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年少时光里的你

你是咖啡的方糖,黑夜的星光,象征着甜蜜与光亮,温暖了我对未来的全部期望。

两人近在咫尺,风筱绮几乎能听到他愈发强烈的心跳声,她眨了眨眼睛,忽而笑了:“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听懂了的意思啊。”

他板着脸凑近她,很严肃地摇头:“不行,为公平起见,你也要给个明确的答复才行。”

“唔……什么答复?”

“绮绮,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我?”

在热气氤氲的火锅店里,在播放轻音乐的甜品店里,在一片黑暗的电影院里,在安静空旷的操场上,在祥南街头的圣诞树旁,在燃放烟花的永安广场上……每一次精心设计的偶遇,每一次指尖相触的暖意,是否都能让你对自己的心情,认识得更加清晰?

或许你也曾对我心动过,却还是要转过身去,假装不经意。

两人长久对视着,直至风筱绮微微抿唇,缓慢而坚定地点了下头。

“我……”

后面的话,她尚未来得及讲完,就听见景潇口袋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景潇掏出手机,见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来电,岂料待他按下接听键后,那边响起的,却是齐檬的声音。

风筱绮站在一旁,眼看着景潇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甚至隐隐透出了几分阴戾之气。她听他沉声道:“你最好就给我老老实实等在那里,我十分钟后过去。”

“怎么了?”

景潇挂断电话,拉起她的手朝冰场门口滑去:“齐檬约我在四号街见面,说有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换作平时,不管齐檬说些什么,他都绝不会理睬的,现在竟然要立刻赴约,可想而知,事态非比寻常。

风筱绮蹙眉:“出什么事了?”

在解开冰鞋的一瞬间,景潇垂眸做了一次深呼吸,像是在努力平复情绪。

他一字一句道:“是关于我父母的事。”

两人到达四号街的时候,见齐檬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且她还特地叫了哥哥齐侃作陪,但从齐侃尴尬而不解的表情上推断,他应该跟保镖的职能差不多,并不清楚自家妹妹想做什么。

齐檬迎上前来,轻蔑地扫了风筱绮一眼,语调是一贯的阴阳怪气:“看来风同学的脚伤已经完全好了,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还真是遗憾呢。”

齐侃在身后低声呵斥:“檬檬,你有点礼貌!”

“跟这种人需要什么礼貌?”齐檬满不在乎,“况且我也没叫她来,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还怪我态度不好?”

风筱绮懒得搭理她,只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景潇。

“我劝你最好赶紧说正事,”景潇眼神阴沉,“否则我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当着你哥哥的面,把你揍出脑部后遗症。”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对齐檬是非常具有威胁力度的,齐檬的表情明显有些迟疑,但当她从口袋里取出那沓照片后,她登时又变得扬扬得意起来。

她将照片甩到了景潇怀里:“喏,你自己慢慢看。”

那些都是暗中偷拍的照片,照片的主人公无一例外都是景振,且都是他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出入各种西餐厅、咖啡厅甚至五星级酒店的画面,两人搭肩搂腰举止亲密,可见关系非同一般——而最后一张,景振和那名年轻女人正在他的跑车前面,热情拥吻。

景潇手一松,那沓照片全部掉落在地,他恶狠狠地盯着齐檬,眼中似要滴出血来:“这些都是在哪儿拍的?”

齐檬笑而不语。

他一把揪过她的领子:“我问你在哪儿拍的!”

齐侃下意识就要上前阻拦,结果被风筱绮中途挡住了。风筱绮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放心,景潇不会对你妹妹做什么,他只想让她说句实话。”

齐侃看她一眼,犹豫地放下了手:“檬檬,回答他。”

齐檬道:“景董事长在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么毫不避讳地带女人上街,被我的朋友遇到也很正常——而我朋友恰好知道我跟你很熟悉,就顺便拍了两张照片,托我交给你。”

风筱绮冷声道:“恕我直言,能在不同地点接连偶遇景董事长,看来你的那位朋友是个嗅觉灵敏的私家侦探。”

“要你管?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得到的,总之这些照片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咦?你是景潇的代言人吗?这话应该由他亲自来问我。”

景潇将风筱绮往身后一护,目光仍停在齐檬脸上:“我给你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

“难道我需要解释吗?”齐檬俏生生地一耸肩,笑容满是嘲讽,“哦,对了,忘记告诉你,这些照片除了给你呢,我还特意多打印了一份,托人送到了你家信箱,还叮嘱对方一定要按门铃,确保你母亲能出来取——这算我对你先前所作所为的一点回礼,不成敬意。”

估算一下时间,此刻,那份备份的照片,怕是早已经交到了景母手里。

景潇霎时惊得手脚冰凉,他甚至没有当场追究齐檬这荒唐的行为,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风筱绮仍站在原地,她注视着散落满地的照片,半晌,俯身将其一张张捡起。

她攥着照片,缓步靠近齐檬,猛然间抬手重重扇了对方一耳光,直打得齐檬踉跄歪向一边。

嘴角尝到丝丝腥甜的味道,齐檬一时气急,本能地就要还击,谁知还没碰到风筱绮,就被风筱绮用力抓住手腕一拽一扯,直接摔倒在路旁,连膝盖都磕出了血。

风筱绮将那沓照片狠狠甩在了她脸上,随即抬眸看向意欲阻拦的齐侃:“怎么,你这当哥哥的现在知道心疼了?你管教不好你的妹妹,就由我来替你管教,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也不介意在这儿跟你打一架——齐侃,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讲,齐檬干的这还叫人事吗?景潇的母亲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你知道这会让她受到什么刺激吗?”

“抱歉,最近太忙,我实在没料到她会胡闹到这种地步。”齐侃沉着脸,将齐檬从地上拉起来,也不顾齐檬如何怒视风筱绮,严厉强迫她随自己离开,“看来之前的禁足没有丝毫效果,我想有必要向父亲提议,将你重新送回国外生活了。”

齐檬拼命挣扎:“你以为你是我哥,就能随意决定我未来的去向吗?”

“我不是在随意决定你的去向,我仅仅是对你负责。”

“我用不着你对我负责,我又没犯什么错!”

“你他妈犯的错还少吗?我脸都快被你丢尽了,还要跟在你后面收拾残局!你把你哥当傻子一样骗,考虑过我的容忍限度吗?!”

齐檬被突然爆发的齐侃吓到了,她惊讶地看着他:“哥……”

“别他妈叫我哥!”齐侃咬牙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跟我回家,要么我当街把你拖回去!”

齐檬晓得自家哥哥说得出做得到,终于还是妥协了,她心有不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自然,也没敢再和风筱绮挑衅。

风筱绮立于原地,久久望着景潇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希望不要出什么难以解决的岔子才好。

自那天之后,风筱绮再没有收到景潇的任何消息,然后在某次前往办公室送试卷的时候,她无意中听到老师们议论,景潇已经连续四天没来上课了,班主任致电和他的父亲沟通,他父亲的态度也很不友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风筱绮走出办公室,当即去四班找了林岳,恰好沈乔正在教室门口和林岳闲聊,两人见她突然出现,都很惊讶。

“怎么了?”

“林岳,我问你,最近景潇和你联系了吗?”

林岳茫然摇头:“其实我还惦记着跟你说这事儿呢,这几天给潇哥发微信他也不回,打电话直接是关机状态……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风筱绮无奈:“什么叫‘又’吵架?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吵架?这次是因为齐檬。”

沈乔一听齐檬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是那个小绿茶?她试图影响你俩的关系?我掐死她!”

“她不是试图影响我俩的关系,而是找私家侦探拍到了景潇父亲的外遇证据,还将其送到了景潇母亲的手里。”

“什么?这疯子还能不能做个人了!”

“所以我现在很担心,景潇会不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状况。”

沈乔若有所思:“绮绮,你很在意这种事吗?”

“我不该在意吗?”

“呃,只能说,你以前从不喜欢管闲事。”

风筱绮下意识反驳:“他的事不算闲事。”

听得林岳提议道:“要不我把潇哥家的地址给你,你去家里找他?我猜他如果心情不好,肯定最想见到的就是你。”

“好,你把地址传到我微信上,我放学就去。”

接下来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风筱绮都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当老师提问安池的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导致安池因无人提醒答案而被老师骂了一顿。

好容易挨到放学的铃声响起,她迅速给李书颖打电话,告知今晚不回家吃饭了,然后就见叶墨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旁边,后者温声问道:“小绮,不回家了?你要去哪儿?”

“嗯……有点正事。”

叶墨没再多说什么,只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路上注意安全,有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好。”

从学校到景潇家的别墅,坐计程车大约需要半个小时,这一路上风筱绮心中都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她下车之后彻底得到了证实。

她按响了别墅的门铃,半晌有人缓步走近,是一位五十多岁、看上去老成持重的男人,应该是景家的管家。

他站在门后,略带倦色地看了她一眼:“小姐,您找谁?”

“我是景潇的同学。”

“少爷从昨晚离开医院之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他也没有回家。”

风筱绮微怔:“医院?他受伤了?”

管家叹息着摇头:“不是少爷,您有所不知,家中最近出了点意外。”

“意外……”

“四天前,我家夫人跳进了宋安河,虽被好心人及时救起,可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过来呢。”

寒意霎时袭上心头,风筱绮的声音不禁有些发颤:“有生命危险吗?”

“命是保住了,然而……”管家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他伤感地摇摇头,“医生说因溺水时间过久,颅脑损伤严重,可能……以后都难以恢复意识了……”

若讲得更直白些,就是景潇的母亲,成了植物人。

夜风忽起,吹动道旁的树叶簌簌作响,风筱绮就在这样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失去了再度开口的勇气。

管家低声唤她:“小姐,恕我多言,您和我们少爷平日里关系很要好吗?”

“算是吧。”

“那么,您能找到他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多劝劝他,不要让他太为难自己。”

她艰难地点点头:“我会尽力的。”而后转身朝来时路走去,重新拦了一辆计程车离开了别墅。

在司机问她目的地的时候,她下意识说出了“宋安河”三字,没有理由,直觉告诉她,景潇就在那里。

她每一次关于他的直觉,都很准确。

宋安河岸,斜坡之下,月色将不远处水面映照得一片银光粼粼,孤独瘦削的身影藏在浓重的夜幕中,少年沉默地坐在那里,身边是无数散落的啤酒罐。

他已经独自静坐很久了,像是逃避既定的现实,并不奢望会有谁找来。

可他还是听到了身后极轻的脚步声,那声音谨慎小心,却一步一步似踏在他心上。

他转过头去,见风筱绮就站在数米开外,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而起,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唯美而不真实。

“绮绮?”

风筱绮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紧挨着他坐了下来,她按住了他从袋中取啤酒的那只手:“够了,别喝了。”

景潇歪过头来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在酒精的作用下泛着水光,大约是错觉吧,她觉得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了。

“你……”她轻声叹气,选择了妥协,“算了,你想喝就喝吧,我也陪你喝一罐。”

他阻止了她:“女孩子在外,不要喝酒。”

“如果是在你身边喝,没关系。”

景潇愣了一愣,他注视着她自顾自打开啤酒罐,半晌,哑声问道:“绮绮,你怎么会来?”

“你认为我找不到你吗?”风筱绮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懂,为什么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得到你。”

“是吗……”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半小时前去了你家。”

也就是说,她清楚了他突然失踪的理由。

手上骨节发白,青筋暴起,景潇将啤酒罐恶狠狠地捏瘪,他的身体蓦然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像是被酒精暂时麻痹的记忆又被再度唤起,且变得更加清晰而痛苦。

风筱绮拿走了他的啤酒,小心翼翼地轻抚着他的背:“景潇。”

她一向自视口才优秀,但此时此刻,除了唤他的名字,她竟连半句劝慰的言辞也讲不出口。

景潇将脸埋进掌心,语声哽咽:“你知道吗?我爸得知我妈看到了那些照片,他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反而直接提出了离婚,我……我怎么能想到,我妈表面上平静同意,暗地里却做了自杀的准备呢?

“绮绮,是我的错,我应该寸步不离看住她的……发现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是蒙的,后来在这条河边,亲眼看着她被人捞上来时,我连去死的冲动都有了,真的……她是我亲妈,我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也保护不好她,只能任由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结局,我……我对不起她……”

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感,风筱绮忍着眼泪,靠近搂住了景潇的肩膀,柔声安抚:“乖,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而且阿姨也一定会醒过来的,你要有信心——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陪在她身边。”

“我也想陪在她身边,”景潇低声道,“可医院病房和走廊都挤满了人,是娘家的人来找我爸讨说法,我爸已经和她们周旋了将近一天一夜,若解决不好,说不定还要闹到公司去——你能明白吧?双方没有谁是真正为了我妈着想的,娘家人是惦记着赔偿款,而我爸……他或许巴不得我妈早些咽气吧。”

人性如此,在欲望面前,所有的感情都一文不值。

风筱绮收拢手臂,更加用力地抱住他:“景潇,你信我,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还能好到什么程度呢?绮绮,你别骗我了。”

“我从不骗你。”

景潇茫然地摇摇头,刘海垂落遮住眼睛,是风筱绮从未见过的、无比脆弱的模样:“可能人越在乎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吧,等到都失去了,也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景潇,”她强迫他正视自己,一字一句认真回答,“放心,最后不会只剩下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呢。”

景潇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下意识重复着:“还有……你?”

风筱绮含泪微笑:“上次在滑冰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其实,我也喜欢你。”

不知从何时开始,你变成了我绝无仅有的心事,我珍藏起你画的每一张画,也清楚记得你讲过的每一句话,每当我途经与你共同走过的小路,眼前总能浮现出你放肆而张扬的影子,而你若在我面前挑眉一笑,我会感觉,连头顶阴霾的天空也变得明亮了。

我猜,那就是喜欢。

而我的喜欢很漫长,认定了就不再收回,足以陪你走过今后的路。

“我向你保证,未来绝对不会离开你,好不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她的眼底倒映着温柔星光,仿佛是值得倦鸟停栖的地方。所有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压抑已久的悲伤情绪刹那决堤,景潇紧紧攥着她的手,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在她怀里痛哭失声。

关于景氏集团董事长夫人跳河自尽、家属大闹医院又大闹公司的新闻,已经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自然,景振为此花费了一大笔钱款,加之采取公关手段,才终于勉强将事态压了下去。

景母仍处于昏迷之中,目前已安排专门的看护人员照顾,而一个星期之后,景潇又重新回到了学校,只是他像换了个人,性情变得冷淡寡言,每天只知埋头念书,且再也没有笑过一次。

同样发生改变的还有风筱绮,曾经从不主动的她,如今开始频繁出现在四班成员的视野范围内,且目标对象永远只有一个,就是景潇。

“薇薇,把这份总结笔记给他,告诉他,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

杜薇薇现在和风筱绮是游戏死党,两人以前的矛盾早已烟消云散。她接过笔记扫了一眼,神色古怪:“你干吗不亲自给他?”

“我进去了,怕那群男生又吵吵嚷嚷的,影响景潇的学习情绪。”

“我不得不说一句,你这样子好像个乖巧小媳妇,已经完全不符合年级第一考神霸王花的设定了。”

“我拿针线把你这张涂了斩男色唇膏的小嘴缝上,是不是就符合人设了?”

“OK,你厉害,我不跟你一般计较,”杜薇薇俏生生地翻了个白眼,又像想起了什么,神秘凑到她耳边,“对了,今天中午景潇一直在教室做习题,貌似根本没吃午饭。”

“嗯,知道了。”

“这么敷衍?我告诉了你重要情报,你都不诚恳地感谢一下?”

“为表示感谢,我把之前偷拍的安池丑照发给你。”

“呸!”

傍晚,当风筱绮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口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忽觉有温暖手指覆上了自己头顶,她转过身去,见景潇就站在身后。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她:“抱歉,老师拖堂,让你久等了。”

“没有等太久,”风筱绮笑了笑,“走吧,一起去吃饭。”

景潇略显意外:“你不回家?”

“今晚爸妈都有事,家里没给我留饭,所以要拜托你陪我了,可以吗?”

其实景潇明白得很,她刻意找了借口,只是因为担心自己不肯好好吃饭而已,但那样温言软语的询问,偏偏拥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可以。”

过马路时,景潇仍习惯性走在车来的一侧,将她护在绝对安全的范围内,风筱绮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他似微微一怔,而后便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并不知道的是,齐侃也在此刻到达了三中校门口,只是很巧地与他错过了,反而偶遇了正准备回家的沈乔和林岳。

“乔乔,你见到景潇了吗?”

林岳在看清来者何人后,下意识就要冲过去干架,结果被沈乔拦住了,不满道:“你怎么还护着他!”

“我没护着他,”沈乔道,“你先退后,我有话要跟他说。”

林岳纵使不情不愿,却终于在沈乔威胁性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耷拉着眉眼走向一边。

他不敢惹她生气,她一生气可是会连续好几天都不理他的,他承受不起沈大小姐的冷战威力。

沈乔环着手臂,神色复杂地看了齐侃一眼:“景潇不在,你找他干什么?”

她的脸上毫无笑容,且这样的姿势充满警惕性和防御性,明显是对齐侃存在敌意的。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齐侃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我想当面跟他道个歉。”

“道歉有用的话,或许景潇的妈妈就能醒过来了,可实际上并不能,”沈乔冷声道,“况且应该道歉的也不是你,你以为自己可以替你妹妹承担起这件事的后果吗?”

“檬檬被我爸反锁在了家里,也已被断了所有的经济来源。”

沈乔嗤笑一声:“这就够了?恕我直言,你们家对‘惩罚’二字的定义是不是太浅薄了?依我看来,她就该被打折两条狗腿,从此再也不能爬出门才对。”

“乔乔,我只是想……”

“我对你在想什么并不关心,”她果断截住了他的后话,“齐侃,真的很遗憾,我现在对你妹妹深恶痛绝,以至于对你全家都产生了难以扭转的成见,我觉得当初我们两家关系渐远,也许是非常明智的选择——我回家之后,会认真向我父亲提出这个建议的。”

齐侃的神情骤然间慌乱起来,他本能地想要拉住沈乔的手:“乔乔,你信我,发生这种意外我也没有料到,我……”

“我知道,其实不是你的错,”沈乔叹了口气,却依然坚决地推开了他的手,“但绮绮是我最好的朋友,景潇又是绮绮喜欢的人,你妹妹对景潇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知道她间接伤害了多少人吗?就算景董事长出轨的事实注定要被揭露出来,也绝不该是以这种方式展现在景潇母亲的面前,而且还是你妹妹一手策划的。”

“我……”

“平心而论,如果我和你妹妹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谁?”

齐侃茫然愣住。

沈乔注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摇了摇头:“别往心里去,我随便问问而已,我怎么可能为了让你跟我继续做朋友,而逼你和妹妹断绝关系呢?”

她转身欲走,却猝不及防被齐侃紧紧攥住了手。

齐侃低着头,声音发涩:“乔乔,难道我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吗?”

“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齐侃,”沈乔沉声回答,“要设法弥补的人不是你,要求得原谅的人也不是你,但你我明明都很清楚,想让你妹妹真心悔过难于登天。所以很抱歉,我们以后不能再做朋友了,毕竟每当我见到你,就会记起你妹妹令人作呕的所作所为——你的确是个好哥哥,可这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

在她面前,齐侃桀骜不驯的棱角尽数敛去,他永远都下意识地放低姿态,顺应着她或嗔或喜的心情,变得患得患失,无所适从。

而此时此刻,齐侃预感到,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自己了。

“乔乔,”他艰难开口,“可你对我来讲,不仅仅是朋友……”

沈乔顿住脚步,她没有回头,却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是我,喜欢的人。”

夜风愈发喧嚣起来,时间仿佛一瞬定格,沈乔沉默地静立许久,她垂眸凝视着脚下的地面,终于缓缓将手指抽离了齐侃的掌心。

“对不起,我也有喜欢的人了,虽然他……是个笨蛋。”

他所能触及的、属于她的最后一丝暖意,终究是完全消散在风里。

齐侃立于原地,望着沈乔和林岳的身影慢慢远去,他的半边脸隐在黑暗中辨不清情绪,但那一声极轻的自嘲笑声里,却分明蕴含着难以言说的疼意。

肆陆街口新开了一家书店,书店兼营奶茶和简餐,风筱绮带着景潇去了那里,吃完晚饭后,她顺便指导了一下他的作业。

暖黄的灯光照在书页上,风筱绮做完了最后一道习题,转过头去低声问他:“最近的课程,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吗?”

“都能听懂,”景潇停下写字的动作,抬眸迎上风筱绮注视的目光,“你给的大纲帮了不少忙。”

“那就好。”

“只是这样太麻烦你了,绮绮。”

风筱绮抿紧唇角,似是不很高兴:“你以前从不会跟我客气,现在怎么想起说这种话了?你自己不觉得不习惯吗?”

景潇略一怔忡,他低声哄着:“你别生气,我没有跟你客气,只是……”

“只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只是你对我这么上心,我会过意不去。”

风筱绮认真琢磨着他话中深意:“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太好了?”

“嗯。”

“你要明白,这些事对我而言并不是负担,而且以前我也同样在做。”

景潇沉默。

他承认,她说得没错,为他整理大纲是她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在于,那时是他不遗余力地接近她,而现在是她主动将其视为了责任。

他何德何能,值得让她如此花费心思。

风筱绮垫着双臂趴在桌面上,任由长发垂落,侧过头去细细打量着他:“景潇,我做的这一切,都不会影响到正常的学习和生活,所以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记得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记得照顾好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将手抚上她头顶,低声道:“绮绮,其实你不必为了我浪费时间的,我自己也可以……”

“浪费时间?”她当即反问,“如果和你在一起都叫浪费时间,那你告诉我,我该去做些什么,才不算浪费时间?”

景潇愣住。

“依我看来,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充实,无可替代,但如果你认为有我陪在身边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也可以马上离开。”

她说完,迅速收拾好东西,起身要走,果不其然,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他从身后攥住了手。

景潇指尖微凉,声线也低沉得很:“是我错了,别走,我当然盼着你能多待一会儿,毕竟除了你,也再没人愿意这样陪我了。”

风筱绮原本也没打算真的丢下他走掉,此刻听了他的话更是心软不已,她回握住他的手,转身挪了椅子,靠他更近了一些。

“既然如此,就不要总跟我讲些奇怪的话,”她坦然地看着他,“我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事的,是你不计后果非要闯入我的生活,让我背负着全年级的舆论与你越走越近,如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你自己造成的后果,就应该勇敢承担,这其中也包括接受我的喜欢,无须心生不安。”

“我没有心生不安,”景潇垂眸,极轻极轻地在她手上落了一吻,“能被你喜欢着……何其有幸。”

少年柔软的刘海被灯光笼上一层毛茸茸的浅金颜色,显得格外沉静而温柔,气氛很安静,最适合聆听彼此微微急促的心跳声。

风筱绮没有再开口,她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景潇的脸上,而后蓦然倾身向前,给了他一个毫无保留的、温暖的拥抱。

愿时光永驻此时,愿你我之间,永如今日。

时间飞逝,转眼已至高三的下半学期,这注定是集体冲刺的三个月。

在此过程中,无论大考小考,风筱绮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而叶墨就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二,两人甚至还在班主任的建议下成立了辅导小组,专门协助各科老师,针对七班不同学生的不同成绩状况,进行疑难解答和重点梳理。

风筱绮说过,自己的愿望是让全班同学都能在高考中交出满意的答卷,考入各自心仪的大学。

叶墨则说,她的愿望,就是自己的愿望。

而在班主任和各科老师的允许下,每天的晚自习时间,就成了风筱绮的盯班时间——毕竟七班的女生们都和她关系好,男生们又都乐意听她的话,由她来监督他们,确实有显著的效果。

“赵疏义、王文贺,你俩在讨论什么后宫动漫,当我听不见吗?”风筱绮坐在讲台上,板着脸用水笔敲了敲桌面,“班长你还管不管了?”

安池随手就把前排两位男生的脑袋按了下去,怒吼一声:“习题都做完了吗?还后宫动漫……有点出息行不行?”

赵疏义小声嘟囔:“班长,这一部明明是你推荐给我们的……”

“住口!”

“班长,”风筱绮叹了口气,“把你英语书底下的手机收起来,请拿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开第164页前年的高考题,把文综的简答题做了,然后自己用红笔对答案,放学之前我要检查。”

安池欲哭无泪。

而另一边的叶墨,正在耐心解答肖瑰华同学的诸多疑问:“我给你们整理的历史大纲,里面的内容不需要全部背下来,有些只要理解意思就可以了,但画星号的必须背,别偷懒;数学的立体几何题,如果你空间立体感不是特别强的话,可以考虑选择建立平面直角坐标系;为了写好英语作文,我建议你还是背几个优秀的作文模板吧,阅读题没什么速成的好方法,就是要多做题,做我给你推荐的那本习题,锻炼语感……”

沈乔旁观这一幕,默默把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累不累?我感觉你说得舌头都快打结了。”

“谢谢,还好。”

“乔乔,”听得风筱绮在唤她,“我指定的那套试卷做完了吗?”

“呃……还没,已经快做完选择题了。”

风筱绮似笑非笑:“四十多分钟,你连十道选择题都没做完?”

沈乔心虚地别开了视线:“这就做这就做,学委大人息怒。”

正当沈乔唉声叹气地做完最后一道填空题时,晚自习的铃声终于响起,她顿时从座位上弹起来,兴高采烈地开始收拾书包。

风筱绮走下讲台,来到旁边歪过头打量着她:“这么着急忙慌的,要去干什么坏事?”

“瞎说,谁要去干坏事了?”

“嗯,那就是急着见林岳。”

沈乔抬手作势要掐她的脸:“就你聪明是吧?话又说回来,你这段时间怎么都没去看景潇?”

风筱绮淡定回答:“我去过。”

“啊?可林岳说根本没见着你啊。”

“我为什么非得要让他看见?他那大嗓门,每次都闹得尽人皆知,”风筱绮道,“我只是偶尔去看一眼,看到了就走,免得影响景潇学习。”

沈乔若有所思地点头:“景潇近段时间,学习成绩好像真的在稳步上升,上次我在办公室,还听年级主任说他考一本有希望呢。”

风筱绮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拎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岂料就在她下楼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有几名男生在对自己指指点点,互相窃窃私语。

“看,那就是七班的风筱绮吧?长得还挺漂亮的。”

“那有什么用?事实证明,漂亮又成绩好的乖乖女,最后都得被四班景潇那样的人渣斩于马下。”

“嘘……你也不怕这话传到景潇耳朵里?”

“嘁,前段时间他妈不是投河自杀,他爸还因为这事儿差点摊上官司吗?他自己家的麻烦都顾不过来,还有心思揍人?”

“说得也是,我估计这位年级第一跟他也好不了多久了,呵呵。”

风筱绮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又折返了回去,在那几名男生面前站定,迎着他们诧异的目光,环着手臂冷笑一声。

“哥儿几个,想说人坏话就应该坦坦****当面说,别在背后嚼舌根,怪没意思的,不像男人的做派。”

“我们说什么了?”有个男生故意装傻装无赖,“那些话不都是事实吗?”

其他几位也连声附和着,其中一位甚至还笑嘻嘻地拍了下风筱绮的肩膀:“没想到你倒挺维护景潇的,怎么着,看意思两人感情不错啊?”

风筱绮登时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然后平淡地端详着他吃痛的表情:“少跟我动手动脚,你们哪班的?”

“你……你管我们是哪班的?反正比你们七班强多了!你给我松手!”

“在我松手之前,我希望你能为刚才的言论道歉。”

其他几名男生见势头不对,纷纷围拢过来,想要把风筱绮扯开,在此过程中还有人出言讽刺:“瞧你这护短的劲儿,景潇到底花了多少钱,能把你这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收买得服服帖帖?哎哟……他该不会是把你睡了吧!”

风筱绮眼神一凛,谁知还没等她当场发怒,旁边已有黑影掠过,一把将那个男生的脑袋重重按在了墙上。

“嘴这么脏,谁他妈教你的?需不需要我给你醒醒脑?”景潇左手箍着他的脖子,右手拎起另一位意欲阻拦的男生的衣领,将其甩出了数米远,“二班的是吧?我还真认得,上次二班体委被我揍的时候,你们几个也在现场对吧?”

“二班的优越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是不是有必要把二班男生全都打一遍,才能真正让你们长点记性?”

他的眼神像只阴狠的兽,眸底泛着寒意逼人的光,以致那群人瞬间就了,群架王的外号名不虚传,他们都见识过,万万不敢亲身体验。

被他掐着脖子的男生战战兢兢,试图求饶:“意外,意外而已,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

景潇微微眯起眼睛,声线低沉而冷漠:“你刚才是不是碰了风筱绮?”

“啊……”

“她也是你碰得起的?不如我把你这只手废了,让你在高考之前中个头彩?”

风筱绮忙扯住他的衣袖,低声劝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让他们长个记性就可以了。”

“可我认为他们长不了记性。”

“你听我的,别把事情闹大了,到时还得给徐主任添麻烦。”

景潇神情阴沉地环视一圈,被他看到的人无不背脊发凉,见风筱绮在旁边摆了摆手,那群二班男生如蒙大赦,霎时作鸟兽散,连头也没敢回。

风筱绮叹了口气,这才将视线转向景潇:“感冒了?”

“没有。”

“声音这么哑,还带着鼻音,当我听不出来?”她转身往楼下走去,招手示意他跟过来,“走吧,顺路给你买点药,高考复习那么紧张,我可不希望你身体出什么差错。”

景潇牵住她的手,垂眸注视着她:“为什么要跟二班那群人起冲突?这不是你的风格。”

风筱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们说了我不爱听的话,刚才你要是没来,我就动手揍人了。”

“可我来了,你却叫我停手。”

“这不一样,我不想让你参与。”

他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绮绮,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需要你明里暗里的维护了?”

“嗯……”

“这种事应该男人来做,而保护好你,也是我必须尽到的责任,你不要总替我操心。”

风筱绮正色点头:“对,我不用总替你操心,毕竟你完全能照顾好自己,譬如连感冒了也不吃药。”

“只是感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

“那你说说看,怎么会把自己弄感冒了?”

景潇沉默半晌,黯然回答:“前天晚上下了大雨,突然接到我妈情况不好的消息,我一路跑去了医院。”

风筱绮微怔:“那阿姨她……”

“抢救过来了,还是老样子,除了呼吸,没有任何知觉。”

似松了一口气,风筱绮轻声安慰:“人还活着就好,一切都还有希望。”

“嗯。”

“上次月考的成绩单我看到了,你名次又进步了,我……很高兴。”

是真的,很高兴。

夜幕降临,两人走出校门,沿着小路缓步前行,景潇忍不住转过头去,深深看了风筱绮一眼:“我的名次有没有进步,对你来讲很重要?”

准确而言,这甚至是比她自己能否保持年级第一更加重要的事。

月光交织着路灯灯光,错落着映在景潇眼底,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一时连眉目间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指尖的温度清晰,风筱绮低下头,听到他又缓声问道:“那么绮绮,我的名次进步了,你准备怎么奖励?”

风筱绮笑了:“你想我怎么奖励?”

景潇俯身,轻轻巧巧将她抱了起来:“我要求不高,多和我待一会儿就行,你最近总在教室外面悄悄看我,当我不清楚吗?”

“你怎么知道的?”

景潇从容回答:“大概你以为自己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但其实每次林岳都能发现,是我不让他声张的。”

“啊?”

“因为我担心你知道真相之后生气,就不来看我了。”

“咳!林岳这个千里眼顺风耳,有当娱记的天赋,”风筱绮深深叹息一声,顺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别闹,放我下来。”

景潇虚晃一招,作势要把她扔出去,然后见她下意识搂住自己的脖子,不禁轻笑:“你怕什么?我宁可自己摔倒,也不会抱不稳你的。”

这是他久违的笑容,在此之前,就连风筱绮也记不清,他到底有多久没笑过了。风筱绮静默良久,终是没有再挣扎,只平静地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头。

“白痴。”

“嗯?”

“我们都要,好好加油。”

高中的时光仅有短短三年,尽管生命中会有许多个三年,然而从十六岁到十九岁,对有些人来讲,却代表了最耀眼的青春。

或许很多年之后,大家终将明白高考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但彼时考试铃响,在交上最后一份答卷的瞬间,交织着不安与喜悦的心情却是真实的,就像一盘棋落子无悔,也问心无愧。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风筱绮脚步轻快,她穿过走廊回到七班,将教室的门用力推开,而后就看见了安池正带领一群男生兴高采烈地撕书,女生们都在旁边鼓掌欢呼,就连平时最文静胆小的肖瑰华也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且踮着脚尖,将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用红粉笔涂成了“0”。

沈乔盘着腿坐在课桌上,见风筱绮出现,登时高声问道:“绮绮!考得怎么样?”

“我觉得……帝城大学,十拿九稳。”

帝城大学是无数学子梦想中的金殿堂,也是她志愿选定的第一目标,无可替代。

叶墨紧随其后进班,恰好听到了她这句话,于是凑近她耳边,弯起眉眼道:“真巧,我认为自己能和你考进同一所学校。”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击掌。

安池振臂高呼:“Perfect(完美)!两位学霸大人,你们真给七班长脸——还愣着干什么?都上啊!”

风筱绮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却还是努力装严肃:“都瞎闹什么呢?你们别把我俩的腰摔断了!”

安池哈哈大笑:“不敢不敢,以后你飞黄腾达了,我们还得仰仗你呢!”

“你将来说不定就成为被载入史册的优秀黑客了,还用仰仗我?”

安池终于示意男生们将她放下来,随即上前两步,用力抱住了她:“借你吉言,不过我也绝不会忘记,当年我们班的美女学委,是怎样在我无数次惨遭提问的课堂上,用白纸和记号笔写答案,助我渡过难关的。”

风筱绮略显动容,她也反手抱住安池:“嗯,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班长,虽然你从不交作业。”

“胡说,我偶尔也会交几次支持你工作的。”

“虽然最后总是会被老师发现,你连我走神时写的错别字都抄上了。”

不远处看热闹的沈乔突然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那个……二位啊,我本来不想打扰这温馨感人的气氛,可你们或许应该看看门外……”

安池和风筱绮同时回过头去,意外见到杜薇薇正倚着门框,神色古怪地望向这边。

不仅如此,很快杜薇薇身后就出现了一群四班男生,为首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林岳同学。

“姓安的!我林霸天今天就要把你这负心汉花心鬼撕成碎片,为民除害!”

“你不在四班老实待着,跑我们七班干吗来了!”

林岳义正词严:“你先把手放开,风筱绮也是你能碰的?”

杜薇薇也似笑非笑地附和着:“好心劝一句,她确实不是你能碰的。”

原本依照安池的性子,绝不会随便受林岳威胁,但既然杜薇薇都这么说了,他一时心虚,只好讪讪地后退了一步:“高考都结束了,我俩来个班干部之间热情的拥抱,有什么不可以?”

风筱绮点点头,甚至还心情愉悦地朝杜薇薇一挑眉:“是啊,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要不你也来试试?”

杜薇薇俏生生地叉着腰:“很好,我希望你接下来还能保持这种大无畏的精神,你看看谁来了!”

话音未落,景潇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他穿着浅色的衬衫,在窗外阳光的照映下显得干净温柔,而当他专注地看向风筱绮的时候,喧闹的环境仿佛也一瞬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对视的彼此。

他说:“安班长讲得很有道理,高考都结束了,同学间拥抱一下也很正常。”

安池干咳一声:“你嘴上称呼着安班长,眼睛却盯着风学委,不太合适吧?”

“就你话多!”杜薇薇当即扯着领子把他拽走了。

听得景潇又道:“四班和七班一向交好,这么重要的狂欢时刻,大家应该一起庆祝。”

林岳高声反驳:“咱们两班都联姻了,还不算交好?”

“谁跟谁联姻了?”

林岳下意识看了景潇一眼,谁知中途却突然改口,趾高气扬地回答:“我跟你们班沈乔联姻了!”

沈乔迎面扔过来一本英语书,不偏不倚砸在他脸上:“滚蛋!”

于是四班男生集体开始起哄,七班男生在安池的示意下发起暴力镇压,双方闹闹哄哄,几乎要掀了天花板。

风筱绮无奈地摇摇头,一抬眸却正迎上景潇含笑的眼神,他也不管四周如何嘈杂,只倾身过来,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绮绮,我们约会吧。”

风筱绮下意识开口:“又不是没约会过,还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的?”

“那不一样。”

“唔……那你说去哪儿?我陪你。”

“好,”景潇应了一声,转而气定神闲地朝七班众人打了个招呼,“愿诸位玩得愉快,你们的学委我先带走了。”

七班成员:“啥?”

风筱绮被他揽着肩膀,在临出门时不忘回头提醒:“叶墨,别忘了明晚咱们两家聚会,地点我爸定好了,有事微信群联系。”

叶墨正出神地盯着她看,闻言一怔,后微笑颔首:“嗯,我记得了。”

待确信已完全走出大家的视线之后,景潇搂住风筱绮的手臂紧了一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两家聚会?是什么性质的聚会?”

“是双方父母互相寒暄性质的、轻松愉快的聚会,”风筱绮说完顿时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放心,不是相亲联谊性质,两家父母都崇尚恋爱自由,并不干扰我和叶墨的正常友谊。”

“我没担心这个。”

“别骗人了,你就是在担心这个。”

景潇轻笑着点头:“好,那就算你猜对了。”

风筱绮凝视着他眼底清澈的微光,只觉自己内心被某种温柔的情绪填满,她抿唇,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衣领:“所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去京西游乐场。”

直到很久以后,风筱绮想起高考结束的这一天,仍会感受到满心暖意,那算得上是她十八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仿佛牵着喜欢之人的手,从此就可以和他一直走下去。

她和景潇一起逛遍全园,在云霄飞车上尖叫,在海盗船上唱歌,在旋转木马上自拍,在鬼屋里嘲笑工作人员不敬业,疯得不管不顾。

景潇不知何时买了件毛茸茸的兔耳发饰,亲手给风筱绮戴上,将手机镜头对准她:“绮绮,笑一个,在录像。”

风筱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是初升的新月,她迅速对镜头做了个飞吻:“你好。”

“就只有‘你好’吗?没有别的话要讲了吗?”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你今天很帅?”

风筱绮扶正头顶的兔耳发饰,忍不住横他一眼:“咱俩这是在商业互吹吗?”

屏幕上清晰映出她秀气的眉眼,景潇温柔地勾起唇角:“当然不是,我只对你说实话。”

“你过来,别关录像。”

他对她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奇怪,却依然乖乖照做了,快步走到她身边,转身将镜头对准自己:“要做什么?”

风筱绮举起手里拿着的棉花糖,递到他面前:“你尝尝,特别甜。”

“就这事儿?”

“嗯。”

他疑惑地将脸凑近棉花糖,岂料在即将咬到的瞬间,风筱绮蓦然将棉花糖挪开,侧头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吻似蜻蜓点水,只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可他唇畔却分明已染上了专属于她的甜意,而两人对视的此刻,也如时间烙印,长久留在了视频里。

景潇愣住了,胸腔中传来心脏强烈的跳动声,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绮绮,你……”

“你觉得,这不是我风格?”风筱绮抬起头,她脸颊泛红,眼眸亮晶晶的,笑意未褪,“其实我也觉得,好像在遇见你之后,许多原本无聊的事情,都慢慢变得有趣了起来。”

他的手指停留在自己唇边,不禁失笑:“是吗?”

“嗯,如果可能的话,未来我也想和现在一样,陪你做遍所有无聊的事。”

“一定会的,”他单手拥她入怀,摩挲着她柔软的长发,语调低沉悠长,“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永远?”

“永远。”

少年少女许下最真诚的誓言,此后无论世事变迁,离合悲欢,只求无愧经年。

晚上十一点钟左右,从游乐场回到市区的景潇和风筱绮,应沈乔和林岳的邀请,前往玉龙路的酒吧一条街吃夜宵。

地点是沈乔选的,名叫Helens,据说是一家将西餐厅、酒吧和咖啡厅结合起来跨界经营的店,最适合年轻人聚会。

两人找到桌位的时候,见沈乔正在一门心思吃那碟芝士小土豆,而林岳就托着腮坐在对面端详着她,满脸痴汉笑。

景潇屈起手指,用力敲在他头上:“收敛点。”

“潇哥?”林岳如梦方醒,“你俩来得挺快啊!”

“都这个时间了,路上又不堵车。”

“绮绮,给你菜单随便点,今儿个林岳请客,”沈乔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夜不归宿,跟家里人打招呼了吗?”

风筱绮淡定回答:“早就打完了,我爸甚至还很高兴,拉着我妈去温泉酒店约会了。”

“确实,是你爸一贯的风格。”

“所以我今夜是绝对自由的,陪你们通宵。”

“耶!”

林岳笑着对景潇道:“潇哥,咱俩尝尝这家店的冰啤吧?”

“好嘞!”

Helens的服务生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把新点的各类小吃都上齐了,并开了四瓶冰啤。眼见风筱绮正要往自己杯中倒酒,景潇迅速按住了她的手,沉声阻止。

“你不能喝酒,喝牛奶吧。”

“我又不是没喝过。”而且那一次在宋安河边,还是陪他喝的。

景潇显然记忆和她同步,他注视着她,缓缓摇头:“所以以后,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第二次了。”

她不禁失笑:“你未免太霸道了吧?好像我酒量多差似的。”

“这跟酒量没关系,”他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不容违拗的力道,“乖,这是你的甜牛奶。”

风筱绮原本对啤酒也没什么执念,略一犹豫就答应了。她用吸管慢条斯理地啜着牛奶,半晌转过头去,见景潇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林岳聊着天,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笑道:“我好像还没问你,考得怎么样?”

景潇注视着她清澈的眼睛,似有些恍神:“正常水平发挥,算不得很好,可也不算太差。”

“这算什么模棱两可的回答?”

“绮绮,你也明白,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风筱绮想考的是帝城大学,她即将达到的,是别人只能仰望的高度,而他可以目送她踏上象牙塔的阶梯,却难以和她站在一起。

风筱绮目光微黯,她沉默片刻,又轻声问:“所以……你的志愿准备填报哪里?”

“帝城。”

“嗯?”

他仿佛很满意她一瞬间的神情变化,托腮微笑,耐心重复着:“帝城的大学,我能考上哪所就填哪所,横竖和你在一个城市,不算太远能经常见面,免得你被别人拐跑了。”

方才失落的情绪瞬间被喜悦覆盖,星光点亮风筱绮的双眸,她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浑蛋,吓唬我很有趣是吧?”

景潇吃痛,却并不躲闪,他顺势攥住风筱绮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吻:“我怎么舍得放自家的小姑娘一个人去帝城呢?别怕,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那……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沈乔在旁边嘻嘻地笑,忍不住和林岳交换八卦的眼神,谁知下一秒,林岳也猛地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亲了一口:“乔乔,你准备考哪里的大学?我也跟着去!”

“凑什么热闹啊你!”

Helens酒吧里播放的钢琴曲悠扬悦耳,渲染出轻松闲适的气氛,四个人互相碰杯闲聊,讨论着待会儿要不要去KTV唱一唱午夜场,岂料还没商量出个具体结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娇笑声,紧接着有熟悉的女声响起。

“呵,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景少爷和他不离不弃的小女朋友。”

没错,正是齐檬,她化着很浓的妆容,穿得也极其媚俗,和以前清新小白莲的风格大相径庭,也不知最近一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而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位陌生的、身材壮硕的年轻男人,估计是她新的交往对象。

听到那男人颇为傲慢地问道:“景少爷?难道他就是景氏集团董事长的独子?我没记错的话,去年他家刚刚被爆出女主人投河自尽的丑闻吧?”

“是呢,”齐檬看上去愉悦非常,“当时景氏集团因此股票大跌,元气大伤,我想……景少爷在学校里,恐怕也没少受到指指点点吧?”

景潇冷笑:“比起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我应该还算过得不错。”

齐檬暗中磨了两回牙,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满不在乎的笑容:“我?我有Jason疼爱着,不愁吃不愁穿,有什么不好?”

林岳在旁阴阳怪气地:“哎哟,合着你男朋友叫Jason啊?怎么不叫Tony呢,多时尚。”

“快别瞎说,惹恼了人家的金主可怎么办?”沈乔眼底充满嘲讽之色,“据我了解,因为先前齐大小姐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浑蛋事,她父亲觉得丢脸,又怕惹上麻烦,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准备把她再送回国外去眼不见为净,谁知……”

“嗯?然后呢?”

“然后齐大小姐自己偷着离家出走了,这下子彻底激怒了齐先生,立刻冻结了她所有的银行卡,还禁止她哥哥齐侃联系她,导致她连在外吃饭租房的钱都没有了——至于和家里闹翻之后,齐大小姐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接二连三找到男人替自己付账买单的,那就不是咱们能随意过问的了。”

林岳作恍然大悟状,捧哏捧得尽职尽责:“原来如此!齐大小姐好本事,不愧是五中出了名的交际花!我想当年那些被她戏耍过的男同学,一定都很有心得!”

“说起来,景潇可能是她唯一没有得手的目标吧?啧啧,所以她才像疯狗似的,追着人家咬了这么久。”

“可不呗,毕竟我潇哥有洁癖,怕脏。”

齐檬心理素质并不算特别优秀,更何况男朋友Jason就在旁边,当面被揭老底,她自然挂不住面子,登时反唇相讥:“怎么着?你俩是景潇家养的狗啊,在这儿替他汪汪叫?”

沉默已久的风筱绮,闻言当即就要拍案而起,结果中途被景潇按住了,景潇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而起身走到了齐檬面前。

他迎着齐檬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神,薄唇轻挑,语气阴冷而不屑:“我劝你,在我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带着你的便宜男友赶紧滚,否则再耽搁一会儿,我不保证会出现什么后果。”

“你这是在威胁我?”齐檬微微扬起了下巴,“姓景的,你以为你是谁?咱俩的账可还没算清楚呢!”

她笑得有恃无恐:“Jason在这儿呢,你大可以试试。”

Jason揽着她的肩,得意地挑眉:“景少爷,我不管你以前和檬檬有什么故事,总之她如今是我的女人了,我不会允许她再受欺负。”

“我跟她没有故事,只有数不清的旧怨而已。”景潇寒声回答,“不要担心,你有捡废弃垃圾的习惯,我可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趁你现在对她还有些利用价值,尽量享受一下这虚假的恋爱时光,免得日后遗憾。”

齐檬仗着有Jason撑腰,咄咄逼人地伸手一点景潇胸口:“说什么疯话?轮得到你来提醒我男朋友吗?我倒想问问你,这一年来时不时要去医院看望你那位植物人母亲,心里不太好受吧?她什么时候醒啊?也许是不愿意看到你这不成器的儿子,一辈子不会醒了吧!”

这句话,犹如一刀扎在了景潇心里最痛的地方,他将手指骨节攥得咯咯作响,眼看着就要一拳挥过去,却不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风筱绮抄起桌上的玻璃杯,把剩下的半杯牛奶一滴不剩全都泼在了齐檬脸上,齐檬的妆面显然不怎么防水,登时就晕得一塌糊涂。

齐檬尖叫一声,也不管打不打得过,冲上来就要找风筱绮算账,而后被风筱绮扯着领子甩到了一边。Jason见女友吃亏,低声咒骂着欲上前帮忙,谁知被景潇拦在了原地。

“你们是都喝死了吗?还他妈不过来揍这群小王八蛋!”

原来Jason不是和齐檬单独约会,他今天还带了好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来Helens,那些人见这一幕顿时起身,随手拎着啤酒瓶、水果刀,气势汹汹地逼近。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善茬。

林岳单手挪了桌子,把沈乔挡在了里面,将外套扔给她,嘱咐她保护好自己别乱跑。沈乔眼睁睁看他冲过去帮景潇,又见在齐檬的示意下,风筱绮也被两个男人缠住了,她爱莫能助,只能干着急。

或许……还是有人能制得住齐檬的。

她赶紧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调出了那个几乎已被尘封的号码,铃声响了两下,迅速被接起。

“乔乔?”

“齐侃!你快来玉龙路的Helens酒吧,你妹妹带人来找我们麻烦了!”

而另一边,景潇正被好几个人同时围攻却不落下风,许久不打架的他,那股与生俱来的狠劲儿丝毫未减,他凌厉一脚踹翻了挡路的某个男人,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风筱绮。

“绮绮,到我这儿来!”

风筱绮弯腰灵活躲过了对方的攻击,她撑着桌子一跃而起,落在景潇数米开外的空地上。四目相对,景潇略一失神,却正是在这一瞬间给了Jason可乘之机。

Jason完全没有考虑后果,他高高举起水果刀就要扎向景潇后心。千钧一发之际,风筱绮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冲上前去直接用手攥住了刀锋,并借着惯性顺势将其撞倒在地。

“绮绮!”

她的血映入景潇眼帘,令景潇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双眸通红,牙关紧咬,蓦然掐住身侧男人的脖子,劈手夺过了对方手里的啤酒瓶。

啤酒瓶在桌面被砸得粉碎,他在Jason的拳头落到风筱绮身上的前一秒,握紧瓶口,将锋利的酒瓶碎片深深刺进了Jason的小腹。

时间仿佛于那一瞬静止,Jason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就这么在齐檬惊恐的喊声中,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的血溅上了风筱绮的衣角,颜色刺目,风筱绮背部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她震惊地看着景潇,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句“杀人了”,方才还抱着好奇心态围观的顾客们,纷纷慌乱地离开了酒吧,现场一度失控。

沈乔小心翼翼来到林岳身边,她看着昏厥过去的Jason,颤声问道:“还……还活着吗?”

林岳脸色铁青:“没死。”

景潇单手将风筱绮搂进了怀里,他朝Jason手下那群人投去一瞥,神情平静得可怕:“还有谁想试试?”

那群人面面相觑,均感这次事情闹得有点严重,谁也没敢开口。

景潇顺手抄起掉落在地的水果刀,毫不迟疑地朝着斜左侧齐檬的方向甩过去,刀锋擦过齐檬耳边,砸裂了她身后的画框。

齐檬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吓得浑身发抖,泪水淌了满脸,说不出的狼狈。

“对不起,绮绮,”在与风筱绮视线相触的一刹那,伪装出的冷静表象消散无形,景潇听到了自己心理防线崩溃的声音,他抚着她的头发,眸底水光浮动,语气哽咽,“对不起……”

他并不后悔刺伤Jason,但他却内疚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手上的疼痛远不如心底的焦灼来得更加强烈,风筱绮难得有这么无措的时刻,她将脸埋在他颈间,轻声劝着:“景潇……我们报警吧。”

事已至此,该承担的后果,总要承担才是。

“我明白。”景潇平复了呼吸,当他再度抬眸看向其他人时,眼神已恢复了先前的漠然,“奉劝诸位,别打着偷跑的主意,连我都不怕进局子,你们怕什么——齐檬,还有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废了你两条腿,让你和你男朋友做一对患难鸳鸯。”

齐檬抱紧双膝,战战兢兢地往后挪了挪,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林岳,”景潇又问,“救护车快到了吗?”

林岳低声回答:“应该快了。”

“嗯,那就由你和沈乔负责,把绮绮和这王八蛋送去医院吧。”

“那……潇哥,你呢?”

景潇自嘲地笑了笑:“我就在这儿等警察来。”

林岳呆立片刻,声音听起来带了哭腔:“潇哥……”

若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逃也逃不过去,他便选择坦然面对,至少无愧于心。

这时酒吧门外终于传来救护车的声响,急救人员匆匆走进,用担架抬走了Jason。林岳强忍着眼泪,示意沈乔把风筱绮拉走,可风筱绮却摇了摇头,她按着手上的伤口,语气执拗:“我陪着你。”

这话是对着景潇说的,景潇深深注视着她,良久,他倾身向前,低头吻在她唇边。

“绮绮,你听话,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很快究竟有多快,风筱绮在此刻突然不确定了,不祥的预感牢牢攫住她的心,她担忧得无以复加。

“可是景潇……”

“没有可是,”他柔声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快去医院包扎,别让我惦记着——我答应你,随时和你保持联系,好不好?”

风筱绮并非感情用事的人,考虑到自己在现场可能会给他增添困扰,她垂眸,终是在他充满安抚意味的话语中妥协了。

“我等你。”

“好。”

掌心的温度被缓缓抽离,她转过身,随沈乔和林岳一起走出了酒吧,而在酒吧门口,他们遇见了正风风火火赶来的齐侃。

齐侃也看到了外面的救护车,他顿住脚步,惶然看向沈乔:“乔乔,谁受伤了?是不是我妹……”

“不是你妹妹,”沈乔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尽管我非常希望,景潇那一瓶子扎穿的是她。”

“景潇他干什么了?”

“你可以自己去问齐檬,她到底是怎么逼得景潇干出这种事的,另外……”沈乔冷声道,“如果你还有点最基本的正义感,希望你待会儿在面对警察的时候,能说两句客观的证词。”

齐侃怔然,他凝视着沈乔隐忍愤怒的眼睛,许久,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沉默地擦身而过,午夜月光照在这条向来繁华的街道上,交织着四面灯火辉煌,可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一刻的心境有多荒凉。

没有谁看见,在同一时刻,风筱绮也努力攥紧了受伤的手指,试图通过剧痛,来使处于极度不安中的自己清醒起来。

悲与欢,光与暗,前路由此划清界限,未来会如何,也许再也不由彼此掌控,唯有交给时间。

自那晚酒吧事件之后,风筱绮的情绪始终很低落,因左手受伤,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她什么也做不了,成天便只待在房间里闷闷地看书,谁也不愿意搭理,就连沈乔和叶墨想来看望她,都被她婉拒了。

对此,李书颖感到忧心忡忡,只能逼着风明洲想办法。风明洲在阳台上抽了整整一个小时的烟,终于拿定主意,要亲自去解决这个问题。

李书颖惊道:“什么?你开我玩笑呢?”

“我的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为避免她将来受到更多的伤害,索性就从根源上了结她的心病。”

夫妻俩恩爱多年,默契早已深种于心,李书颖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只是……”

“我知道,你觉得不忍心,可有些道理,必须让绮绮亲身经历过,她才会懂。”

李书颖无奈看了他一眼:“但愿如此吧。”

于是傍晚时分,风明洲托朋友帮忙,前往警局探视被拘留的景潇,并了解到在此之前,景振替景潇请的律师已经来过了。

风明洲顺利见到了景潇,可想而知,他的到来令景潇深感意外。

“风……风叔叔?”

坐在对面的少年头发略显凌乱,脸色也很憔悴,但眼神却依旧明亮而充满锐气,有那么一瞬间,风明洲感觉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张扬不羁的自己。

他笑了笑:“嗯,在这儿没受什么委屈吧?”

“没有,”景潇低下头,迟疑片刻,语调极轻地问了一句,“风叔叔,绮绮她……还好吧?”

“你指哪方面?手上的伤,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和神经,只是以后会留疤;至于心理问题……大概比身体问题更严重一些,她这段时间愁云惨雾的,都没跟我们笑过。”

修长手指用力攥拢,景潇垂眸,听得心疼不已:“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绮绮。”

风明洲低沉叹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多少也了解一点,不能单把错归到你头上——平心而论,如果时间倒退二十年,看见绮绮她妈受伤,我恐怕也会情绪失控找对方拼命,你做得算不错了。”

“风叔叔,我……”

“但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父亲,我并不认为绮绮坚持跟你在一起,会是明智的选择。”

景潇神色一滞,他猛然抬头,欲言又止。

风明洲又道:“我从小就把绮绮当男孩子养,使她在很多时刻都勇气过盛,缺乏自我保护意识,而你的性格跟她像极了,不能成为她的镇定剂,反而容易成为她的导火索——景潇,其实绮绮脚腕骨折那一次,并非因为追小偷,而是和你也有关系吧?”

“是……”迎视着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景潇无法撒谎。

“我非常担心再这样下去,她还会受到另外的伤害,而现在的你,冲动莽撞,还不足以护她周全。”

心跳愈发急促慌乱,一时令景潇连呼吸也困难起来,他定定地看着风明洲,有无数解释的言辞哽在喉咙,却终究是一句也讲不出。

他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呢?风明洲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只能给风筱绮带来麻烦和伤害,而在没有与自己相识的日子里,她从来都不必经受这些。回想那些因他而起的、荒唐的错误,连他都难以原谅自己,更何况风筱绮的父亲。

风明洲反问:“你故意伤人,对方目前还躺在医院里,你会遭到何种判决仍是未知数,谈什么弥补?”

景潇沉默了。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风明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语调放缓,“等你成长起来,就会明白,有很多话不能只是说说而已,需要你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支撑承诺和约定,才能真正成为可以依靠的人,以及保护好最在乎的人。”

景潇眼眶泛红地听着这番话,心里已隐约有了答案,他咬紧牙关忍回眼泪,硬是扯出了一抹笑:“那么叔叔,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事实上,刚在警局门口,我见到了你的律师,”风明洲道,“律师告诉我,被你刺伤的那个人没有生命危险,且经过齐家从中斡旋,受害者家属答应了私下调解。而你的父亲景董事长,也决定支付给对方高额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免得此事影响你的前途。”

“我用不着他替我支付那些钱,我宁可坐牢,也不需要他施舍给我所谓的前途。”

“抱歉,我是局外人,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但容我多言一句,你应该接受这笔钱,不要感情用事。”

“大概在叔叔看来,我的确是感情用事吧。”

风明洲原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然而此时他却偏偏没能克制住自己,以从未有过的耐心,斟酌言辞,试图说服面前委屈而固执的少年:“景潇,你听我说,哪怕多年后把这笔钱加倍还给你的父亲也好,至少现在,你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你们家的事,我大致晓得一些,即使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你的母亲,你也要保持理智。”

一提到母亲,景潇的神情终于有所动摇,他怔然许久,忽而抬手捂住了脸。

“嗯,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我没有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你只要别怨恨我就好了。”风明洲的目光有些黯然,他摇了摇头,仿佛要驱散自己此刻挣扎的情绪,而当他再度看向景潇的时候,语气已重新变得严肃,“你刚刚问我希望你怎样做,很简单,我希望你能彻底离开绮绮,不要再与她见面了。”

“离……离开绮绮?”

“离开她,对你们彼此都有好处,她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你也该全心全意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这算是我对你的请求,也请你体谅一位父亲的苦心。”

仅仅是听到“离开”二字,就已足够悲伤不舍了,景潇努力平复着呼吸,才终于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我明白,我跟绮绮不合适,如果分开能让她变得更快乐,我没什么不同意的。”

风明洲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绮绮并不曾看错人。”

“叔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倘若将来我真的成了能让绮绮依靠的男人,到那时候……”

风明洲回答得斩钉截铁:“到那时候,我不会再阻止你靠近她,我会尊重你们的选择。”

景潇含泪笑了:“多谢叔叔。”

“是我要多谢你。”

“毕竟绮绮曾经给了我无可替代的高中时光,我能为她做的并不多,这一次,就当是还她自由,”景潇起身,深深朝风明洲鞠了一躬,“其实我一直很羡慕绮绮,正因有您和李阿姨这样优秀的父母,才会让我碰见那么温暖的她。”

或许,能够相遇就是命运恩赐,不应奢求太多。

他转过身去,跟随警察的脚步,走向走廊深处,背影落寞,没有再回头。

整整两个星期,风筱绮没有再收到过景潇的信息,她等得心急如焚,不知事态进展如何,最终不得不拜托沈乔去问齐侃。

齐侃回答,先前自己和齐父带齐檬一起登门拜访,说服Jason家属同意私下调解。景振给了一百万,对方没有走法律途径,所以景潇拘留期满后,就被释放了。

也就是说,景潇已经回家了,可他却迟迟不联系她,究竟为什么?

风筱绮当场给景潇打了电话,铃声响了许久,始终无人接听,再发微信,发现他竟然删除了自己的好友。

沈乔在旁看到这一幕,着实被吓了一跳:“绮绮,景潇他……把你删了?”

“嗯。”风筱绮沉下脸色,迅速又拨通了林岳的号码。

很快,那边就传来了林岳标志性的大嗓门:“喂?风筱绮啊?我家新房装修,有点吵,你说话大点声哈!”

风筱绮提高音量:“景潇呢?你这两天见到他了吗?”

“啊?景董事长不是把那件事摆平了吗?潇哥貌似是三天前回的家,我俩暂时还没空见面,不过当时他跟我通过话。”

“他说什么了?”

林岳仔细回想着:“好像是说……我永远是他的好兄弟,还让我上了大学之后学着收敛性子,日常生活中多多关照你……这不像他的讲话风格啊!他才是你男朋友,哪里轮得到我来关照?”

风筱绮手指发颤,下一秒已将电话挂断,她没有理会沈乔担忧的询问,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狂奔而去。

四十分钟后,景家别墅。

开门的是景家的管家,他在看清来者何人后,微微颔首行礼,面露微笑。

“风小姐?我们之前是见过的。”

风筱绮抬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您好,请问景潇在吗?”

“少爷已经走了。”

“走了?他去哪儿了?”

“两天前清晨的航班,陪病情恶化的夫人去了美国,接受康复治疗。”

突如其来的答案,令风筱绮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晚风吹过,凉意自脚底一路蔓延至指尖,她难以置信地开口:“他还会回来吗?”

他最终选择远远地逃离这里,却连道别也省略,就把她独自留在了原地。

她从不晓得,他竟还有这样抽身而退的好本事。

眼底光影渐暗,风筱绮麻木地应了一声,举步朝来时路行去,谁知又被管家从身后唤住。

“风小姐,请等一等,少爷临走前交代过,如果您找来了,就把这样东西交给您,算是毕业礼物。”

风筱绮接过那枚信封,拆开后从里面缓慢抽出了一张画纸,见上面画的是那一日在京西游乐场,她与他隔着棉花糖亲吻的一幕,少年少女的笑容定格在夕阳下,羞赧而温柔,胜过漫天晚霞。

画纸的底部有些褶皱,不知是染了水痕还是泪痕,那里写着短短的一句话,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景潇的笔迹:

对不起,绮绮,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总以为将来的道路还很长,却不承想,一转眼就走到了尽头,就像美好的故事只讲到一半,就匆匆画下了句点。

高考分数公布之后,风筱绮接到了无数个贺喜的电话,她继续以绝对优势的成绩稳居全校第一,不仅如此,她还成为平城的高考状元。

对此,她的心情很平静,早已料到的事情,没什么值得惊喜的。

填报志愿结束的那一天,七班成员们都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取出同学录互相填写毕业赠言,教室内充满离别感伤的气氛。

安池耷拉着双腿坐在课桌上,转过头去对叶墨讲:“听说校长已经拉了大横幅,热烈庆祝今年的高考状元诞生在平城三中,他还将风筱绮和你的个人简历在操场的LED(发光二极管的简称)屏幕上循环播放呢。”

“播放小绮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播放我?”叶墨不禁失笑,“我又不是高考状元。”

“哦,可你也是全城第三啊!帝城大学今年只在平城招收三个名额,咱们学校足足占了两个,校长能不高兴吗?你们俩是三中之光!”

“班长过奖了,但是……”叶墨沉默半晌,转而将目光温柔地投向不远处的风筱绮,“能跟小绮考进同一所大学,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安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凑近叶墨耳边低声问道:“我听说,风筱绮跟景潇分手了?是真的吗?”

“嗯……应该是的。”

“怪不得我看风筱绮兴致一直不太高,连成为高考状元这种事,都没法让她高兴起来,”安池懊恼叹息,“那叶墨啊,你可得好好加油了,大学四年你都跟风筱绮在一起,迟早能打动她的,我相信你。”

叶墨垂眸,不着痕迹地遮掩了此刻眼底的全部情绪,他的语气很轻,却坚定无比:“我尊重小绮的所有决定,也不会勉强她什么,只要她需要我,我就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该表示感谢吗?”

“不用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叶墨弯起眉眼一笑,顺手指了指门外:“班长你看,四班的班花来了。”

然后安池当场表演了个百米冲刺,一溜烟跑出去找杜薇薇了。

而另一边的风筱绮,此时正认认真真给肖瑰华写着同学录,她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即侧过头看向沈乔:“林岳也决定要陪你留在平城了吗?”

“是啊,”沈乔懒洋洋地回答,“他说自己去哪里都无所谓,还不如留在平城,至少离家近,不会寂寞。”

风筱绮轻笑一声:“这种拙劣的托词,你也信?”

沈乔也笑了:“信不信的,总之他留下来就好,免得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我抓不着他。”

“那么……齐侃呢?”

“齐侃?”沈乔微怔,“前段时间一起吃了顿饭,该说的话都说开了,我向他道了歉,也道了谢。”

“然后?”

“没有然后了,他高考貌似发挥得还可以,准备填报海城财经大学。”

而海城与平城,相隔了上千里。

世间并非一切故事都圆满,能心平气和说声后会有期,大约就算令人欣慰的结局了。

风筱绮出神良久,终是点点头:“挺好的。”

沈乔见她将同学录还给肖瑰华,缓步朝外走去,疑惑唤道:“绮绮,你去哪儿啊?”

“出去走走,不用等我了,过两天我请你和叶墨吃饭,地点随便挑。”

“哦……”

沈乔回身和叶墨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摇头,均在彼此眸底读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对风筱绮而言,景潇这一关,始终难过。

零号街,长乐甜品店。

风筱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不知不觉逛到了这里,她仰头望着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迟疑良久,终于还是推开了店门。

今天是全城填报志愿的日子,附近学校的学生们都来这里买饮品,店中座位已满,气氛热热闹闹,几乎没了落脚的地方,可当风筱绮站在柜台前的那一刻,乐老板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姑娘,你来了?今天的新闻我看了,平城三中那位高考状元,是不是你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沐浴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热烈视线,风筱绮低下头,淡淡地应着:“嗯,是我。”

“你真优秀,不愧是小景喜欢的女孩子,”乐老板笑眯眯地问道,“对了,小景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风筱绮的目光停留在点餐单上,她静默半晌,这才苦笑着回答:“他去了美国,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乐老板一时怔忡,不禁试探性地问:“那你们……”

“我们分开了,”风筱绮将点餐单递还,平静抬眸,“请给我一杯红豆紫薯玉米汁。”

乐老板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默默在杯中多加了满满一勺红豆。

“愿你前程似锦。”

“多谢老板。”

温度透过纸杯杯壁充盈掌心,熟悉的甜蜜味道,此刻尝来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感。

风筱绮站在店门之外,仰头望向天际明媚的阳光,她蓦然想起那一年冬天的圣诞节,景潇就在这里,解下颈间的黑色围巾给她戴上,柔声问她冷不冷。他的微笑落在她眼底,比当晚的月色还要好看。

视线中车水马龙的画面渐趋模糊,风筱绮紧靠着墙壁,终是忍不住低声哽咽起来。

那晚从Helens酒吧分别时他说的话,犹在耳畔回响。

——绮绮,你听话,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不,或许永远也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