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长得特别帅,不会让你失望的。
1.
两人选了个大排档,鹿久很少来这种地方,坐得直直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季东楠挑眉:“你不会没吃过消夜吧?”
鹿久摇头:“从前家里管得严,现在眼睛不方便又没钱。”
“那今天就吃个够。”
季东楠扬手招呼了服务员,问了鹿久有什么忌口后开始点餐。
“一打生蚝、一打五花肉、一打牛油、一打牛肉、一打里脊,一份土豆、一份茄子、四串鱼丸和四串鸡翅。”
菜名报得真熟稔,鹿久咋舌:“太多了吧,够了够了。”
“不多,我们有两个人呢。”他咧咧嘴,“再加两份抄手。”
季东楠把面前的碗筷拆开,又用开水烫了递到鹿久面前,把筷子塞她手里。
鹿久用筷子戳着空碗,表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季东楠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我打了很久的工才凑齐大一上学期的学费,学校虽然暂允了我拖欠学费,但生活拮据,周末也需要打工来维持正常开销。因为眼盲,我能做的活少,大多数时候都会被拒绝,因此也偶尔吃不上饭。”鹿久突然兀自开口,她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望向他,里面却有莫名的情绪滚动。
她的故事讲述得让人猝不及防—
鹿久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被班上一个女生发现了,女生叫齐朵,是个热心并且交友广泛的人。
齐朵总是暗地里给鹿久塞吃的,有时候是一块小蛋糕,有时候是两个热乎的包子,那些东西总会偷偷出现在她的抽屉。
鹿久纳闷了许多天却迟迟找不到偷偷帮助自己的神秘人,终于在特意早到的一个早上发现了齐朵。
齐朵的开朗和热情让她无法拒绝,甚至常常主动借钱给鹿久来救急。鹿久被她感动,渐渐地,两人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故事如果到此为止就好了,可是没有。”
那个寒假鹿久没有攒齐下学期学费,走投无路下鹿久找齐朵借,但齐朵最近拮据也拿不出,于是给鹿久推荐一个校园贷并教她如何借款,说她自己这样借钱买过包,分期长且利息极低。
出于对朋友的信任,鹿久不疑有他就办了贷款,手续都是齐朵帮她办的,贷款也如期到账让她交了学费。
鹿久对齐朵充满感激,可是开学后,齐朵忽然辍学。
鹿久问遍整个班级,没人知道齐朵发生了什么去了哪里。
然后,噩梦突然而至。
在那之后鹿久便三天两头接到催款电话,对方态度强硬且语带威胁。几番下来,鹿久这才知道自己是借了高利贷,而且除了她借的一万块学费外,齐朵竟然还以她的名义多贷了四万。
鹿久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但那时候齐朵已经犹如人间蒸发。
……
季东楠也被小小震撼一下,他知道陈扬是放贷的,但是没想到悲催的鹿久竟然是被下套贷的款,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小可怜啊。
他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为什么拒绝帮助、拒绝好心、拒绝同情。
“我一直在打听齐朵的下落,但一无所获。”鹿久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就算她从我旁边路过,我都不会知道。”
“你有没有什么齐朵的照片之类的,或许我能想到办法。”
鹿久想了想,从书包的小隔层里摸出张学生证:“这是她走后,别人帮我在她抽屉里找到的。不过你也别费心思了,事情过了这么久,这笔钱我早没有能追回来的打算了。”
季东楠接过学生证看了眼,塞进口袋。
找人这方面他还是有点门路的,但又不想白白给鹿久希望,正好菜上来了,于是抓了把牛肉串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不说这个了,吃吃吃。”
饥渴许久的食欲被眼前的肉香四溢勾起,再也压制不住,鹿久小心地捏起一根轻咬一口,肉香和油汁在口腔里一同迸发,她满足得眯起眼。
活着总会遇见一些美好,这时候就是美好。
这是季东楠第一次看见鹿久放松的样子,笑意跟嘴边沾的油渍一起闪闪发光。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趁机钻了进去,一下下动摇心神。
2.
窗帘未拉,八点的日光直射进来,鹿久伸了个绵长的懒腰。
仿佛新生一般,她觉得今天的心境已经大不一样。
昨晚,他们等到陈扬离开后还是回来了。鹿久从五万块里匀出一千块作为生活费,在季东楠的帮助下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不少食材。
她往灶上的小锅里放了两颗鸡蛋,盖上盖子开到小火,站在一旁默数时间。
鸡蛋不能煮太老也不能捞太早,鹿久向来都会仔细数十分钟,但今天她走神了。
她想起了昨晚。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还有那人的呼吸。
温暖坚实的手牵着她,奔走在深夜,逃离这世间。
她听见自己问:“你长得好不好看?”
剧烈的奔跑让她的问话破碎而模糊,季东楠却听清楚了,笑出声来。
鹿久噤声,懊恼不已,她其实是想问:你长什么样?
没想到季东楠正儿八经地回:“长得特别帅,不会让你失望的。”
鹿久只觉脸上一阵火烧……
门铃忽地响起,惊得她扔了手里的锅盖,锅里的水正“咕噜咕噜”烧得热烈,她慌乱地关了火。
“早啊,鹿久。”
打开门,就听见愉悦的男声。
季东楠笑嘻嘻道:“昨天帮你买了那么多食材,早餐应该有我的份吧!”
“进来吧。”
鹿久转身摸回厨房,用漏勺将鸡蛋盛进碗里,又拆了包吐司装碟。
“吃吐司和鸡蛋还是面?”
“面!”
她走到橱柜前摸出袋泡面:“自己煮。”
“那还是吃吐司吧。”
鹿久好笑地把面放回去,从冰箱里摸出两瓶牛奶:“拿自己那份。”
她自顾自拿蛋敲了下桌子,刚要剥壳,手中一空,被季东楠劫走。
“吐司、鸡蛋、牛奶?”
“营养丰富。”鹿久伸手,“给我。”
带着温度的大手在鹿久摊开的掌心一拍即离。
轻柔的、短暂的,鹿久却觉得像是有一面锣鼓同时敲在她耳畔,轰鸣久久。
“看哥给你露一手。”季东楠勾唇一笑。
鹿久没来得及说话,脚步声便嗒嗒嗒去了厨房。
“有没有火腿和芝士?”季东楠在厨房里喊。
鹿久迟疑了两秒:“火腿在冰箱上层右边,芝士没有。”
“等我一下,给你创造奇迹。”
他冲出厨房又冲出大门,没几分钟又冲回来,鹿久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阵响动,洗锅、开火、热油,鹿久仔细分辨着,不久有浓郁的香味飘出。
季东楠把碟子端上桌,挑眉嘚瑟,而后又想起她看不见,催促:“尝尝。”
鹿久手指往碟子里摸。
从他问的材料,她猜得出他做的是三明治,这浓郁的奶香大概是他刚刚冲出去临时买的芝士片。
吐司外面裹上蛋液微炸一下,夹上火腿片和芝士,做法简单口感丰富,但她一个眼盲的人是没法做的。
“怎么样?”
“还行吧。”
“啧。”季东楠一听就要炸了,但看着鹿久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瞬间明白了。
哼!不跟口是心非的女人计较。
吃过饭,季东楠帮着鹿久把厨房收拾好,原本想送她去学校,但接了个电话后便匆匆走了。
鹿久抓着手机,想了片刻,按下“0”给秦沐拨了过去。
“哥不会忘记我还有五根胡萝卜没吃完吧?”她顿了顿,“那五万块我是一定要拿到的。”
“玩上瘾了?”电话那端的人发出一声嗤笑,“不过我改主意了,看你吃胡萝卜也没什么意思,新花样玩不玩?我的酒吧最近正好在招驻唱歌手,一次一万,来五次,比吃胡萝卜轻松很多吧?”
鹿久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成交。”
3.
夜深。
新开业的酒吧里喧闹热烈,男男女女贴作一团热舞。
年轻侍应生走到卡座前,弯腰恭敬道:“九哥,季东楠到了。”
卡座中间的男人展眉在桌上摁灭了烟,往后头招手:“阿楠来了,过来坐。”
闻言,里面的男女立刻往旁边挪了挪,给中间空出一大块位置。
季东楠坐到李九旁边,喊九哥。
李九拍拍他的肩,递过去一杯酒。
季东楠把杯口压得低低的,和他碰了个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这次把你喊过来,是有个赚钱的活给你。”李九开门见山。
纵横老九区的男人正色起来,带着几分狠辣。
“我让肉子从国外走私了一批医药器材,对接的医院都找好了,你去帮我谈价格。”李九伸出三根手指比画,“要是成了,你拿这个数。”
季东楠抬眸:“这么贵?据我所知,这已经超出了市场价两倍。”
“进口的肯定要比国内产品的价格高啊,你现在怎么想这么多了。”
季东楠拿了杯伏特加,脑子里想起鹿久说起混混时反感的样子。
李九也不逼,**道:“这次要是干得好,以后不愁机会。成天打架也熬不出什么名堂,有什么比来钱还重要?”
季东楠将手中把玩着的杯子扣在桌面上,低声应道:“好。”
李九拍拍他的肩:“好好干。”
季东楠没坐多久就离开了,李九来到隔壁另一间包间里。
昏黄的灯光在桌前打下一圈光影,秦沐靠坐在转椅上,盯着黑屏的电脑,看不出情绪。
李九推门进来:“小秦。”
“九哥来了。”秦沐抬眼,并没起身,“九哥坐。”
李九也不在意,拖过椅子坐在对面:“答应去了。”
闻言,秦沐弯了弯嘴角:“多谢九哥了,九哥喝茶。”
“哪里,小秦看得起他愿意给他这次机会,是他运气好。”李九顿了顿,试探道,“小秦向来不管道上的事,这次到底是什么货让你都出手了?”
“担心出事连累他?”秦沐目光扫过来,脸上还是挂着清淡的笑,眼底却阴郁深沉。
李九心中一沉,忙摆手:“怎么会?我就好奇一问。”
秦沐也不戳破:“该打点的地方都打点好了,只要他好好干,不会亏待他。”
“九哥对这个还是放心的,我的人就是小秦的人。”
秦沐淡淡一笑,微举茶杯:“先谢过九哥了。”
……
李九出来,在马路牙子上点了根烟,狠吸两口后身上的鸡皮疙瘩才消下去。秦沐那小子太阴森了,同处一室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秦沐拨动了下鼠标,一直黑屏的电脑亮起,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屏幕上显现,正是站在鹿久门前的季东楠。
秦沐并没说驻唱的时间,鹿久心想或许要过两天,她洗漱后准备休息,敲门声却响了。
门外站着来接鹿久去酒吧的司机,秦沐竟然难得体贴地叫人来接她。
自从去年出了那么大的变故,秦沐没有办法原谅她间接害死了他母亲,估计也无法眼睁睁看她在自己眼前煎熬。
一方面恨着她,一方面又想帮助她,所以他知道她欠了高利贷也知道她欠了多少,但是又做不到以关心的名义去给她,他也拔不出心里杵着的那根刺。
十七岁那次变故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别扭又折磨。鹿久坐在车内这样想。
不管秦沐怎么对她,她都接受,那是她亏欠他的。但是,她忘不了十七岁前一直对她温和的哥哥,是她不小心毁了他们的关系,变成让他憎恶的妹妹。
4.
Young酒吧。
鹿久刚下了车,便被等在门口的女生领去休息室换衣服。
场内鼓点强烈人群喧嚷,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在,酒吧里的面孔日新月异,热烈却永远如出一辙。
她被带领着下了两级楼梯,嘈杂声一下子小了。
“喏,今天穿的衣服。”领路的女生扬手把服装抛在鹿久手里。
鹿久的手在衣服上游走几遍,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暴露。
“谢谢。”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带鹿久来的女生恭敬地喊了声“姐”,来人“嗯”了一声便再无声息。
任由粉扑和粉刷在脸上折腾,鹿久的心思却在来人身上,她一直没出声,但能感受到有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上完了妆就要上场,鹿久随着带她来的女生出去,门一开,劲辣的音乐声瞬间包裹了她。
那个人没有出来。
“先上五级楼梯,再走三步。”女生在旁边提醒。
直到领着鹿久走到舞台中间,女生才离开。
音乐骤停,灯光也暗下来。
“So we back in the club ,That body's rockin' from side to side(所以我们回到俱乐部,身体的摇滚从一边到另一边).”
清唱后伴着骤然四起的背景音乐,一道光束打在舞台中央的鹿久身上,吸引了无数目光,包括正准备离席的季东楠。
这个声音很耳熟,他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便怔住了,竟然真的是她。
真可以啊,每天给他可劲儿刷新不同认知。季东楠紧了紧后槽牙。
不同于以往劲歌舞曲的热辣,鹿久的声音干净清透,歌声空灵惊艳。
季东楠不动声色地又坐回去,在舞台下方凝神看她。
她化了妆,不浓,随意几笔就让她原本好看的五官在炽亮的灯光下更为精致,长眉翘鼻,眼波流转间尽展清纯娇憨。
舞台下眼神灼灼的不只是季东楠一个,秦沐叠腿坐在VIP包间里,望着舞台中央的人也目不转睛,眸色暗淡。
他肩头伏着个浓妆的年轻女人,温顺娇媚。
正是在休息室一直盯着鹿久的被人喊“姐”的女人,和秦沐关系匪浅的刘玥。
“新情人?”刘玥撒娇,小嘴嘟起,“她一来你都不要我上去唱了,我唱得不如她吗?”
秦沐语气中带着些微不耐,敷衍:“让你休息还不好?她就唱几晚。听话,这期间都随你带朋友点酒水,多少都算我的。”
很会察言观色的刘玥也见好就收,娇笑着缠过来:“小心我喝垮你的酒吧……”
鹿久今晚需要唱四场,每场都有段休息时间,等到四场唱完已近深夜。
鹿久才换回衣服,秦沐便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个高跟鞋的声音,应该带了一个女人。
鹿久仰着脸等人卸妆,秦沐居高临下看着她精致却冰冷的脸,淡淡问:“怎么样,比吃胡萝卜舒服吧?”
“谢谢。”
冰凉的卸妆棉在脸上抹擦,鹿久闭着眼微微动了动唇。
刘玥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有些威胁。她蛇一般扭过来钩住秦沐的胳膊,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吹气道:“沐哥,我们走吧?”
秦沐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不着急,怎么说也得把我的小久送回去才行。”
刘玥自然是不肯先走的,她早就想把秦沐拿下了,眼见着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让秦沐这么在意,她自然是要使劲盯着。
一行人出了休息室。
刘玥钩着秦沐一边调笑着一边走在前面,鹿久杵着盲杖尾随,没走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她以为是错觉,结果那人又叫了声。
“季东楠?”她问。
一直等在门口的季东楠走过来:“是我。现在回去吗?我送你。”
“小久,司机已经到门口了。”秦沐停下来,话虽是对着鹿久说的,阴鸷的目光却是直直射向季东楠。
季东楠毫不躲闪,迎面对视。
刘玥暗暗皱眉,今晚怎么这么麻烦。
其实,鹿久在听到季东楠的声音时是欣喜的,她正愁不知道怎么拒绝秦沐,季东楠正好来了。
她冲秦沐的方向道:“不用麻烦了,你朋友不是一直在等你吗?我跟他一起回去。”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住我楼上。”
秦沐脸上写满不悦,却一动未动。
不等他说话,鹿久伸手拉住季东楠的衣服一角:“我们走吧。”
秦沐就站在黑暗里冷眼看着两人走出酒吧。
刘玥倒是松了口气,也许这人的威胁没有她想的那么大吧。
两人坐上出租车,沉默间,季东楠突然问:“你怎么会在酒吧?”
“赚钱。”
季东楠皱眉:“这种地方太乱了,你不该来。”
“哪里能赚钱我就去哪里,只要能做。”
“那你还要去?”
鹿久“嗯”了一声,接着就是一路无言。
直到进门前,鹿久都要以为季东楠不会再说话了。关门的时候门却被他抵住,头顶传来他略微低沉的嗓音:“下次再去叫我,我陪你。”
鹿久还在想如何拒绝,他很快补充,语速又快又不耐烦:“你眼睛不方便,我就当是做好事了。”
“嗯。”鹿久想了想,答应了。
“今天我听见你唱歌了,”季东楠顿了顿,“很好听。”
5月23日对鹿久来说是十分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深夜过后结束了最后一次驻唱,她拿到了余下的五万块,能还清借下的高利贷了。
她和季东楠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有温暖回**,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但她知道他是个好人。这几场驻唱他全都陪着,送她过来接她回去。她知道他一直在酒吧里等着自己的。
第二天一早,鹿久带着现金去找陈扬,敲门的时候在心里重重松了口气。
能和东奔西躲永远不知道下一餐在哪儿的日子告一段落了吧?
可是陈扬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
“已经还了?”鹿久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抱着书包愣在门口。
“真是开眼,追着要钱的事干多了,还能碰上抢着来还钱的。”陈扬点了根烟打量面前纤瘦的女生,“一个人过来还钱,就不怕我,还是伤好了忘记了?”
连温饱都顾不上的人还顾忌这个?不过反正陈扬也不会懂这些,鹿久追问:“是谁帮我把钱还了?”
“哟,活雷锋居然没告诉你?我说,你楼上那小子是不是暗恋你?你可得悠着点啊,那小子打起人来跟拼命三郎似的……”陈扬想到季东楠就恨得牙痒痒,“把我打成那样居然还敢来见我,算他有种,我也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欸,我可不是因为打不过……”
陈扬乱七八糟说了一堆,还请了贷款他也没对鹿久怎样。只是鹿久却一直处在季东楠给她还清了钱的震撼里。
她这破烂的人生里,居然还能遇到一个人替她打架、为她受伤、替她默默还款……
先前被人凿开的那道口子,又忽然被丢进了一颗火种,夏风鱼贯而入蔓延成灾,吞噬掉了曾以为没有尽头的荒草和荆棘。
鹿久站在住房楼下,抓着手机的手有些微颤。
她摸到数字“1”,长按下去。
这还是那个人擅自设置的快捷键,鹿久第一次拨,心跳声还没有平缓,那头便接了电话。
“季东楠,你在哪儿?”
“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不嫌弃我是混混了?”
季东楠抽开椅子坐到鹿久旁边,调侃。
她立刻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话,脸上热辣一片:“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我天蝎座。”
鹿久拿过背包递给季东楠:“里面是高利贷的数额,我已经凑齐了,你数一数。”
“你都知道了?”
“谢谢你,季东楠。”
鹿久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感激,真挚得让季东楠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明知道她看不见,但是在她那不含感情的注视下他硬是熬红了脸。
“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子嚣张的样子。”他把背包轻塞回鹿久手上,“我不着急要,你先拿着用,以后别再借高利贷了。”
鹿久又执意推了回去:“不会再那么无知了,钱我会自己赚。无债一身轻,我现在可不想再欠钱了。”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这个女孩,在卸下了防备和敌意以后,第一次有了花季少女该有的鲜活模样,会大笑会开玩笑,任谁也想不到,那双清澈的眼睛竟然看不到光明。
季东楠心里有些堵,看着对面的笑脸只觉一阵窒息的难受。鹿久像是察觉到,也渐渐平静下来。
季东楠一慌,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好,幸好菜上桌了。
边吃边聊,季东楠观察到鹿久的口味,不停地给她布菜。
鹿久第一次对季东楠的生活有了好奇:“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这么有钱,我不会认识了什么土豪朋友了吧?”
“从小父母离异,都各自有了新的家庭,那可怜的赡养费被他们推来推去直到没了影。”季东楠喉咙里滚出一声自嘲,“不是忘记打钱就是打少了,我懒得问他们要,但日子总要过不是,只能自己想办法自食其力了。”
这种要人自揭伤疤的事鹿久不好再问,又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而眨眨眼。
季东楠笑了,带着几分试探道:“你说我俩都这么惨了,要不一块凑合过得了?”
鹿久的心跳倏地停了一下,血全拥挤着冲向脑门。
季东楠说得如此轻松,像在说“你都吃饱了,这最后一块五花肉就让给我吧”一般随意。
那几个字像是变成了一堆鼓槌在她心上重重落下来,除了自己的心跳,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见她不作回应,季东楠垂了垂眸,为掩饰那点儿失落刻意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是,以前那些糟心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以后我可以帮你。”
“好啊。”许久之后,鹿久抬起头,面向季东楠露出灿烂的笑容。
像是做了什么郑重的决定,她说:“我是说前面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