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那年的冬天下雪了吗

【1】跟芝加哥一样,在你走后的每一年,它都会下雪

大四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学校就要求我们所有大四学生都去参加三个月的校外实习,研究生也不例外。

章安直接拿着实习表去她爸公司盖完章后,就跟着一堆驴友跑去西藏旅游了。走之前,她让我跟她一样随便找个地方盖个章后,就跟她一起出去玩,我拒绝了。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我经济上不允许我出去玩乐;二是我身体素质不行,去西藏那种地方会有严重的高原反应,我这人生性胆小怕死,所以就不去了。对此,章安也没有强求我。

她走后,我便在网上投了无数个简历,不停地去各种公司面试。在南京一家外企建筑公司面试财务的时候,我又一次见到了苏遇。他是那儿工程项目部的总工,也是那场面试会的主要面试官之一。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穿着从网上买的便宜但又得体的黑色职业装,抱着我那堆精心准备好的简历,踩着那双用皮油擦得发亮的黑色小高跟鞋,斗志昂扬地走进了鼓楼区一栋高耸的写字楼中。

诚丰建筑人事部的主管很礼貌地接待了我们所有来面试的人,我跟一批人坐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我的周围坐着各种各样的高才生。研究生、博士生不计其数,还有许多海外归来的精英。

来这之前,我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面试,可谓是身经百战,但到了这里,我还是感到了紧张。

或许是因为这次同来面试的竞争对手都比较强悍,又或许是因为我第一次面试外企,所以我才会觉得很有压力,但很快我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抱着不成功试试也好的心理,静静地等待着面试官叫我的名字,进去面试。

面试官应该有四个人,其中一个位置空着,剩下三个人,一个是诚丰建筑人事部的经理,是个中年美国男人,他并没有先问我会不会英文对话,而是直接用英语问了我一些工作经验,以及大学学业方面的问题。

我顶着高压对答了一遍,结果应该不算太差,因为我看到那男人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旁边是他们财务部的总监,那是个五十出头,看似很严肃的老女人,发问之前,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随后问了我一些财务方面的问题。

我虽是会计专业出身,但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对于她一些太过专业的问题,我回答得有点磕磕碰碰,心态不免有些崩。

在我感到慌张的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有人走了进来。

我低着头,没敢看来人是谁,一心盘算着怎么回答财务总监的问题,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了那人坐到了先前那张空椅子上。

其他人见他来都噤了声,他身旁一直未出过声的面试官率先张口跟他打了声招呼,道了声:“苏工。”

他微微颔首了下。

财务总监停止了对我的发问,转头朝向他,语气缓和了许多,道:“苏遇,招的是你们部门的财务,你来问几句吧?”

听到“苏遇”二字,我全身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抬起头朝前方望去。

他就坐在我正前方的椅子上,随意地翻看着我放在他桌子上的简历。

气氛凝滞了片刻,我的脑子顿时又成了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很短的几秒,可是在我的感知里却显得很漫长的时间过后,苏遇抬眼朝我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如死水般安静,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可我知道他在看我,并且认出了我。因为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黑棕色的瞳眸里那个手足无措,甚至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的自己。

我努力地想要安抚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四肢忍不住地僵冷起来,在我的身体快抑制不住地想要颤抖时,我突然听到苏遇在喊我的名字,确切地说,是他对着简历念了下我的名字。

“王愢。”

我一脸呆愣地望着他。

他抿了抿嘴角,微笑了下,脸上多了些温和的表情,可眼神还是淡漠得很,宛如当年他躲在苏爷爷家那阴暗逼仄的阁楼时看我那般让人觉得阴冷。

其他几位面试官似乎也觉察出了气氛的不对劲,皆一脸茫然地打量着我们。

苏遇停顿了会儿,后低笑了一声,语气听起来很是自然道:“你是南通人,哪个区的?我老家也是南通的。”

我被他这明知故问的语气激得有点恼怒,我不信他没认出我,上次是他喝醉了,这次呢?

那么清楚的简历,那么明晃晃的“王愢”两字,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他接触时,对着他自我介绍时的蠢模样,什么竖心旁一个思字,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理智告诉我,我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冲动,况且,我从不是个爱冲动的人,可是,我的情感不允许我继续待在这里,这让我觉得那个高中时曾傻傻仰望苏遇的王愢是那般幼稚、可笑。

我愤然起身,准备甩手离开那个面试厅,我从来都没有如此刻这般那么迫切地想要抹掉我的过去,抹掉所有与苏遇有关的痕迹。

为什么苏遇可以在那么伤害我之后,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这种话,装作完全不认识我?

我曾因为他那么懊悔自责过,他呢?他就没有因为我感到过一丝的愧疚?

在我迈出门的那一刻,苏遇又一次开了口,他似乎在跟我说话,说了句与今天的面试毫不相关的话。

他说芝加哥的冬天很冷,一直都在下雪,雪很大,很美,但很纯净,你们那儿的冬天会下雪吗?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头,只是沙哑地开口,回答他——

“跟芝加哥一样,在你走后的每一年,它都会下雪。”

【2】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心,都以为对方不够爱自己,殊不知那些不为人知的爱已然是深爱

我完全没有期待诚丰建筑会录取我,所以从苏遇公司出来后,我照旧在网上疯狂地投递简历,参加各种各样的面试会,没多久,我便收到了三家公司的Offer(通知),都是与财务相关的岗位。

我从中筛选了几家在南京的公司,最后选择了一家离我公寓最近的副食品厂去那儿当实习小会计。

那年金融危机对社会大环境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我们这些实习生的工资都很低,怪不得章安宁愿跑去旅游也不愿去实习。

我记得当时厂里给我的薪酬是月薪两千块,刚好可以负担我那套公寓的房租。

找到工作后,我第一时间跟沈骆驰说了以后房租我自己付的事,出于我那矫情的自尊心,我一再地跟他强调说等我日后赚到更多钱了,我再把以前的房租还给他。

我刚说完,沈骆驰就很生气地问我,说:“王愢,为什么你总要把你的跟我的分得那么清楚!我们在一起,花谁的钱不都一样吗?”

我耳朵被他吼得嗡嗡作响,开始头疼起来,我知道他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想解释,想告诉他我并不是想跟他撇清关系,我只是不想欠他太多。

在爱情中,亏欠的那一方总会显得卑微一些,我想堂堂正正、挺直着腰杆跟他谈恋爱,我想成为真正能配得上他的女孩子。

我想有一天,我们俩真结婚了,那些来参加我们婚宴的宾客在台下议论起我们来,会说他们如何如何般配,而不是谁高攀了谁。

现在沈骆驰在我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不是他自己挣来的,那都是刘奶奶给他的。而刘奶奶的钱有部分是沈叔叔给的,沈骆驰与他父亲的关系闹得那么僵,我不想有一天,他们争吵起来,我因为我曾拿过沈叔叔的钱而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女人有时候傻一点好,太较真的女人都不太讨人喜欢。

我到了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我若早知道,我便不会成为一个讨人厌的女人。

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沈骆驰的怒意,却找不到话来安抚他。

我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有时候话说得越多越错。

说着说着,沈骆驰又一次挂了我的电话。我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耳边一直回**着沈骆驰最后对我说的话,他说,王愢,我累了。

我不懂他突如其来的疲惫是为何,就像他不懂我为什么想还他钱一样,很多东西放在一起看起来并不违和,其实矛盾重重。

我想大洋洲阻绝了我的爱情,我与沈骆驰的感情还没有发展稳定,就这样遇到了风暴来袭,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仿佛一夕之间,我们回到了高中时代,远在澳洲的沈骆驰与待在中国的我又一次地陷入了冷战,我们就此断了联系。

我不打他电话,是因为我想他生我气了,就别招他烦了;而他也不再打我电话,是因为他是在等我主动打给他。

沈骆驰就像棵骄傲的小白杨,他老爱把话藏在心底,什么也不说;而我则是那不起眼的琉璃苣,蠢笨又自卑,不懂主动去问。所以,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心,都以为对方不够爱自己,殊不知那些不为人知的爱已然是深爱。

跟沈骆驰吵完架的第二天,我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是诚丰建筑人事部发来的,通知我被录取了,让我择日去那儿上班。

我看了下上面的薪酬,是我所有面试的公司中最高的,光实习期就有六千块,对那会儿的我来说这无疑是份好得不行的工作。

我一旦去那儿实习,不仅可以自己承担房租,还可以让我妈别再打生活费给我,吃穿用下来,还能有钱存,那是我理想中的工作,可我却一点都不感到高兴。

也许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份工作在我看来就像是苏遇因为过去的事对我的补偿。

可能对他来说,这是他道歉的方式;对我而言,我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其实我冷静过后也仔细想了想,我并不该埋怨苏遇,当年是我自己硬要喜欢他,郭老师出事后,是我自己多管闲事要去“拯救”他,他并没有对我做出任何承诺,他甚至都不曾喜欢过我,他在酒店里对我做的事是他的一时失控,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我干了些什么。所以他后来的离开,不告而别都与我无关,谈不上抛不抛弃。

这么一想,我的心就舒畅多了。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我们在不断地犯错,也在不断地原谅那些过错,不管是别人的,还是我们自己的。

我将那封邮件放入了垃圾箱,就当从未收到过一样。

干完这些,我照旧去食品厂上班,早出晚归,过着繁忙的日子,内心却时不时地感到孤独。

无数次我打开手机,翻看通讯录,手指点在沈骆驰的名字上,想要冲动地打电话给他,哪怕不说话,听听他的声音也好。无数次,我又扼断了自己这样的念头,不是因为那无用的自尊心,而是我怕一通话,从他嘴里听到的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我怕他突然跟我说分手,就像几年前我们第一次闹分手一样。

说白了,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与沈骆驰的爱情,因为,我从未相信过我自己。

章安曾说过,爱是要说出来的,不说,对方怎么知道你爱不爱。

我跟沈骆驰在一起快四年了,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也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那些矫情的告白的话,根本不适合他。

以前他不说,我也能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可是现在我不敢确定了。

他在澳洲,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我根本看不到他,也触摸不到他,我无法看到他眼里的悲喜、脸上的神情,我只听到他疲惫地对我说,他累了。

累了,是学习累了,还是跟我在一起觉得累了?

四年,并不算很短的时光,就算是累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心里有无数的猜测与想法,但没有勇气找沈骆驰问个明白。等我鼓足勇气想要去问的时候,有些事已经说不清楚了。

【3】他们怕我们在高空中摔下来受伤,所以宁愿折断了我们的羽翼让我们无法飞翔

四月初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从澳洲退回来的快递,里面是一双耐克旗下AJ系列二月最新款的白色球鞋,那是我用了整个寒假打工赚的钱给沈骆驰买的生日礼物。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我假装不记得他的生日,没有告诉他鞋子的事。

我特意提前一个月给他寄了这双鞋,想着他生日那天会收到,结果真到了他生日,他跟我提了同学给他庆生,收到很多礼物,却没有提到那双鞋。

我私以为那双鞋在他收到的那堆礼物中并不起眼所以被忽略了,他既然没提,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去问,哪想到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这个快递。

可能是退件过程中包裹被压箱底了,我收到那双鞋的时候,整个鞋盒都被压扁了,里面的鞋子也损伤了,右脚白色的表皮上不知道在哪儿蹭到了颜料,有块土黄色的痕迹,鞋带也像是被人踩过了一样脏兮兮的。

我愤怒地找快递公司投诉,对方答复说收到退货时就已经是这样了,而且这个件被退回来显示的是收件人拒收,所以不关他们的事。

我气愤不已,更多的是伤心。

我不知道这双鞋在澳洲都经历些什么,我也没有去找沈骆驰质问,只是心里难受极了,仿佛被拒绝的不是这双鞋,而是我自己。

那被践踏染污的也不是这双鞋,而是我王愢。

苏遇在过去对我造成的最大的伤害,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出了那个事之后,我从一个活泼乐观的姑娘变成了一个自卑怯懦的女孩,我开始不断地怀疑自己、压迫自己,到最后,我原谅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放过我自己。

转眼又到了五一节,食品厂只给我们放了两天假,我没有时间回老家。

我妈觉得好久没见到我了,难得舍得跟厂里请假跑来南京看我。

她来的时候带了一堆家乡的吃食,我去车站接的她,带着她回了我租的公寓。

我妈一到我公寓就数落我花钱不知分寸,没必要租这么贵的地方。她活了大半辈子,一贯是个节省的人。

我任由她唠叨着,直到她嚷嚷着要让我搬走,我才顺溜地解释说是沈骆驰给我租的,他非要我住这儿。

一听是沈骆驰出的钱,我妈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把东西往大厅一放,自己往沙发上一躺,一脸惬意道:“既然是骆驰租的,那你就继续住吧,不然他回南京了,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愢愢,你看妈的眼光没错吧,我就说骆驰是个好孩子,你跟了他定不会吃苦。先别说他回来工作能找到多好的,就他回国后,你若不想回老家,想待大都市生活的话,只要沈骆驰一句话,不管是上海也好,南京也罢,你刘奶奶沈叔叔他们总归会给你俩买套房的。你妈我跟你爸也出不了多少钱,到时候嫁妆给你准备好点,人家买房,我们家就出辆车,那些奔驰宝马就别说了,十几万的代步车给你买一辆,回头你上班开着方便点。”

我妈越说越得劲,仿佛沈骆驰就快回来了,她已经构想好我们的未来了。

我在旁边都插不了嘴,总觉得我妈把一切都设想得太好了,让人不忍心破坏她的白日梦。

我起身去厨房洗菜,准备做饭。

我妈继续说着,说到最后,她突然跑到厨房里来,冷不丁朝我道:“愢愢,你陈阿姨他们回来了。”

“哪个陈阿姨?”我有些茫然地问。

我妈往垃圾桶啐了一口痰,说:“还有哪个陈阿姨,就是佳楠她妈妈。上周他们一家搬回来了,听说你林叔叔在青岛钱赚饱了,现在准备去上海做生意,先回老家待阵子休息下,我看就是回来炫耀的。”

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下,我艰涩地开口,问我妈:“那……佳楠回来了吗?”

我妈呵了一口气道:“没回,听你陈阿姨说她也出国了,都出去两年多了,在国外学画画呢,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后来听其他邻居讲,说佳楠好像大学被退学了,这才出国的。”

我轻轻地“哦”了声,没有再多问,但我知道我心里其实很想问一声,她在哪里留学,美国?英国?还是其他国家?

我知道我不能问,我一问就输了。

菜下了油锅,我拿着铲子翻滚着那些绿油油的蔬菜,我妈站在一旁安静了片刻后,突然很是惆怅地问我:“愢愢,你还想出国吗?都说出国有前途,那么多父母拼着命地赚钱,想要儿女有出息。能出国的都被送出国了,你有没有怨我拦着你出国?”

我手慢慢停滞下来,鼻子一阵发酸,我回头看着我妈微笑,强装没事道:“不了,沈骆驰都要回来了,我还出什么国呀!妈,你别多想了。”

我妈看着我这样,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满怀愧疚地哽咽着,对我说:“愢愢,你别怪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我点头,继续炒菜,没敢再看我妈,油烟熏得我的眼睛有点疼。

每个做父母的都很爱自己的子女,可是他们太沉醉于自己的爱,并不明白有时候他们的爱太过沉重、太过自我,他们怕我们在高空中摔下来受伤,所以宁愿折断了我们的羽翼让我们无法飞翔。

我知道我妈是爱我的,我知道。

【4】王愢,算我求你了

我妈在南京就待了一天,那天我带她去逛了奥特莱斯,给她买了件打折的三百多块的羊毛衫、一双运动鞋,给我爸买了套运动服,又带她去万达吃了海鲜自助。

晚上回来,我妈跟我一起睡在公寓里那张双人**,她久久都没有睡着,嘴里一直在算着今天我一共花了多少钱,算到最后她竟然哭了。

她把我从**喊起来,像个孩子,难受且委屈地跟我说:“愢愢,我刚算了下我们一天花了一千多块,等于我要在车**做半个月才有的工资,我想想都睡不着,你说那些东西能退吗?要不明天我去把衣服鞋子退了吧?”

我看着我妈那副慌乱的模样,内心滋生出一股疲惫感来。

我拉着她的手,安抚她睡下,抱着她道:“妈,你都算了半辈子钱了,也没见你多多少钱,你不觉得累吗?好了,别纠结了,你换个角度想这是我给你买的,我赚钱了。虽然我现在实习工资不高,但起码我可以慢慢不花家里钱了,以后我会赚越来越多的钱,到时候你跟我爸就可以享福了。”

我妈的脸贴着我的胸口,她抽噎着自责道:“愢愢,妈不要你养,妈只希望你日后有出息,过好日子,别像你爸跟我一样没用就行了。我们不像林佳楠父母在物质上能给你很多,妈只求你不要怨我们,我们日后也不会拖累你。”

说到林佳楠,我妈又一次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妈虽然往日里一直看林佳楠妈妈不对眼,看不惯人家这样那样的,但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在跟人家攀比。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自尊心,这自尊心存在于各种方面,我妈的自尊心就在我身上。

在她看来,经济上她已经输给了林妈妈了,但只要我比林佳楠有出息,那她就赢了。

我不想成为我妈拿来比较的对象,但我又没办法改变她固执的想法,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做好自己,经营好自己的人生。

送我妈离开南京后,我终于鼓足勇气主动给沈骆驰打了个电话。那是我们冷战后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手机里“嘟嘟”声响起的时候,我的心脏因为紧张跳得特别快,手心里都是汗。

我一边心焦地希望他快点接电话,一边又希望他慢点,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好一会儿开口说话让我们彼此都不尴尬。

只有老天爷知道我那会儿无比焦灼的心情,还有我内心的忐忑与不安。

我多怕他不接啊!

好在老天爷怜悯我,在一段不长不短的嘟嘟声后,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没等那头的人先开口,我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孩子气地主动求和道:“沈骆驰,我们和好吧。”

话说完,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的耳边只剩下我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再无其他。

另一头一片死寂,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我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牙齿死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我把我的自尊都摒弃了,现在的我,毫无骄傲可言,卑微得就像株被霜打过的小草。

“沈骆驰?”我艰涩地开口,语气带着乞求地又唤了一声。

良久那头终于有了声音,是道低柔的女声。

我微微蒙了下,然后就听到那人对我说:“愢愢,是我,我是佳楠,骆驰他洗澡去了。”

像有根针在刺着我的耳神经,我疼得整个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我连忙伸手捂住了头,瞬间成了哑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机从我的指尖滑落在地,我的眼泪跟着一起掉了下来。

我似乎听到了沈骆驰从洗手间出来推门的声音,我似乎听到他在生气地质问佳楠,说“你怎么进来了,谁让你碰我手机的”,我似乎听到他在焦急地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叫我“愢愢”。

我呜咽着,无法回应他。

爱情使人脆弱,小的时候我从不爱哭,摔倒了跌伤了只会喊疼不会流泪;可是长大了,懂得喜欢人了,人家不喜欢你会难受,人家不要你也难受,人家背弃你更难受,眼泪就像打开的水龙头,怎么也掉不完似的。

“愢愢,别挂,你听我解释。”

“愢愢!”

“……”

“王愢,算我求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出现了幻觉,沈骆驰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着,可我的手机却早已黑屏,那部诺基亚用了四年,终于在坠地的瞬间寿终正寝。

我泪眼模糊地坐在**,捡着摔坏的手机碎片,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般,感到无比混乱。

沈骆驰去澳洲留学,佳楠出国学画,我打沈骆驰电话是佳楠接的,说明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了?为什么沈骆驰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佳楠也在澳洲?他跟我吵架是因为佳楠吗?

“骆驰他在洗澡。”

为什么沈骆驰洗澡,佳楠会知道?

我努力地想要理清这一切,理智告诉我,以我这么多年跟沈骆驰相处对他的了解,他就算不喜欢我了,也会跟我说明白的,不会什么都不说就背着我出轨的。

可是女人的第六感又告诉我,佳楠跟沈骆驰之间肯定有点什么,不然沈骆驰也不会瞒着我佳楠也在澳洲的事。

我该去质问他们吗?

我该拿什么身份去质问他们?

沈骆驰的女朋友?

可是这个女朋友在佳楠这个前女友面前有多少“分量”呢?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我与沈骆驰为何会在一起,是因为佳楠走了,苏遇走了,他怜悯我。

现在佳楠回来了,回到她的小少年身边了,我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5】很多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只能陪你走一程,并不能走一生

因为身体不舒服,我那晚睡得很早,脑海里浮浮沉沉全是年少的片段,林佳楠的哭,沈骆驰的拥抱,以及我当初的委屈要挟。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床去了电子产品店,花了两百块钱买了一部老年机当备用机。

回家后我把电话卡从坏手机里拿了出来插进了备用机中,刚开机,就看到了数十通未接来电,大多来自于沈骆驰,还有两个来自于章安。

我自动屏蔽了沈骆驰的名字,回了电话给章安。章安说她旅游回来了,带了一堆东西,让我去接她。

我顾不得身体不适,当即打了车去了火车站,等我到那儿的时候,章安刚好从车站出来。

我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讲旅游的趣事,一边帮她把东西拿上车。

五月的南京已经让人感觉到闷热。

上车后,章安突然停了下来,凑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王愢,你脸色不大好啊?你是不是病了?”

“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天气又闷。”我糊弄道,没有提沈骆驰的事,章安倒先提起他来。

“你何必把自己搞这么累,实习瞎糊弄就好了,反正你考上研究生了,沈骆驰也说毕业回来就娶你!对了,话说沈骆驰都出国这么久了,他怎么都不回来看看你?国外都没寒暑假吗?他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晾在南京是不是有点过分啊!都快毕业了,他有说什么时候回国吗?”

我听她提到沈骆驰的名字本能地头疼,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对着章安摇了摇手,说:“咱们不提他了成吗?”

章安顿时像闻到了腥味的猫,立刻凑到我的身前,八卦地问:“怎么了?你俩不会是吵架了吧?”

我继续摇头,觉得很是疲惫。

章安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也安静了下来,无奈道:“好吧,我不问了,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嗯。”我应了声,闭上了眼睛休息。

我跟章安坐车回到了我租的公寓,刚走进楼道,我便看到了早就等候在我家门口的沈骆驰。

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侧对着我们,一只手在打电话,另一只手搭在身旁的行李箱上,并没有察觉到我们。很明显,他是匆匆从澳洲赶回来的,下巴上的胡子还没有来得及刮,隐隐可见青色的胡楂。

我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最后还是章安先出了声,她一脸惊喜地往前走了几步台阶,蹦到沈骆驰的面前,用力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掌,惊喜道:“嘿!小沈,你怎么回来了?澳洲那边放假了?”

她边说边朝我使眼色,意思是说小样,人都回来了,你还装不知道!

我没有理会她,忽然听到幽幽的一声“愢愢”,我闻声抬起头,看到林佳楠从楼上的台阶上站了起来,表情沉静地看着我,她的身旁同样放着只行李箱。

我愣愣地望着她,没了言语。

同样愣住的还有章安,她收住了脸上的笑,看了看林佳楠,又看了看沈骆驰,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似乎看到她眼里的疑惑与同情。

我艰涩地朝章安扯了扯嘴角,假装坦然地走上台阶,朝林佳楠走了过去。

我朝她伸出手来,笑着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佳楠。”

林佳楠同样地朝我伸出手来,细白的手腕上遍布着好几道伤疤,触目惊心。

我讶然地望着那些伤痕,惊愕地抬头看向她,眼里多了些询问。

她淡淡地笑了下,收回手去,将它藏在了身后。

气氛骤然变得沉闷起来。

“这位是?”章安走了过来,率先打破沉默,指着林佳楠问。

“林佳楠。”沈骆驰答道。

他的眼眸看向了我,眼里带着些许忧愁。

【6】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没有什么

一群人杵在门口实在是不大像话,我开了门让大家进去,沈骆驰帮林佳楠把行李拿进了屋,章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在旁边没有说话。

一进屋,我便去厨房烧开水,章安像进自己家一样,直接瘫在了沙发上,眯着双凤眼打量林佳楠。

林佳楠被章安看得很不自在,求救般地望向沈骆驰,沈骆驰拉了张椅子给她坐了,然后他走来厨房帮我的忙。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从我手里接过茶壶,他闷声问我。

我低着头往杯子里倒茶叶,没有抬头看他,低声撒谎道:“手机坏了。”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呢喃地喊了我一声:“愢愢。”

我惊了一下,差点将手中的瓷杯摔了。

再次听到他喊我乳名,我鼻子突然一酸,我抬眼看他,带着些许乞求道:“别这样,晚点再说。”

我知道他可能是想跟我解释林佳楠的事,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章安还在这儿。

我不是怕章安知道些什么,我是不想让大家太过尴尬。以章安的暴脾气,我怕她一冲动对佳楠、沈骆驰做出点什么不好的事来。

我端着茶水去了客厅,章安自己拿了一杯喝着,我给林佳楠端了一杯,她客气地对我说了声“谢谢”。我被她这疏远的语气搞得有些难受,但仔细想想,我们现在这情况,还如何亲密无间。

大家喝着茶也没人说话,章安最终还是坐不住了,她像只快要爆炸的皮球,“咚”的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机关炮似的朝我们数落道:“我说你们仨真奇怪,是看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所以都故意不说话是吧。得了,姐姐我也忙得很,就不在这儿陪你们演默声电影了,我先走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都拿出来说个明白,然后该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她拎着包就出了门。

我跑去送她,她站在门口挥挥手将我推进了屋,望着林佳楠的方向,气不打一处来地故意道:“王愢你跑什么啊,你一个正主不在家好好待着,还想让外人看家吗!”

她说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了,我连忙朝林佳楠看了过去,只见她低着头,一张小脸上白一片、红一片的,很是尴尬。

章安走后,我关门进了屋,看了下墙上挂钟的时间,都快中午十二点了,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便问沈骆驰跟林佳楠:“你们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做点菜一起吃吧。”

没人回答我。

我站在一旁有点尴尬,想想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人家大老远从国外回来一直在我门口候着了,哪有时间吃饭。

我动身准备去冰箱里找食材,沈骆驰突然一把拽住了我,把我按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不耐烦道:“王愢,你坐会儿,我们先聊聊。”

我当即一动不动地坐好,微笑着说了声:“好。”

虽然面上是笑着的,可我的双手却紧张地攥紧成拳放在膝盖上。

现在是要摊牌了吗?

是沈骆驰开口说,还是林佳楠开口?

他们是不是想说对不起,愢愢,我俩在一起了?

我该哭着骂他们,还是笑着祝福他俩并加一句没关系。

他们真是的,在一起就在一起了,电话里跟我说一声就好了,何必还要跑回来找我当面说,是想显得有诚意一点吗?

我心里胡思乱想着,慌得很,脸上却还挂着一副假笑。

也许是我笑得太难看了,就连沈骆驰都看不下去了,他阴沉着张脸朝我冷声道:“你能不能别这样笑。”

于是我就不笑了,我对着地面点点头,不看他俩,深吸了口气道:“要聊什么,你们说吧。”

我让他们说了,沈骆驰却不说了。

最后还是林佳楠开的口,她起身疾步走到我的身前,生怕我不原谅她似的,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跟我解释道:“愢愢,你误会我们了。我跟骆驰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心想我都没说话呢,你怎么知道我误会你们什么关系了。

她没理会我的眼神,只是抬眼看了下一旁沉默的沈骆驰,继续跟我解释:“你那天打电话来听到我声音就挂了,后来骆驰怎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他很急,担心你误会了,就急着买机票回国找你了。你俩都是闷性子,都固执,我怕你俩又像以前那样吵,就也跟了回来。

“其实我去澳洲之前骆驰是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澳洲留学。我本来在北京的艺术学校学画,后来因为得了抑郁症就辍学了。我妈觉得我大学没毕业说出去丢人,便把我送出国了,对外都说我是去留学的。我跟骆驰遇到是在开春的一群中国留学生举办的聚会上,我被几个澳洲男生欺负了,骆驰帮了我,我们才发现对方都在澳洲。我因为抑郁症在租的公寓自杀被房东赶了出来,没地方住,骆驰见我可怜,就给我向他房东又租了间房,他还向房东担保我不会再惹事,我才又有了栖身之所。我跟骆驰遇到有一阵子了,是我让他别告诉你的。我知道你俩在一起了,我怕你多想,所以才不让他说的。而且我得病的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才让骆驰帮我隐瞒的。愢愢,我跟骆驰没有什么,你们不要因为我闹得不开心。”

我立刻忘记了我俩现在那尴尬的关系,本能地开始心疼起她。

即使我们已经有四年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听到她的痛苦后我还是很难过。

曾经守护她似乎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习惯,我在想,如果这四年我们没有分开就好了,我们还是朋友就好了,这样她痛苦的话说不定还能找我倾诉。我一定会告诉她,佳楠,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没有什么。

林佳楠哭了。

我用力地抱住她,试图给她安慰。

“佳楠,以后感到痛苦需要人陪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不管你怎么看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一脸真挚地说。

林佳楠没有回应我,她只是哭,眼睛望着沈骆驰的方向,眼泪不断地往外流。

我突然意识到对于佳楠的痛苦,我不仅无能为力,而且还是她的痛苦来源之一,因为我抢走了她喜欢的人。

【7】愢愢,这下我们算扯平了

中午我拿冰箱里的食材做了一桌子菜,把林佳楠跟沈骆驰留下来一起吃了午饭。

吃完饭,我端着碗筷去厨房清洗,沈骆驰跟林佳楠站在客厅里,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虽然大家把话说开了,误会也解除了,但是以我们三个人过去的关系来看,现在我们三个人待在一起还是有点尴尬的。

林佳楠说沈骆驰突然回国是来跟我解释的,现在解释完了,他们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我跟沈骆驰有段时间没见了,本想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聊聊,但碍于佳楠在,好像一切都变得不自在了许多。

胡思乱想间,我切了盘水果端去了客厅,问佳楠、沈骆驰要不要吃。

林佳楠拿了片橙子咬了一口,沈骆驰没有动,他看了眼林佳楠放在一旁的粉色行李箱,冷不丁地朝林佳楠道:“过会儿我送你去酒店吧,你先好好休息下,明天再去上海。”

我在一旁听着,没有问他“你们要去上海做什么”,反倒是林佳楠微愣了下,问他:“那你呢,你跟我一起住酒店吗?”

虽然我知道林佳楠只是随口一问,可这话在我耳朵里听起来总觉得有点暧昧。

我慢慢地垂下了头,假装没听到似的端着果盘想要离开。

沈骆驰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拽到了他身旁,漠然地对林佳楠道:“我跟王愢还有话要聊,今天就没法陪你了,你应该可以照顾好自己吧。”

我再傻都听得懂沈骆驰话里的意思,何况林佳楠呢。

我连忙朝林佳楠看去,果然,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她还是努力地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对着我们笑了笑,说:“没关系,你们慢慢聊,不用顾虑我,我一个人去酒店也可以的。”

我看着她委屈落寞的背影又开始于心不忍起来,上前拦着她主动道:“佳楠,要不我陪你去酒店吧,我们多年没见了,也好久没聊过天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林佳楠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后探寻地看向沈骆驰,幽幽道:“只要骆驰允许的话。”

沈骆驰没吭声,他只是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拎着他的行李箱,出了门,没好气地朝我们道:“愣着干什么,一起去酒店。”

看他一同去,林佳楠的脸上终于再度露出了微笑。

我的胃里却像是压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很。

对我而言,不管沈骆驰住不住酒店,我心里都轻松不起来。

走到小区门口,沈骆驰随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载我们去了附近的酒店。到那儿之后,他去前台开房,我跟林佳楠站在他的身后。

前台小姐看了我们一眼,问他要开几间房。

沈骆驰回头看我,似乎在问我的意见。

我伸了伸手指,本想说三间,林佳楠在我面前抢先回答道:“两间吧。”

听到数字,我跟沈骆驰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尴尬,她又一脸单纯地继续道:“我跟愢愢睡一间。”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我心里隐隐地松了口气,无奈地朝沈骆驰看去,结果毫无疑问又招了他一记白眼。

开完房间,沈骆驰拿着房卡在前面开路,我跟林佳楠两个人像高中时候那样跟在他的后头。

望着他那冷漠的后脑勺,林佳楠小声地跟我咬耳朵道:“骆驰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倒是愢愢你脾气变好了很多,以前的你可是个急躁性子。”

我微微地笑了笑,道:“人都是会长大的。”

林佳楠表示赞同地点点头,眼神忧郁地望着前方,感慨道:“是啊,人的性格都会变,何况喜好呢!今天喜欢这个人,说不定明天就喜欢另一个了,你说对吗,愢愢?”

我不清楚她指的人是我还是沈骆驰,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因为我跟沈骆驰在一起不痛快着。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理亏,所以我假装没听懂,没有点破她的意思。

到了房间,林佳楠急急地拉着我进了我们那间,沈骆驰去了他那间。他的房间离我们有点远,在走廊尽头。

分开前,他拉着我偷偷地问了声:“你的电话现在能打得通吗?”

我愕然地点了点头,小声地回道:“我买了一部备用机,把电话卡插里面了,应该可以打电话了。”

他了然地点头,拖着行李箱走了。

经他提醒,我进了房间后就先跟食品厂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说了生病的事。那领导还算好说话,听说我病了后非但没责怪我,还让我好好休息,多休息几天也没事。

打完电话,我看到林佳楠在整理行李箱,便朝她走了过去。

她箱子里除了换洗的衣物外还放了一堆颜料画笔,她从底下拿了块速写板出来,走到了酒店窗户那儿,找了个光线好的角度,坐了下来,开始拿笔作画,全然没有搭理我。

说好来陪林佳楠的,其实她根本不需要人陪,或者说,她希望陪她的人不是我。

我尴尬地站在旁边,不敢去打扰她。

几年不见,我们连起码的寒暄好像都不会了。

我想离开,林佳楠突然喊住了我,说:“愢愢,你能帮我拿下箱子里的颜料包吗?”

我“呃”了声,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眼她的行李箱,最终还是没骨气地点了点头,去帮她拿东西。

那只颜料包里塞了很多颜料,袋口没有拉紧,我去拿的时候没注意,包里的颜料都掉在了地上。

以前我就知道她画画用的东西都不便宜,我就怕摔坏了她的东西惹她不高兴,遂一边忙着去捡,一边忙不迭地跟她道歉,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没关系。”林佳楠回了我一声,放下手中的画板走向了我,弯下腰跟我一起捡颜料。

有几个颜料盒摔裂了,里面的颜料渗了出来,染了我一手,我顾不得去擦,很是歉疚地跟林佳楠解释:“不好意思,佳楠,我不是故意的。”

林佳楠没有说什么,她伸手将那些颜料从我手中抢了过去,有些烦躁地把它们都扔回了颜料包里。

我悻悻地搓着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她那双被颜料染脏的白色板鞋上,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污渍,我的脊背一阵生寒,一颗心瞬间冷凝了下来。

我疼痛地望向林佳楠,没了言语。

林佳楠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低头看了眼她的鞋,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她抬眼与我对视,卸掉了所有的伪装,对着我微微冷笑了下,说:“愢愢,这下我们算扯平了。”

我愕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说的“扯平了”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是承认我给沈骆驰寄的鞋是她故意弄脏退回来的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算是怪我跟沈骆驰在一起,为什么要拿一双鞋出气呢?”我忍不住质问林佳楠。

林佳楠不以为意地笑了下,看我的眼神鄙夷得很,她说:“你既然知道我会怪你,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愢愢,先对不起我的人是你。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骆驰,你也曾经跟我承诺过你永远不会喜欢他,怎么,我一走,你就变卦了,跟他在一起了?当年我走的时候,亏你还哭得那么伤心,让我以为你有多珍惜我,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结果,原来是这样珍惜的。你抢走了我最喜欢的人,却还要我笑着看你们恩爱的样子,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我闭着眼睛,不愿去看她手上的伤口。

如果是四年前,林佳楠对我说这些,哪怕她没有得抑郁症,哪怕她伤害过自己,她说她要沈骆驰,我肯定二话不说地就从他们之间退出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四年前,我不爱沈骆驰;四年后,他是我的唯一。沈骆驰他不是东西,他是爱情,不是说让就可以让的。

“佳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是我违背了我的诺言,如果你想要弥补的话,你尽管提要求,我能做到的事我肯定都给你做,只要你心里觉得痛快就好了。”我愧疚地说。

林佳楠嘲讽地看了我一眼,冷冷道:“如果我要你离开沈骆驰呢?”

“佳楠……”我乞求地看着她,眼睛疼了起来。

她笑了笑,继续道:“你放心,我只是随便说说,让出来的爱情我不稀罕。就算沈骆驰现在跟你在一起,也不代表他日后选择的还是你,因为要说先来后到的话,我才是他的初恋,是我先跟他谈恋爱的,你是后来的,捡漏的。”

“对不起。”我红着眼,低着头道。

林佳楠背过身去,不再看我:“其实你也没必要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搞得是你从我手里抢走沈骆驰似的,毕竟我跟沈骆驰分手并不是因为你。如果我当年勇敢一点,没有跟着我妈搬出香格花园,没有抛下骆驰,骆驰也不会因为跟我赌气跟你在一起。他本就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算是一开始不喜欢,时间久了,他也会对你好。就像现在一样,他不会跟你说分手。刚跟骆驰分开的时候,我很不开心,在家里天天哭,后来我妈送我去了北京,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我身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很孤独。那会儿我经常跟骆驰写信,告诉他我在北京等他,但他从来没有回复我。我以为是他没收到,就一直写,一直等,结果等到普通大学都开学了,他还是没来北京。后来我妈告诉我,他去了南京,之后我又听说你们俩在一起了。你知道那会儿我有多难过吗,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失去了对生活的乐趣,我每天都浑浑噩噩地混迹在学校里,没多久精神就出了问题,我被诊断出得了抑郁症。

“我很绝望,也很恐慌,我害怕自己发疯死掉,我对沈骆驰的渴望达到了巅峰。你肯定不知道吧,大一的时候,我有偷偷来你们学校找过沈骆驰。那是个大冬天,天很冷,南京的雪下得很大,地上很滑,我看到你们一起在食堂吃饭,你喂他吃药,他嫌弃你穿得像粽子,我在角落里看着不敢出来。吃完饭,你们俩离开了食堂,他送你回寝室,怕你摔倒,一路上,他一直牵着你的手。我在后头跟着你们,摔了一跤又一跤,最后整个人都埋在雪地里,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真讽刺,我明明那么爱哭,那天我却没有哭。我本来想在你走后,找骆驰单独聊聊的,后来想想算了,你们看起来很好,不好的只有我。当晚我就离开了你们学校,我在所住的酒店浴缸里第一次割了腕。我很害怕,割的时候手抖得太厉害,所以割得并不深,因而没死成,只是手腕上多了一道疤。之后我便回了北京,我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我自残的时候越来越多。我实在没法继续学业,被退了学。我妈送我出国,问我想去哪里。我说我想去澳洲。没错,我骗了你,在你家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去澳洲之前就知道沈骆驰在那里。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对爱勇敢的林佳楠,我不知道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悲哀,我只知道我错了,林佳楠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我好好叙旧。

她回来并不是帮沈骆驰跟我解释的,她是来跟我下战书的。

“所以,我们不再是朋友对吗?”我惊惶地望着她,最终苦笑了下。

她转过身来,漠然地看着我,红唇微启,道:“愢愢,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在四年前,就不是了。”

我笑了,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活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