

“他没疯,”风筱绮冷笑着放下手中咖啡,懒洋洋地向后靠上了椅背,“只是因为我拒绝了他的约会邀请,他恼羞成怒,准备以此报复我罢了。”

简乐乐大惊失色:“王八蛋,居然敢打我们主编的主意?早听说过他私生活混乱,经常对女粉丝做些出格的事情,没想到已经猖狂到这种程度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拒绝了。”

“那……他的价钱问题……”

风筱绮回答得斩钉截铁:“自然也要拒绝,告诉他,如果真有诚意,就按照原定价钱签约;不接受的话,很遗憾,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合作了。”

“好,我明白了。”

可想而知,这场谈判最终也没有成功,白叶公子在风筱绮这儿连续两次吃瘪,深觉受了轻视,怀恨在心。不久后他便发了一条微博,控诉蒹葭公司企图用霸王条款压榨画师,并说风筱绮是靠着卖美女作家人设以及母亲李书颖在作家圈的声望才能当上主编的,她本人没有才华,没有能力,还有抄袭前科,奉劝各位作者和画师不要再找她合作,以免被骗。

这无疑是对风筱绮的公然挑衅,他只道风筱绮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情况必定自乱阵脚,却不料当天晚上,风筱绮就在微博上发表了针对此事的回应,言简意赅,逻辑清晰。

@作家绮色:本人始终坚持原创,从未有过抄袭行为,经得起任何途径的查阅比对;如今任职蒹葭公司分部主编,也完全是凭借个人能力,不需要依靠家母的声望。蒹葭公司成立20年来,秉承着服务创作者的理念,合同条款良心公道,业内口碑一向良好。画师白叶公子因自己开出的天价稿酬未被满足,而在网上散布不实言论,引导舆论,对本人及公司的声誉都造成了严重损害,对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微博一经发出,蒹葭公司的官博立刻转发表明立场,风筱绮的读者们深感自家作者受了大委屈,集体攻陷了白叶公子的微博评论区,由此引发了一场双方粉丝的骂战。

简乐乐一直关注着事态进展,甚至还特意开了小号去骂白叶公子,毕竟她是风筱绮的下属,还是风筱绮的忠实读者,无论于公于私,拥护主编大人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一想起来就生气,什么叫卖美女作家人设?我们主编本来就是美女,不像他都三十多岁了,长得那么油腻,自拍P得连他亲妈都不认识!”

办公室里的其他编辑均点头附和,有的还表示自己也要去开小号骂一骂,正在这时,风筱绮开门进来了。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就不要在跳梁小丑身上浪费时间了。”

简乐乐托腮叹息:“主编,因为白叶公子的这档子事,圈内很多出名的画师都碍于他的面子,婉拒了我们的合作邀请。但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画师们,水平过硬又画风契合的,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再找不到合适人选,你的新书就要推迟上市了,这对我们接下来和新城影视公司的合作也会产生影响。”

风筱绮沉吟半晌,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今晚联系一下之前合作过的插画师,他是我学长,也许能帮忙。”

虽说可能性也比较低,因为对方目前正在国外度假,十有八九不愿意谈工作。

谁知就在她想要回到自己楼上办公室的时候,负责发布官博消息的李茹突然又惊又喜地尖叫出声:“主编!有人给官博发私信了!”

“唔……有什么奇怪的吗?官博不是每天都要收到几百条私信吗?”

“可这次不一样!”李茹激动地盯着电脑屏幕,确认了好几遍才勉强相信这不是梦,“发私信的是‘逢景’,那个刚回国不久的插画师‘逢景’!”

简乐乐也惊呆了:“逢景大神发了私信?他说什么了?快让我看看!”

“他说,‘我一直对绮色主编的新书《银城》很感兴趣,不知是否有此荣幸,能为这本书绘制插图’。”

“天哪!逢景大神的咖位,可比白叶公子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咱们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此言一出,连风筱绮也颇感意外:“逢景主动要求与咱们合作?我记得他心高气傲得很,从不接受任何给小说画插图的工作。”

逢景的大名,她自然听说过:此人二十岁那年就荣获第十六届星云奖,也成为这一权威动漫奖项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得者;他的绘画风格唯美大气,自成一派,作品不仅在国内接连刷新最高销量纪录,还曾在日本人气最高的漫画杂志上连载,拥有大批海外粉丝,被业内人士称作“鬼才画师”。

据传逢景为人低调,平时极少出席活动,也不喜欢跟媒体打交道,偶尔在社交网络上发两张自己的照片作为粉丝福利,也都是背影照,或者戴着墨镜口罩全副武装,根本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然而曾有粉丝表示:你看景神那漂亮的手、修长的腿和勾人的眼睛,说他不是帅哥,你们信吗?

这份神秘感,丝毫不会影响她们对逢景的爱,只会令她们更加沉迷逢景不可自拔。

尽管风筱绮以前没接触过逢景的作品,只看过几张他在网上被疯传的插画,但她确信,有了这位鬼才相助,自己新书的热度必将翻倍提升,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必须把握。

“小茹,问问他有什么条件,只要不是太离谱,尽量都满足。”

李茹小心翼翼敲击着键盘,发了一大段客套话委婉询问,生怕怠慢了这位送上门来的大神,十秒钟后逢景回复了,措辞异常简练。

@正版逢景:请绮色主编亲自与我面谈。

“主编……他说要跟你面谈。”

“面谈就面谈,”风筱绮爽快答应了,“地点由他来定,我请客。”

片刻,李茹盯着对话框中显示的地址念道:“明天下午五点,平山街353号,可他没具体说是什么店。”

“反正一找就知道了,告诉他,我会准时赴约。”

“好嘞!”

平山街353号,其实乍一听见这个地址的时候,风筱绮隐约觉得有些熟悉,直到她真的站在那家店门口,才终于意识到,这究竟是哪里。

是十七岁那年她第一次和景潇单独外出,他带她来的那家韩式火锅店。

心底蓦然升起一种奇异的预感,她立于阶上迟疑许久,这才终于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店内早已换了新的装修风格,布局摆设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但她依然凭着直觉找到了七年前的位置,而那张桌子前,也真的有人在等。

“请问……”话语戛然而止,她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霎时忘记了所有要问的内容。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对方转过头来,在与她目光交汇的一瞬,他从容起身,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绮色主编,你好。”

那一刻时间仿佛定格,故人近在咫尺,却已相隔了难以释怀的岁月。

多年不见,他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与锐气,锋芒尽藏,变得谦和而沉稳,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光影温柔,依旧是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是她曾在梦中勾勒过无数次的俊俏模样。

风筱绮从未设想过重逢的场景,只因她认为彼此再也不会见面了,却不料他竟自作主张,安排了这一场令她猝不及防的相遇。

他在最不该离开的时刻离开,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而她只能被动接受现实,这多讽刺。

“景潇,”手指在身侧缓缓攥紧,风筱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念出了他的名字,“你就是画师逢景?”

景潇略一颔首:“没错,所以今天请绮色主编来,是为了商量一下《银城》插画的合作事宜。”

风筱绮冷笑:“不劳烦逢景大神,这次合作,我不想谈了。”言毕转身欲走,结果却被景潇从身后紧紧拉住了手。

“等一等。”

“请逢景大神注意影响,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拉拉扯扯,放手。”

景潇缓声道:“我若是不放呢?”

风筱绮二话不说,反手就是凌厉一拳直击他正脸,而后在距离他鼻尖不过半寸的地方,被他稳稳接在了掌心。

“这么久不见,你的功夫也还是没有生疏。”

“如果你继续纠缠,就别怪我动真格了。”

风筱绮用力将手抽回,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景潇紧追两步挡在她前面,压低嗓音唤道:“绮绮。”

“绮绮也是你能叫的?”风筱绮漠然地抬眸一瞥,“‘自重’二字,你应该知道怎么写吧?”

“就算你怪我,至少先把今晚的正事谈完,公是公私是私,你可以把我当成普通的合作对象,免得因此影响蒹葭公司的利益。”

“恕我直言,我们的合作远没有重要到能影响公司利益的地步,也请不要把自己随便就摆在救世主的位置上——逢景大神确实在画坛占有一席之地,但这不是我非选择你不可的理由。”

景潇眼神微黯,却仍固执地没有让路,他垂眸,好声好气地劝她:“不是你非选我不可,而是我期待能被你选择,我并没有视自己为救世主,我只是真心想要给你的新书绘制插图而已,这是我的愿望。”

风筱绮冷着脸沉默不语。

“绮绮,哪怕你不想合作,能不能陪我吃完这顿饭再走?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

为了正式见面的这一刻,他已经在心底演练了无数次,他甚至还刻意端起一副成熟严谨的姿态,掩饰阔别重逢的不安,好使自己不致太过丢脸。可只有真正站在她面前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所谓的骄傲不值一提,她永远拥有令他瞬间妥协的力量,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幼稚可笑。

她是他唯一的软肋,即使他在画坛再受追捧,被无数粉丝仰慕推崇,其实内心深处也依然只是当初那个渴望她对自己笑一笑的少年罢了。

风筱绮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开了视线,她告诉自己,这并非心软,不过是为长远利益考虑,逢场作戏,暂时将个人情感置于一旁而已。

然后她就说服了自己,当即目不斜视重返座位,淡定地翻开了菜单:“既然如此,点餐吧。”

景潇坐在她对面,试探着提议:“就要章鱼牛肉锅吧,尝尝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她似笑非笑:“人心尚且会变,更何况区区火锅,一定早就不是当年的味道了。”

“绮绮,你又何必……”

“服务员小姐,”风筱绮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开始点餐,“一份章鱼牛肉火锅,加辛拉面和芝士年糕,一份酱油炸鸡,一份洋葱圈,两杯气泡山楂汁,谢谢。”

之后她取出手机处理工作事务,不再理睬他,两人间的气氛就像是被家里逼着相亲一样尴尬。

景潇自始至终都出神地凝视着她,眼神专注而感伤,仿佛怎么也端详不够似的。

五年不见,她的眉眼早已不复当初的天真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专属职场女性的沉静与优雅。她微卷的长发染了奶茶棕色,妆容精致却并不厚重,气质干练又不失妩媚,美得令人不舍得移开视线。

在他远行的时光里,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呢?那一年信誓旦旦的承诺未曾兑现,又是谁填补了他的空缺,一直陪在她身边呢?

听得风筱绮淡声道:“逢景大神,我有这么好看吗?菜上齐了,再不吃就要凉了。”

“你……就非要称呼我为大神吗?”

她从善如流,立刻改口:“景先生,这是你的山楂汁,请拿好。”

极其官方的客套语气,不着痕迹地拉远了彼此的距离,章鱼火锅的热气袅袅升腾,景潇举着筷子静默良久,只觉心底滞闷,毫无胃口。

然而就在风筱绮伸手去夹炸鸡的时候,他目光微转,突然看见了她腕间那串被衣袖遮掩的碧玺手链。

“那是……”

风筱绮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神色一滞,随后便收回了手:“没什么,普通的首饰而已。”

景潇仍注视着她的袖口,语气若有所思:“是我送给你的,普通的首饰。”

她唇角微抿,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你不说我倒忘了,这东西存在我这儿挺久了,今天也该物归原主了。”

说完,她摘下手链递给他,见他不肯接,便果断塞进了他手里。

碧玺宝石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景潇一时有些发怔:“这是你十七岁时的生日礼物,为什么还有送回来的道理?”

“那时这份礼物对我而言,意味着心上人的馈赠,我当然要好好收藏,可是如今……”她正视着他的眼睛,极缓慢地摇头,“你我之间,不该再牵扯不清了。”

心脏处灼烧得生疼,景潇平复了很久情绪,才勉强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发颤:“你的意思是,现在你已经……有另外的心上人了?”

“算是吧。”

“是叶墨吗?”

风筱绮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表面上却微笑着,回答得云淡风轻:“嗯,他待我很好,两家父母也表示了希望我们尽快订婚的意愿,等事业稳定下来,我可能会正式考虑这件事情。”

“绮绮,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景潇猛然越过桌面攥住了她的手,带着不容她挣脱的坚决力道,他一动不动注视着她,像是要望进她心里去:“你讲真心话的时候,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你又有多了解我了?”风筱绮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被点燃,她霍然起身,咬牙甩开了他的手,“你可知道,当年在景家别墅大门外,听到你去了美国的消息之后,我是什么样的神情?我为什么要承受你的不辞而别,又要坦然接受你的忽然出现?景潇,我在你眼里,从来就是这么没骨气的一个人吗?”

景潇无言以对,他默然坐在座位上,目光追随着拂袖而去的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他深深叹息一声,眼底似有泪意。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一日去往美国的飞机上,他是如何望着窗外茫茫的云层,独自哭得撕心裂肺。

他深爱的女孩已决定不再原谅,而他若要弥补那些亏欠她的时光,或许还有很漫长的前路要走。

夜深人静,面前的红豆奶茶已慢慢变凉,风筱绮移动鼠标,点开了景潇的微博页面,逐条翻看。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但有些时候突然萌生的冲动感是不受理性思维控制的。

其实景潇发微博的频率并不高,大多都是在宣传新作品,偶尔发几张背影照,评论区总会充满粉丝们的溢美之词。

就这样,不知不觉她翻到了他四年前的内容,那是他发的第一条微博,摘抄了朱生豪的情诗。

@正版逢景:我只愿意凭着这一点灵感的相通,时时带给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辉,照耀我疲惫的梦寐,永远存一个安慰,纵然在别离的时候。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她凝视着那几行字,只觉自胸腔中蔓延开来的酸涩情绪难以遏制,像是要流泪了。

从未忘记,也割舍不掉,却已经没有勇气再迈出那一步。

正在此时,**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着简乐乐的名字。

“喂,乐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简乐乐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通知主编一声,今天逢景大神来咱们公司,已经把合同签啦!”

“什么?”风筱绮大惊,“他把合同签了?谁给他签的?”

“你今天不是请假休息了嘛,他来公司没见着你,就说之前已经跟你谈妥了,可以直接签约,”简乐乐道,“反正走合同流程的事也一直是唐雯在负责,她为避免夜长梦多,就赶紧给逢景大神签下来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问我一句……”

“打了啊,上午九点打的,但你手机停机了,我估计是你月初没交费。”

的确,她上午十点起的床,发现手机停机后才迟迟交的话费,就这么错过了简乐乐的电话。

风筱绮叹息:“所以是以什么条件签的他?”

简乐乐闻言很诧异:“主编你糊涂了?条件不是你当面跟他谈的吗?不过我们几个都挺奇怪的,逢景大神竟然一分钱不要义务给你画新书插图,你的魅力果真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合同里签的价格是免费?”

“是啊!逢景大神还说,在此期间会停掉手中所有工作,积极配合我们的宣传活动,而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随时跟他沟通画稿内容,并耐心提出意见。”

“哦……”

简乐乐很八卦地追问:“主编,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零报酬百万违约金,这根本就是霸王条款,他居然痛痛快快就答应了?我们都觉得他一定是疯了,要不就是对你过分迷恋!”

“也许他真的疯了呢。”

“啊?”

风筱绮沉声道:“乐乐,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上班再聊。”

“那好,主编晚安。”

“晚安。”

挂掉电话后,风筱绮将手机扔到一旁,向后重重倒在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昨晚与景潇见面的场景,只觉心绪烦乱,无从消解。

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放弃,这确实是他的风格。

或许有些人,想摆脱是摆脱不掉的。

景潇的加盟,成为风筱绮作品《银城》的又一劲爆卖点,不久后蒹葭官博就发布了相关消息,称公司已与著名插画师逢景确定合作关系,逢景将为绮色主编的新书倾情绘制内页插图多达三十张,该书预计在今年九月份上市。

官博一发声,景潇那边立刻就转发了。

@正版逢景:停靠在一座银色的城,只为等待与你相逢。

景潇既然转发了,那么身为《银城》的作者,为达到良好的宣传效果,风筱绮也不得不回应。

@作家绮色:你的出现,拨乱了这命运的时钟。

其实这两句都是书中的台词,可两人这么一互动,在吃瓜群众们看来,就显得非常暧昧了。

最先炸锅的自然是景潇的粉丝,尤其是他那批数量庞大的女友粉,想象一下,特立独行从来不肯给任何小说画插图的逢景大神,如今居然破天荒答应了当红美女作家的合作邀请,这说明什么?她们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于是纷纷开始在风筱绮的微博下酸溜溜地留言,有几条甚至已经被赞上了热门。

@莫三千:绮色?不就是上次和白叶公子闹得不可开交的那位吗?现在又要拉上我们景神炒作了?

@何莹莹我最甜:卖美女作家人设卖太久,还真觉得自己是交际花了?

@讨饭的鹿:景神大概是眼瞎了,这不是自降身价吗?她的小说配得上景神的画?快别逗我笑了。

@皮酒厂长安与檬: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欺负我们景神单纯好骗,下一步是不是还要炒CP啊?要点脸行不行!

值得一提的是,风筱绮粉丝群的战斗力本就出了名的强悍,她们一般不主动挑衅,但也绝不是好惹的——上回扒白叶公子的黑历史,拿出无数实锤,骂得白叶公子的粉丝们再也不敢开口的战绩,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她们眼里,风筱绮是才貌双全的小仙女,怎能允许外人如此抹黑?不骂回去还谈什么爱她?

@薄风两盏:睁大狗眼看看,是你们家景神先倒贴的,谁也没求着他合作!我们阿绮才不需要靠男人炒作!

@白马黯锦衣:逢景的粉丝未免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真把自己当正室夫人了?放心,甭管逢景和阿绮是什么关系,他的CP也不可能是你们,都别做梦了。

@君临九碗:老老实实喜欢你家主子就好了,跑阿绮微博底下酸什么酸?人家就是长得漂亮还会写书,就是能让逢景老老实实同意合作,生气吗?生气就忍着吧哈哈哈。

@于东临:正主都转发微博了,一群猪精还跑来丢人现眼。

@刘丽酒:所以逢景不打算说点什么吗?害我家阿绮白白挨骂,算个男人吗?

两家的粉丝由此正式结了仇,从风筱绮的微博一路骂到景潇的微博,又从景潇的微博再骂回风筱绮的微博,在互相扒黑历史以失败告终之后,双方便开始改变战术,这边说风筱绮写的书千篇一律,毫无技术含量,那边说景潇的画技配不上星云奖,说不定是靠姿色上位……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而此时的风筱绮,正在公司楼下跟沈乔喝咖啡。

沈乔随手刷着微博,一边刷一边笑:“绮绮,你的粉丝和景潇的粉丝,好像都对骂一个星期了吧?她们居然还不嫌累。”

风筱绮抬眸:“你怎么知道逢景是景潇?”

“景潇回国那天,是林岳去接的机,我能不知道吗?”沈乔一本正经抚着下巴,“而且我猜,林岳这家伙,一直给景潇通风报信来着。”

“嗯,原来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啊绮绮,景潇明显还喜欢着你,你真不打算跟他破镜重圆了?”

风筱绮面无表情,把红丝绒蛋糕的盘子推向她:“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沈乔轻哼:“我这可是为你好,不想让你后悔。”

“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真的?可我怎么觉得……咦?景潇发新微博了!”

风筱绮无奈道:“你该不是把他设为特殊关注了吧?”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你俩都是我的特殊关注,我最近看你们两家粉丝吵架,看得可开心了,”沈乔笑盈盈地点开景潇的微博页面,很有兴致地把微博内容念给她听,“他说,‘第三张插图已经完成,你们期待吗’,哦,确实画得很好啊!”

风筱绮接过沈乔的手机看了一眼,的确,那张插图唯美得很,但重点不在这里。由于景潇是拿手机直接拍了电脑上的图,所以不可避免地也拍到了自己没有收拾的桌面,在乱糟糟的水杯和零食包装袋之间,她看见了药盒的一角。

那盒药很眼熟,是强效退烧药,她认识的。

她不禁蹙眉:“乔乔,知道景潇现在住哪里吗?”

“我不知道,但林岳肯定知道,我给你问问。”

“嗯,谢了。”

沈乔漫不经心一摆手:“咱俩还用提谢字?待会儿真见着景潇了,记得态度好点,毕竟他在风口浪尖发这个微博,明摆着是宁可得罪粉丝也要维护你,你多少应该念着他的人情。”

风筱绮沉默半晌,叹息着点了点头:“行,我尽量。”

下班之后,风筱绮根据林岳提供的地址,开车前往景潇的住处。

她没有提前打招呼,到那里直接按了门铃,连续按了四五遍,这才听到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打开,景潇穿着睡衣出现在她面前。

“绮绮?你怎么……”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面色潮红,显然还在发着烧,风筱绮抬手一摸他额头,脸色登时就变了:“这么烫,我送你去医院。”

“不了,”他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无精打采地摇头,“不去医院,还有正事没忙完。”

“什么事?”

“你的新书插图。”

风筱绮恍然,难怪才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画好了三张插图,估计是彻夜赶工,一直没有好好休息。

“谁也没逼着你加班加点,你至于把自己累病了吗?你疯了?”

风筱绮看着他病恹恹的样子,一时也不忍再责备什么,只得板着脸叹了口气:“你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关心你的身体健康是我分内之事,你发着高烧必须去医院,听话。”

“不去。”

“为什么不去?都告诉你画稿不着急了。”

景潇苦笑一声:“医院是生离死别的地方,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想再去那里。”

风筱绮脚步微顿,她敏锐听出了几分弦外之意,迟疑着反问:“生离……死别?”

“嗯。”

与这四字有关的,她只能想起景潇的母亲,顿时不安起来:“阿姨她……”

“她两年前在美国去世了,这一次,再好的医生也没能救回她。”

风筱绮回忆起五年前,景家管家对自己说,因为夫人病情突然恶化,亟须前往美国进行康复治疗,却不承想,最终也没能改变这样难过的结局。

不知景潇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我……我很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景潇黯然垂眸:“所以绮绮,我待会儿吃点退烧药就好了,不需要去医院。”

风筱绮下意识反驳:“退烧药吃多了会有副作用,变傻了怎么办?”

“没事,本来也不聪明。”

“少废话,去**躺着。”

景潇注视着她关上大门,自行找了双新拖鞋换好走去厨房,颇感意外:“那你呢?”

风筱绮头也没回:“总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薯片和饼干,病是好不了的,我给你熬碗粥吧,今晚不许工作了。”

“其实你不必……”

“你放心,我不会待太久的,看你喝完粥就走,”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听上去很平静,“毕竟你一分钱没要就签了合同,又在微博上给足了我面子,这个人情,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还的。”

他低声问:“只是为了还人情吗?”

“嗯,不然呢?”

景潇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站在原地怔然良久,这才艰难转身,步伐沉重地朝卧室走去。

头疼欲裂,疲惫感如潮水般一瞬席卷了他。

等风筱绮端着粥走进卧室时,发现景潇已经躺在**睡着了,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踌躇半晌,终是没有忍心叫醒他。

她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排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红木书架上,书架顶端两层,居然摆满了所有她出版过的书籍,从普通版本到二次改版再到精装版,一应俱全,就连她当初只限量五百本的签名版和特制周边,他都买来收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哪位狂热粉丝。

风筱绮无奈一笑,视线下移看向第三层,第三层和第四层都是景潇的个人作品存放处,她依次浏览一遍,强烈的好奇心令她拿起了最后那本名为“如枫”的画册。

封面的底部有一行金色小字,写着“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而里面每一张画作的主人公都是戴着森系发带、穿小皮鞋的少女,是十七八岁时的她自己。其中约四分之一的画作看着都似曾相识,是他当初送给她的那些肖像画,手稿现在还在她家里保留着。

如枫,绮色如枫。

多年前两人之间的谈话,犹在耳畔。

——你在绘画方面这么有天赋,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出名了,这本画册会变成昂贵的绝版。

——借你吉言,如果我将来真的出名了,一定要专门为你出一本画册。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而如今,他已兑现了承诺。

“绮绮。”

风筱绮手一抖,画册险些掉落在地。她转过身去,见景潇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赶紧将画册放回书架,重新端起粥碗:“喝粥,喝完粥继续睡,休息是你目前的首要任务。”

“那你呢?”

“你喝完粥,我就回去了。”

“那我不喝了。”

她顿觉好气又好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景潇仍认真注视着她,一双桃花眼含着睡意,雾蒙蒙的:“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来,我没什么可求的,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既然我迟早都要走,那么多留这几分钟,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她将粥碗递给他,扯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只是沉默着,没再开口。

大米粥里放了红枣和山药,原本是甜的,可景潇尝来却别有一番苦涩滋味,他低声轻笑:“绮绮,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了吗?”

“你想听什么?”

“我不在的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有朋友有事业,不缺钱不缺爱,再好不过了。”

景潇禁不住倾身靠近,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下意识避开了。

风筱绮沉声道:“这样不太好。”

“绮绮,你……”他眼底的失落之色,在那一瞬间几乎难以掩饰,“你就这么恨我吗?”

“或许我当初恨过你,但现在早就不恨了,”她淡然否认,“往事毕竟是往事,终归会释怀的。”

“然而在你心里,我始终是个不辞而别的浑蛋。”

风筱绮幽幽叹息一声:“我能理解,那时你需要尽快送母亲去美国接受治疗,走得匆忙也正常,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连句解释也吝啬于给我?”

“我……”

“你屏蔽了我的来电,拉黑了我的好友,彻彻底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如果你是想在异国重新开始生活,要跟从前的所有人和事都断绝关系,好,我接受这样的结局——可是景潇,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的语气很平静,眼底却似有泪,景潇只觉心脏处疼得厉害,他茫然无措,唯有小心翼翼唤她的名字:“绮绮,是我的错,因为我当年……别无选择。”

“不,你那时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如今,就不要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景潇怔然无语。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来电显示叶墨,风筱绮朝景潇投去一瞥,她平复了情绪,这才按下接听键:“喂,叶墨?嗯,嗯……去哪里吃夜宵?好,那你来星纬路金帝公寓接我吧,待会儿见。”

她起身,迎着景潇的目光微微一笑:“你也听到了,我男朋友十分钟后会来接我,我先失陪了。”

她下了狠心,将“男朋友”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只为让景潇听清楚。

过去的故事终将成为历史,自尊与骄傲,不允许她深陷曾经的记忆里,她无法面对他的感情,只想尽快逃离。

“景潇,你要相信,总有一天,我们都能放下的。”

然后她毅然转身离去,脚步如风,没有再回头。

叶墨的车就停在金帝公寓的大门外,他摇下车窗,远远望见风筱绮踩着高跟鞋朝这边走来。

“小绮,这里。”

风筱绮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而后靠上椅背,长长呼出一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找我吃夜宵了?”

“我记得之前你提起过想吃豌杂面,恰好平南路那边新开了一家面店,网上口碑不错,就惦记着要带你去尝一尝。”

“有劳叶律师费心了。”

“那是应该的,绮色主编。”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车开到半路遇上红灯,在这停顿的几十秒钟里,叶墨若有所思地看向风筱绮,他斟酌着言辞开口:“小绮,你是不是有心事?”

风筱绮原本正出神地看着窗外,闻言猛一转头:“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能瞒得过别人,可瞒不了我,你从一上车就不开心,眉梢眼角都写满了郁郁寡欢,我又不是瞎子。”

“嗯……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吧,没关系的。”

叶墨轻声问道:“是在介意网上粉丝吵架的事情吗?”

风筱绮颇感意外:“你怎么也知道粉丝吵架的事情了?”

“我天天都关注你的微博,清楚你的一切状态,所以很担心那些言论会影响到你。”

“我还不至于被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论影响。”

“说到这里,你好像还没告诉我,金帝公寓里住的是谁,你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风筱绮叹了口气:“是最近跟我合作的画师逢景,我们俩……谈谈工作上的事。”

叶墨点点头,似有所悟:“画师逢景……该不会就是景潇吧?”

“并不难猜,从你眼神里,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叶墨微微笑着,“毕竟你只有在提起景潇时,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是吗……”

叶墨单手操纵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风筱绮的头:“他终于回来了,也不枉你等了那么久。”

“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等他了?”

“哦?那你这些年拒绝了所有追求者,甚至拉我出来当挡箭牌,是为了什么?”

风筱绮一本正经地回答:“只是为了认真学习,实现理想。”

“那你现在已经实现理想了,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八卦?”

“我只对你的八卦感兴趣。”

风筱绮心有不甘地反问:“退一万步讲,你怎么就能确定,我还喜欢景潇呢?”

叶墨的语气很稳,隐约含着笑意:“莫非你不喜欢他了?你要是真不喜欢他,正好和我谈场恋爱,咱俩家长都见了多少回了,按理说早该考虑结婚了。”

风筱绮神色微滞,一向才思敏捷的人,此刻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目的地已到,叶墨把车停在路边,他转过头来看风筱绮,温柔眼底似有怅然情绪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你看,你犹豫了,要知道你对非常有把握的事情,一向是不会犹豫的。”

“你别取笑我了,这和有没有把握毫无关系,我……嗯?”

风筱绮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一黑,见叶墨竟毫无征兆地靠近,两人近在咫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叶墨单手撑在副驾驶椅背上,手指拂过她额前一绺乱发,低头深深凝视着她:“小绮,我承认,其实当初在得知你喜欢的是景潇时,我心里怨极了他。我认为自己处处比他好,认识你的时间又比他久得多,他何德何能,凭什么能得到你的心?”

“你……还会有这种阴暗面呢?”

“人无完人,我也一样。”

风筱绮怔然。

叶墨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海,深藏着复杂而难言的感情,他缓缓摇头,语调低沉:“可是小绮,后来我逐渐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有些人也无法代替,所有相遇都有着注定的意义,能成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清楚,景潇对风筱绮的爱,丝毫不比自己少,而自己陪在风筱绮身边的这几年,仿佛是向景潇借来的一般,迟早是要还的。

相爱是件太困难的事,能走到一起是上天的恩赐,他不希望风筱绮将来后悔。

风筱绮沉默许久,终是叹息着揽住他的肩膀:“叶墨,这些年,我欠你的人情实在太多了。”

“你我之间何来亏欠一说?十多年的交情,你在我心里,已经是亲人般的存在了,”他弯起眉眼温和笑道,“我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如愿以偿,不要留有遗憾。”

“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也会犯糊涂吗?”

“好了,不要再提了,你不是说带我去吃豌杂面吗?走吧。”

她转身就要下车,结果刚一开门就被叶墨攥住手腕扯回了座位,他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他合上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绮,你信不信我?”

风筱绮僵着身体,并没有推开他,她迟疑着回应:“当然信,你想说什么?”

“要记得,学会直视内心,永远都别自我欺骗——你该回头看看十八岁时勇敢的自己,如果换作那时的你,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十八岁时的自己,早已遥远得如同前尘旧梦,她又何尝不怀念那个无所畏惧的姑娘,只因还存着满心温情和一腔孤勇,不知何为离别,何为难以追溯的时光。

风筱绮的眼眶有些发热,她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强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叶墨,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不要怕,”他柔声安慰,“有我在,我会帮你。”

纵然未来的岁月里,我没资格长久陪你,至少也要送你到达时光的彼岸,令你与最爱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