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岚城的冬天,时有凛冽的风雪,时有明朗宜人的阳光。
冬至那天恰巧赶上雪过天晴,树木的枝桠上挂着皑皑白雪,衬得天空格外湛蓝。
出门之前,韦清翻箱倒柜地折腾了好一阵子,直到把自己捂得像个北极熊,这才觉得稍微暖和一些。
她从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停在自家门口,然后又返身回到屋里,扶着某个腿脚不好的活祖宗,慢慢吞吞地出了家门。
车辆疾驰而出,载着他们往西山墓地驶去。
韦清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偷眼瞄了一下坐在副驾驶位的男人。
不管过了多少年,他总是和初见时一样英俊,有笔直的眉、温柔的眼,有形状美好的嘴唇,还有明媚的笑容……
韦清怎么瞧他怎么喜欢,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够似的。
不过就有一点不太好,这家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变得越来越懒了。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适当地表达一下内心的不满。
“远声啊,”她温柔地唤他的名字,“你刚才出门的时候没看见么?咱家门口的雪都积了快一尺厚了。”
“嗯?”他正低头玩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好像是吧。”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扫雪啊?”
苏远声这才从游戏里缓过神来,扭头看了她一眼,故意插科打诨:“我站都站不稳,你还叫我扫雪?清儿,你以前可没这么狠心啊……”
韦清撇撇嘴巴,又没话说了。
她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每次只要一说让他做家务,他立刻就把“站都站不稳”这个万能的借口搬出来,噎得她直打饱嗝。
可他说得也是事实。
那天在荒楼里,远声为了护她周全,不惜以血肉之躯替她挡下枪林弹雨。
子弹接踵而至,穿破苍凉的窗,重重撞击在他的背上。他伤痕累累,早已无力躲闪,只能紧紧抱住她,免她惊、免她苦。
即便是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也不曾怀疑——怀中的女人,就是他此生想要守护的,全部的信仰。
后来,远声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都已陷入休克昏迷的状态。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脉搏也越来越缓。
韦清以为他活不成了,整个人都似行走在崩溃的边缘!她近乎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抱着他越来越凉的身体,哭得像要断了似的……
直到后来,苏远林和顾西离把他们两人送到医院,韦清这才知道,原来远声不会死。
事实上,苏远声对这一趟的凶险程度早有预估。他身上穿了防弹衣,虽然震碎了两根肋骨,但好歹是护住了内脏。
枪伤都在腿上,所以性命并无大碍。
可是医生说,接下来这大半年,远声恐怕都没办法正常走路了。至于以后究竟能恢复成什么样子,目前还是未知数。
远声出院之后,顾西离来家里做客。他当着苏远声面,问过韦清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他这辈子都要一瘸一拐的,你也认了,是么?”
她一秒都没犹豫,豪气万千地回答说:“那当然啊!生离死别都扛过来了,一瘸一拐算什么事儿?”
的确,这就是韦清的肺腑之言。
她曾不止一次的想,只要两个人都平安活着就好。至于其他的,矛盾也好,摩擦也罢,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从颠沛流离的日子一路走来,韦清比寻常女人更懂得珍惜,也更感念命运的眷顾。
曾几何时,她的男人征战天下,是世间的恶鬼。但从那天往后,他逐渐归于安宁,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佛陀。
佛陀既然不愿意扫雪,那么,只能她来扫了。
这么一想,韦清又不恼了。
“算了,不为难你了。”她笑着瞧了他一眼,扬眉说道,“不就是一亩三分地的积雪么,放着我来!”
远声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故意和她打趣:“女侠,你说你这么生猛,以后我可怎么降得住你?”
“您是活祖宗,办法多得用都用不完,怎么还愁这个?”
“这倒也是,”远声嘴角上扬,笑得颇有深意,“不仅‘办法’层出不穷,而且地点也经常翻新。”
“……”韦清愣了有一会儿,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立刻羞红了脸,连声数落他,“太流氓了,苏远声,你太流氓了!”。
可他说得又是事实。
从卧室,到沙发,紧接着是浴室,后来阵地又转移到厨房,最近他兴致昂扬,竟然还把她抱到了电视柜上……
苏二少爷的战斗力和创新能力,差不多全都招呼到她身上了。
韦清好一阵子没说话,仿佛沉浸在一个了不得的世界里。
眼看着车已经开过了墓地停车场,苏远声不得不咳嗽两声,打断她的思绪。
“愣什么神呢?都开过了,还不赶紧靠边停车。”说这话时,远声一直在打量她嫣红的脸蛋。他越琢磨越觉得好笑,语气里都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韦清恼羞成怒,一个急刹车把他勒在安全带上,气哼哼地威胁:“再笑,回去路上就让你开车!踩个离合器就能把你左腿累抽筋,不信你就试试!”
远声不说话了,憋着笑下了车。
母亲的墓碑落在西山山麓,离停车的地方有段距离。
韦清搀着苏远声,两人并肩往山上走。她担心他吃不消,每走几步,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可即便是这样,抵达目的地时,远声的额头上还是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韦清看着心疼,温声软语地问:“走了这么远,累了吧?”一边说着,一边抽出纸巾给他擦汗。
“不累,”他笑看着她,顿了片刻,又说,“清儿,你怎么这么贤惠。”
韦清没说话,只是轻轻抱了他一下。
远声带她到墓碑前,轻声说:“妈,我带着你儿媳妇来看你了。”
他久久凝视母亲的照片,看着那永远慈祥而宽容的微笑,不禁微微湿了眼眶。
“有一阵子没来,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他牵着韦清的手,靠着墓碑坐下来,“最近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不少变化。”
韦清乖顺地依偎在他肩头,听他娓娓道来。
“老爷子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最近已经可以站起来走路了。我和哥商量过,下礼拜就把他接回家里养着。上次去看他的时候,老爷子说想遛鸟,我就给他买了鸟笼。可我也知道,他那个身子骨,其实也遛不了几步。
“我哥最近很忙,整天在国外开会,听说是和顾西离一起在经营一家连锁的珠宝店。他的事业你倒是不用担心,顺风顺水着呢。但他自己总不着急找女朋友,我一想起来这事儿就替他犯愁。下次他来看你,你也劝劝他。
“前阵子我在外面闯了祸,被清儿绑在**,好几个月都不让出门。不过现在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所以她不绑着我了,还好好照顾我,带我出来散心。”
韦清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她轻轻摇了一下远声的胳膊,以示抗议。
绑在**?这是什么比喻?虽然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很怕天堂那位老人家误会啊……
远声笑着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对着墓碑说:“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小就总跟你念叨,说我认识一个特别好的姑娘,哪哪儿都好。”
韦清歪着脑袋,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眸子里深情脉脉。
远声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与她对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我想娶她为妻,连做梦都想。”他温柔地凝望她的眉眼,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珍重,“你说,如果我当着你的面,向她求婚……她是不是就没办法拒绝我了?”
韦清傻傻地望着远声,过了好久,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回忆铺天盖地而来。
她仿佛又看到那年初相遇,他如人间四月天,拥有年少而迷人的眉眼;
她看到久别重逢时,他为了她,在深海中返身上浮,目光里满是牵挂,心中义无反顾;
她还看到,在那数不尽的硝烟战火里,他一次次挺身而出,拼了命的护她周全。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甘愿拿自己的生命做筹码,换她一生安宁自由……
遇见这样的男人,她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即便真的有,她又怎么舍得拒绝?
感动溢满心怀,韦清与他紧紧相拥,禁不住泪眼朦胧。
有句话,她早已在心里对他说过千百遍:“远声,我愿意嫁给你,生死不相离。”可此时此刻,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颤抖着吻上他的唇角。
记不得是哪年哪月哪天,花开的正好,她和他正年少。
“远声,我从书里学到一首诗。等哪天你跟我求婚,我念给你听。”
“什么诗?”
“钱江的那首《江湖》。”
“为什么呢?”
“因为里面有句话,很适合作为求婚的答案。”
“哪一句?”
“我们在晨风中亲吻,一吻到白发苍苍。”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