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一生温柔入骨

1

玄关处摆放着坚实而高大的木柜,可以作为临时的掩体。

苏远声迅速闪身,躲到一片完整的阴影里,反手将韦清拽到自己怀里护住。

“现在怎么办?”她埋头在他怀里,小声地问。

“先躲着,找个机会往外跑。”

“你……没带枪吗?”

“带了。”他回答得理所应当。

韦清不解,又问:“那怎么不反击?”

苏远声低头瞥了一眼散落在脚边的子弹,沉声说道:“发射这些子弹的,应该是口径20毫米的克罗地亚RT-20型狙击枪。”

韦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俨然对军事装备没有任何概念。

他只好继续解释:“这种狙击枪精准度极高,一般用来打击装甲车,有效射程在1.8公里左右。我判断不出狙击手的位置,所以除了躲,没别的办法。”

她听懂他的意思,乖顺地点了点头,只说:“我听你的安排。”

“清儿,你跟着我,往后可能就只有这样的日子了。”他凝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不害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就像潜水遇到鲨鱼一样,去面对就好了。”说这话时,韦清坦然地回望苏远声,目光平静如水,仿佛他们在谈论的不是生死存亡,而是岚城四月的绵绵梅雨。

四周枪声依旧,邻里之间已经有人在尖声惊叫,并且打电话报了警。

韦清和苏远声躲在相对安全的攻防死角,彼此静默了有一阵子。

最后,还是韦清先耐不住性子,闷声问苏远声:“如果狙击手一直不走,我们该怎么办?总这么躲着,好像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远声拧着眉头,并没有回答。

“你就站在这,别乱动。”他放开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到防盗门附近,透过门镜观察外面的情势。

几秒之后,他回头问她:“车停在什么位置?”

韦清怔了一下,才低声回答:“……我不会开车。”

他点点头,表示意料之中,随即又问:“那出租车呢?”

“出租一般停在门口那棵洋槐树旁边,或者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附近。”

他又转过头去继续观察公寓外面,条分缕析地说:“马路上根本没有遮挡,活着跑到电话亭的几率为零。那就洋槐树吧,到时候我拎着你跑,十秒钟应该足够。”

“你的意思是……”韦清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要劫车吗?”

苏远声不答反问:“不然还有别的办法吗?”

“说的也是,”她叹了口气,“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

一刻钟过去,公寓外面毫无动静。

韦清有些沉不住气,盯着苏远声的背影,开口问道:“要是一直没有车过来呢?”

“那也没办法,只能等时机。”他依旧背对着她,警觉而敏锐地留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没有丝毫松懈。

就在这时,枪声突然停止,周遭恢复死一般的沉静。

韦清一头雾水,紧张地凑近苏远声,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宾利,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刚下车,正往这边走。”

韦清闻言,忽然就有种绝地逢生的感觉,语气都比方才轻快了几分:“应该是顾老板派他的助理来送货款了!”

“那正好,借他的车用用。”苏远声说着,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此刻,他已经看到了生机,只是还需要赌上一把。

如果没猜错的话,狙击手一定是注意到有人来访,这才停下攻击。照常理来推断,对方为了在他们开门的一瞬间迅速进行瞄准,必须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

那么,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从最近的一扇窗子出发,直奔那辆黑色宾利。

“跟紧我。”苏远声只扔下这三个字,便立刻开始行动。

韦清甚至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已经被苏远声一把拎过来,紧紧扣在了怀里。她脑子一懵,稀里糊涂就跟他一起,从右手边的窗子翻了出去!

此时,顾西离的助理刚好走到门前,抬手按了两下门铃。

苏远声搂紧怀里的女人,迅速而利落地奔向不远处的宾利轿车。

韦清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安心之余,却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分秒必争的紧张。她知道,远声已将一切都安排得精准而严苛,容不得半点犹豫和拖沓。

为了活命,他们势在必得。

“叮咚——”

门铃响起的一瞬间,无情的枪弹也随之降临!

狙击手的攻击直指向门口,这一刻,苏远声知道自己赌赢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判断失误,给他和韦清留出了短暂却宝贵的三秒钟时间。

苏远声迅速判断出狙击手所处的大致方向,并立刻调整了自己的方向,故意将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

他没有更多的武器,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护她周全。

从窗口到停车点,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却隔着生与死。

一颗子弹倏忽而至,苏远声正要开车门,却猛然收紧手臂,将韦清紧紧箍在了怀里。

韦清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底莫名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叫他的名字:“……远声?”

“没事,先上车。”他的语气没有半分异样,说话的同时,迅速拉开车门,把她塞到副驾的位置上。

“砰”的一声甩上车门,苏远声弯腰从车前迅速绕过,来到车的左侧。

他不由分说就把顾西离的司机拎出车外,取而代之,自己坐在驾驶位上,一脚油门踩到底,就这么飞驰离开!

这一连串的动作,被苏远声驾驭得利落而冷冽,从头至尾,加起来只用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间。

荒唐的是,韦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但不怕,反而觉得心中悸动难以按耐。

也就是这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所爱的男人,拥有令人喟叹的铮铮铁骨。在他的举手投足间,残酷与纷争落得分明。而深藏其中的,却又是另外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2

对于驱车逃命这种事情,苏远声显然已经轻车熟路。

虽然前有围堵、后有追兵,但他却一点都不慌乱。岚城毕竟是苏远声的主场,对于那些散布在城市各处的零落有致的道路,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地操纵着方向盘,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肆意飙车,几个转弯就轻松甩掉了V派来的人马。

黑色宾利一路向西,朝着西郊那栋隐秘的别墅疾驰而去。

日落黄昏,华灯初上,高楼林立的城市被万家灯火勾勒成温柔的模样。都市街景在车窗外飞驰着倒退,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嘲笑着他们的流离失所。

曾几何时,韦清以为只要找到苏远声,艰难与波折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可现在她才知道,找到他,颠沛流离才算是真正开始。

她对着窗外怔怔发呆,也不知怎的,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与爱人一起逃亡,究竟应该甜蜜还是心酸?谁也给不出一个正确答案。

苏远声谨慎地观察周围情况,一路都没顾上与韦清说话。

四十分钟过去,轿车由国道高速驶出城区,总算安全进入西郊一带。

直到这时,他才稍稍缓了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韦清。

“没受伤吧?”苏远声的声音有些低哑,透着藏不住的疲倦。

“没有,”她轻轻摇头,对上他的视线,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只说:“你没事就好。”

高级轿车减震做得极好,即使在蜿蜒崎岖的盘山路上也能平稳前行,没有任何颠簸感。

车载空调一刻不停地工作着,车里温度适宜,可苏远声的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韦清看在眼里,却并没想太多,以为他是一路开车太过辛苦。

“还要多久才能到?”她问。

他认真答道:“很快,沿着这条盘山路往上走,应该不超过十分钟。”

韦清点点头,不再说话。

其实她没有太宏远的奢望,只盼着快点抵达别墅,好让他休息一下。

轿车在别墅门前熄火,苏远声率先下车,阔步穿过丛林间的小路,在一扇高耸而隐蔽的黑色铁门前停住了脚步。

他在密码锁上输入指纹密码,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别墅大门。

别具一格的米白色欧式独栋,隐于葱葱茏茏的树木间,很有幽静安宁的味道。苏远声向来有品位,这栋私人别墅是他十九岁那年亲自设计的,因而修建得格外雅致。

韦清紧随其后下了车,目光遥遥落在苏远声的背影上,心慌得不成样子。

就在刚才,她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目光一瞥,却定格在自己的左手边——那昂贵而精致的浅棕色真皮座椅上,赫然染着猩红刺目的血迹!

他受了枪伤,却不得不拼命开车,难怪额头上会挂满冷汗……可是粗心如她,一路上竟然无知无觉,直到这一刻才迟迟知道。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重逢之后,苏远声就一直穿着黑衣。因为那是他最信赖的保护色,可以将所有伤痛藏于身后,不给敌人留下任何信号,甚至连心疼的机会也不留给外人。

可她不是外人,所以,她心疼他……

苏远声见她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进来,不由得返身回来找她。

“在想什么?怎么不进来……”他一边问,一边牵住她的手。韦清指尖冰凉,令他忍不住担忧,连声询问,“清儿,怎么了这是?哪里难受么?”

这个男人可以对她这样温柔,但为什么,却一点都不懂得疼惜自己?

韦清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他的手,快步往小楼那边走去。

雕花木门在身后开了又合,将韦清和苏远声隔绝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里。

直到这时,一直绷紧的神经才略有松懈。

敞阔的客厅里摆放着优雅的天鹅绒沙发,韦清在沙发上落座,苏远声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怎么了?”远声又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然后沉默地皱起了眉头。

枪伤带来强烈的痛楚,他强忍着,耐心地等她回答。

韦清却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来面对他,然后突然出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背后的伤口被沙发靠背狠狠撞击,带来刺入骨髓的痛,就算是苏远声这样的硬汉,也免不了要闷哼一声。

嘴唇苍白,豆大的汗珠挂上额角。他几乎没有力气坐直身子,分明已经虚弱至极。

她看着心疼,嘴上却不肯服软,语气不善地说:“这是惩罚,罚你骗了我一路。”

他也不争辩,只说:“是我的错……”

韦清低低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再责怪他,于是软化了声线,轻轻问:“药箱放在什么地方?”

“二楼卧室,靠窗的床头柜里。”

“我去拿,你在这等着。”话音落下,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穿过丝绒地毯铺就的客厅,转身往楼上走去。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的确在苏远声的身上应验了。不过他时运不济,所以只应验了后半句。

狙击枪的特殊口径子弹嵌在皮肉之下,狼狈但是真实。

枪伤处刚巧也落在他的后背肩胛骨,和之前的旧伤合二为一。

韦清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剪开周围的T恤,开始为他止血上药。

她的头脑混乱,手止不住地颤抖,像是第一次上手术台的实习医生。

有个近乎残酷的念头,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搅得她不得安生——面前这个伤得血肉模糊的家伙,是她从小爱到大的男人啊……

这样的认知,令韦清心惊胆寒,以至于在上药的过程中,她不得不一直紧咬着下唇,以此忍受心灵上所遭逢的极大痛苦。

很多时候,精神上的折磨往往比身体的疼痛更残忍,而她到现在才终于深有体会。

“远声,你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话?”

“英雄的脆弱,只有他的女人懂。”

“我不是英雄。”

“可我是你的女人。”

“……”他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远声一点都不想辜负她的情深义重。

可事实却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和“脆弱”有什么关系,甚至连痛苦都谈不上。

由于逃亡路上耽搁了太长的时间,枪伤处已经有些溃烂。

他其实感觉不到疼,反而因为痛了太久,而觉得有些微妙的木然。

此情此境,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伤口发炎所引起的皮肤高热,以及落在肌肤上的、属于韦清的冰凉触感。

这令他半眯起眼睛,甚至有些自虐般的迷醉。

仔细处理完那样触目惊心的枪伤,韦清已经冷汗涔涔。

她恍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经历了九死一生。

像上次一样,韦清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避开伤口,近乎虔诚地亲吻他背上的肌肤。

“很疼吧?”她小声呢喃,嘴唇依然贴着他,恋恋不肯离开。

“不疼。”他声线低哑,带着哄诱的味道,“清儿,过来让我抱抱你。”

韦清随手将药箱放到旁边,很听话地走到他面前,被他抱坐在腿上。

她乖顺地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呼吸轻轻浅浅的,像只流离失所的小猫。

远声垂眸看她,只觉得这样的韦清莫名的惹人怜惜。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轻轻摇头,闷闷地说,“这本来就是我的权利,也是义务。”

他豁达地笑了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受伤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那也不许再受伤,你现在就给我保证!”她越想越觉得恼怒,干脆不等苏远声回答,又赌气似的自顾自说下去,“算了算了,你还是别保证了,反正也做不到。”

远声的确做不到,因而无言以对。

他只能无力地重复那三个字:“对不起……”

韦清被他念叨得烦了,反而不愿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她抬头看着他,大气凛然地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路是我自己选的,将来不管是死是活,我都心甘情愿陪你到底!”

远声认真地和她对视了好一阵子,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低低地笑起来。

“这话很好笑?”

“不是。”

“那你笑什么?”

“我是觉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很好笑。”

韦清傻傻地反问:“接下来?”

远声但笑不语,决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答案。

3

后来,事情的发展和韦清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被苏远声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给欺骗了,还以为他要给她点甜头。

可谁能想到,他竟然二话不说就开始换着法子使唤她,俨然把她当成了总裁小秘书,或者别墅小仆人。

苏二少爷说:“我口渴了,帮我倒杯水吧。”

韦清扬眉反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倒?”

苏二少爷于是拧起眉头,自怨自艾地低语:“清儿……你说,这伤口怎么会突然之间这么痛呢?”

“……你真是够了!”韦清咬牙切齿,拂袖而去。

半分钟后,她又很没出息地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杯不烫不凉的温开水,以及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尚未拆封的小饼干。

这要吃有喝的日子,苏二少爷表示很满意。然而,这绝对不是全部!

解决了最基本的温饱问题之后,接下来,就要着手满足一下心灵层面的需求。

比如说,他那间歇性发作的洁癖。

“这身衣服都两天没换了,今天还沾了不少的血迹,简直脏得令人发指。”

韦清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所以呢?”

他抬起头来直直地和她对视,无辜地反问:“我说的还不够直白吗?”

韦清故意装疯卖傻,没好气地甩给他两个字,“不够!”

结果,他就真的一秒钟都没犹豫,立刻厚颜无耻地“直白”给她看……

“你扶我去浴室,帮我换身衣服吧。”

可怜的韦清,已经被这位活祖宗折腾得没什么脾气了。

她扶他从沙发上起身,边走边问:“为什么非得先去浴室,就在这里不能换吗?”

“不先洗澡怎么行?我可不想把干净的衣服弄脏。”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每个人都应该明白的基本常识。

“……”韦清愣了几秒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所以苏二少爷的意思是,我还得负责给你洗澡?”

苏远声朗声一笑,不答反问:“清儿,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了?

“我最喜欢你‘一点就通’,都不用我多说,你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韦清这才恍然大悟——指望他主动“转移话题”,还真是痴人说梦啊……

浴室设在别墅一楼的西南角,空间算不上十分敞阔,但却整洁而温馨。

墙壁是由浅色瓷砖铺就而成的,瓷砖上有典雅的暗纹,在壁灯的柔和光线下,显得矜持而古远。一道精致的屏风横亘在浴缸和盥洗池之间,将有限空间划分得井井有条。

韦清扶他在浴缸边缘坐下来,语气慎重地说:“你伤口千万不能沾水,不然会感染发炎的。”

“嗯,不沾水……”苏远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跟她开玩笑,“所以是准备‘干洗’吗?”

韦清瞪了他一眼,“还有心情胡闹,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却不知收敛,反而顺着她话里的意思,继续调侃道:“现在的确是活蹦乱跳的。不过,等会儿被你‘干洗’之后,就不知道还活不活得成了。”

“你再这么胡诌八扯,我可真要生气了。”韦清退开半步,定定地看着他,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苏远声发现苗头不对,立刻适可而止,连声应道:“我再不乱说就是了,都听你的。”

韦清听他这样说,脸色才算是有所缓和。

“先把T恤脱掉吧……”她有些害羞,脸颊泛起浅淡的嫣红,声音又轻又温柔,“你不方便淋浴,我拿热毛巾帮你擦擦身上。”

“好。”就这么一个字的功夫,苏远声已经手麻脚利地脱掉了上衣,和刚才那个拖沓娇贵的大少爷判若两人。

韦清哑然,禁不住在心里默默感叹——

瞧瞧这雷厉风行的架势,这才是雇佣兵的做派啊!之前“苏二少爷”什么的,果然是故意装出来,欺骗无辜少女的……

她想挤兑他几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与之一起收回的,还有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韦清早就知道这个男人身材好,却不知道竟然好到这种地步。

这些年,他从数不清的风雨征战中闯**过来,历经常人无法体会的痛苦,才练就如此完美匀称的倒三角身材。

紧实的胸肌,强而有力的臂膀,轮廓分明的八块腹肌,以及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这是属于雇佣兵的体魄,带着男人最原始的野性和蓬勃,令人为之疯狂。

韦清真怕自己再多看他几眼,就会不争气地扑过去亲吻这个魅力十足的男人。她仓惶地移开视线,像个落败的逃兵。

什么理智,什么矜持,都在他面前败得一塌糊涂。

韦清这些细微的小动作,全都没能逃过苏远声的眼睛。

他瞧着有趣,便故意逗她,“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我什么时候看过?”

“在你公寓里,偷看我洗澡的不是你是谁?”

韦清被他一句话给噎住,半天没言语。

她下意识地回忆当时的场景,只记得两人直接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门,而她根本就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只隐约瞧见他的轮廓而已……

仅仅是这样,难道也算是偷看他洗澡?

这么一想,韦清便又理直气壮起来,振振有词地反驳说:“这是赤果果的诬陷!你根本没有证据!”

苏远声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比刚才又明显了几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确是偷看了,只可惜,我没留下什么证据。”

他故意歪解她的意思,不仅如此,还大言不惭地承认了自己的心机,“本来我只想试探你一下,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几句话说完,他便默默看着她,饶有兴致地等待她的反应。

可是,她还能有什么反应?

她满脑子只剩下“中计了”三个大字!

韦清懊恼得脸都红了,巴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忍不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数落自己——兵不厌诈啊,兵不厌诈!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书呆子都知道!可她呢?她怎么就这么天真呢……

温热的毛巾落在皮肤上,带着妥帖舒缓的温度,柔软而温存。

韦清虽然没有撂挑子走人,但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被他欺负。

帮他擦背的时后,她故意加大了力度,只是依旧小心避开伤处,怕真的弄痛了他。

这个女人,脾气上来的时候就像个嗲了毛的猫,故意使坏,也说不清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引起主人的格外注意。

对于韦清的这个特点,苏远声从很多年前就深有体会。

以前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韦清比现在内向得多。

然而,寡言少语并不等于没有脾气,尤其那时候初初相爱,很多小事她都会往心里去。

比如有一次,他好心带她去梧桐路买冰淇淋,不巧赶上那天铺子没开,她竟然站在大街上就哭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是什么感觉。

远声一直觉得韦清是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里最坚强的一个,不管生活在她身上施加多少苦难,她都能平和地面对。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宠辱不惊的女生,心底竟然还保有一份天真,可以为了一个冰淇淋哭上那么一场。这样的韦清,莫名令人觉得珍贵,并且打心底里想要好好怜惜。

可那时候,远声只是个懵懂少年。他还不懂得应该怎么去安慰她,甚至脑筋短路,连个最基本的拥抱都忘了给她。

韦清可怜兮兮地哭了有一会儿,才发现他一直傻站在那里不动。于是,她凑过去主动抱住他,鼻涕眼泪一起往衣襟上蹭,直到那件价格不菲的POLO衫彻底报销了才算满足。

从梧桐路回去的路上,苏远声买了各式各样的甜品给她,总算换来了美人一笑。

后来隔了好几天,韦清才用软糯糯的语调,向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远声,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为了一个冰淇淋流眼泪。

“我在岚城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来都没有来过梧桐路这么远的地方。

“那天下午,我放心地把自己交到你手上,甚至把这当成了我的第一场旅行。

“我跟着你转了三趟公交车,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说的冰淇淋店,可是它竟然关门了……

“真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旅行的意义都落空了,就好委屈。”

苏远声哭笑不得,想说她实在有些大题小做。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大题小做,其实也蛮可爱的。

到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的小女朋友,连矫情都是美的。

小女人的媚态与任性似乎已经写进了韦清的骨子里,可与此同时,她却又很懂得拿捏分寸。发脾气也好,耍赖也罢,向来都只到无伤大雅的程度,从不过分骄纵。

几年前,远声还在岚城过着富庶无忧的日子。

他曾经不止一次和朋友聊起韦清。

很多人都忍不住好奇,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这姑娘到底有什么通天本事?竟然能把我们油盐不进的苏二少迷得神魂颠倒的。”

对此,他给过一个统一而且标准的答案:“清儿很会撒娇,又不撒泼。单从这一点来说,她就已经很令人欲罢不能了。”

这无疑是实话,不仅从前是,就算拿到八年以后的今天,也依然是。

4

远声从渺远的回忆里收回思绪,才发现韦清仍然拿着毛巾,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努力“报仇”。他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致,想逗一逗她。

“清儿,你还可以更用力一点。”

“如你所愿!”

他憋着笑,故意含混地说:“嗯,这样才舒服。”

“……”单纯如她,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又被这个无耻的男人给调戏了!

韦清停下手里的动作,二话没说就把毛巾往旁边随手一扔,作势就要走。

远声眼疾手快,没等她迈开步子就把她拖回来,顺势抱在了怀里。

“不准走,哪有你这样的?只管A面,不管B面。”

“管你A面,已经算是便宜了你!”

“便宜送到底,送佛送上西。半途而废可不符合你的作风。”

那么,什么才符合她的作风呢?

韦清本来是想这样问的。只不过,她琢磨了一圈,又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反正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好好回答,反而要趁着这个机会继续调戏她。

遇到苏远声这样的男人,算她时运不济。而她此生唯一能做,就是老老实实地扮演一颗大头蒜——认栽。

韦清微微垂着眼眸,乖顺地继续替他擦拭上身,俨然一副认命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她的动作已经从背后绕到了胸前。

毛巾一下接一下地触碰着苏远声的胸口,触感柔软而潮湿。与之一同落在他肌肤上的,是她纤细微凉的指尖。

远声默不作声地低头打量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挠了一下似的,悸动莫名。下意识地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胸肌和腰腹的线条便更显得健硕分明,落在韦清眼中,几乎令她血脉贲张。

他在紧张,这个他自己心知肚明。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觉得紧张的绝对不只是他一人。

韦清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生怕一不留神,如鼓如雷的心跳就会出卖她内心的渴望。

是的,她渴望属于苏远声的一切,从很多年前,便开始了那样热烈的渴望,并且至今不移。

她试着努力了很多次,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不论怎样,她就是没办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甚至一秒钟都舍不得。

热水放得久了,浴室里逐渐被氤氲水汽笼罩。

气氛微妙得不可思议,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朦胧而暧昧的景色里。

韦清和远声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彼此沉默着,任由欲望在心底不断堆砌。

也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后来的某一瞬间,她的指尖竟从他胸前的粉色轻划而过。

细微的动作,却比最烈的炸弹更具杀伤力。

就在那一刹那,所有矜持都功亏一篑,所有理智都分崩离析!

“清儿,你这是要逼疯我……”他的声音低哑而富有磁性,带着情欲翻涌的意味。

韦清什么都没说,只是抬头静静凝望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温软而湿漉,落在苏远声的心坎上,成了一种无言的鼓励。

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暗涌的最原始的冲动,猛然用力将她带到怀里,低头狠狠地压住了她的嘴唇!

辗转亲吻,温柔之中暗藏着报复性的霸道与凶狠。

他就像一头饥饿已久的野兽,近乎肆虐地确认着猎物的存在。

一边确认,一边放任自己深陷其中。

他的气息紧紧萦绕在她的周围,犹如大西洋最深处的海水,温柔亲密,却带着最深重的压迫感,誓要抽离她身体中所剩无几的氧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韦清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在他的亲吻中,心甘情愿地溺水而亡。

她不知道这个吻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当他终于放开她时,久违的空气猝然从四面八方袭来,竟然令她凭空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她软软地倚在他的肩头,声音小小地呢喃着,“远声,我……”

事实上,韦清此刻头脑一片混乱,根本不晓得自己想说什么。

可也不知怎的,那张刚刚被他吻得俏粉嫣红的嘴巴,却擅自替她做出了决定。

“我……想要……”

“想要什么,嗯?”

“……你。”

只要是个男人,恐怕都受不了这样的**!

在这个娇艳欲滴的小女人面前,什么枪伤,什么疲倦,都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苏远声打横将她抱起,二话不说,立刻朝二楼主卧走去……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夜色深深。

韦清枕着他的臂弯,透过窗帘的缝隙,遥遥凝视夜空中星辰点点,梢头月落。

身侧的男人仍在熟睡,呼吸绵长而均匀,令人莫名觉得心安。

她默默地收回视线,转过头来与他面对面,仔细打量眼前这张英俊的脸庞,情不自禁,就想起了他们赤诚相对的种种细节。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一个男人,生涩却又大胆。

他将她的双手紧紧扣在两侧,埋头在她的颈窝,从香肩亲吻到锁骨,再贪恋地一路向下……

不知为何,她在某一瞬间,恍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夏天。

那个寻常的下午,他牵着她的手,再次去到梧桐路。

他们终于买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冰淇淋,可她却一时开心忘形,还没开始吃,就将自己的那个掉在了地上。

委屈的情绪在胸腔里爆发开来,眼看着又要酝酿成不争气的眼泪。

却在这时,苏远声将自己手里的冰淇淋递到了她的面前。

“清儿已经是大小孩儿了,不许再为一个冰淇淋掉眼泪了。听话,好不好?”他温声软语地哄她,像在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明知他是故意装的,可她还是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撒娇似的嘀咕了一句,话音未落,就从他手里接过冰淇淋,慎而又慎地舔了一口。

香草的清甜味道从舌尖一直沁润到心脾深处,那种夏日微凉的美妙触感,悄悄落在青春的记忆里,一不小心就被她铭记了这么多年。

彼时,远声好笑地看着她,轻声说:“头一次看到你吃东西这么小心翼翼。”

韦清不想解释,只扔给他三个字:“你不懂。”

是啊,粗枝大叶的男孩子,又怎会明白她心中所珍藏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其实真正令她那样小心翼翼的,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冰淇淋,而是他给予的漫漫宠爱。

后来他说:“清儿,我下辈子真想投胎成冰淇淋,最好……就是你手里的那个。”

她一开始未解其意,等到反应过来,瞬间便羞红了脸颊。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对他多了几分遐想,也多了几分不为外人道的男女情愫。

如今,她终于可以在彼此最亲密的时候,一寸一寸地品尝他的肌肤,在他耳畔轻轻呵气,呢喃说:“远声,如你所愿……”

温柔入骨,生死相依。

至此,被八年时间分隔两半的爱情,终于融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