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兔子急了会咬人

1.

也许是感觉到了小垂耳的害怕,接下来的日子,夏也大多时间都把橘猫单独关在房间里,只偶尔找机会让两个小团子远远见一面,希望它们能熟悉起来。

然而,每次见面,都只是橘猫单方面表现出对小垂耳很感兴趣,小垂耳却每每被吓得缩成毛球,可劲儿往宁星怀里钻,几乎摆出了打洞的架势。

宁星努力把小垂耳薅出来:“夏小也是真的很怕它啊。”

原本就垂着的耳朵几乎黏在了脸侧,小垂耳努力把整只兔缩紧,扁扁地贴在宁星手上,恨不得这辈子都不下地。

“叮咚——”

可惜,在门铃响起的下一刻,它就被放了下去。

它知道来的人是谁,这个人已经连续来了很多天了。

是一个短头发的人类。

因为主人最近在忙着建立工作室,又是选址又是招人,事情非常多。这人起初是来帮忙,后来就成了主人的学徒,说是对摄影感兴趣,但根据它的观察,他感兴趣的对象似乎不是摄影,而是它的另一个主人。

肚皮贴在地面上凉凉的,小垂耳感觉到了一道目光,那是从不远处橘猫的眼睛里发出来的。可怜的小垂耳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怀抱。

由于夏也待在橘猫所在的房间里,小垂耳抖了抖,决定跟着宁星。刚刚做了这个打算,它噌地蹿到她的脚边,可顾着给邢枫开门的宁星并没有注意,在后退的时候差点儿就踩着它,还是邢枫眼尖拉了她一把。

被邢枫拉住手臂往前拽,宁星毫无防备就跌进他的怀里。

重心不稳,宁星的双手本能地拉住他的衣服,而邢枫则直接单手揽住她的腰。这个姿势从闻声出来的夏也的角度看上去,嗯,有点像投怀送抱。

夏也转身捂住橘猫的眼睛。

橘猫:“?”

夏也:“小孩子不要看。”

橘猫:“……”

宁星赶忙站好,一时间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邢枫放开她,顺势弯腰把小垂耳从地上捞了起来,径直走进去。

宁星摸了摸他刚刚碰过的地方,忽然有些疑惑,从看见他就紧张到现在能够在一个屋檐下亲近着说话,他们是怎么熟悉起来的?算一算,时间似乎也并没有过去很久。

半个暑假而已。

“今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邢枫把包挂在衣帽架上,小垂耳稳稳趴在他的臂弯里。

他长得高,趴在他怀里能离地面更远,自然也更有安全感,所以小垂耳很喜欢黏着邢枫。

这样的改变,一度让夏也吃醋。

“老婆”要被拐跑了,“儿子”也要被拐跑了,拐跑他们的还是同一个人。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夏也戴上口罩,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关门换个猫砂,你们在外边聊着吧。”

说完,她关上了门。

在邢枫到来之前,宁星一直在做漫画分镜草稿,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没有关,邢枫注意到了。

“你在准备更新?”

到底是和他有关的漫画,宁星有些不自在,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一边,但邢枫已经看见了大部分。

“原来漫画在初期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吗?”他笑,“我前阵子有看一些插画步骤,但很多都看不懂,尤其是从轮廓到细化的部分……”

宁星对此表示惊讶:“你不是想和夏也学摄影吗,怎么又看这个了?”

“也许是好奇心比较旺盛。”

“也就是现在听你说这句话才不觉得违和。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对什么东西都无所谓、什么东西都没办法吸引到你的人。”宁星说着,递过去一只梨。

邢枫接过就准备咬下去,却被宁星拦了一下。

“你不问问我洗没洗吗?”

“没洗的话,你不会递给我。”

宁星松开手,嘟囔:“你又知道了。”

邢枫轻笑:“不然这段时间我是白来的吗?”

他来的目的难道是这个吗?他明明是来学摄影的。宁星想到了,却没有说。

“我们还是说回你看的插画步骤吧。”宁星拿起另一只梨,咬了一口,“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我对很多东西都感兴趣,包括……”邢枫把后面的字吞了下去。

“包括?”

邢枫耸肩:“包括它。”

他一下一下撸着小垂耳。在邢枫的手下,小垂耳舒服地眯着眼睛,耳朵一抖一抖。

“还有那只橘猫。”

宁星戳了一下小垂耳的短尾巴,像是戳到了一个毛球球:“它们是很可爱。”

“你有没有发现,在那只橘猫出现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

今天的邢枫敞开穿着件浅格子衬衫,里边是一件白色T恤,半靠在沙发上看起来放松又舒适,他一手拿着梨一手抱着小垂耳,眼睛却看向她。

夏也怕热,白天经常把窗帘拉得严实,只在客厅开一盏暖白色的灯。坐在这样的灯光里,宁星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忽然就生出了一种他们两个人在过日子的错觉。

这时候,宁星想起昨晚上夏也和她说过的话。

昨天邢枫有事没来,夏也终于能够抱回“儿子”,于是心满意足撸了一天的猫和兔子,尤其是小垂耳,她从早抱到晚几乎不舍得放下去。

宁星提醒她该修片了,却被她哼哼唧唧转移话题:“那个邢枫,你对他什么感觉?”

宁星问:“什么什么感觉?”

夏也凑到她的面前笑得眉眼弯弯:“他看起来挺喜欢你啊,从你们俩的相处方式来看,我觉得你对他也不是无感的。”

当时宁星被她这一番话说得一怔,引得夏也过来撞她肩膀:“你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邢枫伸手在她眼前晃。

宁星立刻回神:“没什么。”

她掩饰地咳几声:“在想那只猫。”

邢枫点头:“除了在梦里,现实中我也见过几次那只猫。第一次见它,是你走错教室的那个中午。 ”他回忆道,“我下课的时候路过林荫道,原本好好走着,秦之澜却拽着我去看一棵树。”

“看树?”

“嗯,当时那只猫就趴在树杈上,看起来懒懒散散,却一直看着我们。”邢枫望向被关起来的门,“学校里有许多流浪猫,所以平时我也不会多注意。但它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像是冥冥中有一种预感。我觉得它不大简单。”

宁星问:“怎么不简单?”

“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它不像普通的猫。”

邢枫这句话说得清清淡淡,然而被宁星脑补得瘆人。

橘猫的影像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点一点慢慢变大,先是大过了人,再是大过了树,最后大过了房子。接着,它咚咚咚从远方朝她走过来,低头,诡异地勾起了嘴角……

宁星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背后发凉:“别吧?建国之后不是不能成精的吗?”

她把抱枕箍得死紧,一看就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邢枫没忍住弹了她的额头:“谁说它成精了?”

“不是你说它不简单的吗?”宁星捂着额头反驳,刚说完,就看见夏也提着被层层包裹住的垃圾袋一脸视死如归地出来了。

“铲屎官真的好辛苦啊。”她拽下口罩,“我出去扔个垃圾。”

在她身后,橘猫乖巧地探出小脑袋,满脸单纯无害。

“喵儿——”

在听邢枫说过一番奇怪现象以及自己脑补了一出惊险恐怖片后,宁星看见小橘猫都有点下意识地害怕,她试图通过摸摸小垂耳来缓解紧张,然而在捞小垂耳的过程中,先碰到了邢枫的手。

有时候,动作会先于思考。

比如现在,宁星没碰到预想中的毛茸茸,却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邢枫微愣,没有抽开,反而顺势也握住了她。

在门口扶着墙壁换鞋的夏也不过随意一瞥就受到了暴击——

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她的家,沙发上坐着的是她“老婆”,在她“老婆”身边趴着的毛团是她“儿子”……吧?

她有些凌乱地想。

可是为什么站在这个地方她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呢?

2.

邢枫的来去时间很固定,因为住得离这儿不近,所以他每天五点左右就会离开。他走后,宁星和夏也吃完晚饭,各自抱着电脑坐沙发上开始忙。

夏也今天修的是给宁星拍的那组片子,她一张张选过去,最后停在邢枫摸宁星的头的那张上。

当时光线不是太好,加上是抓拍的缘故两人还是背光,照片上也有噪点,不是很符合成片要求。可即便有这么多的缺点,她仍然很喜欢这张照片的感觉。

夏也对着屏幕开始纠结。

宁静、祥和,莫名让人联想到“长久”这两个字。

略作沉思,夏也留下了它。

宁星在手绘板上一笔笔画着,夏也在图片库里一张张选着,两个人很认真,所以完全没注意到家里另外两个小家伙的动静。

橘猫从没关好的门里跑了出来。它脚步很轻,直线朝着啃甜草的小垂耳前进,而小垂耳浑然不觉,只是趴在白色地毯上舒舒服服嚼呀嚼……直到它感觉到自己被一片阴影笼住了。

小垂耳吓得耳朵都竖了起来,它缓缓地、僵硬地转头,和橘猫四目相对。

橘猫看了看白团子,接着低下脑袋凑过去舔了一下小垂耳,带倒刺的舌头钩下来一片兔毛。

小垂耳:“!”

嘴里的甜草就这么掉在地上,被钩走兔毛的地方很疼,兔兔非常委屈。这一刻,它想起这段时间里的担惊受怕和之前的无忧无虑,它突然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如果注定要有一死,那它至少得做些反抗。

于是它抬头,恶狠狠地瞪了橘猫一眼,接着向上一蹦,一口咬在了它的腿上——

“喵嗷!”

身后传来凄厉的一声惨叫,夏也和宁星同时起身回头,两个人就这么撞上了。

“哎哟……”

“嘶……”

她们面对面捂额头,边揉边往那边走。

“怎么了?”夏也一把抱起小垂耳,“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是指望它们回答你吗?”宁星蹲在橘猫身边。

虽然下午被自己的想象给吓着了,但那也不过是一时的,等那一阵过去,现在想想,宁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可笑的事情,那个梦的确奇怪,但这到底不是个灵异故事。

脑补嘛,当时深信不疑,但大多数在事后回忆起来总是很瞎的。

“它的腿怎么回事?”宁星握着橘猫的前爪,“这里怎么有伤?”

“伤?”夏也满脸意外,“怎么会无缘无故……还真有。”

橘猫靠在宁星身上,一只前爪被宁星握着、一只搭在她的脚背上,小小的脑袋垂下去,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只无助的小猫。

夏也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福至心灵地瞥向怀里的小垂耳,果不其然,它的三瓣嘴一动一动,嘴边还有几根橘色毛发。

宁星:“……”

夏也:“……”

“不是吧?”宁星安抚着橘猫。

夏也满脸不可置信:“宁小星没这么狂躁过啊,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她把小垂耳举平到了自己眼前,“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怕它的吗?”

“可能是怕到了一个极致?”宁星猜测道,“实在是害怕得不行,于是一下爆发了……所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橘猫瞪她一眼,她仿佛读出了它的意思,于是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对不起,咬猫。”

改完口,宁星发觉有点不对劲,它不是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吗?

再去看它,橘猫却又是之前的样子,委屈巴巴地低着眼睛,一副“生活终于对我这只小猫咪下手了”的模样。

“坏孩子。”夏也轻轻拍了一下小垂耳的屁股,“怎么能咬小伙伴呢!”

“算了,算了,看来以后还是把它们隔开吧,注意一点比较好。”宁星把橘猫抱了起来,“要不要带它去医院看看?”

“去看看比较安心。”

宁星喊住要去换衣服的夏也:“宠物医院不远,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继续修片。”

夏也想了想:“那你路上注意点儿。回来给我带个冰激凌,要巧克力脆皮的!”

宁星摆手:“行了,行了。”

夏也坐回沙发上,轻轻捏捏小垂耳的耳朵。

小垂耳的耳朵很薄,白色的绒毛下能看见一点点的粉色。

“你呀,不乖。”

3.

收养橘猫的时候,宁星和夏也带它去打过针,知道附近一家宠物医院离这儿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不到。

她有一下没一下撸着猫,橘猫在她的怀里舒服得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红紫色的彩光投射在云层上,很难看见星星,除非那颗星很亮。宁星喜欢看着天走路,也曾经因为这个习惯而摔过几次,这真的不好,挺危险的,可她一放松下来就会忘记这件事情。

比如现在。

宁星慢悠悠走在路上,抬着头数星星。

当她数到第十几颗的时候,灌木丛里有一个黑影噌地蹿了出来。

“哎……等等,别跑!”

先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宁星发现那个黑影是一只……有点看不出品种的大型犬类。此时,它正撒着欢朝她这儿跑来,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牵引绳。

它后边跟着个少年,少年跑得气喘吁吁,一直在努力追它。

在黑影跑过脚边之前,宁星忽然看清了那个少年。

“秦之澜?”

秦之澜急忙喊:“快快快!帮我抓住那根绳子!要过去了!”

宁星眼疾手快弯腰一捞,在拽住牵引绳的同时,她也被它的力道带得往前一扑,差点儿摔倒。宁星怀里的橘猫被这一颠吓着,立刻从她的怀里蹦了出去,好巧不巧地直直用脸撞上了往这边跑的秦之澜。

路灯下,一人一猫都被撞得不轻,狗狗也被牵引绳勒得吐舌头,宁星最幸运,踉跄了几步好险才站稳。

可以说在场的每个生物都非常狼狈了。

从宁星手上接过牵引绳,秦之澜揉着被橘猫撞击的胸口:“谢谢啊。这是你的猫?”

宁星说:“不算我的,只是暂时和我一起住我朋友家。”

他们的脚边,橘猫对着大狗弓着背已经奓毛;大狗不过几秒就恢复了活力,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小家伙身上,然后,为了表示友好,它笑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它是一只哈士奇。

宁星沉默了一阵。

按照越蠢越纯的说法,这只哈士奇的血统应该很纯正了。

“喂喂喂,别对人家龇牙。”秦之澜把二哈往自己这边拽。

而宁星回过神来,赶紧抱回了橘猫。

先是被小垂耳咬了腿,然后被秦之澜撞到脸,紧接着被二哈吓到,橘猫的这个晚上过得不可谓不坎坷。

“你怎么在这边?”宁星抱着橘猫问秦之澜。

秦之澜正认真地一圈一圈地把牵引绳缠在手腕上,闻言,拽着绳子冲她笑:“在网上看见这边有家宠物医院,听说也做宠物美容,我看评价还挺好的,想带它来洗个澡修个毛。之前在家里,它的毛被我妈修坏了,好不容易才长出来。”

二哈吐着舌头,满脸都是哈士奇专属的邪魅单纯的表情,秦之澜拍拍它的脑袋,把它的头往右边扒拉了一下。

“你看,就这个地方还秃着,有些地方毛厚有些地方薄,我还得去问问能不能修好。”

“还真是。”宁星看着也笑出声。

“我妈给它剃毛的手法和小时候给我剃头的手法真是完全一样。”秦之澜心有余悸似的,“还好它没有人类世界的审美,才能在被剃毛后这么不懂人间疾苦地不挠她。”

宁星又没忍住笑:“你是要去哪家?”

“这家。”秦之澜掏出手机,上面是一个地址。

“正好我也去那儿,可以一起走。”

“那就太好了,我对这边不熟,刚刚还问路来着。”

“这边的小路比较多,可能不大好走。”

“是挺多的,对了……所以你是住在这边吗?”

“不是,我家人出去旅游了,这个假期我都和朋友住……”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气氛轻松愉悦。

可一猫一狗却一点儿都不和谐:二哈仗着身高优势,不停地往橘猫的方向蹭,连累着秦之澜走几步就要被牵引绳绊一下;被抱在怀里的橘猫也不老实,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别绕了,哎,别再绕了!”秦之澜几乎是小步跳过绳子,“怎么回事?”

“它喜欢猫吗?”

“它喜不喜欢猫我不知道,但我妈挂在包上的一个毛球差点儿被它吞了。”秦之澜咽了一下口水,“那个毛球,是橘色的。”

宁星:“……”

她默默走远了些:“你不要过来,别等会儿有什么意外。”

秦之澜忙拽绳子:“不会吧!虽然它蠢,但也不至于……”

刚说到“不至于”,就见二哈站起来对着橘猫蹭了过去——

虽然它并没有再龇牙咧嘴,可因为有被吞掉的毛球在先,两人一猫还是吓得够呛。

二哈在被拽回去之后一脸无辜,它不过是想和那个团子表达一下友好而已,错了吗?

在场的生物没有谁知道二哈是怎么想的,尤其是宁星怀里的橘猫。

窝在宁星怀里,橘猫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牵着二哈稍稍退后的秦之澜,眼神明亮犀利,颇有一种“这个人我记住了”的味道。

当天回家之后,秦之澜久违地回到了那个梦。

只是,这一次的梦很不对劲。

他仍在上次的地方,可梦里没有宁星也没有邢枫,找了一圈什么人也没见到,倒是涌出来了无数鬼怪,甚至还有丧尸。每一只都在追他,死命地追……

秦之澜就这么在梦里跑了一晚上。路上,他摔了无数跤,被绊倒许多次,差点儿就要被它们追上,上演了一出死亡逃生……

这一晚,可以说是过得很心惊肉跳了。

次日醒来,他接到邢枫的电话:“喂,干吗?”

“我妈叫你今天来吃个饭。”

“不了,不了,帮我谢谢阿姨……”秦之澜翻个身,黑眼圈重得像是被墨染出来的,“昨晚上那个梦做得我差点儿累死,我今天得睡一天……”

邢枫敏感地追问:“什么梦?”

“我们之前那个梦。”秦之澜无精打采,脑子里一片糨糊,“不过很奇怪,没按照原来的走向发展……”

他呵欠连天:“不行,不行,我现在没办法思考,等我补个回笼觉再和你说,太困了……”

说完,也不管对面有什么误会,直接挂了电话。

邢枫握着手机,看上去若有所思。

直到穿着围裙的温柔妇人走过来:“阿澜什么时候过来?”

“他不来了。”邢枫想了想,“妈,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他并没有发现,房门口的爷爷在经过的时候对他投来的思索眼神。

那个眼神很有内容,不过真要概括,也就是一句话——按照过来人的经验看,他孙子是不是瞒着他们有对象了?

4.

宁星挂了电话,夏也凑过来:“又是他吗?”

“嗯,他说下午过来一趟,给你看看他的作业。”宁星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还说前天你给他的几张片子他修好了,但是调不出他想要的预设,想问你怎么弄。”

夏也起初以为邢枫只是随便找个借口过来,然而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他居然还真的认认真真学起了摄影和修片,的确让她意外,当然她也认真教了起来。

可是……

“虽然我也觉得他挺刻苦,但如果真的只是要看作业的话直接网上发我就好了。我最开始学摄影也是报的网络课程,方便省事还不用出门。所以你说他……”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宁星打断她。

夏也挑眉:“哦?你心里有数?”

宁星被她拖进这个话题里。

她当然知道,夏也是想说邢枫喜欢她,她已经明里暗里揶揄过她很多次了。偏偏她自己也是这么想过的。远的不说,单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和邢枫对她的态度,就已经足够说明许多情况。

可这不是漫画,不是一个人就能确定的事。

自作多情是很难受的,在他明白地表示之前,她不想过多猜测。

夏也在一边努力扇风,像是每个班上都有的喜欢看热闹给人凑对的同学——

“宁小星抓紧时间呀,你看大学都过去三年了,你还是一只单身狗。”

宁星瞥她:“你不也是单身狗?”

夏也被噎住,很快回她:“谁说的?我有它啊!”

被举起的小垂耳无辜地嚼着甜草与宁星对视,满脸都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茫然。

宁星爱怜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那你要这么说,我还有它呢。”宁星往屋子里指,一抹橘色甩着尾巴走过去,“你认为这能算吗?”

夏也哼哼:“不算就不算呗,这种事谁说得准,说不定我开学就有小哥哥了呢?而且还是特喜欢我对我特别好的小哥哥。”

“等你有了再说。”宁星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不得不说,手感很好,“在解决自己之前少担心点儿别人。”

橘猫迈着优雅的步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有一道阳光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隙处投射进来映在它的毛发上,它仿若瞬间金光大盛。

它舔舔爪子歪歪头,大而圆的眼睛直盯着夏也,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远处的白色毛团噌地蹿出来挡在橘猫前边,试图用小小的身体遮住橘猫望向自家主人的视线。

在咬完橘猫之后,小垂耳的胆子见长,慢慢不怕它了,可内心的提防还是在的。第六感告诉它,这只“狮子”虽然不会吃人,但还是很危险。

而糟糕的是,这个家里,除了它之外,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小垂耳的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所以,它要保护这个家!

然而,就在小垂耳豪气万丈的时候,橘猫却只是睥它一眼,没什么别的动作,步子缓缓地走了。

小垂耳不甘心地追在它的身后,在担心的同时,心里也隐约有些疑惑:这只“狮子”为什么突然就不理自己了?它原来不是一有机会就跟着它的吗?

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漠,真是让兔不习惯。

夏也忽然想到一件正经事。

虽然她是以开工作室的名义对系里申请的校外租房,可其实她并没有真正启动这个“工作室”。

在暑假之前她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只偶尔会让宁星来帮帮忙,大多时候工作内容都是一个人搞定。可随着现在名气越来越大、接到的单子越来越多,她的时间也越发不够用,无奈之下,她只能开始招人。

夏也的摄影风格很有个人特色,不管是构图还是用色都很有想法,而她最为偏爱的是古风摄影,偶尔也接一些COS,她最开始的名气也就是在这个小圈子里攒起来的。所以,她的招聘启事也不想用太普通的形式来写。

宁星在知道她的想法之后,自告奋勇:“这还不简单?我帮你画不就得了!”

两个人很快开始就条漫的广告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只是,从前天一直讨论到现在,死活没动笔。

赖在沙发上喝着“肥宅快乐茶”,最近沉迷动漫的宁星实力演示什么是脱水咸鱼。

“所以那个广告你现在打算画了吗?”夏也带着求人办事的自觉,低眉顺眼递过去一包薯片。

“再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宁星拆开薯片:“五分钟。”

“可你前天也是这么说的。”

宁星想了想:“我们这种小仙女都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

夏也一把夺回薯片:“你再说一遍?”

被磨了好一阵儿,宁星终于起身,嘴里念着“算了算了”,继而打开电脑插上手绘板。

宁星的电脑桌面是她自己的画,画的是月下竹影一双人。

那是漫画里最开始的一幕。秦之澜背对着这边,而邢枫转头看她。

宁星画得模糊,并没有仔细把五官描出来,只是在轮廓处用与月光同色的浅蓝勾出了一道晕开的边。

夏也“咦”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夏也往她肩膀上靠,“虽然这张图看了很久,但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两个人画得很不平均嘛。”她指着邢枫的衣袖,“明明两个人的衣服是一样的,但你怎么只给他画了暗纹?”

宁星打开软件,画面瞬间被挡住。

“他离得近,当然要画得精细一点。”

“是吗,可我怎么看着他们位置没差多少?”夏也嘟囔,没再多问。

宁星也没再说些什么。

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其实,不止这张图,从一开始,她就在邢枫的身上着墨更多,投入的注意力也更多。

不比秦之澜性格鲜明热烈,邢枫话少,举止内敛,在故事里这样的人或许有魅力,但并不那么好描述,一没注意就会变成单面的符号。

正因如此,在做漫画设定的时候,宁星的笔记本上,记录邢枫的内容就比秦之澜多出一倍,在梦里她也会更加偏向于观察邢枫。

可当时做这些的时候,她是没有察觉到的,直到刚刚夏也无心戳破。

从初中到现在一直在学美术,宁星大半青春都泡在画室里,对她而言,画画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尤其是已经想好了该怎么画的一个不需要多费脑子的广告。所以,即便脑子里忽然炸开,但她握笔的手还是很稳,画出的线条没有迟疑。

可思路到底不是线条。

宁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所看不清的,那么,她对邢枫只有这点没察觉到吗?会不会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可如果还有别的,又会是什么呢?

5.

反正也找不出答案,宁星索性抛开纠结投入漫画,修修改改,一口气画下来就到了晚饭时间。

坐了整个下午,宁星坐得脊椎都僵硬了,她站起来舒展筋骨。

天色渐暗,夏也终于拉开了窗帘。

余晖把天空染成红紫色,云层镶着金边,像一幅画。

或许摄影师都喜欢“美色”,夏也看见这片天空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相机拍下来,她调光调快门,连续拍了好几张。

“邢枫不是要来吗?”对着照片,夏也忽然想起,“邢枫不是要来吗?怎么还没过来?”

宁星愣了愣,她也完全忘记了这个事:“我给他打个电话。”

白色小团子缩在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甜草,三瓣嘴一动一动,眼睛始终盯着橘猫。

橘猫似有所感,回头和它对视一眼。小垂耳啃甜草的动作一顿,也不知道是在和什么赌气,扭回窝里背对着外边,只留下一坨小圆尾巴偶尔抖抖。

可它没背多久,又转回来。

在看见橘猫并没有继续关注自己的时候,它再度转回去。

反复几次,橘猫注意到了它的动静,于是踮着肉爪走了过去。

当它停在草窝前,小垂耳正巧又转过来。

大概没想到原先还站在茶几上的橘猫瞬移似的过来了,白毛团吓了一跳,连嘴里的甜草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橘猫望一眼那根甜草。

它好像总在吃这个。

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在小垂耳愣神的过程里,橘猫从容不迫叼走甜草,学着它的样子一嚼一嚼。

小垂耳表情不明地就这么盯着它,余晖从窗外洒进来,洒在了草窝上,白色的绒毛被夕阳染得粉粉的,看起来软软萌萌,让人忍不住想去抱一抱。

“电话打不通。”

宁星拨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接通但无人接听的状态。

“怎么回事……”夏也抱着相机走过来,“不会是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

“呸呸呸!快呸三声!”宁星急了,而夏也意识到这不是能随便说的话,于是赶忙照做。

呸完之后,夏也急忙补救:“可能是临时有事情耽搁了,不然你给他发个信息?说不定他忙完就会回你。”

“嗯。”

宁星低头编辑短信。

也许他真是有事在忙。

发完之后,她这么想。

可是他真有忙到连回一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握着手机,向来习惯开静音的宁星把铃声开到最大,也不像平时那样随手放,从发完信息到吃完晚饭,手机被她握得发烫,但邢枫一直没回她信息。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是她没画完的漫画,这一格是邢枫的特写,但她只画了个草稿。

良久,宁星叹一口气。

橘猫和小垂耳听见之后对视一眼。

实在是太明显了,她现在的心情,就算是它们都能轻易看出来。

这种情绪叫担心。

小垂耳不太明白,那个人类不过是没来而已,它在这儿已经住了很久了,他原本也不是每天都来的。

一个并不住在这里的人今天没有出现不是很正常吗?

小垂耳不明白,于是它用眼神询问橘猫:你明白吗?

橘猫“喵”一声,很轻,轻得只能让它面前的小垂耳听见。

白团子听不懂这一声“喵”,但它的脑子里莫名窜进来一句话,那个声音在问它:橘猫也不是一开始就在这儿的,如果它走了,你是不是也无所谓?

小垂耳小小的心脏跳快了些。

如果是这种心情,那么它大概稍微能懂一点了。